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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上海夜晚
一日四杀!
才回到上海的孟绍原,立刻便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四个近期刺杀目标全部被击毙,无一生还。
干得漂亮。
袁忠和这几个人面面相觑。
“孟主任,您这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袁忠和到底是跟随孟绍原时间最长的特工,说话也可以更加随意一些:“我们盯了那么长的时间,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您这倒好,杀了个干干净净。”
“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孟绍原淡淡地说道:“而是你们累了。从上海之战爆发的第一天开始,我军统各特工就活跃在了战场,舍生忘死,殊死搏斗。当中虽然有过短暂休整,但每次都无法得到保障时间,旋即便会继续投入战场,继续奋战。
上海沦陷之后,情况非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变得进一步的恶劣起来。敌我双方在上海殊死搏斗,每分每秒都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也许今天还在这里好好的,明天一睁开眼,人没了。老袁,你自己说你多少时候没休息过了?”
袁忠和苦笑一声:“从去年八月到现在,好像就休息了一天吧。”
“才一天啊。”孟绍原叹了口气:“就算资本家的工厂里,工人都还有休息,咱们呢?每天都在刀尖上过活,神经紧绷,高度紧张,拉得太直了,容易崩断。有几次刺杀任务,如果在过去,不算难事,可是现在你们却显露出了疲态,致使任务失败。”
从刺杀赤木亲之开始,中日两方特务展开了血腥的报复和反报复,不光让公共租界鸡飞狗跳,而且让双方彼此的体力、精力都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极度疲劳期。
据说,还发生了自杀事件。
孟绍原很清楚,特务这项工作,绝不像电影电视里说的那样,特工一个个都是铁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永远都不知道疲惫。
他们一样也是人,一样需要休养调整。
人在高度疲劳的情况下,办事效率无疑会大幅度的降低,这在任何行业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决定。”孟绍原略略抬高了声音:“从现在开始,我特别办公室所部,进入一个休整期,我相信,日本人方面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会累,他们一样会累,我为什么要接连干掉他们四个?就是要警告日本人,我军统实力强悍,随时随地都可以把战争进行到底!你要战,那便战!”
“是!”所有人都齐齐回答。
孟绍原忽然把目光落到了季双身上:“小季,十五天后是什么日子?”
“十五天后?”季双一怔,在那算了好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啊,那是我二舅的生日,孟主任,您连这都知道?”
“滚!”
孟绍原气得嘴都歪了:“十五天后,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袁忠和轻轻叹息一声:“去年过年,咱们是在南京过的,就在孟主任的家里,大家热热闹闹的。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啊。”
“咱们得过年。”孟绍原很快说道:“这个年不但要过,而且还要过好。外地的那些兄弟,能回来的,都回来。仗要打,酒要喝,年要过。”
这大概是这段时候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孟绍原一回来,所有的人都有了主心骨。
而且从昨晚孟绍原在吴静怡家里过夜,每个人都知道,孟绍原是绝对信任吴静怡的,将来再由她来独掌大局,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有异议了。
而且一日四杀,再度树立了孟绍原在上海的绝对权威。
他即便不在上海那么多的时间,但上海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依旧还是那么无所不能的孟少爷。
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夜里12点了。孟绍原手一挥:“吃宵夜去,我请客。”
……
吴老头快要忙死了。
怎么忽然来了那么多人吃馄饨?
“孟主任,合着您请客就给我们吃这些啊?”赵昌乐端着馄饨大是不满:“你多少请我们吃顿好点的啊。”
“知足吧。”
袁忠和倒是吃的非常香:“你能让孟少爷请客,那就算不错的了。他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力、叶蓉这些新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些人怎么和孟长官说话的?
他们接受的训练,就是对长官要绝对服从、绝对尊敬,可是看看这些人,刚才在会议上的时候倒还好,这会议一结束,一个个就原形毕露了?
“早晚我一个个给你们小鞋穿。”孟绍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赶紧转移话题:“这次我从重庆带回了一批人,分别安插到各个中队,这些人素质不错,接受的训练也都比较系统,来到上海,初次任务也都得到了锻炼,好好培养。”
说到这里,就想到了何儒意。
这位何老师,带着学员们在太湖里待了那么久,虽然说日军已经占领了苏州、无锡等地,那里也急需用人,但你好歹也多少给我送几个来啊。
不行,什么时候得和何儒意联系一下了。
“孟长官,再来一碗。”吴老头屁颠屁颠的端着一碗馄饨给了孟绍原:“您说,我这外线当了那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让我正式变成你们的人啊?”
啊?
沈力、叶蓉这些新人也都懵了。
路边卖馄饨的老头,居然也是自己人?
“你好好的给我当你的外线,一把年纪了,还能上战场?”孟绍原仿佛看出了这些新人的疑惑:“我们军统在上海能够呼风唤雨,你当真的是有通天的本事?很多情报的来源,靠的就是这些贩夫走卒,他们就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
一个人蜷缩着身子,鬼头鬼脑的朝着这里走来。
一看到这么多人,转身正想走,忽然听到赵昌乐叫了一声:
“烟鬼七。”
“哎哟,是赵长官。”
烟鬼七赶紧过来。
“怎么,看到我就想跑?”赵昌乐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问道。
“哪啊,哪啊。”烟鬼七抽了自己一巴掌:“我眼拙,没看到您,我想着大半夜的,怎么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我这人生来胆小,不是害怕吗?”
赵昌乐也不搭理他:“去偷什么东西了?”
“冤枉啊,赵长官。”烟鬼七连声喊冤:“我哪敢偷东西啊,我就是刚在烟馆里抽了几口出来。”
“立正!”
一声令下,烟鬼七歪歪扭扭的站直了身子。
“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烟鬼七很不情愿的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一个银镯子、一个女式荷包、一枚戒指……
赵昌乐冷笑一声:“这些东西哪来的?”
“我老婆的。”
“放屁,你老婆早就跑了。”
“我说错了,说错了,我老娘的。”
“你老娘早就被你气死了。”赵昌乐也不和他啰嗦:“说吧,是把你送到巡捕房,还是把你带到我那里去啊?”
“报告长官,有情报。”
烟鬼七赶紧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说吧,都是自己人。”
烟鬼七放低了声音:“住我家隔壁的,每天都去日本领事馆外面收泔水的老徐,发现这几天领事馆里的泔水数量增加了不少。我套了一下他的话,领事馆里至少多了十几个人。”
这次,就连孟绍原也都留上了神。
多一两个人正常,忽然多了十几个人?
日本人在那策划什么?
“嗯,知道了,以后少做点缺德事,滚吧。”
“哎,我滚,我滚,赵长官,各位长官,你们慢用。”
烟鬼七急忙溜了。
“不是,孟长官,赵长官,就这么放他走了?”叶蓉急忙问道。
孟绍原只顾吃着馄饨:“那还要怎么样?”
“他是小偷啊。”
赵昌乐接口道:“他不光是小偷,还吸食大烟。”
“那更不能放他走了。”
孟绍原放下了碗:“不放他走?抓进巡捕房里?你放心,巡捕房也烦这种人,抓进去,打一顿,就放了。要不然还得浪费粮食养着他们。大上海像烟鬼七这样的人太多了,抓得光吗?巡捕们又不傻。可我们要这么做了,谁给我们提供情报?”
一直没有开口的吴静怡这时候也说道:“我们的情报来源,有秘密战线的,但那毕竟是少数。吴老头,烟鬼七,这些人才是我们的主要情报来源。泔水数量增加,像这样的情报除了这些市井小民还有谁能够向我们提供?可往往,这就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
叶蓉想了想,还有一些不服气:“可他偷了那么多的东西,都是赃物,失主不定急的和什么似的,总该让他把赃物留下吧。”
“他提供情报的费用呢?”赵昌乐摇了摇头:“他不是免费向我们提供情报的,我们做的是情报战线,不是探长巡捕,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让他留下赃物?我们还给谁去?失主问,你们怎么会把赃物送回来的?这样做是不是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得多带带他们。”孟绍原笑了笑:“上海不是重庆,不是大后方,是第一线,我们得到一份重要情报,要比抓到一个小偷有用的多了。”
说着,他在那里沉吟一会:“吴静怡,想办法弄清楚日本领事馆里都去了一些谁,他们要做什么。”
“明白,我明天就去办!”
第五百零二章 孤身直入
孟绍原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当阿劳看到自己的主人站在面前,又惊又喜,正想把佣人叫出来侍候,但却被孟绍原阻止了。
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回到上海的第一天,住的还是旅馆。第二天又忙着指挥刺杀。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回到床上去好好的睡一觉。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起来。
阿劳早就在那等着侍候了。
有个管家,好像还真不错。
中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且……
山下由梨爱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快两个月不见,山下由梨爱瘦了,可也……更加的漂亮了……
“绍原君,您回来了。”
“山下老师,我昨晚回来的。”
“我睡得真是太沉了,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山下由梨爱看起来还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睡得沉不沉我怎么知道?又没有亲自体验过……
阿劳准备的是中餐。
一个红烧肉,一条鱼,一个半荤,一个素菜,一个汤。
“绍原君,真是抱歉。”还没有吃,山下由梨爱便这么说道。
孟绍原一怔:“怎么了?”
“我的国家正在中国进行着不道德的战争……”
当山下由梨爱说出这句话,孟绍原也放下了筷子:“你已经和我道过谦了,我也说过,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日本有很多坏人,也有很多好人,而你则是后者之一。”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山下由梨爱迟疑着,但却还是说道:“我听到了一些传言,在南京,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是这样吗?”
孟绍原沉默了,缓缓点了点头。
“那些卑劣的谎言制造者。”看得出来,山下由梨爱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前几天,我购买了一份日本报纸,上面除了炫耀日军在中国的胜利,还说他们占领了中国的首都,秋毫无犯,受到了中国百姓的热烈欢迎,还附带了很多的照片……”
“谎言永远都是谎言……谎言……”
孟绍原说到这里,忽然眼神发愣。
“主人,您这是怎么了?”
阿劳赶紧问道。
“我知道日本人想要做什么了。”
孟绍原草草扒了几口饭,急忙放下饭碗:“备车,我要立刻出去。”
山下由梨爱也是一怔。
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
“领事馆的情况弄清楚没有?”
一回到办公室,孟绍原立刻把吴静怡叫了进来。
“还没有,正在努力设法。”
“不必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孟绍原冷笑一声:“日军在南京展开大屠杀,却又为了国际舆论压力,刻意掩饰,并且伪造了大量的证据。很快就到中国新年,日本将在南京和上海同时举办新年联欢会,邀请各外国在华机构参加,他么会在所谓的联欢会上,展示伪造过的证据,叫来伪造的证人,来宣扬日军所谓的军纪!”
吴静怡怔住了。
孟主任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山下由梨爱的话,提醒了孟绍原。
谎言!
日本人编造的无耻的谎言!
没错,自己实在太忙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
孟绍原丝毫都不迟疑:“政府依旧没有放弃国际社会的调停,虽然有些荒谬,我知道那些所谓的强国嘴脸。可是如果我们能够破坏日本人的联欢会,在那天公开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吴静怡,你说会怎么样?”
其实,根本不用吴静怡回答,孟绍原已经自己说道:“这会让我们迅速赢得国际社会的同情,让日本陷入到被动境地。”
想法当然是好的,可是吴静怡有些迟疑:“我们该怎么做到这些?我们手里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啊?”
有,当然有!
没有人比孟绍原更加的清楚这点了。
他知道哪里有证据。
他知道能够如何戳破日本人的谎言。
但是按照正常的历史流程,还要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日本人的兽性才会被全世界所知晓。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日军可以继续在谎言的欺骗下为所欲为。
该做点什么了。
历史的进程有其正常的节点,当中出现偏差,也许会带来很可怕的后果。
孟绍原现在却并不在乎这些了。
总要做点什么的。
他也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我要去南京。”
当孟绍原说出了这句话,吴静怡被彻底的吓到了:“孟主任,这不行,我反对!先不说南京的危险,也不谈日本人有多想要你的脑袋。可现在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上海,唯一的渠道是什么,你知道吗?只能通过日本人的军用火车!”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吴静怡简直要被这位少爷弄疯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从南京到上海,还有一些国际援助物资以及欧美等国的志愿人员,即便这样,他们也会受到严格的检查。可是从上海到南京?整车厢的全部都是日本人!”
“那又怎么样?”孟绍原依旧固执的还是这句话:“我是孟绍原,了不起的孟绍原。我想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挡我。南京,我一定要去!”
“我反对!”吴静怡决定恪守自己的职责:“孟主任,你的职责,是指挥好特别办公室,是负责我们在上海的对敌斗争,而不是逞匹夫之勇去冒险!”
“我是特别办公室的主任,这里我说了算!”孟绍原的口气一下变得严厉起来:“吴静怡,我决定的事,没人能够反对。”
吴静怡沉默在了那里。
孟绍原缓和了自己的语气:“吴静怡,我不是固执己见,我也不是想要逞英雄。可是有些东西,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也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有多重要。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上海安心等待着,反正这些东西,早晚会出现的。
可我没法再等,日本领事馆在上海召开的联欢会,会蒙蔽很多外国人,工部局虽然屈服于日本人的压力,但董事会里还是有人同情中国的,这也是我们军统能够在公共租界顺利活动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这次联欢会后,就不一样了。”
日军恪守军纪,得到了占领地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的欢迎,那些外国人会这么认为。
然后,日方会借题发挥,中国人正在竭力编造谎言,破坏公共租界的安全,他们才是害群之马。
军统在公共租界的日子,瞬间便不好过了,处处受到工部局的打压。
甚至连军统上海潜伏区区长周伟龙,都会因为刺杀了汉奸唐绍仪,和他的大批部下都会被公共租界巡捕房逮捕。
尔后,在戴笠不惜代价的努力下,周伟龙最终被驱逐出了公共租界。
军统在上海的活动也陷入到了最低潮。
这一切,都是因为日军的谎言,以及工部局那些外国人的偏见而造成的。
自己,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
否则,那将是自己的耻辱!
“我们现在的日子,总算还是能够勉强过下去。”孟绍原继续缓缓说道:“但如果这次联欢会被日方顺利展开,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连出个门都要受到巡捕的监视。工部局掌握了不少我们和日方的联络点,一直装聋作哑,因为他们不想破坏平衡。
可是当这种平衡被破坏了,日方的联络点可以肆无忌惮,我们呢?狼狈不堪。到时候,就算辛克莱尔再想帮助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吴静怡,老实说,我这个人挺怕死的,可是怕死,不代表不敢去做,不代表我就是个懦夫。”
到了这个地步,吴静怡决定让步了:“既然你一定要去,那我帮你准备一下,多带几个人去。”
“不必了。”孟绍原再一次的拒绝了:“我就带一个人去。”
“谁?”
“一个日本女人。”
“山下老师?”
“不是她。”
吴静怡一肚子的疑惑,那还有谁?
“南京已经被日本人所占领,带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孟绍原倒是并不怎么在乎:“再者,虽然我们在南京的系统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但依旧活跃着大量的潜伏特工,到了那里,我会唤醒需要的特工,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好吧。’吴静怡没有办法:“你是长官,你怎么说都行。不过,如果你无法活着回来,还是由我继续接替指挥?”
晦气。
孟绍原苦笑一声:“还是由你继续指挥。”
“好的。”吴静怡点了点头:“还有,上午的时候,工部局来了电话,要我们在明日,于工部局和日方代表进行就恢复公共租界秩序的谈判,看起来你是不能去了。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也不宜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你准备派谁去?”
“孔川博。”孟绍原没有多少迟疑:“告诉他,在谈判过程中要据理力争,慢慢的让步,尽可能的争取到对我们有利的条款。”
所谓的谈判,无非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现在,大家都累了。
大家都想休息。
工部局的出面,也是中日两方都希望看到的。
没有什么危险。
孔川博还是能够胜任的。
至于要带谁去南京?
孟绍原来到了镜子前,拿过一副眼镜,戴上。
小伙子,还是挺帅的。
是吧?
第五百零三章 再次利用
“流川君!”
每次见到“流川枫”的时候,真柰子的心总是会“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这么多时候没见,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北平、天津。”“流川枫”孟绍原微笑着说道:“我见到了帝国英勇的士兵,我也见到了他们在战场上的风采。”
“真是浪漫啊。”真柰子带着无限的向往。
浪漫?
浪漫个屁。
本来是不想见你的。
和你见面次数越多,越有暴露的可能性。
问题是,当你家孟少爷知道你是松本仁继大佐的女儿后,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她的身份,大大的可以利用一下。
当然,经过了那次偷运万斯白事件,孟绍原还是比较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所以这次和真柰子见面的地点,特别约在了一家意大利餐厅里。
而且,外面还有人等着随时接应自己。
孟少爷没有把握的事情,那是做得越少越好。
“你可能不知道,流川君,那次,你把美国人偷偷帮助支那人的事情告诉了我,我登到了报纸上,我们的人居然抓了我。”真柰子居然对此一点都不芥蒂:“他们要我交代出是谁告诉的我这个消息,但我没说,后来幸亏我的父亲来了……”
当然了,松本大佐来了,谁敢不给面子?
孟绍原一脸的关切:“你没事吧?”
“没有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真柰子开心地说道:“我爸爸也问我,我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骗他说,是我的一个中国朋友告诉我的。爸爸于是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让我以后不要再和中国人接触了。”
运气,运气。
孟绍原迅速分析出了当时的情况。
松本仁继一定猜到告诉自己女儿消息的,是个军统间谍,真柰子被利用了。但他绝对不能够说出来,否则,真柰子会很麻烦的,松本仁继即便身为日本上海特务机关首脑,恐怕也没有那么轻易能够保护女儿。
所以,他只能装傻。
而且真柰子真相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是父亲在那保护自己的女儿。
他是从父亲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的,但却没有从自己女儿的角度来考虑。
真柰子没有说实话。
而且,她的心里对“流川枫”有着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所以一旦当“流川枫”再次电话邀约她,她没有任何的迟疑就悄悄的出来了。
天真的小女孩啊。
坐在你对面的,是一只狼!
“你一个人负责一家报社,很辛苦。”孟绍原一脸的关切:“而且你的报纸是一家小报,还是缺乏一些有影响力的报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真柰子对面前的“流川枫”非常的信赖。
“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孟绍原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去南京。”
“什么?去南京?”
“是的,去南京,采访我们帝国那些勇武的将士们。”孟绍原显得兴致勃勃的:“你要知道,在支那的帝国报纸,虽然总在那里炫耀帝国军队取得的一连串的胜利,但却很少有第一手的资料,如果你能够获得,我相信报纸的销量一定会大增的。”
真柰子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可是,孟绍原随即便皱了一下眉头:“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去,我帮你把那些资料和照片带回来吧。”
“为什么?”真柰子一脸的不解。
“南京,非常危险。”孟绍原郑重其事地说道:“帝国虽然占领了南京,可是支那人的抵抗还在继续中,你的父亲知道了一定不会允许的。”
“但是我可以偷偷去呀。”
“偷偷去?”
“是的。”真柰子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瞒着我的父亲去……而且,我还可以悄悄的从我父亲那里拿到特别通行证,你知道,现在去南京,必须要乘我们的军统火车才能去,否则没有那么简单……而我的父亲……流川君,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父亲的真实身份。”
妈的,还用你告诉?要不是你老子的身份少爷我会冒险来找你?
孟绍原满脸写满了兴奋:“那真是太好了,等我们从南京回来,你父亲一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骄傲的,而我们一定也会变成了不起的战地情侣……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真柰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然后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也很喜欢流传君呢……”
“真柰子。”孟绍原握住了真柰子的手。
真柰子慌乱、激动、又带着几分幸福:“等我们这次回来,我会把你介绍给父亲的。”
介绍给你的父亲?
算了吧,你老子对本少爷的这颗脑袋那可是大大的垂涎许久的了……
……
忙碌命啊。
才和真柰子见完面,孟绍原又急急的来到了蔷薇公馆。
“蔡夫人,有吃的没有啊?”
孟绍原一进来居然就是这样的话。
“邱管家,去弄点吃的。”
邱管家一看到孟绍原,就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有这样的人吗?下午1点了,跑到这里来吃饭?
我忍!
“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蔡雪菲微笑着问道。
“别提了,中午去的意大利餐馆,实在是吃不惯。”孟绍原唉声叹气:“我就想着到你这里来弄点吃的。”
“意大利菜其实还不错。”蔡雪菲喝了一口咖啡:“上海有一家的意大利餐馆不错,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去品尝一下。”
孟绍原觉得有些奇怪:“你都不问问那些南京商人的情况。”
“你孟绍原平安回到上海,那些商人想来都已经安置好了。”蔡雪菲淡淡一笑:“前段时候,强会长还来我这,吞吞吐吐的,我一看就知道他关心自己同行,所以我就安慰他,既然事情已经交给你办了,那就不用担心,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你孟绍原不能办到的事。”
过奖了,过奖了。
孟绍原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给,吃的。”邱管家指示佣人把一个盘子放到了孟绍原的面前。
孟绍原正想动筷,忽然说道:“面条啊,怎么连点荤的都没有啊?”
“你!”
邱管家忍无可忍:“孟先生,请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而且你是客人,请不要这么挑三拣四的了。”
“这不和我自己家一样?”孟绍原振振有词:“来自己家吃饭,还要分几点啊?弄点荤的怎么了啊?”
“我!”
邱管家快要被气炸了。
不要脸的人见多了,孟绍原这么不要脸的简直举世罕见。
什么就你家了?
“好了,邱管家。”
蔡雪菲看起来有些不悦:“绍原说的没错,这里就是他的家,你是怎么待客的?我们的美国罐头呢?为什么不拿出来?”
“是,我现在就去拿。”
邱管家无语了,夫人怎么处处护着这个无赖啊?
孟绍原这才心满意足的吃起了面条:“夫人,我得求你办个事。”
“说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春节这不快到了吗?”
孟绍原吃了几口面条,放下了筷子:“罐头怎么还没来……我想让你帮我找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最好是外国人的报纸……我有一些新闻,也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发。”
“这个没有问题。”蔡雪菲略一沉吟:“这方面的人我还是认识一些的,你要发的东西,我不问你,不过想来是大新闻。放心吧,我会帮你安排去的。”
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上海有影响力的报纸挺多,但自从日本占领上海,就获得了主动发言权。
很多正直的报社,都遭到了日本特务的恐吓威胁,比如《申报》,报社甚至被人扔进了一枚手榴弹。
万幸当时报社人少,只有两人受伤。
中国的报纸如此,外国人开办的报纸其实也不好过。
迫于日本人的压力,工部局要求这些报纸,尽量不要刊登对日本人不利的消息,着重报道一些上海的社会新闻。
蔡雪菲能够慨然许诺,孟绍原已经非常感激不尽了。
可他还是要交代一下:“蔡夫人,我必须要警告你,我要报道的内容一经公开,日本人肯定会追查的,万一查到你这里,恐怕你会有很大的麻烦。”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不怕。”蔡雪菲从容不迫的回答道:“我是一个女人,上不了战场,但我也是一个中国人,如果能够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我会觉得我还是有用的。日本人?日本人是占领了上海,但还没有占领公共租界,还没有占领我的蔷薇公馆。”
不行,不行,这件事情一旦做成,日本人肯定会恼羞成怒的,要是查到了蔷薇夫人帮忙,他们绝对会报复的。
神枪管家?邱管家的枪法的确不错,但在日本特务面前一个人顶个屁用。
自己得想办法安排几个特工,秘密保护蔷薇夫人,帮了自己的人如果让她吃亏,自己那还算是个人吗?
邱管家拿来了罐头,冷冷的往孟绍原面前一放:“孟先生,有些话我不应该说,但我还是得说,本来夫人一点危险都没有,可是自从遇到了你处处都是危险。”
什么啊,有这么说话的吗?
孟绍原只当什么话也都没有听到。
第五百零四章 军用列车
孟绍原今天穿的有点意思。
土黄色带大的套头帽的M1904式大衣,里面穿的是深蓝色的M1900式制服,当然,没有任何的军衔标识。
脚下,则蹬了一双黑色的大皮靴。
任何一个有些资历的日军都会认识,这正是在日俄战争时期,“军神”乃木希典指挥的英勇的第三军的混搭式军服。
能够穿这种摘去了军衔标识军服的,要么就是曾经参加过日俄战争的老兵,要么就是他们的家人后代。
这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荣耀!
在车站等候的时候,经过的日军士兵,大多都会朝他微微点头。
一个日军大尉,甚至还和孟绍原抽了一会烟,聊了一会,还问了一下孟绍原的情况。
“我是流川枫,我的祖父,是流川花道。”孟绍原带着骄傲的表情说道:“他是步兵第22联队副旗手,勇敢的战死在了尔灵山阵地!”
大尉肃然起敬。
尽管,乃木希典在尔灵山之战其实指挥的一塌糊涂,莫名其妙,愚蠢到了极点,但他手下将士的英勇,还是得到了无数日本人的尊敬。
“你是第一次来支那?”大尉问了一声。
“是的,但我已经在支那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孟绍原说到这里,黯然神伤:“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想要参军报效天皇,但是我的母亲不愿意。我偷偷的跑了出来,啊,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在沪江大学的防御战。”
“哦?”大尉一怔:“你还参加过沪江大学防御战?”
孟绍原沉稳的点了点头:“日侨义勇队,我记得当时指挥我们作战的是山本弘隆中队长,教我战斗的,是松本广邦阁下。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
孟少爷被自己感动到了,说话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沪江大学之战,我知道。”大尉叹息着:“那时候,我的部队还没有到达上海,你参加战争的时间比我还早。你们打得很惨烈,你们是侨民,本来和你们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孟绍原猛的抬高了声音:“帝国的圣战,任何一个帝国子民都有义务为了天皇陛下流血!”
这个时候,谁要是告诉大尉,面前的这位“流川枫”其实是个中国人,那么大尉一定会和对方翻脸的:
“流传君,你虽然不是军人,但却有着帝国军人的勇武,你这次是去南京吗?”
“是的。”孟绍原又变得兴奋起来:“支那的首都已经被我们征服,我要亲眼去看一下帝国的荣光?”
大尉看了一下时间:“好吧,祝你好运。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妈的,赶紧的滚蛋。演戏也是一个体力活。
孟绍原目送着大尉离开,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流川君。”
哎哟妈,你可来了。
孟绍原朝着那里摆了摆手:“真柰子,我在这里。”
天气冷,真柰子跑来,鼻头都红了,可是以及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天真的小女孩啊。
你以为和你的流川君去南京是一次浪漫的冒险,可是你听说过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吗?
……
真柰子准备的非常充分,带着一个很大的皮箱。
自从来到上海,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呢,尤其是和心爱的流川君。
火车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大量堆放的物资,等待救治的伤兵,以及来回走动的巡逻士兵。
这是日本军方专用的火车站。
也是上海到南京唯一的一条线路。
这种军用列车,是不用买票的,除了运送物资,也可以携带人员,但都必须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中国人是根本没有办法上车的。
走了没有几步,立刻有两名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孟绍原和真柰子很快掏出了最新的日本侨民证。
领头的军曹仔细检查了一下,带着几分疑惑:“你们要去南京?”
“是的,我们要去南京。”真柰子抢先回到。
“那里,支那人的抵抗还在零星进行。”军曹询问道:“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采访帝国军人的勇武。”这次,是孟绍原用纯正的京都腔回答的:“身为一个日本人,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不行,那里太危险了。”军曹把侨民证还给了他们,虽然断然拒绝,不过语气还是非常温和的:“这是运送军用物资的专列,没有你们的座位,请回去吧。”
“我们一定要去。”真柰子急了,随即掏出了一样东西:“这是特别通行证,松本仁继大佐亲笔签署的。”
孟绍原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哎哟喂,妹妹哎,这份特别通行证,不是在上海用的,是你家孟哥哥到了南京用的啊。
“特别通行证?”军曹接过看了一下,脸露疑惑:“啊,是特别通行证,可是你们有这个?请稍等,我要去证实一下。”
完了啊。
孟绍原准备找机会逃跑了。
一个小女孩,却带着日本特务机关重要头目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你说人家会相信吗?
还好,这个火车站在被日军占领之前,哪里可以逃跑,孟绍原早就烂熟于心。只是可惜了,再要混到南京,恐怕会更加的困难了。
“军官阁下,其实……”
孟绍原正准备把早就编造好的谎话说出来,边上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嘿,我认识他。”
军曹一个立正:“羽原阁下。”
那个大尉!
之前一起抽烟聊天的大尉!
羽原大尉从军曹手里拿过了那本特别通行证:“好了,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吧。”
“是的。”
羽原大尉晃了晃那本特别通行证,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你是真柰子吧?”
“你认识我?”真柰子一怔。
“啊,我们没有见过,但我听说,松本大佐有个非常疼爱的女儿,真柰子。”羽原大尉微笑着:“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本特别通行证,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真柰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对方这是摆明了告诉自己,这本特别通行证是从父亲那里偷来的。
“流川君,过来一下。”
羽原大尉把流川枫叫到了一边,朝真柰子那里看了看:“我想,真柰子这次出门,大佐阁下是一定不知道的,你们是悄悄出来的,是吗?”
“是的,军官阁下。”孟绍原叹息一声:“但我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真柰子一起去南京,然后……”
“好了,我理解,我也年轻过。”羽原大尉把特别通行证塞到了“流川枫”的手里:“流川君,只是大佐阁下知道后,一定会很生气的。从南京回来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会是一场暴风雨。”
孟绍原“又惊又喜”:“军官阁下,你同意放我们走了?”
“我在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混上火车的。”羽原大尉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什么都敢做。好了,我带你们上火车找个位置,要不然你们恐怕要一路站到南京了。”
……
孟绍原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是无敌了。
居然被人当成了偷情私奔的男女?
羽原大尉善解人意,孟绍原发誓,如果有一天这个大尉落到自己手里,自己绝对会饶他不死。
“你们,换个车厢。”
羽原大尉带着他们来到了之前的二等车厢,里面坐满了日本士兵。他踢了踢两个正在闭目休息的士兵,让他们站了起来,安排孟绍原两人坐下:
“好了,你们就在这里。一等车厢不要去,那里是军官专用车厢,我可以没有这个权利带你们去那里。”
“这就非常好了,军官阁下。”真柰子感激地说道。
“对了。”羽原大尉拿出本子和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在南京如果想回来,或者是遇到困难了,去找我的弟弟。这是他的姓名和地址。”
“羽原光一”。
孟绍原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嗯,自己绝对会绕羽原大尉一次,如果他第二次再落到自己手里,或许考虑在他帮自己找到座位,还在南京帮自己安排的那么妥当,自己还会饶他第二次的。
……
“夫人。”
高木健司带着一个苦力打扮的中国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这是刘复勤,军统安排在火车站的人,以做苦力掩饰身份。”
赤木彩纱看了这个中国人一眼。
也是被高木健司收买的吧?
“什么事?”
“我看到孟绍原了?”
“什么?你看到睡了?”
赤木彩纱猛的站了起来。
“孟绍原!”
“你确定?”
“我确定。”刘复勤赌咒发誓地说道:“以前他给我们训过话,我这人记性好,不会错的。他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进的车站,进去后我就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向那里的军队报告?”
“我报告?”刘复勤一脸苦相:“我想啊,可日本人不把我们当人看啊……啊,我不是说的你,我们只能干活,连彼此交谈都不行,一说话,一准是大嘴巴子,再说了,日本话我也不懂啊,这不,一下工我就赶紧向高木大人报告了。”
“混蛋!”
“夫人,那应该是开往南京的军统列车,按照时间计算,现在已经开车了。”
“我们在南京有关系吗?”
“有。”
“命令,在南京截住他们!”
赤木彩纱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定要在南京给我干掉孟绍原!”
:。:
第五百零五章 军官车厢
列车里的空气有些难闻。
满车厢的都是日本士兵,孟绍原和真柰子坐在这里,看上去还真的有些不太协调。
列车里坐着的是日军重藤支队的一部分人。
刚才,在进车站时候,正在做苦力的那个人叫刘复勤,是军统外线特工,不在册,但是自己以前给他们训过话。
他认出自己了吗?
一定认出了。
因为他在干活的时候,朝自己这里看了好几眼,还因此被日本监工狠狠的踹了一脚。
孟绍原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感觉不是很好。
特工的叛变是不可避免会出现的情况,尤其是外线特工,因为其没有经过正规系统的训练,都是以本来的工作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懂得如此保护好自己,因此更加容易暴露。
而这些外线特工,加入军统的原因各式各样,有的甚至只是混口饭吃,一旦身份暴露,被抓捕后更加容易叛变。
你不可能指望他们,一个个都意志如钢。
刘复勤呢?
孟绍原那种不好的感觉,从上了列车开始就一直没有消停过。
如果最担心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那么,一旦列车到了南京就是瓮中捉鳖了。
不行。
必须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开动。
孟绍原站起了活动了一下:“我随便走动走动。”
“嗯。”真柰子听话的点了点头。
孟绍原朝着一等车厢那里慢慢走去。
军用列车,一车的都是日本士兵,根本不用担心守卫的问题。
孟绍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一等车厢。
好家伙,真的全是军官。
最小的都是少尉。
车厢空位子很多。
“什么人!”
看到有陌生人闯进,坐在最靠近车厢门的少尉站了起来。看到了孟绍原身上穿的老式军服,态度略略和气了一些:
“这是军官车厢,不得进入。”
“啊,我来找浅间将军的。”
“哪个浅间将军?”
“浅间支队的浅间芥川将军。”
“你认识他?”
“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浅间将军不在这列车上。”
孟绍原“大失所望”。
“让他进来。”
这个时候,坐在前面的一个大佐说道。
孟绍原心里笑了。
他刚才的声音特别大,就是要让其他人听到的。
从上海到南京,虽然不远,但终究是要开一段时候的。
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这个时代,对于经常坐火车的人来说其实特别无聊。
他们往往愿意找一个人说话,能够最大限度的排解这种无聊。
只要这里的一个军官对自己有兴趣,那就成了。更何况,还有自己身上穿的这身日俄战争时期的老式军装,更加容易被人别人兴趣。
成功了。
“军官阁下。”孟绍原来到了大佐面前。
“啊,坐吧。”大佐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问了他的姓名。
孟绍原照例是胡说八道一通。
“浅间将军,你的朋友?”
大佐叫平贺晋作,当听到“流川枫”的祖父参加过日俄战争,居然还微微的鞠了一躬以示敬意。
“是的,我们是朋友。”孟绍原对答如流:“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上海进行修整,部队的伤亡很大,啊,他还负责看管一批支那战俘。我刚好像听到有浅间支队的人在这辆车上。我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到浅间将军。”
这么一说,平贺晋作更无怀疑:“我想你弄错了,我指挥的是重藤支队第2输送监视队,第五军战斗序列解除后,全支队调回台湾进行修整,我们被派到南京协同治理。浅间将军和他的支队,目前正在安徽一带作战,我想你还暂时见不到他。”
“啊,我可真是糊涂啊。”孟绍原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么,我就不打扰军官阁下了,再见。”
“哦,你就坐在这里吧,很多的空位置。外面的空气,很不好,很浑浊。”
这话,可不就是孟绍原一直在那等着的?
“军官阁下,真是太感谢了。”孟绍原迟疑了下:“不过,我还有个同伴也在外面。”
“你去,把她接进来。还有他们的行李一起拿进来。”
“是的,大佐阁下。”
没一会,真柰子就被带了进来。
她还是非常诧异的,“流川君”怎么能够和这些帝国的军官们坐在一个车厢里?
如果是之前对“流川枫”或许还有一丁点怀疑的话,那么当看到这么漂亮充满活力的帝国女孩子和他在一起,平贺晋作心里最后的一丝疑惑也消失了。
“啊,军官阁下,我记得我带了一样好东西。”
孟绍原从随身的行李中掏出了一瓶酒。
平贺晋作的眼睛亮了。
月桂冠!
赫赫有名的日本清酒京都“月桂冠”!
日本最好的清酒,是神户的“白鹤”和西宫的“盛和大关”。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月桂冠”的名气丝毫都不逊色这两种酒。
况且,“流川枫”本来就是京都人,以京都人的傲慢,当然是不屑喝外地酒的。
“这真的是太好了。”平贺晋作大喜:“自从在支那作战,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正宗的家乡酒了。啊,杯子,拿杯子来。”
两个杯子拿来,孟绍原倒得满满的,自己率先举起杯子:“军官阁下,我敬你。”
“谢谢,流川君,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
“列车会在中午12点到达。”
“记得,无论如何一定要抓到目标人物。还有,这是一辆军列,上面都是新近调到南京,为了帝国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定不能闹出大动静。锁定目标后,秘密逮捕。”
……
平贺晋作大佐认为自己在这趟列车上遇到了忘年交。
“流川枫”无论说什么,总能打动他的心坎。
只是可惜,看起来“流川枫”的酒量不是太好,才喝了一杯,居然已经有了醉意,在那大声的叫着“大日本帝国万岁,支那必败”这样的话。
到了第二杯酒的时候,才喝到一半,竟然把酒全部泼洒到了身上。
“他醉了。”平贺晋作大佐微笑着:“小林,找套你的衣服帮他换上,记得把军官标识和部队番号拿下。”
“是的。”小林少尉站了起来,搀扶起了孟绍原:“流川君,跟我去换下衣服,天气很冷,会生病的。”
“大日本帝国万岁!”
孟绍原举着空杯子又大声叫了一句。
真柰子抿嘴笑着,流川君即便醉了也是如此的可爱……
……
“军列到了。”
“准备,不要放过,这是赤木夫人特别交代的。”
……
列车的速度开始放慢。
孟绍原看起来清醒了一些:“军官阁下,真是不好意思,我出丑了。”
“年轻人,放肆一些,不算什么。”
“啊,您的衣服,等我清洗干净了,会还给您的。”
“不要放在心上,将来有缘的时候再给还给小林少尉吧。”
一瓶清酒全都喝光了。
平贺晋作看了看窗外:“流川君,真柰子,一会你们跟着我走。火车站太乱了,听说支那的特工活动的还非常频繁。”
“好的,太感谢了,军官阁下。”
……
列车已经靠站。
站台上,几个日本特务生怕疏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过去,日特机关在中国的首都,被破坏的太严重了,几乎无法立足。
现在,帝国刚刚占领南京,日特机关才开始重新恢复。
再加上,现在进入南京的机关,主要是陆军的,外务省的力量在这里太薄弱了。
而且,赤木彩纱是一个女人,没有得到官方授权的女人,她能够调动的特务,只有那么区区几个人。
要让这么几个人,盯着一整节列车,实在是太难了。
“堆放物资的那里,敌人不会去,重点盯住载人车厢。”
“是的。啊,军官车厢那里需要派人盯着吗?”
“你难道认为我们的敌人,会和大日本帝国的军官们待在一起吗?这次到南京来的,是隶属于重藤支队的,我们的敌人没有可能接近他们!”
……
一群军官簇拥着平贺晋作大佐从车厢里下来。
穿着摘取标识的孟绍原就在其中。
真是一趟美妙的旅程。
就是装醉的那段,自己表演的是不是太浮夸了?
演技还有待磨练啊。
朝远处的站台看了看,几个人正在下车的人群里不断的搜索着。
没错,的确是暴露了。
那个刘复勤可以肯定他出卖了自己。
而且,很快自己在南京的消息就会传开。
这次南京之行,从登上这列军列开始就已经深陷险境。
靠着真柰子、羽原大尉、平贺晋作的“帮忙”,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暂时安然无恙。
但是以后会如何?
天知道!
跟着平贺晋作大佐,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的离开了南京车站。
那几个日本特务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找着自己吧?
“流川君。”看起来平贺晋作还有那么一些恋恋不舍的样子:“就到这里了,我要立刻集结队伍,希望我们将来还要再见面的机会。”
“会的,军官阁下。”孟绍原认真地说道:“我想,我们将来一定能够见面的,到时候,我还会请您喝酒的。”
“好的,好的。”平贺晋作满脸带笑:“但是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的酒量不会那么差了。”
“我想我会努力的!”
第五百零六章 忍辱负重
日军占领南京,其特务机关的重建还是相当缓慢的。
现在需要的不是特务机构,而是让鲜血和死亡弥漫在这座城市。
整个南京,沦陷为了悲惨的人间地狱……
……
从日军进入南京的第一天开始,任英豪就始终表现的非常镇定。
他没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他得帮孟老板照看这里的产业,完成孟老板交给自己的任务。
一面日本国旗悬挂在了恒隆公司门口。
还有一面用日语写成的横幅:
“欢迎大日本帝国攻占南京”!
……
任英豪听到了外面的枪声、嘶吼声、绝望的惨叫声。
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没有。
外面传来了用力的砸门声。
任英豪赶紧起身。
“咚”!
门被砸开了,一个正准备去开门的伙计,捂着肚子,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一把刺刀洞穿了他的肚子。
几个杀红了眼,穷凶极恶的日军士兵,在一个少尉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他们不会因为一面日本国旗,一条写着日语的横幅而就选择相信的。
“自己人,自己人!”
任英豪急忙用并不娴熟的日语叫道。
少尉手一挥,制止了自己的士兵。
他来到了任英豪的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长官,自己人,自己人。”任英豪点头哈腰,掏出了烟:“长官,您抽烟。”
少尉接过了烟,任英豪刚殷勤的划着洋火,凑上去,却猝不及防的被那个少尉“趴”的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个巴掌。
任英豪被打得眼冒金星。
少尉破口就骂:“八嘎,你是支那猪。”
“是的,我是支那猪。”任英豪半边脸都被打红了,却毫不在意:“可是,恒隆公司,和大日本帝国合作的非常愉快。杭州,松平株式会社,我们的贸易合作伙伴。松平伊男,我们的朋友。”
“什么事?”
一个少佐又带着几名日本士兵走了进来。
“少佐阁下。”少尉急忙上前:“这个支那人,说他是杭州松平株式会社的贸易合作伙伴,说一个叫松平伊男的是他的朋友。”
以他的阶级,当然不可能认识什么松平伊男。
少佐浑身都是血迹,大概刚刚杀了不少的人,当他听到“松平伊男”这个名字,顿时态度有所转变:“你,松平大人家的朋友?”
“是的,是的。”任英豪赶紧说道:“松平伊男,我们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您可以去调查,如果我说的是假的,您砍掉我的脑袋。”
“很好,我会去调查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松平家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少佐拍了拍任英豪的肩膀:“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外面非常危险。”
“是,是。”
任英豪点头哈腰的送走了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日本人,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也顾不得那个刚刚被杀的伙计,赶紧叫过了另一个伙计:
“快,再赶做一面横幅,写上‘松平大人合作伙伴’。”
……
凭借着松平家的名头,任英豪和他的恒隆贸易公司成功的躲过了可怕的灾难。
而从这一时刻开始,他开始悄悄的接纳南京难民。
根据统计,从南京城破到十二月月底,任英豪在恒隆公司内,共收纳南京难民一百五十三人。
不多,但他已经尽力了。
同样的,这段时间,他一共招待了超过十五批的日本刽子手,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招待,而且都是好酒好菜的侍候着。
南京江南贡院附近恒隆公司的名字,很快便在日军之中传出。
尽管附近都被日本人破坏殆尽,但是恒隆公司分毫未损。
有些嘴馋的日本军官,总会来到恒隆公司吃喝一顿,然后继续去展开他们的兽行。
只是他们怎么也都不会想到,就在隔壁几个房间的地窟里,藏着大量的南京难民。
每一次,任英豪都是提心吊胆的,就生怕有什么动静让这些日本人察觉了。
一百来号人啊,他们的命都捏在自己的手里啊。
他真的挺佩服孟老板的,他一早就猜到,南京一旦城破,日军肯定会在城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
不过最让他佩服的是,孟老板怎么会想到拿松平株式会社的牌子来当挡箭牌的?万一日本人真的去调查了,那不就曝光了?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这竟然是真的!
日本人和杭州方面核实过,恒隆的确是松平株式会社的贸易合作伙伴,而且在十二月底的时候,松平伊男亲自派人来到南京,要求对恒隆公司展开全面保护,不要再遭到骚扰。
日本人对于松平家这种大贵族家庭是相当重视的,随即下令严禁再对恒隆公司进行骚扰。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来恒隆喝酒的日本人再也没有了。
孟老板,究竟他妈的是怎么做到的啊!
到了这个地步,任英豪也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
……
日本人松平伊男欠款十一万美元,月息三分,利上加利……欠款人松平伊男,愿意以松平株式会社,松平家财产,以及本人未来继承之贵族头衔抵押……
麻将,真的是好玩啊……
……
任英豪摇身一变,成了南京城破后第一批,也是最有名的汉奸。
那是1月1日,1938年的第一天。
任英豪急匆匆的从外面回去,满城的惨剧,让他不肯再多停留一步。
“先生,先生。”
一个人忽然叫住了他。
“什么事?”
任英豪停下了脚步。
“你是任英豪任先生吧?”
“是我。”
“有人托我把这个带给你。”
“哦,什么?”任英豪凑了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条麻袋忽然套出了他,接着一板砖就把他打倒在地。
几个人对着麻袋拳打脚踢,任英豪听到那些人一边打还一边骂:“狗汉奸,狗汉奸!”
“日本人,快跑。”
任英豪知道那些人逃跑了。
军用皮靴踢了踢他:“嘿,你死了没有。”
说的是日语。
任英豪摆脱麻袋,挣扎着爬了起来,头上淤青,浑身伤痕,一颗牙齿也被打掉了。
“任先生?”带队的日本军官曾经在恒隆公司喝过酒,一眼就认出了任英豪:“是那些支那人做的,我现在就帮你去抓他们。”
“算了,算了。”
任英豪觉得自己的右臂好像骨折了,苦笑一声:“不必麻烦皇军了。”
……
任英豪回到公司,让人出去找一个骨科大夫来给自己看看。
他想哭,真的想哭。
在这里,有一百五十三个南京难民受到自己的保护啊。
自己不是汉奸。
可是那些打自己的人不知道。
在很多人的眼里,任英豪就是汉奸。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叹息一声,叫过了手下:“看到我这样子了吗?”
“看到了。”
“我惨不惨?”
“……挺惨的。”
“记得。”任英豪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可我们在做积德的事,日本人在南京杀了好多人,他们下辈子变猪变狗还债,可是我们呢?现在被人骂,被人打,下辈子,不是大财主就是当大官的,记得了,咱不冤。”
那个出去找大夫的伙计回来了,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任老板,找不到大夫啊。”
“怎么会找不到?”
“我们相熟的马大夫死了,全家都被杀死了。吴大夫因为被迫帮一个日本军官看过伤,所以没事,可一听到是您,他就……”
伙计没有说下去,可是任英豪明白
自己是汉奸啊,谁会帮自己来看病啊。
……
夜深了。
地窟里的那些难民,被叫出来活动一下。
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也必须要小心翼翼的,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院子里、房间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
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任老板,您这是怎么了?”
一个老人看到了任英豪的惨状。
“没事,没事。”任英豪笑了笑:“被人打了,手臂好像骨折了。”
“我懂点医术,我来帮您看下。”
“哎,那就辛苦你了。”
……
老人帮任英豪治疗了一下,可是在治疗的时候,眼泪一直都在掉。
等到活忙完了,老人擦了一下眼睛:“任老板,您不说,我也知道,您是被自己人打了吧,给自己人当成汉奸了。你放心,等到日本人走了,我们一定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命都是您救的,您是大恩人,您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别,一说出去,我就完了。”任英豪摇了摇头:“日本人一时半会不会走,你们要是想感激我,以后一定不能说出在我这里藏过。”
“任先生。”
老人怔怔的看着任英豪,然后,缓缓的跪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房间里,所有人都齐齐的跪倒在了带上。
黑压压的一片啊。
没人说话,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任英豪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值了,值了,什么都值了啊。
被自己人冤枉,被自己人不理解,在这一刻任英豪都不在乎了。
这些人的命,全部都是自己救的。
老人哽咽着说道:“任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报不了,我们的孩子报答您,我们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给您立长生牌位!”
任英豪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五百零七章 故地重游
双脚再次踏上南京的土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驱之不散。
一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耀武扬威的士兵。
原来满城可见的黄包车,早就看不到了,孟绍原和真柰子完全就得凭借自己的双脚。
真柰子的面色惨白。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甚至还在路边呕吐了一次。
这,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啊。
报纸上说,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军占领了支那首都,全体官兵恪守军纪,得到了南京老百姓的一致拥戴啊。
骗人的,全部都是骗人的!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得到拥戴?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女人拼命的跑着。
两个日军士兵在后追着。
没跑几步,女人就被追上。
日军士兵直接把她按倒在了地上,光天化日之下撕扯起了衣服。
“住手,住手!”
真柰子冲了出去,她什么也都不顾了:“你们在做什么啊!”
日语帮了她的忙,否则,也许她会遭到更加悲惨的命运。
“八嘎!”
日本士兵很不情愿的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八嘎!”
孟绍原忽然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一般冲出,对着日本士兵就是重重的一巴掌,然后怒吼:“这是松本大佐的女儿,你们的番号,我要向你们的长官投诉你们!”
尽管不知道谁是松本大佐,可是这个家伙的确是个日本人,而且态度如此的蛮横,那是妥妥的大有来头了。
“很抱歉。”日本士兵赶紧一个鞠躬:“是我们无礼了,请原谅,下次不会再犯了。”
正想赶紧离开,却居然又被孟绍原叫住了:“带我们去曹都巷,我们要见羽原少佐。”
“是的!”
孟绍原和真柰子走了。
那个差点被强暴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绍原能够帮她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
孟绍原觉得有些荒谬。
曹都巷,这里还有比自己更加熟悉的吗?
在那里,他从一个小小的特务,一步步升迁到了呼风唤雨的孟主任。
可是现在,居然要两个日本士兵带路?
大约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日本士兵主动帮他们提了行李。
一路上,真柰子都是面色惨白。
她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看到的这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简直就是在那犯罪。
谎言,报纸上的一切都是谎言。
……
孟绍原又一次走进了曹都巷,自己工作过的地方。
曾经的军统大院里,现在到处都是日本士兵和特务。
这里,自己曾经和部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吹过牛。那里,戴先生曾经训过话。
现在,全都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
等了十几分钟,羽原光一少佐终于可以接见他们了。
可是,孟绍原差点气炸了。
羽原光一在哪里接见的他们?
孟绍原曾经的办公室!
我草你姥姥的祖宗十八代!
戴先生的办公室你不用,唐科长的办公室你不用,你他妈的非用你家孟少爷的办公室。
这不是在打孟少爷的巴掌吗?
忍!我忍!
当再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孟绍原却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办公桌还是那张办公桌,椅子还是那些椅子,就连办公桌上的电话也都没有换。
可是,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这是老子的办公室啊。
孟绍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着。
羽原光一看起来三十来岁。
哥哥才是大尉,弟弟居然是少佐了,看起来弟弟官场上的本事要超过哥哥啊。
“你们找我?”羽原光一看了一下两个人。
“是的,少佐阁下,是您的哥哥让我们来找你的。”
“哥哥?”羽原光一一怔。
孟绍原立刻拿出羽原大尉写的纸条递了上去。
“啊,是我哥哥写的。”羽原光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总是那么喜欢帮助别人,他还在上海?这样怎么能够得到升迁啊。可惜啊,他的手更加适合拿笔,而不是武器。”
从这几句自言自语中,孟绍原立刻就知道,那位羽原大尉显然是不太想当兵的。
“请坐吧。”既然是哥哥介绍来的,羽原光一表现的还是比较客气的:“你们到上海来做什么呢?旅游?这座城市我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适合旅游了。”
“少佐先生,我是‘华日新闻’的记者松本真柰子。”真柰子的脸色很差:“我来南京,本来是想采访勇武的帝国士兵,以及中国人对我们的欢迎,可是当我踏上南京的土地,却发现和报纸上宣传的完全不一样。屠杀、强尖,难道这就是我们军队正在做的事情吗?”
“松本小姐,如果不是我哥哥介绍你来的,现在我就可以逮捕你。”羽原光一缓缓说道:“报纸,什么是报纸?我们的报纸在宣扬我们的赫赫武功,支那人的报纸,在那宣扬他们取得了重大的胜利,谎言和欺骗,永远都是战争中必不可少的。
帝国的士兵从上海战斗到了南京,偶尔让他们发泄一下,也是正常的。你看到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在这里,你没有办法拍照,同样的,即便回到上海,你亲眼所见的,也都没有办法发表到你的报纸上,因为你所说的,才是谎言。”
真柰子脸色煞白。
能够把一件如此无耻的事情,说的如此的光明正大,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可言吗?
她是一个日本人,纯正的日本人,尽管她反对战争,可是随着日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她也一样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高兴。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想法正在发生着改变。
如果战争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进行,是以屠杀平民为代价的,那么真柰子发誓,自己就是一个反战者。
“请冷静,真柰子。”孟绍原很担心她会坏了自己的事情:“少佐阁下,我也深表歉意,真柰子还年轻,一时无法接受她看到的。”
羽原光一冷冷地说道:“我不希望再从一个帝国子民的身上,听到类似的话了。这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士气。”
“是的,不会了。”
孟绍原侧过身子对真柰子说道:“真柰子,去院子里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吧。”
真柰子尽管心里充满了愤怒,可是“流川君”的话还是愿意听的,她默默的站了起来,默默的走了出去。
“少佐阁下,我肩负着特殊任务而来。”孟绍原一张口就如此说道。
“哦,是吗?”看起来,羽原光一似乎并不如何惊讶:“你和松本小姐不一样,你很冷静,你也不会陪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跑到南京来胡闹。”
这个家伙不是太好对付。
孟绍原从容地说道:“我的真名不是流川枫,我叫岛本鸣海,隶属于日本陆军情报部广州机关,由机关长大冈佐保直接指挥,我的代号,‘骄阳’!”
岛本鸣海再一次被孟绍原搬了出来。
“我于去年进入南京潜伏,尔后转向上海。”孟绍原继续说道:“这是一项绝密潜伏计划……”
他把岛本鸣海和西村真夕如何接受任务,如何冒充亡命鸳鸯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所有的这些资料,你都可以和大冈佐保机关长进行核实。”
他完全有把握。
以羽原光一的阶级,是没有办法和大冈佐保直接联系的,他必须要请示上级,然后再由上级和广州方面进行核实。
这一来一去需要耗费至少几天时间。
这几天的时间对于孟绍原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是没有想到,羽原光一居然说道:“你就是骄阳?”
“是的,你知道我的存在?”
“我知道。”
羽原光一淡淡说道:“帝国占领南京之前,我奉命进入南京重整情报机构,我的上级给了我一份潜伏名单,其中就有你,骄阳。”
还好,从他的话语来分析,还不知道“骄阳”岛本鸣海的长相。
但这同样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日本特务机关正在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他们开始整合资源,互通情报,而不再是各个机关单独作战了。
这对于中国机构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对啊,按理说这样的局面,要到几个月后土肥原贤二到达上海,设立“土肥原机关”后才会出现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某些事情正在发生着改变吗?
自己想要改变历史,可是日本人同样也在改变?
历史有其固有的进程,当一条时间线上出现了一个错误的节点,那么整条时间线都会发生变化。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你还有一个同伴。”羽原光一忽然问道:“西村真夕,她用的中国名字是……”
“夏雯。”孟绍原不暇思索脱口而出,接着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她和我在南京潜伏,身份不幸暴露,落到了支那人的手里。这也是我脱离南京,跑到上海去的原因。”
“我,我们应该为她默哀。”
羽原光一叹息一声:“怪不得你之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还记得你发的第一份电报吗?”
“当然记得。”孟绍原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
羽原光一这是借着这个由头在那试探自己。
果然,羽原光一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那么你这次回到南京的目的是?”
第五百零八章 危险人物
“我在南京还有很多关系可以利用,当然,希望他们没有被你们给杀死。”
孟绍原缓缓说道:“帝国已经占领了南京,立功的时候到了。当然,我非常需要你的协助,少佐阁下。”
“会的,都是为帝国效力,而且我们都是陆军系统的。”羽原光一在这一点上倒没有过多的怀疑,这样的局面,谁都清楚太容易立功了:“支那军队虽然失败,但是军统依旧在南京留下了大量的特工,企图破坏我的战争,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把这些人找出来。”
说着,他指了一下周围:“这里,曾经是军统的老巢,可现在却属于了我们的财产。流川君,啊,我应该称呼你为岛本君才对。你知道这间办公室原来是是谁的吗?”
我草你祖宗十八代的。
孟绍原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声:“我不知道。”
“孟绍原。”当着孟绍原的面羽原光一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人你一定听说过,他是戴笠手下的头号悍将,也是我们目前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但是他不会想到,当他在上海与帝国为敌的时候,我,却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你等着,你他妈的给我等着。
孟绍原的鼻子就快要被气歪了,最难过的是,他,他还必须得保持着微笑:“我很奇怪,这里有这么多的办公室,比如戴笠的,他是支那人的特务头子,你为什么不选择他的办公室,而非要选择他的手下呢?”
“你不懂,岛本君。”羽原光一微微笑了一下:“我是奉命前来重整南京情报机构,但我只是一个少佐,而南京是之前国民政府的首都,在政治的意义上已经超过了上海的重要性,很快会有更高职级的人来取代我的位置,身为下级,是不应该坐进戴笠的办公室的。”
头脑非常清晰,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他还深韵官场之道。
羽原光一拍了拍座椅的扶手:“孟绍原是戴笠手下的第一悍将,我到了南京第一件事,就是专门查阅了他的资料,尽管不多,但却已经足够了。这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无论是在南京还是在上海,他的表现,都足够的出色。
他是大日本帝国情报机构一个非常强悍的对手,带给了我们最直接的威胁。如果我能够像他一样,成为未来南京情报机构领导者的得力助手,那么对于我来说,已经非常的欣慰了,所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张位置,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居然还是你家孟少爷的崇拜者?
啊,也不算是真的崇拜者吧。
可是,羽原光一随即说道:“如果认真的说,我甚至很崇拜孟绍原。”
啊?
这个。
孟绍原真的有些尴尬了。
被一个敌人,当着你的面说崇拜你,总有一些不自在的。
“少佐阁下,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吧。”孟绍原接口说道:“你公开说你崇拜我们的敌人,这不好,如果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也许会对你的未来有所影响的。”
羽原光一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叹息一声:“为什么我们不愿意承认呢?之前,那些军部狂妄的人说,三个月就能灭亡中国,可是光在上海,我们就蒙受了沉重的损失。南京之战的确打的比较轻松,但对于帝国来说,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中国很大,国民政府已经退到了重庆,那里才是他们的大后方。可是那些人,刚刚遭遇了上海之战的挫折,南京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就又开始炫耀,六月份之前可以完全结束战争了,国民政府即将投降,我们即将征服整个中国!”
他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荒谬,在前面,我们将会遇到更加多的困难。我们会被中国战场死死的拖住,两年、三年,也许五年也都无法结束战争!”
孟绍原心中有些震惊。
他当然知道抗战的走向是什么,可是面前的这个日军少佐,却已经相对准确的预判到了未来。
“当然,军部的决定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干涉的。”羽原光一完全没有在乎对方在那想些什么:“在情报战线上,我们的混乱,相互拆台,已经让我们品尝到了苦果。赤木亲之死了,可是他的死,却引来了各方面的漠视。为什么?因为他是外务省的人,可笑吗?
孟绍原在南京,在上海能够呼风唤雨,他最大的本事是什么?他充分的利用起了我们的矛盾,悲哀啊。一直到了现在,我们还是麻木不仁。陆军部,海军部,外务省,民间组织,依旧自行其是,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孟绍原各个击破!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崇拜孟绍原?为什么不能学习他呢?就仅仅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日本在各个方面都领先中国很多,但中国,中国人身上一样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过去我们虚心的学习中国,终于赶超了这个国家,为什么现在就狂妄自大了呢?”
这个人太危险了。
孟绍原一直都在那里平静的听着。
自从从事特务工作,孟绍原和许多的日特打过交道,包括那个从日本学习心理学归来的川本小次郎。
可是没有谁比这个人更加危险。
当你的敌人一旦开始研究你,学习你,那么就必须要重视起来。
“我们刚刚见面,本来我是不该和你说这些的。”羽原光一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不少:“但是你长期在中国潜伏,对于这个国家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志同道合者,才能说出这些啊。”
孟绍原点了点头:“少佐阁下,我赞成你的意见,中日两国的战争是长久的,两国在情报战线上的较量也是长久的。学习敌人,才能更好的让别人进步。”
“谢谢你能赞同,喝点酒?”
“好的。”
羽原光一起身,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孟绍原:“原来,我刚奉命进入南京的时候,对即将开始的工作充满了向往。但是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幕幕,瞬间让我感受到了困难。”
“怎么了,少佐阁下?”孟绍原问了声。
“他们在杀人,在强尖,弄乱了整个南京。”羽原光一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并不是同情中国人,但我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胸怀远大的征服者已经做得。在历史上,靠着屠杀去征服一个民族,太难了,尤其对于中国这个国家来说。
我说过,中国很大,大的无边无际,如果每夺下一座城市,就要进行屠杀,那么也许进行到我们的子孙长大成人,也都无法做到。即便真正做到了,面对一个几乎被杀戮干净的国家,我们又得到了什么?我们又何必要这么做呢?
真正的要征服一个国家,要从思想上,精神上征服他们,让他们变成我们的奴隶,让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被我们奴役,而他们却还心甘情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南京?相信我,中国人的反抗正在大规模的觉醒,包括之前那些麻木不仁的人。”
孟绍原喝了一口酒,只要这样,才能压制心中的震撼。
羽原光一却放下了酒杯:“机关枪,是用来取得胜利的。糖果,是用来治理这个国家的,刺刀,是用来协助恫吓企图反抗者的。在这三种东西里面,糖果无疑是最重要的。一边用刺刀对着你的咽喉,一边往里嘴里塞糖果,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偏偏弄反了,我们的机关枪用来杀人,我们的刺刀用来杀人,我们的糖果吝啬的一块也都不舍得拿出来。南京的尸体和血,迟早都会传出去,那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大日本帝国的威信会遭到沉重打击,中国人的怒火,会被彻底点燃!”
怎么才能干掉这个人?
这是孟绍原现在唯一想的事情。
“啊,我真的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羽原光一回到办公桌前,签发了一张通行证:“我差点忘记一会还有个会议了,这是通行证,在南京,除了军事管制区,其它地方你都可以通行,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这也是对我的帮助。”
“谢谢。”
孟绍原平静的接过了通行证。
“我派人送你到安全的旅馆去。”羽原光一忽然变得兴致勃**来:“你知道被刺刀和糖果征服的狗是什么样的吗?”
“不知道。”
“让人把那对父子叫进来。”
没一会,一对父子就走了进来,儿子用结结巴巴额日语说道:“少佐大人,有什么吩咐的?”
“他叫何上希,父亲。他叫何贤驹,儿子,而且,还懂一点日语。”羽原光一笑着说道:“他们就是被我用刺刀和糖果征服的,现在就算要他们走,他们也都没有这个胆量了。”
孟绍原看到了。
何家父子的脸上写满了对日本人的畏惧,以及那种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做事的决心。
“送岛本,啊,应该是流川先生到旅馆去休息。”
“是的,是的。”
何家父子急忙上来,一脸的谄媚:“流川先生,请。”
孟绍原也带着笑容站起。
他却并不知道,何家父子其实本来有机会不当狗的。
如果他们那天能够按时登上“坎布里亚破浪”号的话。
第五百零九章 潜伏特工
所谓的旅馆早就看不到一个中国人了。
空荡荡的,待着让人有些害怕。
真柰子激动的情绪稍稍有些平复,但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好。
孟绍原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休息一下,自己找了个借口出门。
城内的秩序因为新年的临近,以及日本人的需要,略略恢复了一些。
可是这座历史名城,已经被破坏殆尽。
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拥有着庞大的人口和无数的财富,是一个东方超级大都市,南京城内隐含着数不清的文化古迹,珍贵古董,能工巧匠和大型商铺。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孟绍原强迫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不是痛心的时候。
他急需要找到联络员。
戴笠离开南京前,给了他完整的南京潜伏特工名单、联络地点和联络暗号。
现在,到了启用的时候了。
1号联络点,炸毁。
6号联络点,被毁。
11号联络点,空无一人……
当来到3号联络点,大门是打开的。
孟绍原走了进去,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无法忘怀的一幕。
房间里,躺着四具尸体。
一个肮脏的男人,蜷缩在一个角落,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来,“嘿嘿嘿”的傻笑。
孟绍原还是认出了他:
魏经宁。
男,四十岁,民国二十二年加入力行社,中队长。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奉命潜伏。
在孟绍原的记忆里,这是一个老资格的特工。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南京今天有些冷。”
这是联络暗号。
“嘿嘿嘿。”魏经宁傻笑着。
他,真的疯了?
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能够把一个老牌特工给活生生的逼疯啊?
孟绍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在魏经宁的面前蹲了下来:“魏经宁,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孟绍原。”
“嘿嘿嘿。”
回答他的,依旧还是傻笑。
“你疯了……”孟绍原低低叹息一声:“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嘿嘿嘿……特……务……”
终于,从魏经宁的嘴里,说出了孟绍原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你为什么还要记得这些呢?为什么不都忘了?日本人为什么不当场把你杀了?”孟绍原的声音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对不起,兄弟,你不该说出你的身份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孟绍原接二连三的说着“对不起”,然后,他的手扼住了魏经宁的脖子……
魏经宁死了。
孟绍原不想杀他,但却必须要杀了他。
他疯了,这么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也许,将来会牵扯出许多的人。
那些依旧还在潜伏的同志。
孟绍原站了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魏经宁的尸体。
忽然,他冲到了墙角,大口大口的呕吐着。
他亲手杀了一个自己人,一个疯了,但却还没有叛变的自己人。
他直起身子,又看了一眼屋子。
当他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重新变得坚定无比!
这笔债,总是要和日本人算的。
……
9号联络点。
这是一家跌打店。
门口,悬挂着一面日本国旗。
走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狼藉。
每个放着药材的抽屉都被打开,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谁?”
一个穿着棉袍的男人走了出来。
棉袍破了,老大的一团棉花露了出来。
孟绍原定了定神:“老板,我想要买走游草、走马胎、走马风。”
男人一怔,随即回答道:“走马风主治头疼、跌打损伤、毒蛇咬伤,不知道先生得的是哪种病?”
孟绍原沉默了下:“下面我该回答家里小孩子淘气,摔了一跤。可是你不觉得滑稽吗?你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居然还要装成买药材的客人,一本正经的和你对暗号?”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男人叹息一声:“跟我进来吧。”
他把孟绍原带到了里屋:“如果有日本人进来,立刻从后门逃跑。我叫吴达非,人字9号,代号‘鹅骨’……”
“孟绍原,上海潜伏区特别办公室主任。”
“长官好!”
吴达非一个立正。
“外面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吴达非苦笑一声:“日本人做的,有个日本少佐摔伤了,我帮他治好了,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就算这样,药材也都被给抢光了。就连正骨水他们也没放过。”
“辛苦了。”这是孟绍原唯一能够安慰的了。
“长官,到底怎么了啊。”吴达非声音颤抖:“我们奉命潜伏,可是日本人一进城,就到处烧杀啊。潜伏潜伏,总得活下来才成吧?我也算是老特工了,也和日本人斗智斗勇过。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你,见面就杀啊。
您瞧见对面那家皮货店没有?也是咱们的人,老板姓周,外号‘智多星’,平时我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总会去找他商量,都潜伏了多少年了?那天,日本人冲进了他的皮货行,几刺刀啊,老周就被杀了,一肚子的计谋根本就用不上啊。”
孟绍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军统在制定潜伏计划的时候,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考虑到会有大屠杀的发生。一千条一万条的计策,在一群杀红了眼的禽兽面前,什么都不是了。
这算是失误吗?不算!
制定潜伏计划的时候,孟绍原不在南京,可就算在的话,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去告诉戴笠,你制定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再艰难,也要坚持下去。”孟绍原觉得自己的这话好像是在放屁:“已经接近尾声了,最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再忍忍,再忍忍。”
“忍吧。”吴达非深深叹息一声:“我现在天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明天醒来的时候,日本人的刺刀就把我给挑了。哎,不但怕日本人,还怕那些汉奸出卖。就那个恒隆公司的任英豪您听说过吗?前段时候被人打骨折了,派人来找我看,我呸。我给一个汉奸看病?所以我找了个借口打发了,这家伙还不定会不会报复我呢。”
任英豪!
孟绍原怎么会不认识他?他就是自己安排在南京的。
“这些汉奸迟早都会收拾他们……”孟绍原只能这么回答:“广州路小粉桥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国际安全区?”吴达非的眼睛亮了一下:“那里保护了很多的难民,是几个外国人办的,主席叫……”
“约翰·拉贝。”
“对,对,就是他。”吴达非急忙说道:“地方不大,可那是南京难民的希望啊。听说那些国际安全区保护了有十几二十万人。”
“日本人方面呢?”
“自从出现了国际安全区,日本人防范的非常森严。”吴达非皱了一下眉头:“安全区的人别说没办法出来,就算让他们出来他们也不敢。日本人为了防备再有难民跑进去,所以把几条主要道路都给封堵死了。这个时候再想进去,那真得得靠运气了。”
“里面有没有我们的人?”
“长官,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成了,大致情况就是这些。
看来,想靠这些潜伏特工混进安全区,太难了。
没办法,只能再用日本人的身份冒险试一下了。
“对了。”吴达非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潜伏一中队中队长霍坤和月初带着一批人回到了南京。我知道他们在哪,要不要找他们帮下忙?”
“霍坤和?”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之前在南京城外?”
“是的。”
孟绍原不是特别理解:“南京那么危险,他们回来做什么。”
“锄奸。”
“谁?”
“田七!”
“田七?”
“没错,就是这个大汉奸。”一提起这个名字,吴达非咬牙切齿:“我南京潜伏区总指挥齐全鲁就是被他杀死的,捅了十几刀啊。齐总指挥平时善待部下,人又和气热情,结果惨死在了田七手里,所以我潜伏区各中队,已经发誓,必杀田七!”
田七啊。
孟绍原已经有段时候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你很好,看样子你的潜伏很成功,居然达到了天怒人怨,各中队都以你为首要刺杀目标的地步了。
只是,从这时候开始你已经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把霍坤和他们的藏身地点给我。”孟绍原振作了一下精神。
拿到地址之后,孟绍原看了一眼吴达非:“撤退吧。”
“撤退?”
“撤退!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长官,我没有接到撤退命令。”
“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人流血。寻找机会撤出去,有可能的话,去长沙报道吧。问起来,就说是我批准的。”
“长官,谢谢你的好意。”吴达非惨笑一声:“那么多人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我得留下,也许还会有人联系我,我还能起点作用。”
这是一条好汉。
好汉,不一定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也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像吴达非这样的,有了一个活命的机会,却毅然的放弃了,一样也是一条好汉!
第五百十章 约翰拉贝
南京,广州路小粉桥1号,国际安全区。
做为全南京的25个国际安全区之一,在自己的别墅里,约翰·拉贝一共收留超过六百五十名难民。
而在国际安全区不足四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共拯救了25万中国人的生命。
身为西门子公司驻南京分公司总代表,以及德国**党南京分部的副部长,约翰·拉贝现在更加在意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
南京国际安全区主席!
“今天,善待了我30年之久的东道国遭遇到了严重的困难,富人们逃走了,穷人们不得不留下来,他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们没有钱逃走,他们不是正面临着被集体屠杀的危险吗?我们难道不应该设法帮助他们吗?至少救救一些人吧?”
这,就是约翰·拉贝为什么要留下来帮助这些中国人的原因。
他曾经向德国政府求援,向日本政府请求设立国际安全区,可是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那位德国的元首希特勒不想失去远东地区,也不像破坏和日本的同盟,所以采取了中立的态度。
而日本当局则断然拒绝,在给约翰·拉贝的回复中是这么说的:
“日本政府已获悉你们建立安全区的申请,却不得不遗憾地对此予以否决。
若中国军队对平民或其财产处理失当,日本政府方面对此不能承担任何责任。但是,只要与日方必要的军事措施不相冲突,日本政府将努力尊重此区域。”
聪明的拉贝,从最后一句话中找到了突破口,抓到了漏洞,国际安全区就这么成立起来了。
日本当局发现自己礼貌性的回答,居然被一个德国人利用了,也只能徒呼奈何。
那些可恶的日本士兵,经常会翻过拉贝家别墅的院墙,企图强尖在这里避难的女人,而在这种情况下,戴着**袖标的拉贝,会行一个**礼,然后大喊一声“德意志”和“希特勒”,那些日本士兵立刻会变得很有礼貌,然后灰溜溜的离开。
约翰·拉贝先生在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竭力保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中国难民。
可是,有风声传来,迫于日本政府的压力,德国方面已经准备让他回国了。
他不想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还有义务和能力帮助这些可怜的中国人。
“嘿,嘿!”
来到院子里的拉贝,忽然看到一个日本士兵又翻到了围墙上。
他急忙行了一个**礼:“德意志、希特勒!”
通常的情况下,这些日本士兵立刻会态度大变。
然而这次不一样了,这个见鬼的日本士兵居然旁若无人的翻墙进了院子。
……
“流川君。”
野本中尉把通行证还给了孟绍原:“南京很乱,空气让我很不愉快。那些支那人都企图通过我们的防区,跑到所谓的安全区去。我真的不是很明白,这些欧洲人美国人为什么要管中国的事情呢?”
“显示他们所谓的仁慈吧。”
孟绍原很不屑的撇了一下嘴:“这样,等到他们回国的时候,就可以大肆的宣扬他们在中国做的所谓的善举,来给他们增添一些名声了。”
“是的,你分析的很到位。”野本中尉大有同感:“昨天,还有几个中国人,想要偷偷的越过我们防线跑到安全区去,结果被我下令架设起了机枪,全部都打死了。”
孟绍原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可是如果现在有一个微表情专家看到这种笑容,一定会告诉野本中尉,这是无比愤怒的笑。
“也许会有中国的特务混在其中,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嘿,前面那幢别墅里住的是谁?”
“约翰·拉贝,一个德国人,我们的盟友。”野本中尉很是不屑地说道:“你能够相信吗,所谓的国际安全区的构思,就是我们的盟友率先提出并且设立的。”
有两个日本士兵,在围墙那里不断转悠着,不时的抬头朝着别墅那里看看。
野本中尉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那里面有很多支那女人,有的还很年轻漂亮,我们的士兵尝试了几次想要进去,带出那么一个两个女人,可惜都失败了。那个该死的拉贝阴魂不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似乎他总是在那等着。”
“这有什么难的?”孟绍原一脸的不屑:“我想我能够轻易的翻到里面,强暴一个中国女人,甚至还会带出一个。”
“嘿,别吹牛了,流川君。”
“你认为我在吹牛?嘿,那里面有武器吗?”
“没有,如果有武器的话,倒可以给我们找到进入的借口了。”
“没有武器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尝试一下呢?我可以和你打二十元的赌。”
“真的?”
“当然是真的。”孟绍原轻松地说道:“多么无聊的日子,我们可以自己找点乐子。”
“二十元,我和你赌了。”
野本中尉愉快的答应了下来。
孟绍原愉快的笑了。
周围的日本士兵,都在笑嘻嘻的等着“流川枫”在这里出一次洋相……
……
“德意志、希特勒!”
约翰·拉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每一次,那些日本士兵都会尴尬的重新翻回去。
可是,这次这个日本士兵,却竟然翻进了院子里。
天啊,疯了,这些日本人难道不顾一切了吗?
约翰·拉贝忽然发现,这并不是真的日本士兵,只是穿了一身摘去了军衔标识的日本军装而已。
然后,这个日本人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约翰·马吉!”
……
“我亲眼目睹了日本人的罪行,他们在南京杀人、强尖,他们把受伤的中国士兵,反绑着处决然后扔进水塘……南京的中国人,无分男女老幼,都生活在了地狱里……”
两天前,南京道胜堂传教士约翰·马吉见到了拉贝,他带着无比的痛苦说道:“我无能为力,我帮不了那些中国人,但是,我却悄悄的用我的摄影机,拍摄下了日本人在罪行。带着这些胶卷非常危险,我必须把它们带出南京,想办法公诸于世人!”
这是马吉的请求!
……
马吉真的没有办法,他看到了日本人的残暴,但却低估了日本人的无耻!
去年的12月19日,马吉正在潘亭住所的花园里和孩子们一起参加礼拜,来了两名会讲英语的日本记者。
马吉认为这是一个让世界得知真相的机会,就同意他们拍照,并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告诉两名记者发生在南京的可怕事实,包括教会的14个人被抓走,街对面的和尚请求马吉收留尼姑,日军屠杀无辜平民等。
马吉没有见到那份报纸,他可能永远不知道,他的讲述最后被呈现为完全颠倒黑白的报道。
除了报纸,日本还拍摄了美化侵略的影片。
1937年12月14日,日本东宝映画株式会社文化电影部的摄影师白井茂一行抵达南京,开始拍摄纪录片《南京》。
《南京》中充斥着中国人挥手欢迎、日本人给中国孩子发糖之类的画面。
可是,拍摄者白井茂在后来的回忆录里却写下了更多的史实:
“在通往扬子江边的中山路上,中国人沿着左侧高高的栅栏站成了长长的一排队伍……原来这些都是马上要被枪毙的人……我们看到包括枪杀在内的很多场面……我不可能将所看到的都拍摄下来,即使拍摄下来的也要进行剪辑。”
他还提到入城仪式上挥手欢迎的中国人,“他们没有办法,只是随便挥挥手”。
所以,马吉决定自己记录下在南京发生的惨剧,并且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在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真相!
……
“约翰·马吉!”
这个“日本士兵”准确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你是谁?”拉贝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提出这个名字。
“听着,没有时间了。”孟绍原低声说道:“我知道马吉拍摄了大量的胶卷,记录了日本人的暴行。我有办法带出去,但现在不是细谈的时候。”
拉贝先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对方既然能够准确的提到马吉和胶卷,让他不容有太多的迟疑:“明天中午,南京国际委员会,副总干事乔治·菲奇那里碰头!”
……
孟绍原知道,在自己那个时代,大多数人所熟知的,是约翰·马吉冒死拍摄的四卷总时长105分钟的影片,为日军南京大屠杀提供了铁证!
可是,根本不止四卷胶卷!
一共有至少超过十卷胶卷!
英国女传教士莱斯特小姐勇敢地把影片带到了日本,她天真地以为,如果日本的一些基督教和政治领导人能看到这些影片,可能会对停止暴行有所帮助。
她的确给东京的一小组基督教领袖放映了影片,但她的行为很快遭到禁止,影片从此下落不明。
而提供给德国外交官罗森的影片,更是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几乎无人知晓。
他的使命,就是完整的把全部的胶卷带出去!
不能总是让历史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
……
“嘿,流川君,你失败了。”
看到“流川枫”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野本中尉和他的部下放肆的大笑起来。
“流川枫”非常无奈掏出了二十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