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谍影全文阅读 第42分节
第四百十一章 鸵鸟心理
日本人迅速的撤退了。
包括美国副领事佩特斯，日本领事馆武官广泽伯满在内，他们也都并不愿意在这耽误太长的时间而离开了。
乔伊还在那里大声的抱怨和抗议着。
“嘿，都走了。”
工部局总裁莫耶斯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吧。”
乔伊笑了。
他和莫耶斯分别来到自己的轿车旁，先打开了车门，然后打开了后备箱。
蜷缩在后面座椅下很久的万斯白和他的妻子，分别从两辆轿车上下来。
他们的脚都麻木了。
可是，他们不顾这些，立刻飞奔到了轿车的后备箱那里。
他们的孩子在乔伊和莫耶斯的帮助下，也从后备箱里爬出。
盲点。
这是人类的盲点。
孟绍原告诉万斯白，日特方面的注意力，会全部放在安格斯洋行运货的卡车上，他们会进行仔细的检查。
但是却绝对会忽略轿车的。
所谓的盲点，是需要参照物的，而且是刻意制造出来的。
某样东西，就藏在这间屋子里，你要让寻找者找不到，就必须先刻意制造一个、几个很有可能隐藏的地方。
先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而真正藏东西的地方，或许在他经过的地板下，或许在他触手可及的某本书里。
孟绍原制造的参照物，是运货的卡车，因为那里太容易藏人了。
他制造的盲点，则是那些轿车。
乔伊的轿车、莫耶斯的轿车。
还有，美国副领事的轿车、日本武官的轿车。
尤其是日本武官的轿车，孟绍原又利用它制造了一个盲点中的盲点。
广泽伯满肯定不会帮着隐藏万斯白，他的轿车就成了一个参照物。
日本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开来的轿车都是没有嫌疑的。
而且司机都下了车，孟绍原还特别交代，车窗全部摇下来，要让日本人一眼看去，车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接近轿车，朝里面看一眼，就会发现后排座位下藏了人。
但孟绍原确定他们不会这么做，尤其在全力在卡车上搜寻目标的时候。
就在日本人一无所获的时候，忽然传来发现了“万斯白”的消息。
孟绍原确定，日本人一定会全部撤离。
为什么？
很简单，日本人得到了一个假情报，什么都没找到，心浮气躁，一旦听到“万斯白”的消息，心理上条件发射般的，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另一个情报上。
还有一点，就更加好解释了。
这次搜捕，惊动了美日两个领事馆，既然情报有误，那么很有可能造成一次国际纠纷。
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将会承担全部责任。
“鸵鸟心理”，在这时候就表现的淋漓尽致。
川本小次郎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他需要立刻离开。
所以，孟绍原在川本小次郎这样一个美国留学归来的心理学专家面前，接连设下了几个套，成功的诱使川本小次郎和这里所有的日本人离开了。
唯一可能前功尽弃的，可能就是孩子了。
万幸的是，万斯白的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已经很懂事了，并且他们曾经被日本人逮捕过，知道日本人的可怕。
这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你只需要告诉他们，躲在车里一句话都不能说，否则会被那些可怕的日本人抓住的。
小孩子的恐惧心理，会让他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当然，这会给他们的心理带来阴影。
如果让他们摆脱这份阴影，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快，赶快到船上去。”瑞特船长招呼来自己的几个船员，保护着万斯白一家急匆匆的上了“好望角勇士”号。
万斯白离开上海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机会和孟绍原说一声“谢谢”。
“你的报酬。”目送着他们上了船的乔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交给了莫耶斯：“当孟说你会帮忙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太相信。”
莫耶斯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苦笑了一下：“我是工部局的总裁，却同流合污，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天啊，我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孟是个很有趣的人。”乔伊微笑着：“这种有趣，表现在他不但能够让你领略到什么是刺激，而且在刺激过后，还能让你的钱包里塞满了钞票。总裁先生，虽然中国军队在战场上看起来要输了，可是在另外一条战线，我相信孟是不会失败的。
此外，我还给你一个建议，日本人一旦占领上海，给予公共租界的压力会更大，怎么抗衡这种压力？你需要可以对抗日本人的棋子。孟就是这枚棋子，他可以帮你分担掉许多压力，让日本人不得不求助于你，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莫耶斯耸了耸肩。
也许吧。
但是和孟绍原合作，真的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
……
孟绍原放下了望远镜：“成功了，万斯白和他的家人已经上了船。”
码头上，“好望角勇士”号的汽笛发出一声长鸣，缓缓离岸。
这艘美国货船，最终的目的地，将会一路开到重庆。
到了那里，万斯白的家人将会得到真正的安全。
“时敏童，应该已经牺牲了。”
孟绍原的声音很低说了一句。
“孟主任，我还是不特别理解。”吴静怡在边上问了一声。
“他是一枚棋子。”孟绍原缓缓说道：“他和万斯白长得有点像，这也是我让你帮我找到这个人的原因。我需要他来分散日本人的注意力，好让万斯白顺利脱身。日本人情急之下，发现了他的踪迹，会毫不顾虑，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以绝后患的。他们绝对不会容许他再一次的逃脱，绝对不会。
时敏童会死，他的死，哪怕只要给我们争取到一小时的时间，真正的万斯白，就会多一个小时的撤离时间。”
吴静怡沉默了。
“时敏童只是一个小人物。”孟绍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一个小人物啊，谁会在乎他的生死呢？万斯白看起来，比他重要的多了。一个小人物，死了就死了吧。”
吴静怡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知道，别人不在乎像时敏童这样的小人物，可是孟绍原在乎。
甚至，每知道有一个特工牺牲了，孟绍原都会仔细的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
“当胜利的那一天，总要有人知道，有多少人为这个国家做出了牺牲……”这是孟绍原那天对吴静怡说过的话。
……
“川本阁下，出来了。”
“别动，看到万斯白再动手。”
两辆轿车前后停下，接着，最前面的一名特工模样的人，迅速打开了车门，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下车，接着，急匆匆的走到了前面的一辆卡车那里。
卡车上，放着几个木头的大箱子，女人和孩子都钻进了大箱子里。
接着，第二辆轿车的车门打开，在两名特工的保护下，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人下了车。
“就是他！”从侧面的轮廓上，川本小次郎很肯定他就是自己要刺杀的目标：
万斯白！
“就是现在，行动！”
十几个潜伏已久的日本特工，从藏身处一涌而出，手里的冲锋枪、手枪同时开火。
无数道火舌喷向对方。
猝不及防的三个人，瞬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辆卡车，不敢做任何停留看，一踩油门，疯狂的逃离了这里。
时敏童在死前，还没有忘记做一件事，他是趴着倒下的，整张脸都埋在了血泊中。
真疼啊……
这是时敏童死之前，脑子里冒出来的最后一个想法。
日本特工冲了上去，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到了目标的身上。
川本小次郎把“万斯白”到死都握在手里的一个皮包拿了起来。
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稿子。
这就是万斯白准备出的书，揭露日本特务组织在中国的行动以及他们曾经做过的丑陋的罪行。
川本小次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撤退！”
他终于赢了一次孟绍原。
当然，也有一丝疑惑从他的心里一闪而过。
太容易了。
这次任务完成的太容易了。
这不是孟绍原的作风啊？
然而，对于一个长期被压制的一方来说，一旦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他会欺骗自己，短时期内不会去考虑其中的不合理性。
这又是一种鸵鸟心理。
……
“谁敢动我的女儿！”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在两名助手的陪同下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什么人？”负责审讯真柰子的日本特务刚刚问了一句，便迎头遭到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八嘎，这是松本大佐，这是我们的证件！”一个人递上了证件。
“真柰子。”松本大佐走到了真柰子的面子，面色一沉，手一伸：“钥匙！”
拿到钥匙，他亲自小心的帮着真柰子解开了手铐。
“爸爸！”一旦重新获得自由，真柰子抱着松本大佐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松本大佐抱着自己的女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祖父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我保证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爸爸，你终于来了，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来接我！”
第四百十二章 帝国三虎
“绍原，撤退准备已经开始，我可能很长的时间都不会来上海了。”
办公室里，戴笠又一次的把孟绍原召唤到了自己面前：“我知道你之前已经在那部署撤退后的工作，这很好。我们在上海，抵抗了日军整整三个月，虽然伤亡巨大，但也打破了日军对于速战速决的幻想，并且，得到了国际上一些国家的同情……”
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都觉得有些荒谬：“算了，国际同情声援就不说了，还是要靠自己。我们军统的任务，就是要让战场上的枪声，一刻都不能停止。本来，我一个小时前就该离开上海，不过刚刚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特别要通知你一下。
鉴于之前，日特机关在上海的行动屡屡失败，所以各方面都很重视，就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报，日本陆海两方，都开始频繁的换将。陆军方面，从国内调来了松本仁继大佐，在上海建立‘云公馆’，配合陆军特务机关机关长万田义男，共同展开特务工作。
海军方面，则调派谷繁原道大佐，建立‘对沪研究办公室’，由他充当主任，实际上负责海军在上海的全部情报工作。而日本外务省，则是赤木亲之，极有可能担任工部局警务处长。这三个人被日本人视为三大干将，这是摆明了要在上海大干一场了。”
孟绍原听的很仔细。
即便取得了胜利，但是日本陆军、海军、外务省之间依旧是矛盾重重。
不过困难的是，新上任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是立功心切，急于建功，所以会特别的卖力，这也等于给军统潜伏特工增加了极大的困难。
“对了，你知道日方把这三个人称为什么吗？”戴笠忽然问了一声。
孟绍原摇了摇头。
“帝国三虎。”戴笠冷笑一声：“好啊，我军统有你孟绍原的‘军统七虎’，现在，日本人有了帝国三虎，就看看哪个是真老虎，哪个是纸老虎了。”
孟绍原淡淡一笑。
什么三虎七虎的，活着的是老虎，死了的，连只猫都不如。
“从淞沪会战爆发到现在，你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戴笠看了自己的得力爱将一眼：“本来计划是要把你撤到重庆，进行短期修整的，我连新的重庆培训班都设立了，还想让你给新学员上几堂课，但是现在看来，你还得在上海留一段时间。
鉴于战场局势变化，军统上海特别区，改为上海潜伏区，依旧由周伟龙担任区长，程义明担任书记。你的特别行动办公室，为独立单位，独立作战，不必向任何人请示汇报。不过，我需要你迅速稳定住上海局势，让我们的特工，能够在初期站稳脚跟。
绍原，这个任务很艰难，会死人，还会死不少的人。日军初占上海，骄横跋扈，一定会对我们展开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尤其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狂风暴雨，怎么把这把伞打好，有很大的学问在里面啊。
同时，鉴于前期艰苦作战，我们的很多特工都被打散了，失去了联系。你要想方设法把这些特工收拢起来，经过考察之后，没有嫌疑的，全部归你指挥，继续投入到抗战工作中去。”
孟绍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有嫌疑的呢？”
“一律家法解决。”戴笠回答的毫不迟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对敌斗争的残酷性复杂性，让我们不容有任何一点的闪失。”
“绍原明白。帝国三虎？在上海，我让他们变成三只猫，死猫！”孟绍原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
“疯狂报复？戴先生，日本人手里有枪，我们手里也有枪，无非就是谁的手速更快，谁的子弹更早的打到对方身上而已。”
戴笠笑了笑。
他最欣赏孟绍原的地方，不是他的脑袋和反应力，而是他那种什么都无所畏惧你的态度。
不管你交给他的任务有多困难，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苦字。
“对了，绍原，听说你和‘华日新闻’的一个叫真柰子的人认识？”
“是啊。”
孟绍原一怔：“这次营救万斯白，我还是特别通过她，散播出了假的情报，让日本人上当的。”
“你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吗？”
“她的父亲？”孟绍原忽然想到了什么：“戴先生，你别和我说，是那个什么帝国三虎里的？”
“没错，就是‘云公馆’负责人松本仁继！”
孟绍原无语了。
这个世上还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自己利用了真柰子，知道日本人肯定会查到她那里的，本来还有一些内疚，把一个17岁的姑娘牵扯了进来。
现在看起来，自己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松本仁继是个中国通。”戴笠情报掌握的非常清楚：“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一旦决定了，一往无前，因此很得上司赏识。你知道他在上海生活了多少年吗？15年，整整15年。前面才被调回国的”
也就是说，真柰子刚出生的时候，松本仁继就来到中国了。
这人汉语流利，甚至能够说一口真假难辨的上海话，精通中国文化，混在中国人中，你绝对无法分辨出他是一个日本人。
在上海，他和中国机关当了很多年的对手，被日本陆军情报部门称为“上海之虎”。
孟绍原听到这里，鼻子动了一下，那是一种不屑。
本来，凭借他的资历，整个日本陆军在上海的情报组织都由他来掌握也不为过，不过这人，一向瞧不起日本其它特务组织，也始终拒绝有任何形式上的合作。相反，他居然更加的愿意启用中国人为他做事。
在他看来，中国人更加熟悉中国，中国人也更容易对付中国人。
当时的戴笠，正是抓住了他的这个心理，成功的设了一个局，诱骗他上钩，结果让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那些过去他看不起的同事，趁机落井下石。
他的上司尽管赏识他，但还是迫于压力，被迫将他调回了国。
而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女儿真柰子送到了中国，他的父亲松本广邦的身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熟悉中国。
孟绍原心里迅速做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真柰子不是特务，甚至连她父亲是特务的身份都未必知道。
但是这次松本仁继回来，却很有可能将真柰子培养成一个特务。
毕竟，真柰子在中国待了两年，对这个国家已经比较熟悉。
也许，当初将她送到中国，松本仁继就是先让真柰子熟悉中国的？
假如这样的话，真柰子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了。
在情报战线上，只分两种人，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在这点上孟绍原做的尤其突出。
一旦被他发现一个有价值的人，他会不惜任何手段，把他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也都开发利用出来。
没有自责，更加没有所谓的同情心。
“绍原，松本仁继当初在上海的时候，有他一套完整的情报网。”戴笠继续说道：“我和他交过几次手，前几次都算是打成了平手，最后一次，我打败了他，并且顺势端掉了他的大部分由中国人组成的情报网，但是我确信，他依旧还有隐藏情报网在上海等待召唤。
这次他重回上海，一定会第一时间唤醒这张情报网。充分利用日军即将占领上海的优势，全面复苏情报工作。在所谓的帝国三虎中，我认为这个人最值得警惕。你和那个真柰子既然认识，我看完全可以动用一些手段，看看松本仁继想做什么。”
英雄所见略同。
孟绍原和戴笠都同时想到了利用真柰子的关系。
不过在现在看来，正是因为松本仁继的忽然出现，自己暂时还不能再次接近真柰子。
松本仁继不是真柰子，只要和自己的女儿一交流沟通，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这个“流川枫”有问题的。
暂时疏远一段时间，寻找到合适的机会之后，再行主动出击。
“戴先生。”孟绍原开口说道：“帝国三虎，虽然隶属于不同部门，而且双方之间矛盾很深，但是在一致利益的前提下，他们会互相提防，也会互相合作。当他们开始合作的时候，彼此间的矛盾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不过，在绍原看来，尽管如此，还是要必须先剪除掉他们的羽翼，然后再想方设法，除掉三虎中的一个，一来让他们之间的合作变得更加困难，第二，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上海虽然沦陷，但上海，还不是他们的上海！”
好大的后期啊。
这是戴笠的第一直觉。
孟绍原不光要对付他们，而且看样子还准备干掉他们中的一两个人？
戴笠也没多说，拿出了一张纸：“绍原，我就要离开上海了，这是我的上海的一些高级潜伏特工，具体的名单只有我掌握，现在我交给你，一旦需要的话，你可以动用这些人。”
宝贝啊，这可绝对是宝贝啊！
孟绍原的眼睛亮了。
这份名单价值连城，由戴笠直接掌握的潜伏特工，那是一个什么概念？而现在，戴笠竟然把这份名单交给了自己？
孟绍原如获至宝的小心接过了这份名单！
第四百十三章 大碗茶馆
苗成方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迅速的走进了一家茶馆。
说是茶馆，其实寒酸得要命，里面一共就摆了两张桌子。而且破旧不堪，看着一推就会倒的样子。
老板是个有五十多岁的老头了，无精打采的蜷缩在一角，猫着袖子，头一点一点的在那打着瞌睡。
这家茶馆连个招牌也都没有。
老头姓孙，大名没人知道，都叫他孙大碗。
好多年前他就来上海了，没老婆没孩子，就是孤老头子一个。
这茶馆特别有意思，和上海人喝茶时候的讲究完全不一样，进来的客人，就是一大碗用碎茶叶，北方人叫“高末”泡的茶。
喝这种茶你得拼命的吹，然后赶紧喝上一口，要不然，一准一嘴的茶叶末子。
吃的也有，发黑的玉米饼，碎馒头渣子揉成的面团，热乎的？热乎的就是给你端上来一碗乌七八糟，里面什么都有的大杂烩。
大杂烩里什么乱七八糟的菜都有，你要是运气好，没准能夹出来一条肉丝。
老有人看到，孙大碗每天下午和晚上，一准到附近的饭馆里逛一圈，把那些客人吃剩下来的饭菜，包在一起带走。
饭馆里的老板伙计看他可怜，也都不来管他。
他这茶馆里吃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些剩菜剩饭。
既然能来这种地方的客人，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那都是些兜里实在没两个钱了，又想填饱肚子的主。
没拉到活的车夫，没做到生意的苦力……
喝个大碗茶，吃点东西垫吧垫吧，末了，再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烩汤，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这生活还得继续是不是？
吃完了，多少钱？
您看着给。
给多了，不退。给少了，不追着你要。
你要是今天兜里实在没钱，吃完喝完，抹抹嘴，走您的。
下次有钱了，您再来补上就行。
有没有赖账的？
有！
可很少。
为什么？
您总不见得今天赖账了，下次不来了？谁没个落魄的时候？来这里的人，穷的时候多，有钱的时候少。
您要是赖着不给，大家都是穷人，您好意思吗？
还真有不要脸的人，欺负孙大碗年纪大，老眼昏花，屋子里的光线又暗，赖了你的账，下次来你未必认得。
可孙大碗就偏偏有这本事。
上次欠债不给的，哪怕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来，要喝茶，要吃的，孙大碗总会不紧不慢的用洋泾浜的上海话说：
“老板，侬上次，就X月X号的钱还在账上挂着呢。”
时间一点不带差的。
孙大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穷人一个，但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苗成方一进来，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孙大碗睁开了眼，看了一眼苗成方，站起了身。
“一碗茶，一个饼，一碗汤。”
苗成方坐下来说道。
片刻功夫，孙大碗就端来了客人要的东西，然后搬了张凳子，在苗成方的边上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正好能够盯好大门口。
“苗爷，这些不是您吃的。”一张口，孙大碗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你们吃得，为什么我叫吃不得？”
“这不干净，您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我现在还能有什么身份？”苗成方笑了笑，撕下一块黑乎乎的饼，塞到嘴里，然后又喝了一口杂烩汤，接着，拿筷子在里面一搅和：“哎，肉丝，肉丝哎，小宝，我的运气还真的不错。这周围的饭店都关门了，你还能弄到肉丝？”
他，居然叫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小宝”。
孙大碗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苗爷，您瘦了。”
“你说啊，咱们中国什么都好，就是人和人之间太虚伪了，一见面，总喜欢说对方瘦了。我哪里瘦了，我这都还胖了。”
苗成方淡淡地说道：“小宝，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将就着活下去呗。”孙大碗叹了口气：“就是心里总想着苗爷，明明都在上海，可偏偏就是不敢去看您。苗爷，这里是日控区，上午的时候，还有几个小日本进来搜查过，也就是嫌我这里脏，搜了一下没发现什么，扇了我两耳光，踢了我几脚就走了。”
光线太暗，苗成方仔细看了下，才发现孙大碗的半边脸真的是红肿的。
“小宝，你受苦了。”
“苗爷，我不苦，还小宝呢，我都四十三了。”孙大碗笑了笑：“苗爷，今天，您是来让我上路的？”
谁能够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脸苍老，足有五十来岁的“老头”，才只有四十三岁。
苗成方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孙大碗还在那里笑：“苗爷，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呢。七年前，我就该死了，您保下了我。五年前，我也该死了，还是您救了我。这五年多的时间，我一直都在等着还您的命。到现在我还记得您那天对我说过的话。”
……
“小宝，潜伏起来。”
五年前，苗成方冷冷的对孙大碗说道：“你记得，你欠我两条命，等我再一次找到你的时候，就是你还我命的时候了。”
“苗爷，我记得。我随时随地等着您来要我的这条命！”
孙大碗毕恭毕敬地说道。
那天，是1932年2月6日。
……
孙大碗到现在为止都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依旧在那微笑：“七年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误杀了自己人，按照家法，本该处决，是您用一个替身换下了我。五年前，日本人在上海打仗，我一怒之下，拔掉了日本人的一个联络点，里面的七个日本特务，一个没剩被我杀得干干净净。
可我也受了伤，是你冒死赶到，把我背了出来，还帮我看好了伤。可惜啊，我的右手，却再也不能做力气活了。要不然，我还能去杀日本人。苗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不管您要我怎么死，没说的，我按照您说的方法去死。”
苗成方拿着茶碗，看着想要喝口，可又放了下来：“小宝，我要打到日本人内部去，日本人虽然对我信任，但毕竟那么多年了，所以我需要一个见面礼。”
“古代，荆轲刺秦，要樊於期将军的头颅，樊於期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砍掉了自己的脑袋，当做觐见之礼。”孙大碗还是笑的那样的坦然：
“日本人找了我五年了，他们找不到我，没有什么比我的脑袋更加适合当见面礼的了。我就是当今的樊於期，一死又何惧之有。”
说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这只手，那次受伤之后，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惜已经开不了枪了。我是废人一个，用废人的首级，来为苗爷完成任务，痛快，痛快！”
他重新站了起来，从一个墙角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两瓶酒，一瓶给了苗成方，一瓶自己打开瓶盖，对着瓶口就喝了几大口，放下酒瓶：
“说完，苗爷，你要我怎么做？”
“我会把你出卖给日本人！”苗成方面色严肃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然后说道：“只是，你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我知道，我孙小宝，死都不当日本人的俘虏！”
孙大碗笑的非常开心，可随即笑容消失：“苗爷，我老婆和孩子还好吗？”
谁都知道，孙大碗是个孤老头子，没媳妇没子女，可又有谁知道，他不但有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苗成方沉默了一下：“我派人通知了你的‘死讯’，你媳妇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嫁，孝顺公婆，抚养孩子。”
“好，好！”孙大碗终于又笑了：“我有老婆有孩子，死了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苗爷，我就求你一件事，有机会，让我儿子给我建个坟！”
“小宝兄弟，我敬你！”
苗成方举起酒瓶，一口气就喝了一小半。
他重重的放下酒瓶：“一路走好，兄弟！”
“苗爷。”
孙大碗忽然跪倒在了地上，对着苗成方“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苗爷，这三个头我早该给你嗑了。小宝要死了，从此后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苗成方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巍颤颤的走了出去。
孙大碗一个人在那喝着，一瓶酒喝完，他又来到那堆垃圾前，拨开垃圾，拿出墙壁上的一块石头，从暗洞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重新回来做好，他打开了布包。
那里面放着的，是一把驳壳枪和两个弹匣。
他拆开枪，仔细的擦拭着，然后重新把枪组装好。
他仔细的检查着每一颗子弹。
他的右手残废了，可是他的左手还能动。
当年那个一怒杀七寇的杀手孙小宝，还活着！
……
“回来了？”
田七发现苗成方的脸色有些异常。
“回来了。”苗成方身上带着酒气：“田七，跟了我这段时间，我本来还想继续训练你的，但现在看起来训练要提前结束了。”
“为什么？”
“为什么？”苗成方冷冰冰地说道：“在我身边，只有我让你干什么，你没有资格问为什么。我让你去死，你也必须毫不犹豫的去死！”
田七有些不服气，可是，面对这个老东西他还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付他。
第四百十四章 血色计划
1937年11月6日，一直留在上海的孟绍原下达“血色行动”开始！
所谓的“血色行动”，其目标只有一个，集中留在上海的力量，对汉奸进行大规模的刺杀行动。
汉奸，始终是一个让人愤慨，但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杀了一批，又会冒出来一批，杀不完，杀不绝！
可是其带来的危害，在某些程度上，远远的超过了一支军队。
胡宗南17军团司令部，其位置就是被汉奸金田孝发现，秘密报告给了日本人。
日军迅速派出一支部队轻装前进，突袭17军团司令部。
结果，胡宗南的司令部参谋人员和警卫连几乎被全歼，身为一个堂堂的大军团参谋长的胡宗南，只带了几个参谋侥幸逃脱。
汉奸和日军配合之猖狂，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尤其是在上海局势对于日方来说越来越有利的局面下。
那些之前已经投靠了日本人的，兴高采烈，为日本主子摇旗呐喊。那些之前还在摇摆不定的，则迅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汉奸。
而且这个队伍的人数还在继续扩大中。
为了打击这些人的嚣张气焰，孟绍原特别制定了“血色计划”，用他自己的话说：
让上海，变成红色的！
没有具体的目标，给予每个人的计划。
只有一点：
分散行动，汉奸，杀！有投敌嫌疑者，杀！鼓吹日本者，杀！
任务，主要由留在上海的袁忠和、祝燕妮支队完成。
吴静怡指挥的特工，进行配合作战。
而差点协助日本人干掉胡宗南的大汉奸金田孝，将由孟绍原亲自来执行！
这个任务还是具备挑战性的。
金田孝住在日控区，虽然没有得到日本人的直接保护，可是满大街到处都是日军士兵，稍有不慎就会被抓。
也正因为如此，金田孝竟然骄狂的喊出了“我就是铁杆汉奸，我就是一心为大日本帝国效力”这样的口号。
狂妄到不可一世。
据说除了孟绍原，其余军统特工也对他动了杀心。
这样的人，继续让他活着，显然具备了极大的危害。
孟绍原离开了他熟悉的，让他如鱼得水的公共租界。
步步惊心。
稍有不慎，他就会变成日本人的俘虏。
随处可以见到正在撤退的中国军队。
根本就没人在乎这个倒过来，向日控区前进的年轻人。
头顶上，是不断呼啸而过的日机。
“站住！站住！”
几把雪亮的刺刀，对准了孟绍原。
终于还是和日军遭遇了。
孟绍原从容的举起了手：“日本人，工藤新一，我是工藤新一！”
一个日军少尉走了过来，带着狐疑：“日本人？”
“是的，军官阁下。”孟绍原放下了手：“我是公共租界来的，我叫工藤新一，京都人。”
一口带着京都口音的日语，已经让少尉减少了不少的怀疑。
然后，孟绍原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这名少尉完全的相信了他：
“浅间支队的支队长，浅间芥川将军是我的朋友。还有，桥本大队长也是我的朋友，他们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啊，你和浅间将军认识。”少尉示意身边的人放下了枪：“昨天我还看到了浅间支队，他们的伤亡很大，持续突进的任务，已经被第十军的国琦支队取代了。还有，我还得到消息，桥本大队长阵亡了。”
“什么？”
孟绍原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在不久前，我还见到了桥本大队长，他正带着他的士兵去突袭支那人的阵地。”
这么一说，少尉再无任何怀疑：“是的，就是在那次突袭行动中，他遭到了支那人的疯狂反击，勇敢的桥本大队长就在那一阵为天皇陛下效忠了。”
可惜啊。
不是说桥本死了可惜，而是孟绍原以后少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家伙了。
“浅间支队正在陆口桥那里进行修整。”少尉帮他指了一下方向：“从这里一路过去，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除了那些该死的军统特工，你不必再担心遭到袭击。”
“谢谢，军官阁下。”
孟绍原这一路上，遇到了不止一股这样的日军，但是凭借着他流利的日语，以及“浅间芥川”这块牌子，每次都有惊无险。
甚至，还有两个负伤后撤的日军，主动把他带到了陆口桥。
没人想到，这个年轻人“工藤新一”，正是被日本特务机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中国高级特工。
很显然，战争进行到了现在，参加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斗的浅间支队，的确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到处都能够看到正在等待着治疗的伤兵。
长期的战斗，让日本士兵疲惫不堪。有的坐在那里喝着水，努力的把饭团送到嘴里，有的干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长达三个月的战争，让这些之前信心满满的日本士兵知道，要想征服中国这样的国家，绝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一个断了腿的日本士兵，在那不断的发出呻吟。
孟绍原做了几个动作，他先是蹲下来，低声安慰着这名士兵，然后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医生呢？混蛋，医生在哪里！”
“工藤君。”
浅间芥川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受伤的士兵太多了，正在那里分批治疗。前线陆续突进的部队，他们更需要医生。”
“浅间将军。”
孟绍原回过身来，一个鞠躬：“能够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他刻意做了那几个动作，为的就是要让这里的日本士兵，对自己充满了好感。
浅间芥川和他是老朋友了，而且通过“工藤新一”，还让自己大赚了一笔，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工藤新一”的举动，更加让他满意：
“工藤君，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非常高兴，上次的那个人带回去了吗？”
“是的，成功带回去了。”
“这次你来又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代表租界的日本侨民，来为帝国做一些利索能力的事。”孟绍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些药品：
“侨民们努力购买了一些药品，托我带出来，希望能够多挽救几个帝国的士兵！”
多么幼稚，但却有可爱的侨民啊。
这是浅间芥川心里冒出来的想法。
这点药品，根本不足轻重，可这毕竟是侨民们的一番心意啊。
“谢谢，工藤君，代表我谢谢那些侨民们。”
孟绍原随即接口说道：“我觉得可以让这里的支那人，多为我们做些事情。”
第四百十五章 卑鄙交易
“那些支那人，都可以派上用场！”
孟绍原忽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将军阁下，上海很快就要变成我们的了，尽管有太多的外国人在，我们无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也绝对没有理由要纵容那些支那人！”
浅间芥川皱了一下眉头：“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孟绍原冷笑一声：“将军阁下，你看，我们的伤兵得不到治疗，我们的士兵如此的疲惫，却被迫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不公平！”
浅间芥川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是的，这个问题，不光是他，很多部队的指挥官都考虑过了。
但是，上级已经严厉的命令过，鉴于上海的特殊形势，英美法等等外国势力错综复杂，国民政府一直都在寻找国际援助，所以为了避免大日本帝国的负面影响，军部勒令各级部队军事指挥官必须严格约束部下。
在进攻四行仓库时候，日方没有动用到大口径火炮已经飞机进行狂轰滥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考虑的。
“你有办法？”浅间芥川迟疑了一下问道。
“是的，将军阁下。”孟绍原放低了声音：“对于那些普通的支那老百姓，我们或许可以放松一些，做做样子给军方看。可是，还是有很多支那人是支持我们的，比如据我所知，有个叫金田孝的，就很乐意为帝国效劳，很乐意充当我们身边的一条狗！”
浅间芥川笑了。
真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啊。
那些汉奸，必须要依附于帝国才能够生存下去。
在中国人的眼里，他们是狗。
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条狗呢？
狗必须认准了一个主子，那才有骨头吃。
“金田孝，我听说过这个人。”浅间芥川满意地说道：“工藤君，你很聪明，又很会动脑筋，所以，我陪我去一趟他的家里，对了，你的支那话说的好吗？”
“非常流利，将军阁下，甚至有人说我简直就是一个中国人。”
“哈哈哈，中国人里，哪有你那么优秀的！”
……
金田孝怎么也都没有想到，会有十几个日本人出现在了自己家里。
而且领头的，竟然是个将军！
天啊，金田孝活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出来迎接的。
“将军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浅间芥川根本不看他，一挥手，手下的士兵们把这个屋子都警戒起来。
他自己则和“工藤新一”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客厅，也不用人招呼，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工藤君，你也坐。”
“好的，将军阁下。”孟绍原和浅间芥川用日语交流了一会，目光落到了金田孝的身上：“你是金田孝？”
金田孝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日本人汉语居然说的如此流利：“是的，是的，大人，我就是金田孝。”
“胡宗南，是你发现的？”
“是的。”一说到这事，金田孝顿时洋洋得意：“当时，我看到一支部队在附近驻扎，有个人还扛着将军的肩章，我赶紧向大日本军汇报了这个情况。后来才知道，那个将军居然是胡宗南，就是太可惜了，居然被他给跑了。”
孟绍原又用日语和浅间芥川交流了几句，随即说道：“你对帝国的帮助，帝国会放在心上的。金田孝先生，你是坐什么的？”
“不才开了一家当铺。”
“生意怎么样？”
“尚可，尚可。”金田孝一点也都不敢隐瞒：“只是后来打仗了，中国的老百姓不知道大日本军是顶顶仁慈的，一个个都跑了，我那当铺自然也就没有生意了。”
“当铺，要继续开张。”孟绍原一挥手：“帝国，将是你最强硬的靠山。”
金田孝大喜过望，有了日本将军这个靠山，自己将来还用担心什么？一口一个道谢，那样子就恨不得跪在地上磕头了。
“当然，现在浅间将军也需要你帮一个小小的忙。”
“大人请说，大人请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金某人必然竭诚效命。”金田孝简直想把心都挖出来给日本人看看。
“我们的士兵，非常辛苦。”孟绍原不慌不忙地说道：“金先生，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想必，你会对我们的士兵伸以援手的。”
打秋风来的？
金田孝一听就明白了。
合着这日本人也会打秋风啊？
金田孝内心一片雪亮：“大人，为大日本帝国办事，那是理所应当的，请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孟绍原把他的话翻译给了浅间芥川，浅间微微一笑，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好的。”孟绍原同样微笑着：“要求其实也不高，我们需要被子五百条，大米一千斤，猪肉……”
金田孝听得面色大变。
原以为拿出一笔钱来，把这些日本人打发走了也就是了，谁想到他们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三天之内，这些事情必须要办完。”
“大人，大人。”金田孝真的急了：“这些东西，太多了，太多了。大人，战乱在上海已经进行了三月有余，大米、猪肉价格飞涨，还有，现在有钱也买不到这些东西啊。”
“金先生，你在欺骗我们不懂吗？”孟绍原冷冷地说道：“这里没有，你可以去公共租界购买。帝国的军队，为了上海的太平奋战，帝国的士兵，为了你们在流血，现在需要你们出点小小的力，你就这样的推三阻四，你真的是我们的朋友吗？”
金田孝的汗都下来了，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小心地说道：“大人，金某人辛苦半生，是赚了一点钱，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就算倾尽家产，也实在筹备不出这些……”
“八嘎！”
孟绍原却忽然翻脸，怒骂一声：“你的，良心很坏，这次，帝国的军队没能抓到支那人的将军胡宗南，我怀疑，是你向支那军队通风报信的！”
妈呀，这算什么啊？
明明是自己向日本人同胞了胡宗南的落脚点，怎么反过来自己变成向胡宗南通风报信了啊？
他哪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那可是有名的栽赃陷害专家啊！
这罪名要被落实了，杀他还不和玩似的？
“八嘎！”浅间芥川也站了起来，面色很不好看，骂了一声，又说了几句。
“将军阁下说了。”孟绍原阴沉着脸：“三天之内，必须筹备到我们需要的物资，要不然，将军阁下会亲自带着军队来拿的。”
金田孝都快要崩溃了。
日本人这不是明抢吗？
可是，浅间芥川和孟绍原却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门口的那些士兵，迅速的封锁住了金田孝的大门口。
“这个人要出去，必须有人监视跟随。”
浅间芥川特别吩咐了一声：“出去进来的人，都要特别的检查！”
“是的，将军阁下！”
……
“工藤君，你说我们要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一离开，浅间芥川忍不住这么问了一声：“那么多的物资，恐怕……”
“将军阁下，我想你低估了这些支那商人的实力。”孟绍原淡淡地说道：“金田孝是开当铺的，那是中国最赚钱的行业，你知道中国老百姓是怎么形容他们的？吸血鬼！您即便在军队里服役一辈子，恐怕，你的薪水也不及他一年赚的。”
“哦，是吗？”
一丝震惊和贪婪，从浅间芥川的眼中一闪而过。
孟绍原之前已经和这位将军阁下有过“愉快”合作了，这时他放低了声音说道：“将军阁下，战争爆发之后，这些中国人的习惯，是把自己的家产，全部藏在家里某个隐蔽的地方。金田孝做了这么多年，我想，他的家产一定会很厚实的……”
浅间芥川眼神愈发的亮了。
“将军阁下，我们为他们在奋战，可是现在要他们拿一点点的钱出来，他们都这样的推脱，帝国士兵的血，难道白流了吗？”孟绍原冷笑一声：“对待奸商，尤其是对待不和我们合作的中国奸商，只有一个办法，吸光他们的血！”
浅间芥川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的：“工藤君，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我毕竟是一个军人，这件事情一旦捅了出去……”
“将军阁下，这事不用你出面。”孟绍原朝左右看了看：“金田孝在中国人的眼里，是汉奸，我听说军统方面，早就想要干掉这个人了。”
好大的胆子啊。
不过计划似乎可行。
孟绍原阴冷着脸：“中国人想要干掉金田孝，大日本帝国的士兵，没有必要保护他。我认识一些为了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人……”
“工藤君，你的这个想法很卑鄙。”浅间芥川慢吞吞地说道：“身为一名帝国军人，将军，我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样卑鄙事情发生的。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向金田孝提供保护，所以，今天凌晨我会撤掉所有的士兵。”
“当然了，将军阁下。”孟绍原神秘的笑了：“而当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份厚礼，会出现在将军阁下的面前。”
卑鄙的交易啊。
只有两个卑鄙的人待在一起才会想起如此卑鄙无耻的交易！
第四百十六章 汉奸下场
金田孝内心的焦虑，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够体会到了。
东洋人真的是太狠了，居然要敲诈自己这么一大笔的钱。
可问题是现在除了投靠日本人，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他出卖了胡宗南，早晚会成为军统的刺杀目标。
如果不紧紧抱住日本人的这条大腿，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
日本人现在胃口就那么大，以后呢？
自己这点家底那是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啊。
“父亲。”
他的儿子金宝驹也是愁眉不展：“日本人太黑了，他们要这么多，非把咱们半个家底给掏空了。要不再和他们说说？”
“说不通，说不通。”金田孝长长一声叹息：“今天那些日本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要不，干脆不给？难道他们还会杀了我们？”
“孩子。”金田孝苦笑一声：“这天下迟早都是日本人的天下，就凭国民政府，那是打不过日本人的。咱们一天跟了日本人，那一辈子就得跟定日本人了。算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这次咱们把东西给了他们，他们总得念着咱们的好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那个愁啊。
大约是担心自己会逃跑，自己家里一共住了四个日本士兵，换成两班岗，严密监视着他们呢。
不过这样也好。
明天天一亮，邻居什么的一看到金家居然有日本人在替他们站岗，那份威风啊。
满上海的中国人里，自己大概是独一份吧……
……
午夜。
“孟主任。”
冯晨带着几个人出现了。
这家伙真是命大，他身为第一批潜伏组的组长，淞沪会战一开始便深入敌后，而且没两天队伍就被打散了。
他身边的兄弟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这家伙，硬着连皮都没擦破一点。
他是隶属于军统上海区的，却是孟绍原一手提拔出来的，所以一直都对孟绍原心存感激，早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
“从现在开始，叫我工藤先生。”
“哈依，工藤君。”冯晨嘴里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半生不熟的日语。
孟绍原大是好奇：“你会日语？”
“不会。”冯晨憨笑一声：“就是开战后，平时闲着没事学的。我想仗一时半会打不完，学点日语，保不准将来会派上用场呢。”
成，有脑子。
有的人是执行完上级交代给他的任务，就万事大吉了。有的人，却在空余时间，不断的寻找机会提高自己。
冯晨就是属于后一种人。
这样的人，当初被压制，被埋没实在有些可惜了。
冯晨一共带来了四个人，每个人都携带着武器。
“一会，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许惊慌。”孟绍原特别交代了一句。
“放心吧，工藤先生。”
孟绍原带着他们来到金家门口，用力扣响了大门。
没一会，大门打开。
冯晨和他的兄弟们，被吓了一大跳。
日本人！
竟然是一个日军士兵开的门。
一个个心跳加速，要不是孟主任刚才就特别交代过了，只怕现在他们枪都掏出来了。
“工藤君，将军阁下已经交代过了。”那个日军士兵开口说道。
“很好，把金家所有的人都集合起来，然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好的。”
冯晨那叫一个佩服。
自己好不容易才学会了几句日语，可看看人家孟主任说的那叫一个流利啊。
……
大半夜的，忽然被日本人用力敲着门，从床上一个个叫了起来，金家的人，上上下下都窝了一肚子的气。
可谁也不敢发作啊。
这日本人抽的是哪门子的疯？
“工藤君，一共九口人，全部都在这里了。”
“好的，辛苦了。”
“那么，这里就拜托了。”
领头的日本士兵，一挥手，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了。
怎么回事？
金田孝满头雾水，一看是白天来过的那个年轻日本人，急忙陪着笑脸：“大人，那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吩咐吗？”
孟绍原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缓缓说道：“金田孝。”
“在。”
“当汉奸的滋味，好不好受？”
这个？
金田孝大是尴尬，硬着头皮：“我是一心为日本效力的。”
“我知道，我知道。”孟绍原点了点头：“你肯定是一心为日本效力的。今天来呢，不为别的，有个人让我帮你带声好。”
“斗胆问一下是……”
“胡宗南！”
金田孝面色大变：“大人，胡宗南？您真是太会开玩笑了。”
“开玩笑？”孟绍原笑了：“你看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金田孝糊涂了。
“我给你们做道题目，这题目谁要是回答上来了有赏。”孟绍原的目光从金家人的身上逐一扫过：
“我呢，是日本人工藤新一，浅间支队的支队长浅间芥川，是我的‘好朋友’，日本人和中国人在打仗，金田孝出卖了胡宗南，可是浅间将军呢，却让我来替中国人锄奸，你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的都被饶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谁能知道？
日本人为什么要替中国人锄奸？
不对，锄奸？
这个奸是谁？
金田孝？金家人？
“大人，这……”金田孝结结巴巴的：“如果您要是考验我的话，请放心，我是铁了心的为大日本帝国卖命的……”
“卖命？”
孟绍原用力吸了一口烟：“卖命啊，那你们就把命卖了吧。冯晨，私通外邦者！”
“杀！”冯晨大声回答了一个字！
……
九具尸体一字排开。
金田孝一家大小一个没有跑掉。
冯晨带着自己的兄弟，开始搜索金家的财物。
孟绍原从金田孝的衣服上，撕了一块下来，沾着血，在墙壁上写道：
“汉奸下场”！
四个血淋淋的大字触目惊心。
孟绍原本来还想多写几个字的，可一写，就发现，沾血在墙壁上写字这绝对是门技术活。
日本人帮着中国人锄奸？
孟绍原真的想笑。
“找到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冯晨打了两个包袱出来：“藏的东西还真不少。”
里面都是一些现金、大洋、黄金白银。
孟绍原看了一眼：“留下一个，还有一个，你们带走，立刻撤退。”
“孟主任，你呢？”
“我还有点事，快撤吧，天就要亮了。”
“孟主任，那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
孟绍原站起了身，拿出了一副扑克牌，从里面找出了一张黑桃2。
然后他把这张扑克牌放到了金田孝的尸体上。
……
天亮了。
浅间芥川还是非常自律的，一大早就起来了。洗了一个冷水澡，锻炼了一下自己的剑道，然后就让人送来了早餐。
“将军阁下，工藤新一回来了。”
“啊，工藤君。”浅间芥川赶紧说道：“请他来。”
孟绍原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慢吞吞的走过来，在浅间芥川的面前坐下，把包袱往对方面前一放：
“将军阁下，这是你的礼物。”
“全部出去。”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浅间芥川打开了包袱。
他的眼睛亮了。
里面，是一叠叠的钱，其中还有不少日元。除此之外，黄金白银大洋也有不少。
他大概不知道，这些日元里，有一些是孟绍原夹杂在其中，霍伊斯出品的那些“日元”。
浅间芥川眉开眼笑：“工藤君，你真是太能干了。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呢。啊，对了，对了。”
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点钱，一根金条，和两个银挂件：“工藤君，这是你的。”
“谢谢，将军阁下。”孟绍原并没有推辞，而是微笑着收了下来。
像这样的钱，绝对不能客气的说不要。而是必须要收下，这样，就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已经是一伙的了，是自己人。
“将军阁下，支那的特工活动的真是太嚣张了。”孟绍原淡淡地说道：“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一伙支那特工闯进了金田孝的家里，杀光了他们全家人，还在墙壁上留下了‘汉奸下场’四个血字。”
“是啊，太嚣张了。”
浅间芥川叹息一声：“一会我就派人去看看。支那特工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心动，我是负有责任的。”
“这和将军有什么关系呢？”孟绍原轻松地说道：“将军阁下的任务，是作战，可不是去保护一个中国人。”
“对的，对的。”浅间芥川觉得今天自己一天心情都会很好的，他甚至有一种想要笑的冲动：“工藤君，你说那些军统特工，为什么不干脆一把火烧了金家，掩盖他们的行踪呢？”
“那可不行。”孟绍原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那些军统特工，觉得金家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甚至，连金家的房子，都可以作为临时的司令部。”
浅间芥川越看“工藤新一”越觉得喜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工藤君，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你来往于公共租界和外面，比较危险。所以，这是我来给你开的浅间支队的通行证。希望将来你能够派的上用场，当做我给你的礼物吧。”
派的上用场，一定派的上用场的。
谁能够想到，孟绍原居然和一个日本将军一起上演了一出军统锄奸的戏？
真的假的，已经分不清楚了。
第四百十七章 全军撤退
1937年11月8日晚，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下达总撤退令。
然而此时这道撤退命令显然已经晚了，因为就在这道命令下达的时候，日军柳川平助指挥的第10军除了以一部向松江、平望镇、嘉兴一线进攻之外，还以主力在金山附近集结，同时以第114师团及军直辖部队在金山附近，第6师团以一部分作战部队进取平望镇，主力在松江一线集结，第18师团一并指挥左侧支队夺取枫泾镇，准备向嘉兴前进。
整个战线上的国军部队，无论是左翼还是中央又或是右翼，都是在11月8日夜至9日接到撤退命令的，也几乎同时出现了撤退秩序失控这一情况。
而更为糟糕的是左翼和中央兵团失去控制的撤退部队并没有按照规定路线后撤，而是都沿着安亭这条线向西溃退，使得情况更是恶化。
军事常识上，判断一支部队是否训练有素，除了看待普通一兵是否令行禁止之外，还在于统帅指挥高层能否既善于组织进攻，又善于组织撤退，中下级军官是否有能力组织好部队的前进和后撤。
尤其是后退组织上，千万人集结之战线，若组织失当，则很有可能会将后退演变成一场溃退，史有“苻坚淝水之败”为例。
当统帅部下令淞沪总撤退后，数十万中国军队争相夺路，秩序混乱，以至于溃败之中作战能力丧失殆尽。
这才是最让人心疼的地方。
过去3个月中，数十万国军将士浴血疆场，死战不退，和日军厮杀连连，虽然伤亡惨重，但士气依然高昂，且战斗纪律良好。
一支部队即便损失大半，只要撤下来稍事整理补充，即可再战，毕竟只要士气犹在，这支部队的军魂就还在。
但是从8日接到撤退命令开始，到引发大溃退，数日之间，数十万和日军曾血战近百日的精锐之师便丧失殆尽，军纪荡然无存。
国军，左翼兵团。
11月8日夜下达撤退命令时，当时左翼兵团受到的压力还较小，所以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当时是要求左翼兵团各部队务必仍固守原阵地以掩护右翼作战军撤退，而第74军51师以邱维达之306团进占青浦掩护左翼兵团后退。
也就是说，306团为整个国军最殿后之部队。
而在此时，由于中国军队通讯方式极度落后，为了确保大部分的部队都能够接到撤退命令，人力传达成了最重要的方式。
军统特工成为了传达命令的“主力”。
这些军统特工，传达命令的方式用孟绍原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有些可笑、滑稽，但更多的却是心酸。
他们到处飞奔，看到的每一支部队，都会大呼“撤退，撤退，最高统帅部命令，全军撤退！”
除了那些担任掩护任务的部队，在淞沪战场上，超过半数以上的军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撤退命令的。
戴笠亲自下达的命令是：“跑遍战场的每个角落，就算是跑死，也要尽一切可能把命令送到每一连、排手中。”
这些军统特工们连蹦带跳，从晚上跑到白天，依旧还在战场上飞奔。
有的特工，跑着跑着，一枚炸弹落下，整个人都被炸飞到了半空，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四分五裂。
有的特工，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还有的特工，千辛万苦的把撤退命令送到了正在和日军血战的某个连长手里，连长想都不想，“啪”的对他就是一个巴掌：
“混蛋，撤退？撤个鸟退，营长命令我们死守到底！”
其实此时，他的营长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脸被打得生疼的特工，顾不得委屈，“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长，是真的，是真的，最高统帅部下达的撤退命令！我叫陈有德，这是我的证件，我要假传命令，你杀我全家。我求求你，求求你，快撤吧！”
就是这样。
如此原始而简单。
乱了，乱成一团了。
而接到掩护撤退命令的从第306团匆忙集结完成之后，以急行军的方式向青浦、松江方向前进，准备阻击从沪南方向绕过来的日本陆军第10军，掩护整个沪西战地的撤退行动。
然而在部队通过京沪铁路的时候，第306团便开始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扫射。因此直到11月9日清晨，306团才到达了青浦以西的朱家角镇，可是这个时候却传来了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消息：
松江已在日军的攻击之中，很有可能已经陷落了。
306团只能临时决定以朱家角镇为据点，建立掩护阵地，构筑工事，准备抗击从松江方面迂回过来的日军部队。
这个时候，因为日本陆军第10军、上海派遣军的多个师团都在向此处挺进，尤其是第6师团挟新胜之威而来，以306团区区1个团队兵力，是根本无法抵挡得了日军的猛攻的。
故而团长邱维达决定以机动防御，逐次抵抗，建立大纵深阵地的方式来迟滞日军的进攻，争取更多的时间，从而掩护沪西各部队的撤退。
11月9日这一天都是平静的，几乎没有发生战斗。
利用这一天的时间，第306团在防御正面构筑了多重阵地，并完善了工事、掩体、火力点等阵地基础。
从10日上午起，日军从松江一线便开始展开了青浦以西地区的进攻。当天中午，日军在朱家角镇外围的掩护阵地与第306团发生初次接战之后，发现正在朱家角一线的中国军队不过仅有1个团队兵力，遂展开猛烈攻击，以两个步兵大队的兵力对第306团展开迂回包围。
发现日军的企图之后，邱维达命令且战且退，利用大纵深阵地，节节抵抗，迟滞日军的进攻。
当天晚间，第306团后退到青浦县城，据守在此抵抗日军的进攻。而日军第6师团则是向青浦县城展开了猛烈攻击。
306团则是利用城墙做掩护，顽强抵抗。
战斗进行的惨烈，让人难以想象。
“撤退，撤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青浦上空响起。
“谁！他妈的是谁让撤退的！”
正在最前线指挥战斗的2营营长尹远之愤怒的大吼起来。
“我是孟绍原！”
冒着猛烈的炮火，孟绍原冲到了尹远之的面前：“军统上校孟绍原，我要见你们团长，我要见邱维达团长！”
“来人，带这个特务去见团长！”
此时的306团团长邱维达，团部都处在了日军炮火的疯狂袭击之中。
当一听到“撤退”两个字，邱维达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放屁，我才接到担任全军后卫，狙击日军的任务，怎么就要撤退了！”
“邱团长，乱了，都乱了，昨天，白鹤港，丢了！”
“什么？”邱维达掏出手枪，对准了孟绍原的脑袋：“你在说一遍！”
白鹤港，为侧翼掩护阵地，如果此地一丢，306团继续待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
“丢了，真的丢了！”孟绍原的声音的都有一些嘶哑了：“日军的突进速度远远超过了想象，昨天，58师174旅浴血苦战，还是没能挡住日军，旅长吴继光阵亡，白鹤港落到日军手中了，你这个担任殿后位置的部队，现在其实已经身陷敌后了！”
邱维达的身子晃动了一下。
左翼兵团，为全军掩护部位，自己的306团，又是全兵团殿后部队。
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最殿后的部队，居然身陷敌后了？
“邱团长，我军统特工全部出动，我这个上校主任都来了。”孟绍原在那嘶吼着：“继续固守青浦，已经毫无意义，如果按照现在时间计算，日军的前锋部队，已经领先了你们有一天的路程了。
15集团军罗卓英司令部，19集团军薛岳司令部，都有被日军包突破的可能。没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两位长官已经在和日军肉搏了！没有命令了，邱团长，已经没有命令了，我们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让你们撤退！撤吧。”
他喘息了一声：“昆山也不安全了，邱团长，我给你们指一条最安全的撤退路线，突出去后，进行游击作战。”
“来人！”邱维达大吼一声：“传我命令，全团撤退！地图，地图！孟上校，告诉我，怎么去昆山！”
“你还要去昆山？”
“没错，身为军官，没有直接接到上级命令，决不能擅自更改作战计划，我的任务就是在完成掩护任务之后，往昆山方向撤退。”邱维达表现的非常固执：“孟上校，拜托了。”
孟绍原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奈，他指着地图上面说道：“从这里撤退，急行军一个小时候，会有一条小道，你到达这里，寻找向导，沿着小道走最安全，大约两天就可以到达昆山。”
“好！”邱维达收好了地图：“孟上校，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不行。”孟绍原摇了摇头。
“为什么？”邱维达怔了一下。
孟绍原惨笑一声：“因为我还有五百个兄弟身陷敌阵。”
“五百个兄弟？”
孟绍原缓缓的点了点头。
来得及，应该来得及。
希望，应该来得及吧？
第四百十八章 五百学员
八个小时前。
“孟主任，大撤退命令已经下达。我军统特工全部出动，分散传达命令。”
“好，其余各部呢？”
“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撤退，有的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太湖游击队，全面做好敌后游击战准备，沿路袭击日军。”
“知道了，准备还算充分。”孟绍原合上了正在看的卷宗：“可惜啊，撤退命令下达太过于匆忙了，会让我军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但这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吴静怡继续在那汇报：“按照部署，我军将在青浦一线进行阻击……”
青浦？
好像有什么事？
没事吧？
祝燕妮之前就在青浦一带行动的。
大概想到青浦就想到了祝燕妮？
她刚和自己一起执行完任务，现在也出去通知部队撤退了，不知道还安全不。
军事方面的行动全部汇报完毕，吴静怡顺口又说了一声：“原本，有一批新的学员会赶到上海，不过半路上，鉴于上海局势变化又转道回去了……”
等等，青浦、学员……学员、青浦！
孟绍原猛的站了起来：“吴静怡，我们在青浦是不是有训练营？”
“是的。”吴静怡很快说道：“不过已经奉命撤退了，现在估计到了……”
说到这里，吴静怡也是面色一变：“不过，在和青浦、松江接邻处，我们还有一个技术干部训练班，里面有五百名学员！”
不好！
这个军统松江技术干部训练班，是戴笠的另一个心腹文强所办，学员共计五百人。
文强对这个训练班相当重视，不许其他人插手。但是在淞沪大撤退的时候，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撤退命令竟然没有传达到那里。
结果，这五百学员，在日军的突击下，决死抗战，血战到底。五百人，仅剩三十余人。
这也是军统的巨大损失。
这个训练班，由文强直接负责，不归孟绍原、周伟龙、程义明等人负责。
当准备撤退的时候，孟绍原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的安排自己的部队潜伏、撤退，工作繁忙，加上自己还要亲自到一线执行任务，说老实话，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训练班。
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当他听到青浦，总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在听到“学员”二字，他骤然全部想起来了。
他们不是普通学员。
有的是老特工，有的是从部队调来的军官，有的是黄埔生。
五百个干部，那是军统的精英啊！
这是作为未来军统中坚力量来培训的。
“和那里联系得上吗？”
吴静怡的回答，很快断绝了孟绍原的希望：“不行了，和青浦、松江的联系全部中断。
“备车，我要立刻去那里。”孟绍原打开抽屉拿出了手枪。
“孟主任。”吴静怡急了：“要去我去，现在我们的人手都被抽空了，就留下几个看家的，日寇已经突进到了松江，你去太危险了。”
“危险？危险也得去！”孟绍原根本不容辩驳：“五百个人，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你对那里不熟悉，而且你还要负责坐镇听取报告。”
吴静怡太了解孟绍原了。
一旦孟绍原说出这样的话，那就绝对没有商量余地了。
“小李，立刻进来一趟。”
一个电话，没多久，小李急匆匆的跑进了办公室。
“报告！”
“小李，送孟主任去松江。”
“什么？”小李怀疑自己听错了：“孟主任，吴助理，现在松江到处都是鬼子啊。”
孟绍原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阴冷：“我们的规矩，是只许听，不许问，需要我重新向你强调一下纪律吗？”
“是！我知道错了。”
……
一路上，到处都能看到撤退的国军将士。
场面混乱不堪。
不时的有日机掠过，一顿轰炸。
轿车在那飞奔。
反其道而行之。
大家都在撤退，可是这辆轿车却在向着日军推进的方向疾驰。
速度已经很快了。
可是孟绍原依旧在那不停的催促着。
快点，再快点。
早到一些，就能早救出几个人来。
“孟主任，快到青浦了。”
轰炸明显的加强了，到处都是炮声，有几次，轿车都差点被炮弹给炸中。
“再快，再快点！”
孟绍原心急如焚。
可是，轿车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孟绍原一下吼了起来。
“没油了，要加油。”
“快，快！”
孟绍原有些无奈，从汽车上下来。
小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桶油。
“我去那里方便一下。”
孟绍原走到了一边。
方便完了，一身轻松，看到小李还在那里加油，顺带着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天空中，两个黑点迅速从远而近。
“飞机，小心，飞机！”
两架日军的轰炸机出现在了天空。
“卧倒，卧倒！”
“轰，轰！”
一连串的炸弹扔了下来……
……
日机耀武扬威的离开。
轿车完全被炸毁了，小李的尸身都分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
孟绍原从土里爬了出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距离青浦，还有一段距离，剩下的路，就靠两条腿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激烈的枪声，从青浦城方向传来。
306团？
负责殿后的306团？
对，肯定是他们！
他们没有接到撤退命令，还在那里苦苦坚守。
五百学员，一个团的兄弟！
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一咬牙，拔足朝着青浦城方向飞奔而出，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叫：
“撤退！撤退！全军撤退！”
……
“邱团长，我还有五百个兄弟在等着我！”孟绍原喘息着：“你要是想帮我，给我一枝冲锋枪，几个弹匣，我的武器全在轿车里被炸了。”
“来人，给我拿武器来。”
邱维达把武器交给了孟绍原：“孟上校，多谢了，保重！”
“保重，邱团长！”
……
松江，军统技术干部训练班。
“大队长，大队长，发现日本人，发现日本人了！”
一个学员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这里的最高负责人廖曙东，上校大队长，黄埔六期生。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日军已经打进松江，为什么撤退命令始终没有到达？
“全体带上武器，撤退！”
整个训练班里，只有两百多件轻武器，而且大多是以手枪为主。
要想用这样的武器和日军玩命，简直是在那里开玩笑。
“大队长，往哪撤啊？”
廖曙东也不知道该往哪撤。
没有上级命令，没有撤退路线，该怎么哪撤啊？
“大队长，快下决心吧，日本人的前锋离我们很近了。”
“附近有个竹林，先躲到那里去，日本人未必会发现我们！”廖曙东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
孟绍原还在狂奔。
来得及，来得及。
他心里不断的这么告诉着自己。
日军推进的没有那么快。
自己的速度够快了。
孟绍原从来也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自己骗自己的方式来麻醉自己。
他现在觉得有一些冲动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万一干部训练班已经遇敌了怎么办？
一个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孟绍原发誓，如果真的遇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那么只能放弃那些特工了。
一个人在战场上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微乎其微了。
……
日军的突进速度太快了。
五百名学员，要想悄无声息的隐藏到竹林里，太难了。
日军的前锋部队，很快发现了这股中国人。
一瞬间，他们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死死的咬住了他们。
“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廖曙东大声呼唤着。
没地方可跑了。
就在这里，像个军人一样奋战到底吧。
不，自己本来就是一名军人，黄埔六期生！
在黄埔同学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自己却在这里带着一批学员接受培训。
听说，很多同学们都已经轰轰烈烈的战死了。
那现在，就应该轮到自己了。
“孔川博！”
“到！”
“我负责狙击日寇，你带着人，看看有没有办法寻找机会突出去！”
“大队长，我来吧。”
“放屁！”廖曙东瞪起了眼睛：“我是大队长，我说了算。来五十个不怕死的，跟着，帮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
几乎不用任何动员，五十个学员已经站了出来。
四条步枪，其余的全部都是手枪。
要想凭借这样的武器杀出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人有的时候，总要做点疯狂的事情的。
已经能够看到日军了。
廖曙东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准备！”
准备！
日军朝着竹林方向越来越近了了。
廖曙东猛的站起，挥动着手枪大吼一声：
“弟兄们，杀出血路，冲啊！”
……
孟绍原趴在那里。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日军咬住了训练班的全体学员。
完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什么都完了。
没机会了。
自己创造出了一次次的奇迹。
但这一次，这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要逞匹夫之勇，千万不要逞匹夫之勇。
孟绍原心里一遍遍不断的告诉自己。
……
廖曙东不断的扣动着扳机。
他打死了两个日军。
五十个弟兄，差不多全死光了。
根本找不到任何突出去的机会。
廖曙东被逼到了一个水潭边，他一扣扳机，没子弹了。
他一笑，扔掉枪，大声呼道：
“中国不亡！抗日必胜！”
“突突突！”
日军的机枪响起。
廖曙东的身子，沉重的倒在了水潭里……
……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忽然，孟绍原大呼一声：
“你奶奶的，你家孟少爷来了！” 第四百十九章 蝴蝶翅膀
孟绍原之前就做出了决定，如果没有能够及时通知到训练班，那么自己绝对不会拿生命去冒险的。
这是一个正常人应当有的正常反应。
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救不出那么多人，只能白白送死。
换谁都会这么做。
可是当看到五十个兄弟，为了给其他弟兄杀出一条生路，完全不顾生死的冲出，孟绍原发现的自己的心开始跳动起来。
当他看到这五十个兄弟惨遭日军屠杀，看到廖曙东高呼着“中国不亡，抗战必胜”的口号倒在水潭里，孟绍原的血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正常人的反应是明知必死，暂且避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还有一种正常人的反应，是明知必死，慷慨赴死。
孟绍原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像个懦夫一样趴在这里，继续眼睁睁的看着五百个学员被屠杀，也许会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可是，他一辈子都会活在今天的阴影里。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到今天的这一幕。
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冷静？
冷静了太久太久了，有的时候也该冲动一下。
孟绍原站了起来，他大吼：
“你家孟少爷来了！”
冲锋枪的枪口瞬间便喷吐出火舌，扫倒了两个日军。
即便如此冲动，即便是在一刹那决定站出来的，但孟绍原还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判断：
这一时期的日军，训练有素，绝对不是电影电视里那种只会叫着“杀鸡给给”冲锋的莽夫。
他们会根据战场的局势变化，准确的做出战术上的调整。
自己忽然出现，日军的第一反应是不知道来了多少援军，他们会立刻暂时撤退，观察形势后再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他赌对了。
两个日军倒下，其余的日军迅速交叉掩护撤退。
而就选择了这一时间，孟绍原冲到了竹林里：“散开来，散开来，寻找掩护，准备作战！”
如果他再晚来一步，这些学员就会全部冲出去和日本人玩命了。
谁也无法看着自己的同胞遭到屠杀。
“我是松江技术干部训练班纪律班长孔川博，少校。”
“军统特别行动办公室主任孟绍原，上校！”
“你就是孟长官？长官好！”
要是换在平时，听到自己的名气居然这么大，孟少爷肯定会洋洋自得。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孟长官，援军呢？”
“援军？”孟绍原瞪了这家伙一眼：“有个屁的援军，我一个人来的！”
一瞬间，好多人的眼眶都红了。
孟主任一个人来的，明知道必死，可他还是一个人冲进来来救兄弟们了。
如果自己这次能够活下去，孟主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恩重，莫过于救命之恩。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孟绍原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一冲动就冲了进来，现在好了，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五百个人，活下来了三十多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那三十多个人里面。
冲动一时爽啊。
现在怎么办？
孟绍原特别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只有从正面冲出去这么一条路。
可是刚刚退下去的日军，又开始重新集结。
“孟长官，现在怎么办？”孔川博小心的问道。
在这里，什么样的聪明脑筋都没用了。
就剩下了只有一条路：
强行冲出去！
孟绍原检查了一下弹匣：“一会我给你们开路，所有人，分成三个方向突围，记得，如果看到有弟兄们受伤，被困，千万不要尝试去救他们，救不了的。能冲出去几个就是几个！”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战场上，同袍手足本应守望相助，可是现在，他们只能逃跑。
哪怕是最亲密的兄弟倒下了，也都绝对不能回头。
“孟长官，日军准备进攻。”
“准备！”
孟绍原抬高了自己的声音：“是死是活，就看诸位的运气了！准备！”
“突突突！”
就在孟绍原准备下令强行突围的时候，日军的侧翼，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日军再度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孟绍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援军，他也没有功夫去管，大叫一声：
“弟兄们，突围！”
突围！
军统松江技术干部学员班四百五十名学员，在孟绍原的指挥下开始突围！
在全部都是手枪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力量要想突围几无可能。
可是那股援军的到来，却彻底打乱了日军的部署！
孟绍原冲锋枪里的子弹，旋风一般扫出，顷刻间，就打空了一个弹匣。
“孟上校！”
“尹营长！”
306团2营营长尹远之！
孟绍原根本想不到尹远之会忽然在这里！
“奉邱团长的命，我带一个连来接应你们。”
尹远之在那喘息着：“快，在日军合围之前，快撤！”
一个接着一个的学员倒下，但一个接着一个的学员冲了出来。
尹远之集中起轻重火力，拼着命的向日军扫射。
拼了！
能多跑出去一个，就是胜利！
“啊！”
孟绍原的身边传来一声痛苦呼声。
孔川博捂着腹部倒在了地上。
“记得，如果看到有弟兄们受伤，被困，千万不要尝试去救他们，救不了的。”
这是孟绍原亲自下达的命令。
可是当看到孔川博倒下的时候，孟绍原甚至没有一秒钟的考虑，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扶起了他：
“走，走！”
“孟长官，不用管我……”
“走啊，你他妈的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我背着你走！”
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看到自己兄弟就倒在面前，却无动于衷的？
……
“修整，修整！”
天黑了。
日军终于停止了追击。
孟绍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两条腿在那里直哆嗦。
背着一个大男人，一路跑出来的啊。
身体上的疲累还可以克服，可这心里却针扎似的一阵阵的疼。
那么多兄弟死了。
就看到他们死在自己的眼前啊。
“孟长官，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孔川博眼眶红红的。
不是孟长官一路把自己背了出来，现在自己早就死在乱军中了。
从现在开始，自己的这条命就是孟长官的了。
其实何止是他？每个冲出来的兄弟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本来必死，可是孟长官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训练班是文强办的，可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反而是一个和训练班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出现了。
孟绍原喘息了一会：“点数，点数。”
“是，点数！”
一共冲出来了六十八个人。
孟绍原又是一阵心疼。
才这么几个人？
虽然，比历史上曾经发生的惨剧，他足足多带出来了一倍的人。
“什么人？”
忽然，一个学员拿起了武器。
“306团，2营，我是尹远之。”
“尹营长！”
孟绍原赶紧翻身而起。
尹远之不仅带着幸存的士兵冲了出来，而且他还带回了五十七个训练班的学员。
“是不是孟长官？”
就在此时，右边又是一个声音传来。
“是我，你是谁？”
“松江技术干部训练班生活班长徐越俊！”
“孟长官，是他的口音。”草草包扎了一下的孔川博很肯定地说道。
徐越俊也突出来了，而且和他一起突出来的，还有四十六名学员。
一百七十一个！
整整救出了一百七十一个学员。
淞沪大撤退，军统松江技术干部训练班，遭到日军追击，大队长廖曙东阵亡。
三百二十九名学员，死在了日军手中。
可是在突然出现的孟绍原带领下，一百七十一名学员成功突围。
历史在这一刻，悄悄的发生了一些转着。
而且，还有一件事是孟绍原不知道的。
306团2营营长尹远之，本来应该牺牲在了青浦城。
可正是因为孟绍原的出现，让邱维达及时撤退。
应该牺牲的尹远之，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孟绍原转道了一下青浦城，尹远之会牺牲，随后也就不会带着一个连的士兵，来支援孟绍原。
五百学员的命运，哪怕孟绍原出现也都不会转变。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远处，一只蝴蝶悄悄的扇动了一下翅膀……
……
“孟上校，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尹远之让自己的手下简单的修整了一下：“我要立刻带队，赶上邱团长。”
“尹营长，多谢你们帮助。”孟绍原心里是真的感激：“将来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见！”
“再见！”
目送着尹远之离开，孟绍原迅速做出了决定：“负伤的有多少？”
“三十四人。”
“负伤的，全部跟我走。”孟绍原不敢在这里耽误时间太长：“徐越俊，剩下的人交给你，分成三个小队，走小路撤退。分批进入公共租界，记得，在进入公共租界之前，扔掉武器，到了里面，我再给你们配发武器，全新的。”
“是！”
“弟兄们。”孟绍原看了一眼一百七十一个人：“你们的编制被打乱了，现在暂时归我指挥，都有没有意见？”
孔川博根本想都没想：“孟长官，我们这些人的命，全都是你的，别什么暂时的了，以后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好！
孟绍原的手下，一下子就多出了整整一百七十一个精锐力量！
（昨天，无锡是个悲伤之日。先是一辆渣土车闯红灯，造成三死一伤，接着，因为严重超载，四辆货总重量接近五百吨，高架桥整座桥面倒坍了，几辆轿车被压在了下面。逝者安息，伤者安康。无锡，保重！）
第四百二十章 一片混乱
回公共租界的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到处都是溃散的败兵，孟绍原带领的伤兵几次都差点被冲散了。
万幸的是，半路上，得到孟绍原孤身冒险消息的祝燕妮，竭力组织起了一批特工，成功的接应到了孟绍原。
“立刻收拢我们的人。”
一回到公共租界，孟绍原派人安顿好了孔川博这些伤员，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一杯子水：“传讯的任务基本完成，命令所有人员回归编制。”
“明白。”
“还有。”孟绍原叫住了吴静怡：“给我准备武器和轿车，让祝燕妮的人跟着我，一个小时后出发。”
吴静怡一怔：“才回来又有任务？”
呃，这个。
倒不是有任务。
而是有个绝好的立功机会等着自己。
还是大功。
以孟绍原这样无耻的性格，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去好好的立上一功？
傻子才会放弃……
……
总撤退的命令下达后，局面的混乱远远超出了当局的想象。
人的一口气一旦泄了，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
从淞沪前线撤退的中国军队各支部队已经秩序大乱，溃不成军，在敌人的追击下，各部队的官兵们都怕被日军抄了后路而争先恐慌地往后撤。
沪宁之间那几条通行能力有限的道路上挤满了几十万大军和成群结队逃难的老百姓。
溃退之中，部队的建制完全散架，几乎是官找不到兵，兵也不想找官，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西奔跑，物资和武器丢弃得到处都是，伤兵们躺在路旁呻吟无人问管。
头上有日本陆海军的飞机不断俯冲下来狂轰滥炸，地面的追击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所有的后撤公路上是极度混乱。
撤退途中的混乱是前所未见过的，到处都涌动着穿着国军冬季军服蓝灰色的身影，戴着各种钢盔、没有钢盔的部队黑压压地一片，哪里都是鼎沸的人声，整个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方家窑附近的一条河边，工兵在撤退的时候，居然不管后续部队还没撤完，就在公路桥上埋雷了，准备以炸桥阻止日军。
而此时，国军炮10团正好到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炮10团团长彭孟缉从车子上跳了下来：“为什么不过桥，快，过桥！”
“团长，没办法过桥啊。”营长严元义眼眶都是红的：“桥上到处都是地雷，我们的重型车辆根本无法过桥。”
“什么？”彭孟缉一下子就急了：“和工兵商量，拆除地雷，拆除地雷！”
“来不及，没办法拆除了！”
彭孟缉身子晃动了一下，整个人都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片刻后，很多在淞沪大撤退中，炮10团幸存下来的士兵，都亲眼目睹了一幕：
他们的团长彭孟缉，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嚎啕大哭：
“这都是炮啊，德国的炮啊！新的啊，都是新的啊。中国只有这么一个像样的炮团啊，怎么办？怎么办？”
“团长！”严元义也哭了：“没办法，没办法，日本人就在我们屁股后面，没时间了，扔了吧，都扔到河里去吧。”
“我的炮啊！”
在战争中，面对敌军的狂轰滥炸，稳如泰山的彭孟缉，此时却哭得如此的撕心裂肺。
那些崭新的德制150毫米口径FH-18型重榴弹炮全部推下了河。
要知道，整个国民政府的军队都没有几门150毫米重炮。
“过桥，撤退！”
严元义替悲伤欲绝的彭孟缉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轰！”
桥面，传来一声爆炸。
“怎么回事？”彭孟缉停止哭泣，看向桥面。
“二连长何辅喜踩到了桥面的地雷，和四个兄弟全部阵亡。”
“我草你妈的工兵！”那口怒气一瞬间就被彻底爆发出来：“我草你祖宗十八代！我的炮没了，我的兵也没了！”
其实，混乱的又何止是这么？
就算那些师长、军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9集团军第2军军长李延年身着长衫，换装而逃，所辖部队更是兵败如山倒样溃乱而散，败兵成群。
路旁到处躺着哀叫的伤兵，他们喊着：“做做好事，补我一枪！”
如此重伤后无人过问的情景，令人惨痛难忍，四下里凄惨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已经脱离接触的师、团尚且无法掌握部队，担任后续掩护任务的部队情况那就更糟糕了。
譬如负责撤退总掩护的第51师邱维达第306团。
该团在青浦脱离和日军的接触后，立即向西撤退。
然而当第306团退却到了昆山的时候，却发现第74军主力已经离开了昆山，向无锡转进了，而昆山也已经是岌岌可危。
于是该团只能再次向西退却，追赶师主力，一路上以当地乡民做向导，抄小径赶路，这才在望亭镇遇到了殿后掩护的第305团。一路上几次和日军接战，最后方才得以脱身。
而306团经过此番作战下来，早已经损失过半了，淞沪战场上补充的那些新兵亦所剩无几了，所辖第2营幸存者仅70余人，可谓是伤亡极惨。
这些溃败的败军，在上海整整坚持抵抗了三个月，眼前的混乱局面无法抹杀这三个月里他们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
三个月的血战，让国民政府的西撤成为了可能。
各政府单位、兵工厂、工厂，纷纷向四川转移，前线的牺牲，为这一西撤计划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在淞沪一线军队决战失利之后的10月29日，委员长在南京主持召开了国防最高会议，以预作全局退却的部署。
这次会议上，委员长作了题为《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的讲话，并就全局退却的意义解析道：
“军事上最重要之点，不但胜利要有预定计划，即挫败亦要有预见的打算。不但胜利要立于主动地位，就是退却也要有主动地位。然后一时的挫折，不致有全盘溃退之虑，而可以把握最后的胜利。今天我们主动而退，将来可以主动而进。”
同时指出，在全局主动退却后的时期，“四川为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并提出应择定“重庆为国民政府驻地”。
这次会议最终接受了委员长的提议，正式决定国民政府西迁重庆，而留军委会于京沪杭前线就近指挥。
次日，国民政府议决接受国防最高会议关于“迁离国民政府西驻重庆、远离战区”的决定。
……
“太乱了，毫无组织。”
南翔，轿车在飞奔，第19集团军总司令薛岳，一想到战场上混乱的局面，皱着眉头：“毫无组织，毫无秩序。”
“快点，再开快点。”薛岳的卫士廉留民管不了军事上的事情，他唯一要在乎的就是保护好薛司令长官。
南翔附近已经出现了日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危险的。
“安堂，19集团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薛岳问了一声坐在身边的作战参谋主任刘安堂。
“不知道。”刘安堂苦笑了一声：“我们和各级部队都失去了联系。司令，淞沪抗战关键时刻，你把司令部的警卫团都拉了上去，弄到现在就小廉这么一个卫士，一旦遇到危险怎么办？”
有的时候，说一个人是“乌鸦嘴”，是有道理的。
忽然，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挡风玻璃全部打碎，司机当场中弹身亡。
好在他咽气之前，及时的踩下了刹车。
“日本人，日本人！”
廉留民反应的快，一把推开车门，翻滚而下。
一梭子子弹打出，迅速打开后车门。
薛岳虽然没有受伤，可是柳安堂左臂中弹，脖子也被擦伤。
顾不得疼痛：“小廉，撤，带着司令撤啊！”
拔出手枪，“砰砰”对着对面放了两枪。
“走啊，司令！”
廉留民一把拉起薛岳，跌跌撞撞的就跑。
身后传来刘安堂的一声闷哼。
“司令，走，走！我掩护你！”
廉留民一转身，手里的冲锋枪疯狂扫射：“来啊，小日本，来啊！”
这是日本人一支轻装突进的小队，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袭击的轿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竟然袭击了中国第19集团军的总司令，一定会不顾一切，不惜伤亡的追击。
而不会被一枝冲锋枪短暂阻挡。
这样的话，薛岳这个“战神”将会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抗战中歼灭日军最多的中国将领”也将不复存在，抗战的历史甚至将被彻底改写。
薛岳自己也说，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次。
历史的神奇之处在于，司机在临死前踩了一脚油门，没有让轿车失控翻车。刘安堂用一把左轮手枪，阻挡了日军十几秒的时间。
廉留民又用一枝冲锋枪，坚持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然后才被日军乱枪打死。
可是就这么一点时间，让薛岳暂时脱离了战场，并且在附近找到了一条下水沟，躲藏在了里面。
更加讽刺的是，成功狙击了这辆轿车的日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有可能抓到一条大鱼。
因为他们看到死去的刘安堂，佩戴的是上校军衔，认为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战果了。
一个上校，只带着一个司机和卫兵，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