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第玖壹章 燕生说人间诡事

    燕靛霞作个揖:“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如今世道艰难,众生惑乱,我说天下之人,以十言之,二分皆为妖魔诡怪幻化,或为僧侣,或为商贩,或为歌女,或为乞丐,或居高府深宅,或宿市井街头,或深山荒林,或大河田野,形形色色有之,大多人畜无害,谦恭掩形以求安稳于世。”

    “人有好坏之别,妖有善恶之分,那凶狠狡诈者不甘只炼形为人,还要采精气拜星斗至通灵变化,积修正果而得道升仙,因是旁门左道危害人间,必有术士降妖除魔卫道。”他顿了顿:“萧娘子若不信我这番言辞,便再无往下说的必要。”

    萧鸢颌首:“你说就是。”

    燕靛霞继续道:“桃娘是一尾银鱼妖,她原是为报答救命之恩而伺留高简身边,数年过已厌倦为人,开始每日吸高简精气修炼。我和萧生用照妖镜现她原形,颈至胸前鳞片已生,若是全身长满,不只高简,家中其他女眷皆要为其所害,我飞剑钉住她妖身,扒抽她妖骨,再踢入河中任其自生灭去了。”

    萧鸢听得呆怔,看他腰间所持那剑锈迹斑驳不像很厉害的样子,遂皱眉问:“你那照妖镜可能给我一观?”

    燕靛霞拒绝:“术士宝物皆有灵性,不可轻易拿出供人观赏亵玩。”

    萧鸢也不勉强,这事儿光怪陆离,听着着实蹊跷。细打量燕靛霞,年纪虽不大却满脸肃正,甚是英气,且言语诚恳朴实,不像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再看萧滽喜怒难辨,自顾在翻书。

    恰蓉姐儿睡醒一骨碌爬起,看见燕靛霞,似晓得这人讨厌她,抱住长姐的颈子侧过脸去,燕靛霞拱手道:“萧娘子,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萧滽接过话去,皱起眉宇使个眼色:“你帮我澄清已是足够,请走不送。”这少年简直瞎胆大,敢说蓉姐儿是妖怪,长姐不跟他拼命才怪。

    燕靛霞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去。

    萧鸢给蓉姐儿拧干湿帕擦拭脸和手,再端起面碗一口一口喂她吃排骨肉。

    蓉姐儿吃得很开心,喊阿姐,又偏头喊哥哥,萧鸢笑了下,萧滽也弯起唇,恰四目不期相对,彼此点点头,算是心结已解。

    至晚间凉风飒起,萧鸢拿了几条新绣的手帕,说是去找邢夫人,萧滽看出她神情有异,不动声色。

    萧鸢上梯至二层,因出了桃娘的事儿,高简及夫人娇妾都早早回舱歇息不出,戏台空空摆设,四寂无人,只有明月洒照一船清辉。

    她走到一间空舱叩门,未闻动静辄身欲要走,就听得男人粗沉的嗓音:“自进就是。”

    她咬紧嘴唇推门而进,沈岐山闲散地坐着,唯有桌前的花生米换成了一壶雀舌茶,他执壶倒盏,一团透绿,香气弥散。

    他吃完茶才慢慢说:“问过萧滽了?”

    萧鸢颌首,不抱希望道:“沈大人可信这世间之人,二分皆为妖魔诡怪幻化?”

    “你说我信不信?”沈岐山反问,抬眼看她,似笑非笑。

    信个锤子!萧鸢实在太了解他了。

第玖贰章 三爷得利尽迷魂

    萧鸢忽然捂脸哭起来,抽抽噎噎地:“沈大人到底想怎样呢,明知滽哥儿就是个文弱书生,且与那桃娘素不相识,你摆明儿是来欺负我呢。”

    真是稀奇了。沈岐山见她眼泪说来就来,都无需酝酿,哭得梨花带雨一枝,莫名有些失神。

    前世里她没怎么在他面前示弱过,刚强的像块顽石,这世的她在他面前哭过几回了?!撒娇卖痴的让人头疼。

    “我最烦女人哭哭啼啼。”他蹙起浓眉呵斥。

    烦是罢......烦死你!萧鸢抽出银红帕子蘸蘸滚到下巴尖儿的泪珠:“你放过我,我就不哭了。”

    放过你?!沈岐山看着她忽然噙起唇:“你过来替我斟茶。”

    又想占她便宜。萧鸢心恼,硬着头皮走到桌前,忽觉腰肢被只大手箍紧,想也没想拎起茶壶朝他身上浇去。

    沈岐山倒底是个武将,眼也不眨地迅速侧身躲开,着皮靴的足抵进萧鸢两脚踝间再一分,掌中用劲把她肩膀往下压。

    萧鸢被摁在桌上动弹不得,气咻咻看着上方沈岐山梭角分明的面庞,甚还带点笑意,而眸瞳却很黑,冷冷的没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甚麽。

    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都要搅成一团了。

    她侧过头避开,恰见床上倾倒的茶水,洇染地湿糊糊一片。

    “沈大人勿要禽兽不如,我若大喊,你的官场威名也将扫地。”萧鸢咬牙挣扎,他的手臂伸进她的袖笼里。

    沈岐山的唇落到她的鬓发间,声音就在耳畔:“我保你阿弟这次,不该得些好处?毒妇,敢用热茶泼我,现怎就怕了?”

    “你要好处,旁的都行,就不能这样。”她屈起腿要踢,却被握住挂上腰。

    “你能给我甚麽好处呢?”

    “.......给你缝件袍子!”

    “曾经倒是很想得,现在不需要了。”

    甚麽曾经?萧鸢忽然脸腾的冒起了火......这个色胚子:“你别得寸进尺。”

    “你的眼泪挺苦。”

    谁得眼泪又是甜的呢!萧鸢简直气笑了:“你的嘴更臭。”

    “.......毒妇!”

    嘤嗤哼骂模糊地再难听清是甚麽,防守与进攻不曾歇止,不肖多时,进攻态势猛烈,防守溃不成军。

    叩叩两声门响,沈岐山背脊倏得一僵,神情冷肃,又叩叩重重两声。

    萧鸢使劲儿推开他,从桌上跳下来,腿足麻软的差点跌倒,沈岐山伸手扶稳。

    萧鸢一把甩开他,匆匆整理衣裳,肚兜的红系带扯断了,她只得把衣襟掩住,一面系元宝扣,一面儿出声问:“是谁呢?”

    静悄悄的,并无人答话。

    沈岐山欲往前去,被萧鸢拦住狠踩了一脚,她拉开门,探身出来张望,哪里有甚麽人,月亮恰隐进云层里,河面起了薄雾,四围黯淡而朦胧。

    萧鸢松口气,抬手抚着发鬓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岐山在舱房里多待了会儿,才把袴带系好,拿过壶掂掂还余点茶水,倒进盏里一饮而尽,辄身出来,没走几步,肩膀一紧,警觉地朝右侧望去。

    戏台下的椅上,端坐着一个人。

第玖叁章 萧滽以武试凡心

    无灯,又值昏晚,月光却如银海洒满船板,照得沈岐山的面庞泛起淡淡的鸭蛋青。

    而坐着的那人,隐在黑暗处,朦朦胧胧只能看个大概,身型尚年轻,辨不出高矮,而脸更是一团模糊。

    沈岐山手里拈了颗花生米,就是这物打中他的肩膀,他大意了,如若这人想要他的命,他现在已经死了。

    “你是何人?”沈岐山抬步欲靠近。

    “沈大人还是站在那里为宜。”他的嗓音听着很熟悉,沈岐山浓眉一拧,笑了笑:“好!”反手把那颗花生米掷向他面门。

    似流星一点隐没在他的齿间,又扑地吐掉,只是摇头:“沈大人指腹有脂粉味,再送你几颗。”一拍桌面,十数颗花生米腾跃而起,直朝沈岐山身上穴脉打去。

    沈岐山依旧镇定从容,忽然抬起手,掌心摊着一方天青撮穗的嫦娥奔月手帕,把那打来之物悉数收于帕中,黑眸浓沉:“这是你长姐的帕子,还给你。”

    用了些微力道,那帕子便生风增重如磐石,虎虎砸向他,他眉眼不挑,只足履轻跺,伸出胳臂接住帕子,花生米碎成一缕烟尘散了。

    沈岐山淡道:“萧滽你倒长了本事!”

    萧滽笑了两声,一面收起帕子,一面道:“我那长姐虽名声不好,也非随意任人而欺,沈大人适可而止!”

    沈岐山也笑了:“欺她?我看她乐在其中。”

    萧滽撩袍站起,握住椅手扔出,沈岐山避侧肩膀躲过,河水哗啦巨响,有人将头伸出探了探,又缩回。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沈大人好自为之。”他摇着扇子自顾下楼。

    萧鸢在灯下教蓉姐儿打如意结,听见门响,进来的是萧滽,脸色有些发白,衣裳也汗透了。

    走至盆前洗漱,再脱衣换衣,萧鸢看他胳臂乌青一块,问怎来的,他道磕的。

    “方去哪了?”

    “和燕生在船板看月色。”萧滽把帕子递给她:“在楼梯口捡的。”

    萧鸢接过随意扔到一旁,继续和蓉姐儿玩,萧滽躺在床上默半晌,忽然道:“燕生要与我们一路结伴往京城,长姐可答应?”

    萧鸢不置可否,萧滽不再多话,他耳听蓉姐儿呷呷笑语,望着窗外海天糊成一色,望久了,头便晕晕沉沉,再定睛看时,黎明的天泛起虾背青,几只白鸟飞旋着远去。

    船已抵岸,舱门外很热闹,长姐在收拾包袱,蓉姐儿吃着肉饼,看到他嘻嘻地笑:“哥哥醒啦!”

    排队下船,运河沿边泊船拥挤,商舟往返,俱是或上岸或离开的渡客,熙熙攘攘迈不动步子,萧鸢抱紧蓉姐儿,萧滽挑着囊箧,燕靛霞替他背箱笼。

    阳光刺穿漫天迷雾,天渐清明,然潮热的空气开始聚拢,各种汗味儿交织,前面仍是黑压压一片。

    燕靛霞拉住个艄公问讯,这里是徐州窑湾,南可达苏杭,北可抵京津,往京的官船,五日后有一趟,出了码头有个镇子,镇上客栈繁多,专供走南闯北的旅人商客在此宿住等船。

第玖肆章 萧蓉娇声认哥哥

    出了码头,面前豁然开阔,长街深巷、屋宇毗邻,酒肆客栈无需寻,自有旗幡挂斜插,更不说那绿林红花遍野,鸟啼蝉鸣不绝。

    忽过来个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萧鸢认出是高家的管事,听他拱手作揖道:“去京城的船五日后启程,这里的宿店费用高昂,我家夫人感与萧娘子十分投缘,特请你们入府小住,不知可否答应?”

    萧鸢听能节省银子,自是巴不得,萧滽无谓、燕靛霞更是有片瓦遮身即可。

    几人随他沿街走有一射之地至镇口牌坊处,早有三四青篷油木马车等候,萧鸢抱着蓉姐儿路过其中一辆时,听有人唤萧娘子,随声望去不由呆住,掀帘探首出来叫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顾佐。

    “你,你怎也在这里?”

    蓉姐儿最高兴,啪啪啪拍小手。

    顾佐摸块粽子糖给她,一面扬眉笑道:“高大人邀三爷和我过府住几日,皆是旧识岂能不往,喛,萧娘子怎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沿着中宁街朝北走,萧鸢掀起帘子,昨晚应是落了连夜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被熙攘人群踩得稀烂泥泞。

    两边皆是木板门面的店铺,有的早早开张,有的密密紧阖,一幢二层小楼前挤了些人,看旗幡写着张玉章四时小菜行,一层摆满大小不等的黄漆酱缸,皆覆盖着竹编斗笠,每个缸面挂着牌子,有醋浸籽姜,腌咸鸭蛋,十香豆豉,臭豆腐乳等,马车走得很远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子咸腊腌甜味儿。

    行至尽头便是西大街,皆是居民住户,顿时清静了不少。

    萧鸢只顾朝外看风景,萧滽阖目假寐,燕靛霞则和蓉姐儿大眼瞪小眼。

    蓉姐儿有些害怕,抱住长姐的胳膊转过脸去,稍会忍不住又偷偷瞟来。

    燕靛霞故意把法剑出鞘半截唬她,也不晓怎得,这剑除首趟遇蓉姐儿洇过红血后,就再无异相生。

    蓉姐儿瘪瘪嘴,想了会儿把攥在手心的粽子糖递给他:“哥哥,给你吃。”

    燕靛霞差点跳起来,被个不晓是啥的妖怪叫哥哥,简直是术士的耻辱,且有祖训四字谨之:逢妖必诛。

    他拿眼狠瞪她,低叱:“谁是你哥哥,你这妖.......”

    话未讲完,嘴里堵进一颗甜糖,萧滽缩回手,眼神警诫:“你吃就吃,勿要胡言乱语。”

    萧鸢恰放下帘子回身,笑着亲亲蓉姐儿的脸颊:“喜欢燕哥哥?还把糖给他吃呢!”

    “嗯!”蓉姐儿乖乖地点头:“喜欢燕哥哥。”

    燕靛霞一脸生无可恋。

    不多时马车驶进一处宅子的正门,又行了会儿方停住,众人下车踩地,东西两住小巧客院,隔条宽道面面相对。

    沈岐山顾佐朝靠西的客院走去,萧鸢几个来到东客院,但见檐前绿蕉红杏,雁来红、绣墩草布满阶砌,堆门而入不过是个半大的四合院,一株老树叶冠茂盛,浓阴蔽日甚是凉爽,唯有蝉声嘶鸣不休,吵得人耳疼。

    萧鸢拉着蓉姐儿进房查看,显然常有打扫,整洁干净,帐帷床褥皆是新换,铜炉里燃着香,味道清幽。

    燕靛霞在院央拦住萧滽,满脸沉肃,压低声道:“这个宅子有古怪!”

第玖伍章 入高府顾佐调笑

    萧滽不以为然:“你甚麽不觉古怪!”

    他俯身朝树下一眼井里望,映出一张晃荡破碎的脸。

    “你看那边。”

    萧滽随燕靛霞所指方向直腰仰颈,围墙外,是内宅深院,树木蓊蔚,繁花怒绽,没甚麽异样,正待收眸,忽眺见那房的歇山顶鹊尾脊上,有几只乌黑大鸦盘旋一阵,啼哭一阵,乱飞一阵,初不觉得,过稍刻顿感阴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萧滽蹙眉,萧鸢抱个绿皮西瓜走近,让他放进桶中落到井里湃着,燕靛霞帮忙摇井轱栌,这时过来个管事,四十岁年纪,眉眼精明,拱手作揖道:“我家老爷夫人申时在花厅设筵款待诸位贵客,既是家宴就不必拘礼。”

    萧鸢颌首谢过,送他到槛外,恰见沈岐山和顾佐从门内出来。

    他俩都是武将,样貌高大威猛,气势凛凛,过往的婆子无不斜眼偷睃,顾佐朝她看来打招呼:“萧娘子。”

    萧鸢倚着门儿,抬手抚了抚发鬓,眼眸笑意流转:“我在井里湃了西瓜,顾大人得空来吃!”

    顾佐才要道好哩,听沈岐山语气冷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鸢懒得搭理他,鼻里哼一声,转身阖门,兽面门钹乱响。

    顾佐吹个口哨:“瞧那小腰扭得够劲儿。”常年军营里待着,聊起女人来说话都糙。

    见沈岐山不答腔,又涎笑问:“沈大人船上那个,可有比萧娘子更风骚麽?”

    甭想瞒他毫厘,那晚沈岐山回舱房脱衣擦身时,脖颈很深一处牙印儿,咬的红红紫紫,正可谓干柴遇烈火,久旱逢雨露,战况实不一般。

    沈岐山随手扯过一根柳条儿朝他脸上一弹,顾佐猝不及防,柳尖正扫过眼睛,不由“唉哟”一声,晓得犯了忌,再不敢口无遮拦。

    他二人不紧不慢走至花厅,佣仆正进进出出设席摆筵,便在外面卷棚下随意坐了,管事送来香茶果点。

    六月底天气多变,来时还骄阳似火,不过一盏茶功夫,乌云翻滚,浓雾迷障,雷电轰隆,一阵断线珍珠乱蹦,直砸的泥地儿生烟,绿枝儿翻腰。正是:

    黑云载雨泻长空,庭树潇潇好来凉。

    一只孤燕飞进卷棚,绕梁未寻见巢,又扑楞着窜进雨中往别处飞去。

    沈岐山他俩边吃茶边看雨景,不肖多时,西边渐透日色,风停雨止,一弯新虹挂上天际,蝉声呱噪渐生。

    高简提着湿嗒嗒袍摆,由管事撑着伞疾步过来,抹掉满脸雨水,作揖笑道:“巧着出房正逢暴雨,差点淋成落汤鸡。”

    他先去偏房盥洗换了衣袍,方才来引沈岐山顾佐进花厅入席。

    恰邢夫人带着女眷、萧鸢等几也陆续赶到。

    高简之父高坤最晚到,众人连忙离位叙礼,重新安席再座,高坤和沈岐山居首席,高简及夫人居次席,其它按主客及尊卑列席。

    待都坐定,高坤举杯敬过天地,再敬沈岐山:“大人驻守边关抗击鞑虏,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力挽狂澜,名声再外,今日得见乃此生之幸,可喜!可喜!”

第玖陆章 筵席外疯妇生事

    沈岐山接过杯盏,沉静道:“高公盛赞。抗击鞑虏,报效朝延,乃吾武将之职,理应该当如此!”二人彼此饮尽算礼毕,高简又来把盏,沈岐山笑道:“说好家筵不拘小节,怎还如此礼让。”高简听着晓他武将厌这些繁文缛节,便让众人随意吃喝就是。又命请来的优伎至桌央弹唱一套《蟠桃会》却也悦耳动听。

    萧鸢挟菜喂蓉姐儿,高澄端碟白糖桂花糕过来,蓉姐儿已吃得差不厘,就出桌和他去院里玩耍。

    邢夫人遣丫鬟来叫,萧鸢连忙坐到她身边,陪着说话。

    酒过三巡,燕靛霞忽而起身,朝高坤拱手作揖问:“听高公谈起这座宅邸宗辈传承,已是流传百年,今从客房一路走来,花木草果虽繁茂却不粗壮,假山亭榭虽雅致却不古韵,甚这些房屋楼阁看山顶尾脊、雕梁画柱不过十年而建,晚辈实觉纳罕,因为斗胆冒问。”

    高坤不恼反笑:“少年很有眼力,十年前这里付之一炬沦为焦土,只得复搭重建,是而你看到是今这副景象。”

    “不知因何故起火?”燕靛霞追问。

    “房中走火无非天干物燥、猫鼠翻灯、家仆生祸。今时喜日不提也罢。”高坤显见不愿多谈,转脸和沈岐山继续聊谈。

    “蹊跷的很。”燕靛霞低声说给萧滽听:“能烧得寸草不留也是本事!”

    忽有个嬷嬷匆匆过来至邢夫人身边,不晓嘀咕甚麽,邢夫人脸色微变,起身朝外走,萧鸢也随跟在后,萧滽问:“蓉姐儿有事?”

    萧鸢摇头,让他接着吃酒就是,萧滽也就算罢。

    再说那嬷嬷领着她们出花厅,沿羊肠道过柳叶式洞门,眺见五六个小丫头簇拥一起的背影,声浪虽大,却嘁嘁喳喳听不清。

    嬷嬷扬嗓呵斥:“吵嚷甚麽,夫人来了。”

    那些个小丫头连忙让出道,蓉姐儿跑过来,萧鸢松口气,俯腰抱起她,感觉似乎很害怕,紧紧抱住她的颈子。

    邢夫人由嬷嬷搀着紧步向前,一丛太湖石前,澄哥儿被个妇人紧紧抱在怀里挣脱不得。

    那妇人发髻乱如蓬草,面庞焦黄憔悴,一身衣裙脏污不见本色,一脚穿鞋一脚光着却难顾,只是又哭又笑道:“骥哥儿呀,我的骥哥儿,你终于肯回来陪娘了是不是,我想念你的很,你有没有想我?一定有,你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那高澄已唬得面如土色,努力想挣脱出来,哪想那妇人手劲很大,如铁链将他紧紧锢住,正不知所措之际,见着邢夫人忙高叫:“娘亲救我!”

    “娘亲救你,娘亲这就来救你。”那妇人忽然松开高澄,且把他往身后一条道使劲推,放声哭嚎起来:“快跑快跑,娘亲救你。”

    高澄虽有些懵却也机灵,真个辄身朝那条道跑走了。

    妇人转脸看向邢夫人和一众丫头,眼神凶狠,咬牙切齿地骂:“你们这些该遭天打雷劈的畜牲,恶有恶报,只是时辰未到。”

    恰有三五身型粗壮的婆子过来,架胳膊的架胳膊,抬腿的招腿,抱腰的抱腰,连推带搡的弄走了,然那骂声依旧不绝,久久难散。

    “这妇人是谁?”邢夫人皱起,问起身前的嬷嬷。

第玖柒章 无月夜园内惊魂

    那嬷嬷回话:“是老夫人。”

    邢夫人低“啊”了一声,惊讶满面,她今首回老宅,只听闻婆母身骨染恙,未曾想竟是疯病:“怎会这样呢?”

    那嬷嬷看了看萧鸢,没再吭声儿,萧鸢识眼色,连忙指了一事往回走,两个丫头随着,半晌没觉蓉姐儿有动静,原来是俯在她肩膀睡着了,叫住个丫头去花厅给萧滽报个信,则由另个丫头引领往客房走。

    已是黄昏后近晚时,似乎又要落雨,无星无月无云亦无风,连蝉嘶蟋鸣皆止了声,万籁俱静。

    青石板路叠着重重树影,萧鸢脚踩的不踏实,人一紧张就好说话儿,她笑问那丫头:“怎麽称呼你呢?”

    “小红。”

    “怎园里连个灯都没有?黑漆漆的。”

    小红半天才回一句:“老太爷是为防着下人,半夜不歇息在园里闲逛生事,特交待的。”

    她再问:“老夫人看着怪可怜,不晓怎得的病?”

    小红又是隔一会儿答:“我进府的晚,来是老夫人就那样了,管事不允议论她的事儿,否则要罚,因而也不知晓。”

    萧鸢便不再问,忽听有扑扑簇簇响动,若是平时倒也不惧,但这杳无声息的时刻,不由头皮森然发麻。

    仔细一看,原来路边白石上、搁着一盏亮着的红纱灯笼,引得数只肥大蛾子趴满笼罩,她松口气,吩咐道:“你去把那灯笼提来照路,也能走的快些。”

    小红走过去提灯笼,蛾子受惊纷纷飞起,翼翅上的粉绒拍打,腾起一缕灰烟,萧鸢看着只觉此等景象莫名的诡异。

    小红似不觉得,有些蛾子仍牢趴在灯罩上,她随手折根柳枝伸进灯里点了火,再对着蛾子见一个烧一个,有的一烧就飞了,有的死性不改,任把皮肉烧得吱吱响,一股子焦臭味弥散鼻底。

    那小红哧哧地笑起来。

    萧鸢身上发噤,咳一声道:“莫玩了,快走罢!”迈紧步子朝前,脚底隐隐有灯笼的光圈映照,她便越走越快,像后面有谁追她似的。忽而眼前豁然开朗,已至宿住的院落,檐前两只红笼高挂,也闻有人声喧闹。

    她松口气方心定,回首要谢那小红,却哪里有她的影儿,眺望前方暗处,有星点亮光飘忽游移,似提着灯笼早已走远了。

    萧鸢疑惑,大户人家的丫头最懂规矩,这个怎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忽然一阵大风卷地而过,灯摇树动,“呱哇”一声粗哑怪叫,惊的萧鸢抬起头来,一只浑身漆黑硕大的老鸦朝无边夜色飞去。

    有雨滴打得她额上湿凉,连忙抱紧蓉姐儿朝门前跑,才要叩门钹,却从内打开,萧滽握着伞要出,见是她,说道:“去哪里了?不是早就退席回房,怎我回来还不见你们?”

    萧鸢脑里乱成丝麻寻不出头绪,暂且道:“园子里又黑又广,似乎迷路了,走了许久才出来。”

    抬眼恰见燕靛霞坐在墙头,手拿弓箭朝天射,听得“扑通”有甚坠落,他一跃至墙外不见人。

    “燕生在作甚?”萧鸢问。

    注:有读者问会一直这样神神诡诡下去吗?哈哈,不会,这是路上最后一个,完了就进京城了。

第玖捌章 三更晚人影诡魅

    萧滽轻描淡写地回:“他在射乌鸦。”

    “......”这甚麽癖好。萧鸢有些懵懂,也不便问,风作狂恐吹病了蓉姐儿,连忙往房里去。

    萧滽则在廊上等,燕靛霞拎着一只乌鸦推门进,凑将过来,也不多言,拔出短刀朝颈处利落一划,血飙流而出。

    萧滽脸色顿变,这乌鸦的血竟黑如墨炭。

    “我就说这府邸有古怪。”燕靛霞冷哼道,在鸦毛上点火,稍顷劈剥簇响燃烧起来。

    萧滽略思忖片刻,同他嘀咕耳语一阵,这才辄身进房,见萧鸢坐在桌前拿过笸箩要赶绣工,遂也在一边坐了。

    萧鸢伸手取下油灯罩子,一面拿起剪刀挑芯子,一面蹙眉问:“甚麽味儿,焦臭的很。”

    萧滽淡回:“燕生在烧乌鸦。”

    萧鸢怔了怔,缩回手道:“这燕生言行举止颇古怪,你勿要和他学。“

    萧滽笑起来:“我想学也学不了。”他又问:“筵席间你跟随邢夫人匆匆避退,是所为何事?”

    “原来这府里老夫人是个疯妇,在园子里抓住澄哥儿,误认成甚麽骥哥儿,抱紧在怀里不肯放。”萧鸢把当时情形叙了一遍。

    “很是有趣。”萧滽听得倒有几分兴味,想想道:“这高府内笼罩不祥之兆,长姐明日不妨带蓉姐儿先行往客栈住下为宜。”

    萧鸢想起方才在园里情景,确实诡异,她倒无谓,只恐蓉姐儿受惊发病,于是颌首同意:“明儿就去定客栈。”

    萧滽晓得长姐为银子十分节俭,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这般爽快答应实属意外,萧鸢看透他的心思,拿起绣线搓股,抿唇笑道:“钱财总是身外之物,哪里有命重要呢!天时已晚,今日劳累,你赶紧回去歇息罢,莫耽误我做绣活。”

    “你也早些歇息,勿要熬夜。”萧滽话说出口才觉不自在,颊上浮起一抹暗红,咳一声撩袍自去了。

    萧鸢并未在意,她垂颈配线忙做鞋,时有夜风从牖缝里透进来,吹在身上很爽快,就想趁着夜静气凉多做些绣活,一口气做到三更,外面狂风大作,能听到树桠枝梢唰喽喽的作响,灯油快烬,亮光黯淡下来,映着密麻掉落一圈的小飞虫,她开始收拾笸箩,忽听得廊上似有脚足走动声,遂起身掌灯掀帘出门,见廊上并无人,正要回房,不经意瞟见树下站着个少年的背影,像是燕生。

    她便喊问:“燕生怎还不回房歇息?”未听得回答,遂举起油灯来照,空荡荡一片。

    她又惊又疑,回房里脱鞋上榻,把睡熟的蓉姐儿抱进怀里,暗忖方才或是一时眼花也未定,又想起园里一幕,心底纷乱,不晓得甚麽时候睡着了,忽又被刷刷声惊醒,蓉姐儿坐在床角,低头玩木雕娃娃,乖乖不吵她,萧鸢揉着眼睛坐起,撩挂起帐子,趿鞋走到窗前,天边云浪翻滚,渐出的太阳,像煮熟的青皮鸭蛋里,隐约透出的半圆晕黄,残更滴漏仅余的一缕凉气,很快便要被赶来的热潮吞噬,婆子紧着时候洒扫院子。

    这正是:渐辟东方,星残月淡,世事若梦,切莫回头。

第玖玖章 吃饹馍小儿无猜

    婆子送来早饭食盒,萧鸢揭开端出,里面有四碟酱菜,一盘白煮鸡蛋,一盘蜜制蜂糕,一大碗白白黄黄热杂米粥儿,又一盘馍,一盘馓条,一盘火熏肉,一盘切段大葱,一碟豆瓣酱。

    萧和燕靛霞也过来围桌坐,萧鸢洗了手,拿起一张馍摊在掌上,挟上两片火熏肉,大葱,涂上豆瓣酱,再把数根馓条一并卷裹严实,先递给燕靛霞,燕靛霞连忙道谢接过,咬一口外面柔韧筋软,混着馓条的酥脆,肉的熏香,大葱的辛辣及酱香,十分的美味,忍不住赞:“若不是萧娘子,还真不知该如何下手。”

    萧鸢替萧卷裹一个,听得笑道:“以前开茶馆,迎来送来皆是四方客,其中就有徐州人氏,听他闲聊时提起过。”

    又去舀了碗杂米粥,用调羹划散热气,一勺一勺喂蓉姐儿,萧挟了片熏肉给她,拿在手里自己吃。

    恰此时帘子一动,萧问:“是谁?”一个嬷嬷打起帘子:“澄哥儿过来了。”

    高澄穿着月白直裰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盒桂花酥,作个揖道:“昨晚定是吓到蓉妹妹了,特来告罪。”

    萧鸢连忙笑了:“不干你的事,想必你当时也吓坏了罢。”

    高澄摇头:“初时吓的,后才知是祖奶奶,就没甚麽怕的。”他走到蓉姐儿面前,看看桌上的吃食,笑问:“我帮你剥鸡蛋可好?”

    “好!”蓉姐儿眼睛弯成月牙。他卷勒起袖子,去铜盆里净过手,这才拿起一颗鸡蛋,在桌沿磕出裂痕,很认真地剥壳。

    萧鸢看一遍赞一遍,只觉少年翩翩风度,心地良善,有礼有节,日后必是个有前程的。

    她忽然想起甚麽,问那随来的嬷嬷:“有个叫小红的丫头,可是在夫人跟前伺候?”

    “府里不曾有叫小红的丫头。”嬷嬷回话。

    “怎麽可能呢?”萧鸢轻笑道:“昨晚她还送我和蓉姐儿回来呢。”

    “您怕是听错。”嬷嬷答的很快,脸色却变了。

    高澄把光溜溜的鸡蛋递给蓉姐儿,又说:“房里闷热,房外有风,我们到廊上玩。”

    蓉姐儿亦吃的差不多,乐颠颠随他往外走,那嬷嬷也要跟去,却被萧叫住,上下打量她半晌,说道:“我这长姐耳聪目明,说那丫头叫小红就是小红,只因昨把一张帕子让她拿着,后忘记要回来,你却讲无此人,是何道理?”

    萧鸢佯装生气:“非得让我去找夫人不成?”

    “唉哟您二位,就算找夫人也一样,府里真没有叫小红的丫头。”那嬷嬷急了:“纵是有,十年前也死了......”话一出口方知悔,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萧语气镇定:“你莫慌怕,我们不过是客,宿几日即乘船往京,并不愿多事,那帕子只因长姐很喜欢,如今不见了才多问两句。”给萧鸢个眼色,萧鸢会意,从袖里掏出几百钱给她,那嬷嬷接了钱拢进袖里,默了默,叹息一声:“原是不该再提这桩往事的!”

第壹百章 练剑术沈三自夸

    她道:“十年前,小红是老夫人近身丫鬟,因着府里被大火烧光,老爷请工匠重建,我们皆宿在隔条街的别院,哪想有晚儿小红怎跑到这里,被掉下的木梁砸死。”

    “也就是那晚。”萧接过话:“骥哥儿失踪,老夫人得了疯病!”

    嬷嬷面如土色,只道再多的不知,慌忙告辞退下。

    萧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把饭碗一推:“你们随我出府找客栈,这里一刻也不能待。”

    燕靛霞摇头拒绝:“我要在此斩妖除魔,不能走。”

    萧也笑道:“事多巧合,必有蹊跷,此案稍现眉目,放弃可惜,长姐和蓉姐儿宿客栈乃明智之举。”

    萧鸢咬紧牙用力的颈腮都酸楚了:“好,你们不怕死。”

    她和蓉姐儿怕死的很,沉着脸走出院门,恰见沈岐山和顾佐在切磋剑法,招招凌厉,剑气逼人。

    萧倒是想看会儿,但看长姐的神情,还是算罢。

    顾佐的剑尖微偏,沈岐山趁势直取他胸前,嘴里叱:“走神丧命。”

    顾佐朝后退几步认输,笑说:“女人生起气来,连眼里都是火腾腾的。”

    沈岐山脱下湿衣裳,露出爬满汗珠的宽厚背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知晓他指的是谁,嗓音不带情绪:“引火烧身,那妇人你招惹不得。”

    “有何招惹不得。”顾佐深不以为然:“她妩媚风情,知文识礼,绣艺了得,待我也总笑脸,她都能嫁马运来,还有那个韦以弘那两货色,怎就嫁不得我。”

    自认那两人和他比,如南山到东海,远着呢。

    沈岐山冷冷撇起嘴:“想想你娘可答应!”

    一提老娘顾佐顿时怂,他可是个大孝子:“,不过就这麽一说。”又添加一句:“不过萧娘子若没嫁过人,倒和三爷很是相配。”

    那毒妇她也配!沈岐山薄蔑道:“论我的家世出身,世代沿袭声望百传,我的富贵权势,金堂玉马傲啸朝野,但凡我愿意,尚皇家公主,娶重臣贵女,纳商户千金,拐带章台柳,助阵我这泼天的威名。她个萧娘算甚麽,与我不过蜉蝣撼大树,不自量。”

    不知怎地,沈岐山越说越动怒,就是他这棵大树,前世里竟被这个蜉蝣生生推倒......阴沉着脸不再练剑,自盥洗去。

    顾佐挠挠头,但凡和萧娘子扯上关系,三爷就暴躁的不得了。

    这边不提,且说萧鸢蓉姐儿及萧乘马车绕了一圈,也是满心丧气,问的客栈家家挂出客满的招牌,至晌午时酷热难挡,他们进一处茶楼,靠临街的窗前坐了,要了茶水和糕点。

    萧鸢问那伙计:“这客栈怎会每间都客满,可是欺我妇孺不成?”

    伙计陪笑道:“娘子多心,这客栈坐的就是迎来送往招待十六方的活儿,有客上门如财神临至,岂有撵走的道理。只是你们赶的不巧,因此地为南北水陆要津,南达苏杭,北抵京津,过往船只无不从此通行,这两月乃漕运最繁忙时,官船民船晚停舶晨启航,且各省县书生要赶考,皆到此等往京的官船,是以各家客栈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