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137分节
第八十二章 威胁
嬴抱月的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
凝视着她认真的眉眼,穆由缓缓叹了口气。
“老夫原本以为你在女子中是不同的,却没想到还如此天真,”老人缓缓道,“就那么在意情爱和名节?”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些拒绝的吗?”嬴抱月听到这样的评价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问道。
穆由定定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虽然老夫很想这么认为,但到底不是,”穆由叹道,他是很想睁眼说瞎话,但不好颠倒是非。
虽想通过言语相激让嬴抱月改变心意,但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林书白也好林抱月也好,她们的行事原则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就如同上辈子少司命在成为神女后却选择入云雾森林为嬴苏守孝,她根本没有成为嬴苏的妻子,却一辈子都接受了这个身份,有前秦遗老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还在贪恋皇后的权位,但只有他们这些老部下知道。
她不是为了所谓的名节,她只是想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她的心。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她,一个在二世皇帝胡作非为之时明明可以隐退反而选择去永夜长城死守的林书白。
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荣华,不是为了地位,不是为了繁文缛节,只是为了那些她们在意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这两位根本不是男子的女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人看上去很傻,却也很难得。
同时一旦她们做下了决定,也很难改变。
“你决定了?”穆由凝视着嬴抱月的眉眼,“你知道你拒绝了一条最容易让穆家出兵的道路吗?”
老人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
“只靠着过往的交情,老夫是绝不会让穆家积蓄的力量倾巢而出的。”
“我明白,”嬴抱月道,“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向穆家借兵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不包括扭曲她自己的意志。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穆由看向嬴抱月的手腕,“如果不能顺利见到山鬼续命的话,你也许都等不到留下后代的时间。”
“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虽然知道她心性极坚,但穆由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愿答应老夫?老夫要的只是一个承诺。”
“如果我真的将来喜欢上穆家的男人,那自会水到渠成,”嬴抱月笑道,“只是现在我没有,我就不能向你许诺。”
“我以前就想问了,”穆由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
她的身体明明朝不保夕,其实她大可以许个诺言,先把穆家骗上船再说。
但她连许个诺都不愿。
嬴抱月却闻言笑起来,“你会相信我的承诺,不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么?”
穆由微微愣神,点了点头,“没错。”
那些前秦遗老前来游说,什么镇国将军封妻荫子后代永世荣华,一大堆的许诺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她的每一个字,他都相信。
因为这个女子和她的师父曾经用生命证明,何为一诺千金。
“我做不到的事,我就不能答应,”嬴抱月道,“此事违背我的道心。”
穆由定定看着她,叹了口气,“老夫明白了。”
“那么此事不提了,”穆由淡淡道,“老夫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如果你不愿和穆家男人生孩子,老夫还有一个条件,”他淡淡道,“只要你做成这件事,穆家人也可以任你差遣。“
“并且这件事不会危害到你自身。”
嬴抱月一怔,“什么事?”
“那就是让老夫看到你争夺王位的决心,”穆由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嬴抱月苦笑,“这大概不是我在这里发个宏愿就能做到的吧?”
她并非没有这样的野望,她想要完成师父统一七国的梦想,但这个梦想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
“只要你能让前秦王的人选无人可选,老夫就相信你的决心,”穆由眯起眼睛。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跳,“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那么聪明,恐怕早就知道了吧?”穆由注视着她,“嬴晗日多年荒淫无度,早已失了民心。”
“你已经是前秦王室修行境界最高的人,且拿到了中阶魁首,在民间有了威望。”
前秦王室子弟凋零,除了两个直系男丁外,其他更是些歪瓜裂枣,连存在感都无。
她离王位其实没有那么远。
只是她面前挡着最大的一个阻碍。
“你离王位,只是隔着一个人。”穆由静静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早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如果没有那个人,她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争夺王位。
前秦大臣也早会寻找其他继任的人选。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登上王位最快的途径是什么,”穆由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那就是,杀了嬴珣公子。”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
穆由观察着她的反应,确定她果然早就明白。
毕竟一切都是明摆着。
嬴珣一死,前秦王位继承人这潭水就彻底乱了。
只要没了嬴珣这位声望最高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其他王室子弟就有了上位的机会,嬴抱月也就没了最大的阻碍。
穆由望着她,一字一顿道。
“杀了珣公子,老夫就相信你是要真的争王位。”
嬴抱月手掌收紧,手中的酒坛应声而碎,酒液淋了两人一身,但她和穆由相对而立,都没有说话。
“穆由,”嬴抱月抬起头,“你知道我不可能做到。”
“你这也是为了大秦的百姓,”穆由定定看着她,“你的能力远胜于嬴珣公子,在这种事上儿女情长只会害了江山社稷,这种事不需要老夫告诉你吧?”
他就知道,嬴抱月一直没有露出獠牙,都是为了嬴苏留下的那个儿子。
“你之前已经让大秦失去了一个继承人,”穆由咬牙去戳她的伤口,“你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情,再害大秦一次。”
“我知道因为大皇子殿下,你对珣公子有所愧疚,可你如果真的心疼那个孩子,就应当结束这对他而言并不适合的一条路。”
“珣公子早就被身边的那些老臣和他南楚的那位外祖父掌控,将来上位也是个傀儡!”
“如果最终他沦为这么一个可悲的结局,你觉得你真的对得起地下的大皇子殿下吗?”
穆由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大声喝道。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第八十三章 交易
“杀了他!”
老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如暮鼓晨钟般响在她的耳边。
手腕上的疼痛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密密扎入她的心底。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咬牙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坚决。
“我拒绝。”
她闭了闭眼睛,“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成为傀儡。”
“你又能做什么?”穆由冷笑起来,“你离开时他还不懂事,你知道这些年是什么人把他养大的吗?那群人又给他灌输了些什么?”
这也是嬴珣明明是最好的人选,支持以贤良著称的皇长子嬴苏之子穆家也会在民间获得最好的名望,但他却无法昧着良心去扶植嬴珣的原因。
嬴珣的确是嬴苏的儿子,南楚那边传来的名声也极好,但穆由却无法信任。
他从七年前嬴珣逃亡到南楚就开始收集有关嬴珣的情报,他也曾对这位贤王之子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没错,嬴珣的确是嬴氏难得有修行才能的人,在南楚他也以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著称,随着他长大,他和嬴晗日性格上的极大的反差让前秦人在绝望之余有了希望,甚至有人宣称他是太祖皇帝的圣孙,是前秦未来的救世主。
但在穆由看来,嬴珣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他的父亲。
不,也许是被逼在模仿他的父亲。
嬴苏以前留下的那些事迹,几乎每一个那些前秦遗老都会安排好场面,让嬴苏照着再来一遍。
久而久之,嬴珣酷肖其父礼贤下士的名声是传了出来,但穆由却没有在这些事迹里读到一丝嬴珣的意志。
那些前秦遗老恨不得他们侍奉的人不是嬴珣,竭尽全力想要把他打造成所谓的“嬴苏转世”,利用嬴苏死前留下的好名声为了骗得民心无所不用其极。
嬴珣在性子上虽没有嬴晗日那般暴戾,但穆由却觉得实在太过温软,极少反抗身边人对他的控制,这作为国君是不合适的。
而且前秦遗老不遗余力宣扬的都是嬴珣的德行,却极少宣扬他的才能,穆由通过一些小道情报,也没有发现嬴珣有足够的治国才能。
只能说和嬴晗日比起来,嬴珣的确德行出众,但如今的前秦,需要的是枭雄不是仁君。
不合时宜的仁君种子,对如今的前秦而言,反而有害。
穆由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不起早逝的大皇子,但事关无数大秦百姓的生死存亡,不得不狠下心肠。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君子,同时却也可以成为枭雄。
她也唯一一个他见过的同时具备理智和仁心的修行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嬴抱月看向神情冷酷的穆由,“你还是没有变。”
是不是擅长阵法的人,都会如此注重大局?
穆由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是对嬴珣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嬴珣的存在威胁到了他心中的大局。
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这是穆由的行事准则,也是穆家留存至今的生存法则。
当年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穆由牺牲了自己最有前途的长子。
连亲儿子都可以牺牲,穆由会产生让她登上王位牺牲嬴珣的想法更是不足为奇。
但穆由会这么想,她却做不到。
“我做不到,更不会这么做。”
“穆由,”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如果敢动珣儿一下,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穆家从此就是我的敌人。”
穆由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一句“妇人之仁”堵在他口中,最终却没有吼出。
“你这根本不是在赎罪,”老人闭了闭眼睛,抑制住胸口的怒火,“你这是要让大皇子和珣公子成为千古罪人!”
“我不这么想。”
嬴抱月摇了摇头。
“不是打着为了百姓的名号,什么就都是对的。”
为了正道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这真的是正道吗?
“和我现在这位兄长不同,珣儿没有罪过。”她平静道。
她可以看着嬴晗日自取灭亡,却无法对嬴珣听之任之。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掌,当初在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上,嬴珣留给她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掌心。
“他的存在和无能就是罪过!”穆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满怀失望。
嬴抱月的确是最适合为王的人选,但他没想到她的心那么软,这样即便她会越来越强大,恐怕也难成大事。
鲜血、暴力和狠辣,才是那些通过非正常途径登上王位的枭雄该走的道路,也是唯一被证实能成功的道路。
“珣儿是个好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嬴抱月能看出穆由的失望,但她却没有丝毫要低头的意思。
“是么?”穆由淡淡道,“那老夫没有别的条件了。”
两个条件她都不同意,那么此事只能作罢。
“穆家的兵不会借给你,你走吧。”
书房中的气氛陷入停滞,但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是吗?”她笑了笑,“其实我要的人不多,二三十个精兵就可以了,最好都是地阶以上的修行者,且会排列军阵。”
不多,呵呵。
穆由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真的,我要求不高的,”嬴抱月继续笑眯眯道,“也不需要都是直系,旁支也可以,即使不给我你的儿子,给我几个你的孙子也行。”
穆由转过身,懒得看她。
“真的不多的,”嬴抱月绕到他的面前,“就三十个子孙,还能带出去历练历练,水平差点也没关系,给我练练带回来一个个都一定能成为精兵强将。”
穆由又转了个身,“一个都别想。”
“真的不给?”嬴抱月望着他的后脑勺,托腮沉吟,“反正进都进来了,难道我自己去招吗?”
“你敢!”穆由猛地转身,咬牙瞪着她,“要是那些兔崽子谁敢私自跟你走,老子打断那狗东西的腿!”
穆由咬牙切齿。
很多人不知道,当年昭阳郡主在登上大将军之位前,在军中最臭名昭著的绝技其实是挖墙脚。
即便没有哪个将领愿意放人,但还有不少老兵在退役后偷偷跑回来想要加入银蝉卫的,这还不算完,边关守将每次去招兵,她拉的人也绝对比其他人要多。
银蝉卫里的精锐几乎都是她自己挖来和捡来的,有些队伍给她临时带上几天,她任期结束时原本的将领就会从自家队伍里收到好些封想要跟着她走的请愿书。
穆由咬牙,这人简直是有毒。
穆家隐居多年,早有不少年轻人蠢蠢欲动想要出去看看,如果放这丫头真的跑到穆家的儿郎里一通游说,还真不知道她能招到多少人。
“既然没谈拢,现在你就走,”穆由紧盯着她。
“外面西戎人还困在阵法里,我们现在出去挺危险的,至少要等这件事解决吧?”嬴抱月微笑,“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会乱跑的。”
“你……”
看着往门口走去的嬴抱月,穆由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都放我进来了,不能连几句话都不让我说吧。”
不等他阻拦,嬴抱月已经吱呀一声推开门。
没想到就在门打开的瞬间,砰的一声,一大一小两个趴在门板上的身影猛地向后倒去。
许文宁人小猛地站稳了,但穆七却失去平衡脚底一滑往后倒去,他的手直直伸向前想要抓住什么,下一刻却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穆七浑身一僵,直直抬起头,看到一位容貌陌生的少女。
“来得正好。”
撕去面具的嬴抱月微微一笑。
“就从你开始吧。”
第八十四章 手段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老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如暮鼓晨钟般响在她的耳边。
手腕上的疼痛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密密扎入她的心底。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咬牙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坚决。
“我拒绝。”
她闭了闭眼睛,“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成为傀儡。”
“你又能做什么?”穆由冷笑起来,“你离开时他还不懂事,你知道这些年是什么人把他养大的吗?那群人又给他灌输了些什么?”
这也是嬴珣明明是最好的人选,支持以贤良著称的皇长子嬴苏之子穆家也会在民间获得最好的名望,但他却无法昧着良心去扶植嬴珣的原因。
嬴珣的确是嬴苏的儿子,南楚那边传来的名声也极好,但穆由却无法信任。
他从七年前嬴珣逃亡到南楚就开始收集有关嬴珣的情报,他也曾对这位贤王之子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没错,嬴珣的确是嬴氏难得有修行才能的人,在南楚他也以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著称,随着他长大,他和嬴晗日性格上的极大的反差让前秦人在绝望之余有了希望,甚至有人宣称他是太祖皇帝的圣孙,是前秦未来的救世主。
但在穆由看来,嬴珣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他的父亲。
不,也许是被逼在模仿他的父亲。
嬴苏以前留下的那些事迹,几乎每一个那些前秦遗老都会安排好场面,让嬴苏照着再来一遍。
久而久之,嬴珣酷肖其父礼贤下士的名声是传了出来,但穆由却没有在这些事迹里读到一丝嬴珣的意志。
那些前秦遗老恨不得他们侍奉的人不是嬴珣,竭尽全力想要把他打造成所谓的“嬴苏转世”,利用嬴苏死前留下的好名声为了骗得民心无所不用其极。
嬴珣在性子上虽没有嬴晗日那般暴戾,但穆由却觉得实在太过温软,极少反抗身边人对他的控制,这作为国君是不合适的。
而且前秦遗老不遗余力宣扬的都是嬴珣的德行,却极少宣扬他的才能,穆由通过一些小道情报,也没有发现嬴珣有足够的治国才能。
只能说和嬴晗日比起来,嬴珣的确德行出众,但如今的前秦,需要的是枭雄不是仁君。
不合时宜的仁君种子,对如今的前秦而言,反而有害。
穆由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不起早逝的大皇子,但事关无数大秦百姓的生死存亡,不得不狠下心肠。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君子,同时却也可以成为枭雄。
她也唯一一个他见过的同时具备理智和仁心的修行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嬴抱月看向神情冷酷的穆由,“你还是没有变。”
是不是擅长阵法的人,都会如此注重大局?
穆由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是对嬴珣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嬴珣的存在威胁到了他心中的大局。
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这是穆由的行事准则,也是穆家留存至今的生存法则。
当年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穆由牺牲了自己最有前途的长子。
连亲儿子都可以牺牲,穆由会产生让她登上王位牺牲嬴珣的想法更是不足为奇。
但穆由会这么想,她却做不到。老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如暮鼓晨钟般响在她的耳边。
手腕上的疼痛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密密扎入她的心底。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咬牙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坚决。
“我拒绝。”
她闭了闭眼睛,“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成为傀儡。”
“你又能做什么?”穆由冷笑起来,“你离开时他还不懂事,你知道这些年是什么人把他养大的吗?那群人又给他灌输了些什么?”
这也是嬴珣明明是最好的人选,支持以贤良著称的皇长子嬴苏之子穆家也会在民间获得最好的名望,但他却无法昧着良心去扶植嬴珣的原因。
嬴珣的确是嬴苏的儿子,南楚那边传来的名声也极好,但穆由却无法信任。
他从七年前嬴珣逃亡到南楚就开始收集有关嬴珣的情报,他也曾对这位贤王之子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没错,嬴珣的确是嬴氏难得有修行才能的人,在南楚他也以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著称,随着他长大,他和嬴晗日性格上的极大的反差让前秦人在绝望之余有了希望,甚至有人宣称他是太祖皇帝的圣孙,是前秦未来的救世主。
但在穆由看来,嬴珣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他的父亲。
不,也许是被逼在模仿他的父亲。
嬴苏以前留下的那些事迹,几乎每一个那些前秦遗老都会安排好场面,让嬴苏照着再来一遍。
久而久之,嬴珣酷肖其父礼贤下士的名声是传了出来,但穆由却没有在这些事迹里读到一丝嬴珣的意志。
那些前秦遗老恨不得他们侍奉的人不是嬴珣,竭尽全力想要把他打造成所谓的“嬴苏转世”,利用嬴苏死前留下的好名声为了骗得民心无所不用其极。
嬴珣在性子上虽没有嬴晗日那般暴戾,但穆由却觉得实在太过温软,极少反抗身边人对他的控制,这作为国君是不合适的。
而且前秦遗老不遗余力宣扬的都是嬴珣的德行,却极少宣扬他的才能,穆由通过一些小道情报,也没有发现嬴珣有足够的治国才能。
只能说和嬴晗日比起来,嬴珣的确德行出众,但如今的前秦,需要的是枭雄不是仁君。
不合时宜的仁君种子,对如今的前秦而言,反而有害。
穆由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不起早逝的大皇子,但事关无数大秦百姓的生死存亡,不得不狠下心肠。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君子,同时却也可以成为枭雄。
她也唯一一个他见过的同时具备理智和仁心的修行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嬴抱月看向神情冷酷的穆由,“你还是没有变。”
是不是擅长阵法的人,都会如此注重大局?
穆由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是对嬴珣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嬴珣的存在威胁到了他心中的大局。
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这是穆由的行事准则,也是穆家留存至今的生存法则。
当年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穆由牺牲了自己最有前途的长子。
连亲儿子都可以牺牲,穆由会产生让她登上王位牺牲嬴珣的想法更是不足为奇。
但穆由会这么想,她却做不到。
“我做不到,更不会这么做。”
“穆由,”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如果敢动珣儿一下,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穆家从此就是我的敌人。” 第八十五章 对决
地砖冰凉,穆七心里更凉。
怎么回事?
他愣愣看着头顶四方的天空。
是刚刚一直有意无意护着嬴抱月的昭华君出手了吗?
然而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臂扼上他的喉咙,打破他的幻想。
“不错,”嬴抱月蹲伏在他脸旁边,右手手臂缓缓下压,“是技击之术啊,你祖父教你的?”
因喉咙被扼呼吸困难穆七头脑中一片空白,他直直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抱月的脸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一掌抓向嬴抱月喉咙之时,眼前女子就像是事先预知到了他的所有动作一般,一个侧身倏然旋身擦过他的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惯!
他被她掀翻到了地上。
穆七呆愣地躺在地上,后背剧痛一时间爬不起来。
但比起肉体的疼痛,让他更痛苦的是心中的迷惑。
嬴抱月的动作刚刚分解开来并不复杂,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同为神舞境,他的力量和速度不可能比她差,就算他刚刚只动用了一半的真元,他都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比她还强,更何况他还是个雷法者,在比拼速度的近身搏斗中,他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
为什么?
等等……
穆七脑子慢半拍地想起了嬴抱月的话,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技击之术?”
这是穆由传给他的绝技,在兄弟们之间也是独树一帜,是属于他的荣耀。
要知道即便是在穆家子孙里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穆由的真传,他还是三年前在穆家二十岁以下子孙之间的大比里拿了第一名,才被穆由叫去传了几招。
自此之后,他在和兄弟们的肉搏之中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王者,论拳脚功夫,同辈之中无人能打败他。
可他现在,却被一个女子就这么一招掀翻在地。
他最得意的技击之术就这么被人破了。
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的?”然而听到他的问题,嬴抱月却笑了一声,松开了下压的手臂。
“这个……你要不去问你祖父?”
穆七浑身疼痛,强忍着直起上半身,看清远处站着的人心头被重重一击。
“祖、祖父?”
穆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正站在门槛内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想到自己刚刚的狼狈,穆七脸色发白,但看见穆由的眼神他却一愣。
望着被狼狈打倒在地的他,穆由眼中却没有失望,甚至没有责怪,更多的……则是无奈?
怎么回事?
“祖、祖父,”穆七忍着疼爬起来,跪在地上抱拳,嗫喏道,“孙儿惭愧……”
在自己家宅中如此丢脸,还被祖父看见,穆七心中恨愧交织,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穆家人极重荣誉,穆七从小就被教导,做什么都不能给祖父丢脸,此时他看见祖父简直瑟瑟发抖。
“无妨,”然而一切出乎穆七的意料,祖父只是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没有发怒,平淡地向他挥挥手,眼神不知为何有些疲惫。
心累。
穆由叹了口气,“这下你也该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别去随随便便炫耀你那些三脚猫本事,好好修炼自身。”
重要的是,炫耀都炫耀到祖师爷面前来了。
“不,祖父,孙儿没有炫耀,”穆七紧张起来,“孙儿也没想伤害贵客,孙儿只是……”
他本来只打算手指碰到嬴抱月咽喉就停下,威慑一下这个外来的女子就完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孙儿、孙儿也不明白……”
穆七紧张到语无伦次。
他不明白祖父的招数怎么就不灵了呢?
难道说……
穆七的眸光骤然一亮,“难道说祖父也曾把技击之术传给公主殿下?”
这样看来他祖父也是嬴抱月的师父,怪不得对嬴抱月如此看重,原来嬴抱月算是他半个师妹,虽然被师妹掀翻十分丢人,但穆七心中忽然好受了一点。
只是他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疑惑,为什么嬴抱月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掀翻他?
在空中翻转时他看见了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他无法忘记看到的那一切,那一瞬间的力量差距简直差点毁了他的道心。
穆七摇摇头将疑惑藏在心底,估计是祖父对他藏私了,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可能……
“不,”然而这时穆由的声音远远传来,“公主殿下的技击之术并非老夫所传。”
穆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由。
穆由看着这个被摔得有些痴傻的孙子,也十分头痛。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他身为祖父的形象,他此时真的很想扶额。
因为这傻小子……猜反了啊!
技击之术的最后一个习得者正是昭阳郡主林抱月,当年在永夜长城她仔细研究了此道之后,选择了一些适合在军中对战的招数传给了他们其他将领。
他的技击之术,还是林抱月教的。
所以看到穆七居然用技击之术对付嬴抱月,穆由只想扶额叹息。
之前嬴抱月和穆七的对话他也听在耳中,他原本以为嬴抱月要挖他穆家的墙角会采取劝诱的方式,却没想到嬴抱月选择的方式如此……直接。
他本来还想在门后听听她还会使出什么手段,自家孙子就已经被激得出手了。
还好死不死地用了技击之术。
和昭阳郡主近身搏斗,他孙子真是好胆量。
“好了,你今日也辛苦了,先回之间房间吧,”穆由叹了口气,“给伤擦点药吧。”
“不,祖父,”看到穆由眼中终于露出了失望之情,穆七猛地膝行几步,“孙儿刚刚是一时疏忽,况且技击不过小道,孙儿尚未拔剑,胜负根本还未曾可知啊!”
修行者的胜负,终究还在真剑对战上。
事已至此,他必须彻底打败嬴抱月来挽回他在祖父心中的地位。
“祖父!”穆七一头磕在青砖上,“请允许孙儿开演武台!”
那是穆家子孙互相挑战的地方,更是穆家之中唯一一处可以肆意展露剑法的地方。
“孙儿愿请所有兄弟子侄见证,定会打败今年的中阶魁首!”
孙儿啊,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正中她的下怀了?
穆由望着简直是被嬴抱月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穆七,已经无话可说。
他当初选择让这个孙子去接近她当她的王夫,是不是一个错误?
不,选谁大概都会变成这样吧……
“演武台?”嬴抱月闻言笑起来,看向皱纹都深了几分的穆由,“我正想见识一下。”
她走到穆七身边,摸了摸自己腰边的剑。
“穆老将军,你就答应了他呗?”
第八十六章 唯一
穆由紧紧盯着嬴抱月,冷哼一声,“是不是还应该给你多叫些人来观战?”
“那最好,”嬴抱月微笑,“人越多越好。”
“穆家今年无人出山,也没人参加中阶大典,我知道应该有很多人对这届大典的结果不满,现在正是他们弥补遗憾的机会。”
嬴抱月一转身,“这届中阶大典的前几名现在都在这里,穆家子孙可以尽情挑战。”
“喂,抱月,”陈子楚无语地看着她,“你这是给我们也安排上了?”
“你那个排名,大概没人想要挑战你,”许义山胳膊肘捣他一下,淡淡开口。
“义山,给我留点面子……”陈子楚扶额。
嬴抱月目光拂过斗嘴的两人,看向姬嘉树,姬嘉树一怔,下一刻笑着点头。
“我舍命陪君子,”他向嬴抱月拱拱手,嘴角含笑。
“你就宠她吧,”赵光瞥他一眼,“你今天搞不好会是最累的一个。”
以穆家子孙对姬嘉树的崇敬,搞不好会迎来车轮战。
赵光看向李稷,除了嬴抱月之外,他其实才是在场在中阶大典排名最高的一人。
只不过以李稷现在的境界……恐怕没人敢挑战他。
嬴抱月也看向李稷,还没等她开口问,李稷望向她和大宅后不少正偷偷打量着他们的穆家子孙,开口道,“需要我降下境界吗?”
赵光捂住脑袋,这是都不考虑要不要答应嬴抱月的安排,就是再扎一次针都愿意了吗?
“倒也不用这麻烦你,”嬴抱月笑笑,“天阶降低境界太辛苦了,如果有人愿意挑战原本的你,这才是挑战不是吗?”
“好,”李稷点头。
穆七跪在一边有些牙酸,心道有胆量你去挑战啊,但感受着身后众人身上的蓬勃气息,他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嬴抱月说的没错,她这个提议对穆家而言,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隐居深山并不可怕,深山之中正好修行。
但对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闭门造车故步自封。
一直以来好在穆家子孙够多,兄弟子侄之间互相切磋,也能共同精进。
但一族之人毕竟是有限的。
尤其是升入神舞境后,穆七越来越感觉只靠在族内的切磋很难获得满足,就算他不是每次都会赢,但能打败他的就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人的招数和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他都已经清清楚楚,这些对战已经并不能帮他晋升。
而穆七知道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族内的其他境界天赋过人的子弟。
他现在是神舞境,但再想往上进阶,穆七已经感到了吃力。
他没有足够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族内不少年轻子弟因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穆家,已经变成了井底之蛙,把穆家当成了一切,以为穆家的高手就是天下最强的高手。
穆七耳根有些发烫,在当成祖父让他出山去参加初阶大典之前,他也是如此。
他当年十五岁不到就打败了穆家二十岁以下的所有子孙,自诩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平素修行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五伯父,登上真正的穆家第一高手的位置。
但出去了之后,他才发现,什么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他连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打不过。
当年十三岁的姬嘉树为人谦逊,明明那么小已经那么强,却还是认为自己有所不足,并不算什么高手。
他被深深地打击了,也深深地被触动了。
在初阶大典结束后不久,他就接到了姬嘉树登临神舞境的消息,并得知对方获封南楚春华君。
他再一次受到了冲击,至此之后卧薪尝胆,终于在十七岁的时候也登临了神舞境。
周围的叔伯兄弟子侄纷纷恭贺,对他极尽溢美之词,但他心中只有惶恐,因为他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姬嘉树恐怕已经不知强到了何等地步。
他本来也想要参加今年的中阶大典,但祖父以今年外面太乱,中阶大典恐有变局的理由拒绝了他。
事实证明他祖父是正确的,后来曝出了中阶大典中居然有西戎人参加,战至最后一天的西戎人后还被证实正是西戎鬼华君本人。
穆家如果在西戎人面前暴露了力量显然是极度危险的,穆七不后悔没有参加这届的中阶大典。
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最后登上魁首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在得到姬嘉树在最后一天前败退的消息时,他拿着战书在演武台上愣愣坐了一整天。
春华君居然败了?败给了谁?
他死死盯着战报,看着那个名字。
姬嘉树败于北魏继子孟施。
作为雷法火法兼修,孟施最强年轻火法者的名号他一直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刻。
很好,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决定有朝一日定要挑战这个男人。
但还没等他将誓言刻在演武台上,新的情报传来。
孟施不是个男人。
北魏继子孟施败于前秦公主嬴抱月之手,在对战之中暴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女子,女修。
穆七记得自己站在演武台上,战书从他手中飘落。
战书一封封传来,整个穆家都被震动了。
最后一日,嬴抱月击败昭华君,登临魁首之位。
对于躲在深山之中的穆家人而言,这些消息简直堪称魔幻。
前秦公主,嬴抱月。
穆七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心中的怀疑。
平心而论,他并不怀疑中阶大典的公正性。但一个几个月前只是等阶九的女子一跃成为中阶魁首,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违背常理,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
在祖父的训斥下,原本聚在演武台抒发不满的穆家子弟们如鸟雀散,穆七也将疑惑埋在了心底。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带着人来到了穆家,面见了他的祖父。
而他祖父,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
在亲眼见到嬴抱月之时,穆七深埋心底的怀疑再次复苏。
无他,只是因为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弱了。
别说傲视群雄了,她身上的气息微弱到简直都不像个神舞境。
这样的真元气息在同境之中恐怕都不占优势,更别说能越境杀人。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七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高阶修行者。
更让他恼火的是,嬴抱月似乎对自己的弱小一无所知,居然还敢在穆家开挑战大会。
但嬴抱月的狂妄先放在一边,她带来的这些修行者的确都是各国的佼佼者,也不知她给姬嘉树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也愿意配合她接受穆家子孙的挑战。
这样的机会,对穆家子孙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
穆七深吸一口气,期待地看向他的祖父,他知道这般诱人的条件,对于最关系子孙前途的祖父而言,也很难拒绝。
果然,穆由沉默了一瞬,看向他。
“阿七,召集演武台的人吧。”
第八十七章 超越
和外人想的不同,穆家并不强迫子孙习武。
虽然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而言,能保卫家门的子孙才是最重要的,但穆由很早就定下家规,子孙发蒙之后,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即便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喜武学只愿读书穆家也并不会强迫。
穆家之中有两座学堂,一座名为凝晖堂,一座名为演武堂。
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一座是家中书塾,一座是家中子弟的习武之所。
五岁之后,穆家子弟可以自由选择进哪一座学堂,而且习武的子弟每日也需去半日的凝晖堂,知书明理。
穆家的女眷也可以在凝晖堂中读书,只是如果想要进演武堂,从七年前开始不再被允许。
这是当年北魏提出女子不得修行后得到修行界响应后增加的规矩。
前秦朝廷虽然没能找到穆家,但当年北寒阁的人曾摸到了穆家的地界,来寻找穆家之中有没有修行的女子,要求穆由交出女修。
穆七咬紧牙关,穆家虽然有修行天赋的女子较少,但还是有几个的。穆家虽然不担心来的那些北寒阁的人,但他们一直在迷雾岭逡巡,迟早会给穆家惹祸。
就在穆七以为祖父会为了避祸将家中女修交出之时,穆由却召集了全族之人。
当时穆家境界较高的女修有三人,穆由给了她们三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由他亲手废了她们的境界,至此她们依旧能在穆家的庇护下生存。
一个就是穆家宣布将其逐出家门,她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一旦有人上门,穆家不再会庇护她。
没有宗族的庇护,即便境界再高,乱世中对一个女子而言也是灭顶之灾。
然而穆七没有想到,他有一个姑母,居然真的选择了这第二条道路。
当年穆家的三位高阶女修中,有两人选择了让穆由废掉境界,有一人却选择离开了穆家。
那个女子,是他父亲的第八个妹妹,因为闺名叫作穆容青,他们这些小辈都叫她青姑姑。
当年北寒阁弟子找来的时候,穆容青才十七岁,尚未出阁。
当年虽然年纪小,但穆七记得当时正好有另一个隐世世家正在为家族中的宗子求娶穆容青,得到北寒阁来找人的消息后,那个家族也很良心地并没有撤回提亲,表示只要穆容青废掉自己的境界,还是能顺利嫁过来成为宗妇。
但谁都没想到,当年十七岁的穆容青没有这么做。
她自梳起头发,留下和穆家断绝关系的书信,在一个雨夜离开了穆家。
再然后,她一人在林中杀了那六个来找人的北寒阁弟子。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演武堂都震动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穆容青,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
有人敬佩有人担忧,虽然穆容青已经和穆家断绝关系,但众人恐惧此举会导致北寒阁大肆报复威胁穆家。
不知是担心北寒阁回来报复还是实在不知去往何处,穆容青杀人后并没有离开迷雾岭,一直在宅门外的林子里游荡,以打猎为生。
夜里就靠在灵阶的石头下睡觉。
穆由宣布紧闭大门,任何人都不准让穆容青进来。
然而就这么过去了半年,那死去的六个北寒阁弟子就跟白死了一般,并没有其他北寒阁的人前来找人或追究。
而就在半年后的一天,穆家外门的灵阶之下,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真元波动。
穆容青坐在门外,突破了神舞境。
穆七记得他的祖父坐在书房之中,看完一封早上送来的信,长长叹了口气,喊了他父亲一声。
“老二,去把八丫头接回来吧。”
“父亲?可是北寒阁那边……”
“那六个弟子,是北寒阁阁主夫人趁着许沧海闭关放出来的,老夫就说那小子不会轻易来找老夫的麻烦。”
“许沧海已经出关了,这六个弟子的存在也已经抹去。”
老人望向门外,“八丫头已经证明了自己,穆家现在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以前,老夫也见过这般固执的女修。”
穆七记得祖父长长地叹息一声。
“罢了,穆家会保护她,她也会保护穆家。”
“八丫头她,大概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穆七记得自己坐在院子,看着父亲打开了大门,看向坐在门外衣衫褴褛的妹妹,长叹一口气。
“八妹,父亲让你回去。”
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在山林中磋磨了半年,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但穆七却忘记不了那个女子站起来转身后露出的眼睛。
如星子一般璀璨。
穆家的八小姐重新迈入穆家的家门,却没有再回自己的闺阁,穆容青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穆家的演武堂。
穆容青成为了穆家演武堂的教习,穆七原本对这位姑母也十分尊敬,但接下来的七年里,她的境界却没有再上升,他成为神舞境后有一次还打败了她。
这让穆七有些失望,他觉得女修果然还是有上限的。
因为女子不能修行的禁令,穆容青不再能出门,也不能和除了穆家子孙之外的人对战。
在这个世道里,恐怕神舞境也就是女修的顶点了。
穆七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起那个演武堂里日日变得沉默的姑母,他对破坏规矩的嬴抱月的感情也愈发复杂。
但想起那位暴露女子身份的北魏继子的下场,穆七觉得自己姑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活着不是吗?
嬴抱月恐怕反而会不得善终。
“是,祖父。”
穆七拍拍酸痛的膝盖站起身,“我这就叫演武堂的人来。”
他风一般地跑开了,嬴抱月看向穆由,“演武台还在那个地方?”
这个林中的穆家布局给嬴抱月一种熟悉之感,除了比当年在贵阳城中的穆府大了许多,增添了很多院落,许多布置还和她以前去过的穆家府邸一模一样。
“没错,不需要老夫给你带路了吧?”穆由淡淡道。
嬴抱月点点头,转身望向姬嘉树等人,“我们走吧。”
她带着姬嘉树等人向她记忆中的穆家演武台的位置走去。
曲径通幽处,穆家最深的幽处,却是一座石台。
众人绕过几条小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一座紫藤花架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规模宏大雄伟,虽然比不上中阶大典时的对战台,却并不比当初众人在稷下学宫看到的类似的演武台要差。
嬴抱月信步往石台走去,这时石台边的树丛中忽然转出来一个女子。
来人身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裙,头上也只是挽着一枚青玉簪,看见小道尽头出现一群人也并不惊讶,只是神情清淡地向嬴抱月等人走来,微微一礼后就从侧面往他们来的地方而去。
一阵风穿过嬴抱月的耳边,青衣女子信步和她擦肩而过。
第八十八章 演武
一阵清风,嬴抱月停下脚步,青衣女子和她擦肩而过,扬起的发梢微微擦过她的脸颊。
直到她走过,跟在嬴抱月身后的许文宁才愕然回首,“青姨?”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刚刚走过去的女子居然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明明是高阶修行者的境界,但她刚刚从众人身边经过时,却就像一阵风一阵雾,让人无所察觉,就这么让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并不是看不见她,却下意识地忽略掉她的存在,就这么让她走过。
直到被许文宁的童言童语喝破,众人才如梦初醒。
姬嘉树定定站在原地,回头看向青衣女子,神情有些异样。
这难道是父亲曾经提到过的“无我”的境界?
青衣女子停下脚步,面对众人异样的神情,她却显得十分淡然,微笑着看向许文宁,“是文宁啊,找我有事吗?”
许文宁一愣,摇头,看了眼身边少年少女们的神情,她嗫喏道,“青姨,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无妨,”青衣女子摇摇头,她抬起头视线直直穿过人群,落到嬴抱月身上。
“毕竟之前已经有人认出我来了。”
许文宁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嬴抱月。
然而此时青衣女子已经重新看向了她,“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在等的人吗?”
许文宁愕然,“青姨,你怎么知道?”
“果然,”青衣女子含笑看向嬴抱月,“不愧是我们文宁在等的人,的确很特别。”
嬴抱月上前一步,她已经从许文宁对青衣女子的称呼中猜出了她的身份,低头一礼。
“请问前辈是穆家八小姐穆容青吗?”
青衣女子侧让一步,没有受她的礼,“你我同境,不用称我什么前辈。”
“没错,我是穆容青,”她平静道,“不过不用叫我什么八小姐,这已经是称呼阿七他们那辈的说法了。”
穆容青自嘲道,“和我同辈的女子,早都已经成为谁家的夫人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打量这个女子,陈子楚陈子寒的父亲陈岩在穆家隐居后依旧和穆由保持着通信,穆由曾经在书信里拜托陈岩在他百年之后保护这位一辈子不打算出嫁的女儿,从陈岩那里,她听说过这个穆家八小姐的传闻。
虽然在传闻中穆容青曾经自梳,但眼前女子此时并没有盘上妇人发髻,仅用青玉簪将头顶的头发束起,配上一袭青衣,就如同江湖侠女一般,十分飒爽。
加上她眉眼间的淡然宁静,看着让人十分舒服。
穆由的前半生都在生儿子,后半生才开始生女儿,几个女儿年纪都不大,虽然被许文宁唤作青姨,但这个女子应该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那我如何称呼你?”嬴抱月看着穆容青问道。
“公主殿下如果不介意,就和文宁一样唤我青姨吧,”穆容青道。
“你知道我是谁?”嬴抱月一怔。
“我六姐曾向我提起过你,”穆容青看了眼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归离,“再说了……”
她打量着面前气息清浅的少女,“如今山海大陆上能登临等阶五的女子,也就只有你了吧?”
嬴抱月沉默一瞬,“还有一个人。”
“她的境界比我还要高。”
穆容青眸光一凝,声音变得冰冷,“但她不可能再出来了不是么?”
等再出来的时候,恐怕也只是一具尸体了。
“她会的,”嬴抱月抬起头,定定看着穆容青的眼睛,“我会把她带出来的。”
“你能吗?”穆容青不喜不怒,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你在女人里的确够强了,但在男人的世界里呢?”
“也许你觉得身为女子神舞境已经足够强了,但事实上,”她看向自己的掌心,笑容苦涩,“以后你就会知道,神舞境其实什么都不是。”
穆容青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其他少年,“男人也不值得相信。”
姬嘉树等人面色微变,但穆容青的语气无喜无悲,没有怨憎没有埋怨就像是在说着一个事实。
“最终你到了那里才会发现,你能依靠的只有你一人。”
她淡淡道。
“无数天阶都冲不破的地方,你一个等阶五又做得了什么?”
嬴抱月怔了怔,沉默着没有说话,姬嘉树有些紧张地看向她,但下一刻她笑了笑。
“青姨,发生了什么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穆容青抬头看向她,想要嘲讽这个小女孩的天真,但看到嬴抱月的眼睛,她却有些愕然。
因为那是一双明悟的双眼,不是一张白纸,没有天真,没有脆弱,她像是经历过很多,却最终依旧选择了这个世界。
“我的确见过靠不住的男人,但也见过一诺千金的君子。”
“我相信你也见过,”嬴抱月笑笑,“有必要这么一竿子打死吗?”
哪怕是穆容青的父亲穆由,虽然他不算个完美的父亲,也会为了全族利益利用子女,却并不是个真正的冷酷无情之人。
就像他最终向穆容青打开了门,将穆容音接回了家。
穆容青身上的气息很淡,但和她特殊的情况不一样,穆容青身上的清淡是另一种看破,是对现实的绝望和冷淡。
嬴抱月本能地觉得穆容青境界的停滞和她这种精神状态有关。
“到底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么?”
穆容青视线变得锐利起来,定定注视着面前少女,忽然淡笑一声。
“等你打败我们穆家子孙再说吧。”
她看向嬴抱月身后无数跑向演武台的少年郎们,神情淡漠,“没有本事,你说的再好听又有何用?”
她不是不想改变,但这个世道积重难返,人心中的成见比山还要高,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曾经大司命少司命是多么的强大,但她们有改变什么吗?不过是在挣扎之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一个人神一个神女都没有做到的事,现在一个等阶五的小女孩就想要改变,岂不是痴人说梦?
穆容青怜悯地看着嬴抱月,就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我会的。”
然而嬴抱月闻言向她莞尔一笑。
她跑向高台,回头向青衣女子招手。
“你看着我啊!”
第八十九章 挑战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即便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喜武学只愿读书穆家也并不会强迫。
穆家之中有两座学堂,一座名为凝晖堂,一座名为演武堂。
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一座是家中书塾,一座是家中子弟的习武之所。
五岁之后,穆家子弟可以自由选择进哪一座学堂,而且习武的子弟每日也需去半日的凝晖堂,知书明理。
穆家的女眷也可以在凝晖堂中读书,只是如果想要进演武堂,从七年前开始就不再被允许。
这是当年北魏提出女子不得修行后得到修行界响应后增加的规矩。
前秦朝廷虽然没能找到穆家,但当年北寒阁的人曾摸到了穆家的地界,来寻找穆家之中有没有修行的女子,要求穆由交出女修。
穆七咬紧牙关,穆家虽然有修行天赋的女子较少,但还是有几个的。穆家虽然不担心来的那些北寒阁的人,但他们一直在迷雾岭逡巡,迟早会给穆家惹祸。
就在穆七以为祖父会为了避祸将家中女修交出之时,穆由却召集了全族之人。
当时穆家境界较高的女修有三人,穆由给了她们三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由他亲手废了她们的境界,至此她们依旧能在穆家的庇护下生存。
一个就是穆家宣布将其逐出家门,她们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一旦有人上门,穆家不再会庇护她们。
没有宗族的庇护,即便境界再高,乱世中对一个女子而言也是灭顶之灾。
然而穆七没有想到,他有一个姑母,居然真的选择了这第二条道路。
当年穆家的三位高阶女修中,有两人选择了让穆由废掉境界,有一人却选择离开了穆家。
那个女子,是他父亲的第八个妹妹,因为闺名唤作穆容青,他们这些小辈都叫她青姑姑。
当年北寒阁弟子找来的时候,穆容青才十七岁,尚未出阁。
当年虽然年纪小,但穆七记得当时正好有另一个隐世世家正在为家族中的宗子求娶穆容青,得到北寒阁来找人的消息后,那个家族也很良心地并没有撤回提亲,表示只要穆容青废掉自己的境界,还是能顺利嫁过来成为宗妇。
但谁都没想到,当年十七岁的穆容青没有这么做。
她自梳起头发,留下和穆家断绝关系的书信,在一个雨夜离开了穆家。
再然后,她一人在林中杀了那六个来找人的北寒阁弟子。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穆家都震动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穆容青,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
有人敬佩有人担忧,虽然穆容青已经和穆家断绝关系,但众人恐惧此举会导致北寒阁大肆报复威胁穆家。
不知是担心北寒阁回来报复还是实在不知去往何处,穆容青杀人后并没有离开迷雾岭,一直在宅门外的林子里游荡,以打猎为生。
夜里就靠在灵阶的石头下睡觉。
穆由宣布紧闭大门,任何人都不准让穆容青进来。
然而就这么过去了半年,那死去的六个北寒阁弟子就跟白死了一般,并没有其他北寒阁的人前来找人或追究。
就在半年后的一天,穆家外门的灵阶之下,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真元波动。
穆容青坐在门外,突破了神舞境。
穆七记得他的祖父坐在书房之中,看完一封早上送来的信,长长叹了口气,喊了他父亲一声。
“老二,去把八丫头接回来吧。”
“父亲?可是北寒阁那边……”
“那六个弟子,是北寒阁阁主夫人趁着许沧海闭关放出来的,老夫就说那小子不会轻易来找老夫的麻烦。”
“许沧海已经出关了,这六个弟子的存在也已经抹去。”
老人望向门外,“八丫头已经证明了自己,穆家现在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以前,老夫也见过这般固执的女修。”即便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喜武学只愿读书穆家也并不会强迫。
穆家之中有两座学堂,一座名为凝晖堂,一座名为演武堂。
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一座是家中书塾,一座是家中子弟的习武之所。
五岁之后,穆家子弟可以自由选择进哪一座学堂,而且习武的子弟每日也需去半日的凝晖堂,知书明理。
穆家的女眷也可以在凝晖堂中读书,只是如果想要进演武堂,从七年前开始就不再被允许。
这是当年北魏提出女子不得修行后得到修行界响应后增加的规矩。
前秦朝廷虽然没能找到穆家,但当年北寒阁的人曾摸到了穆家的地界,来寻找穆家之中有没有修行的女子,要求穆由交出女修。
穆七咬紧牙关,穆家虽然有修行天赋的女子较少,但还是有几个的。穆家虽然不担心来的那些北寒阁的人,但他们一直在迷雾岭逡巡,迟早会给穆家惹祸。
就在穆七以为祖父会为了避祸将家中女修交出之时,穆由却召集了全族之人。
当时穆家境界较高的女修有三人,穆由给了她们三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由他亲手废了她们的境界,至此她们依旧能在穆家的庇护下生存。
一个就是穆家宣布将其逐出家门,她们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一旦有人上门,穆家不再会庇护她们。
没有宗族的庇护,即便境界再高,乱世中对一个女子而言也是灭顶之灾。
然而穆七没有想到,他有一个姑母,居然真的选择了这第二条道路。
当年穆家的三位高阶女修中,有两人选择了让穆由废掉境界,有一人却选择离开了穆家。
那个女子,是他父亲的第八个妹妹,因为闺名唤作穆容青,他们这些小辈都叫她青姑姑。
当年北寒阁弟子找来的时候,穆容青才十七岁,尚未出阁。
当年虽然年纪小,但穆七记得当时正好有另一个隐世世家正在为家族中的宗子求娶穆容青,得到北寒阁来找人的消息后,那个家族也很良心地并没有撤回提亲,表示只要穆容青废掉自己的境界,还是能顺利嫁过来成为宗妇。
但谁都没想到,当年十七岁的穆容青没有这么做。
她自梳起头发,留下和穆家断绝关系的书信,在一个雨夜离开了穆家。
再然后,她一人在林中杀了那六个来找人的北寒阁弟子。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穆家都震动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穆容青,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
有人敬佩有人担忧,虽然穆容青已经和穆家断绝关系,但众人恐惧此举会导致北寒阁大肆报复威胁穆家。
不知是担心北寒阁回来报复还是实在不知去往何处,穆容青杀人后并没有离开迷雾岭,一直在宅门外的林子里游荡,以打猎为生。
夜里就靠在灵阶的石头下睡觉。
穆由宣布紧闭大门,任何人都不准让穆容青进来。
然而就这么过去了半年,那死去的六个北寒阁弟子就跟白死了一般,并没有其他北寒阁的人前来找人或追究。
就在半年后的一天,穆家外门的灵阶之下,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真元波动。
穆容青坐在门外,突破了神舞境。
穆七记得他的祖父坐在书房之中,看完一封早上送来的信,长长叹了口气,喊了他父亲一声。
“老二,去把八丫头接回来吧。”
“父亲?可是北寒阁那边……”
“那六个弟子,是北寒阁阁主夫人趁着许沧海闭关放出来的,老夫就说那小子不会轻易来找老夫的麻烦。” 第九十章 破立
嬴抱月回头,姬嘉树定定注视她,眼中浮现难掩的担忧。
“你怎么了?”嬴抱月笑道,“只是先和同境的对手切磋一下而已。”
和中阶大典比起来,这只算是小风小浪。
姬嘉树却没有松手,手指一寸寸收紧。
“春华君这是怎么了?”
穆家子孙里不少人看过来指指点点,陈子楚和赵光等人也面面相觑。
“嘉树,怎么回事?公主殿下身上的伤也好了,又是同境对战,你这有点过了吧?”
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一头雾水。
虽然他早就看出姬嘉树已然对嬴抱月动心,但一路走来,姬嘉树对嬴抱月从未出现这么过度保护的情况,总是保持着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穆家人也不算是杀气腾腾啊,至少比西戎人客气多了。
赵光也一头雾水,但他瞥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李稷,没有多嘴。
李稷就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黑眸有些复杂却没有阻止。
察觉到李稷的默许,姬嘉树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从中阶大典最后一场和李稷的决战结束后,嬴抱月就没有再动用过真元。同时从他们于汝阳城出发北上开始,她身上的气息逐日变得微弱起来。
可自打认识她开始,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和真元威压在修行者中就不算强的,他们这群人也大部分都习惯了她境界比他们低的时候,几乎没人发现嬴抱月的异样。
但姬嘉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右手手腕传来被紧握的痛意,嬴抱月看着身后眉眼认真的少年,微微一怔,“嘉树,你知道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至少不可能有李稷那么清楚,但他却知道如果妄动真元,她一定又会受伤。
中阶大典决战的那一天,还有前一天的那一晚,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到底是如何突破了神舞境,又是如何近乎奇迹地战胜了李稷,但她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凶险,他尊重她为唯一的魁首,但他也知道那场胜利是她几乎用命换来的,那样透支身体获得的力量,他不想看到。
“抱月,”姬嘉树沉声道,“你不要上了,我来吧。”
“我的名次比你低,”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你的手下败将,如果我能赢他们,你也能赢他们。”
“话不是这么说的,”嬴抱月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微笑起来,“这样不会有人服我。”
姬嘉树一怔,手上已经传来凉意。
嬴抱月轻柔地掰开了他的手。
“谢谢,”她轻声道,“但相信我,那不是昙花一现。”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向他笑了笑,倏然转身,大步走上了石台。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让春华君帮你上呢,”穆七看着她走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毕竟已经拿到魁首了,你可以在那个排名上躺一辈子。”
“怎么会,”嬴抱月站到他面前,拔出腰边的落日剑,“你不服的人是我,我很清楚。”
哪怕她排名比姬嘉树李稷要高,但在场众人恐怕没人认为她会比姬嘉树和李稷要强。
周围穆家子孙看到她拔剑,眼中也微微有所动容。
四下响起嗡嗡声。
“居然真有神舞境敢对七哥动手……”
“嗨!之前中阶大典里听说公主殿下都挑战过等阶四呢!”
“可那是拼命不是吗?赌一把赌赢了而已,也许只是当时和她对战的那个人失误了呢!”
穆七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嬴抱月,脸上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讥讽不屑都消失不见,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属于修行者冷静到冷酷的表情。
“七小子认真了。”
距离石台百丈外,在穆家的至高处有一座亭子,穆由负手站在亭内,耳边传来一个女声。
他侧目看向自己的第八个女儿,“青儿,你刚刚见过她了吧?”
“嗯。”
穆容青走到父亲身边,面上神情依旧不喜不怒。
“气息很奇特,”她定定望向远处石台中央拔剑的少女,“也不怪七小子看不出来。”
没点阅历的修行者,恐怕都看不出来嬴抱月身上的特殊。
穆容青淡淡道。
“那丫头,隐藏了体内至少一半的气息吧。”
穆由的目光微微闪动,“她那样,大概不是故意的。”
嬴抱月今生发生的事他其实也看不透,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从一个火法者变成一个水法者。
不,准确来说,是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成为水法者。
“那丫头,这辈子其实原本应该是无法成为一名剑客的。”
“什么?”穆容青愕然看向自己父亲。
“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但那个丫头身上有一道诅咒,”穆由静静道,“那道诅咒会害人性命,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真正诅咒的并不是修行者的性命。”
穆由眼前浮现出嬴抱月手臂是哪个的纹路,害人性命只是最终的结果,但那道诅咒真正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那是在诅咒什么?”穆容青心神遽震。
穆由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诸神厌弃?”穆容青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站在台上的脸上毫无阴霾的少女身上居然有着这样的诅咒。
轮不轮回这些她不懂,但诸神厌弃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她身为修行者却一清二楚。
修行者修行的才能可以说全都靠神灵眷顾,如果被诸神厌弃,这意味着这名少女从一开始就不具备风火水雷四剑派任何一派的才能。
穆由深吸一口气,“没错,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她本该一个都过不了。”
嬴抱月被剥夺的,不光是火法的才能。
她本该一个才能都不具备。
可让人不解的是,她最终通过了稷下学宫水院的筛选。
如果说这是因为青龙神消失不再管人间事,可以听说在中阶大典的最后一日,她同时还觉醒了火法的才能。
这实在太过不合常理。
这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说,她真的能够办到?
穆由的目光紧盯着台上的两人,这时场外一名少年敲响了演武台边的大鼓。
鼓声响,寒剑出。
“对战开始!”
看到台中央升腾而起的火焰,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第九十一章 实力
就在鼓声响起的瞬间,浩大的石台骤然被火焰所笼罩!
“刀山火海!”
穆容青紧盯着那一幕,深吸一口气,“七小子居然选择以火法剑来挑战她?”
穆七是罕见的雷法火法兼修,但因为对姬嘉树的崇敬,穆七的雷法剑较火法剑而言更加精进,穆容青被他打败的那一场,他主要使用的就是雷法剑。
可今日对战中阶魁首嬴抱月,他却没有使用最拿手的雷法剑。
“恐怕是也听说了中阶大殿上公主同时使用水法剑和火法剑的传闻了吧,”穆由眸光深深,“他想同时与她比拼火法。”
不愧为雷火兼修,穆七剑速极快,嬴抱月迎着扑面而来的火焰,发丝被热浪拂动,面色神情却未有一丝改变。
台下姬嘉树等人却已经色变,只因穆七不光剑速快,真元量也极为巨大,手中长剑看上去模样普通,但掀起的剑火是真正的火海,庞大的火海足足有十丈高,如同海啸一般向嬴抱月扑去。
“抱月!”
火海看着就要将嬴抱月吞没,但她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刻沉稳地举起手中的剑。
轻微的嗤的一声,眼前庞大的火海,以她的剑为界限,一分为二。
“什么?”
穆容青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眼前的这一幕犹如人力分开一片大海,少女的身影在火海面前极为渺小,但就是一人一剑,但以她为原地,火焰却被生生切割开来,不能碰触到她一分。
更可怕的是,比起穆七身上大规模调动的巨大真元,她身上的气息极浅,像是并没有动用太多真元。
庞大的火焰从嬴抱月身边倾泻而过,最终撞在她身后的大阵上,消失无踪。
穆容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喃喃开口。
“这到底是……”
“是水法第九剑,抽刀断水,”穆由定定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这丫头,是笃定了老夫的阵法能挡住所有剑火。”
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招水法剑的精髓在于形成真元缝隙,虽然高明省力,但在战场上却没什么用。
因为如果刚刚是在战场上,被嬴抱月分开的火焰会直接烧死她身后和身边的人。
但穆家的演武台外有他精心设下的阵法,不会伤到其他人,于是她肆无忌惮地这么用了起来。
“你……”穆七看着在他的火法剑下安然无恙的嬴抱月,胸膛起伏,“你耍诈!你这是在钻空子!”
“剑术对战只管有没有用,”嬴抱月看着他失笑,“你要是这么想,出去很容易就会被人弄死,建议你还是在家里待一辈子。”
她静静凝视着他。
地利、形势、对手的漏洞,这一切在修行者的对战中其实比起自身的技术,占据更多的位置,而对于只知在对战台上对战的穆七而言,显然还不懂得利用地利。
明明这里还是穆家的主场。
“这女子……”穆容青凝视着她,“她不是在深宫中长大的?”
只一招,她已经看出了嬴抱月和穆七的区别。
二人在实战中的经验量,似乎远远不同。
十七岁那年在山中流浪的经历,让穆容青第一次明白影响对战结果的因素远比她在穆家对战台上看到的多。
但才十几岁在正经书院里长大的少年郎们却很少能有这种阅历。
更别提闺阁中的少女了。
“她……”穆由沉默一瞬,嬴抱月的成长经历在当世也算是独一无二了,他觉得他暂时还是别告诉自己女儿比较好。
穆容青没再问,因为穆七又出招了。
许是之前的大规模攻击被挡下,他不再调动大量真元,长剑挽了个剑花,如同一条灵蛇直取嬴抱月的咽喉。
“火法第三剑,火舞银蛇!”
台下少年们惊呼,这一剑是火法剑中速度最快的一剑,也是和雷法剑感觉最相似的一剑,被雷火兼修的穆七使出,简直锐不可当。
嬴抱月抬起落日剑格挡,但还是慢了一步,穆七的剑擦着落日剑的剑刃进来,伴随着一溜火星,剑尖直直来到嬴抱月的咽喉前。
“抱月!”
“公主殿下!”
这一切速度太快,眼见着剑尖扎入她的喉咙,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稷袖下的手微微抬起,又顿住。
嬴抱月咽喉前的皮肤沁出一颗血珠,穆七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微微低头,看向抵在自己小腹前的长剑。
再往前一寸,他的肚子就会被破开。
可压在他腹下的嬴抱月的剑,不是刚刚才擦过他的剑刃吗?
穆七视线微微偏向左边,瞳孔一缩。
和他剑刃相触的那一抹长条形物事,赫然变了个模样,粗糙的外表黝黑的颜色,赫然就是刚刚还别在嬴抱月腰边的剑鞘。
“你……”
怎么回事?刚刚他明明看到了剑刃才有的寒光,怎么会是剑鞘?
“哦,你觉得奇怪是吗?”被剑抵咽喉,嬴抱月却不慌不乱,看着紧盯着剑鞘不放的穆七,微微一笑,“我刚刚用水法将剑鞘包上了,看上去很像剑对不对?”
穆七的剑速极快,动态视力也很出色,但再厉害的动态视力在那般告诉下也不可能看清所有,水法剑虽然没有火法剑杀伤力大,却很擅长这种障眼法。
“你……”穆七牙根有些发痒,他和这女子对了两招,别的没得到,却险些气个半死。
然而嬴抱月目光却冷下来。
“兵不厌诈,”她淡淡道,“你如果这道理都不明白,出去也是个死。”
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是穆家这样保护良好的对战台。
穆容青站在亭中,闻言一怔。
嬴抱月不像是在和穆七对战,却更像是在教他出去后如何生存。
但穆容青了解穆七,这个少年没有经受过太多挫折,素来心高气傲,被失败和愤怒冲昏头脑后又能听懂多少呢?
“有本事就和我正面对决!”果不其然穆七额角青筋直跳,退后一步,重新握紧手中剑,“耍小聪明算什么英雄!”
“你不是也会火法么?”他冷笑起来,“有本事和我比拼火法啊!”
“我是水法者,水法和火法相克,我为什么还要用火法剑和你对拼?”嬴抱月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委婉道。
“你是不是傻?”
“你!”
穆七瞳孔收缩,手中长剑陡然泛起雷鸣。
“这是!”
姬嘉树猛地向前一步,大声喝道,“抱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