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9分节
第捌壹章萧娘子殷勤卖帕
看官以为那发声的女子是谁,原是高简的夫人刑氏,右手位坐个七八岁男童,面容清秀,指着蓉姐儿:“坐我身边来。”
蓉姐儿抱住萧鸢的颈子,显得很胆怯,刑氏歉笑:“勿要怕澄哥儿,他是个最温和的性子。”
萧鸢道了谢,在刑氏左侧落坐,高澄把靠面前的一盘五香牛肉、让丫鬟递到蓉姐儿面前。
一众女眷掩住嘴微笑,说了会闲话,无非是问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京城风俗种种如何,蓉姐儿和高澄熟悉起来,很快玩在一起,围着桌子你追我赶咯咯笑着。
刑氏瞧见萧鸢手指捏的帕子,天青色点翠绣着乌燕穿绿柳,觉得好看:“萧娘子这帕子不俗,看着还簇新,可是在扬州城里购的?”
听问正中萧鸢下怀,把帕子拈两边展开给她看:“用的绫绸料,缀的是浅艾绿细撮穗,乌燕穿绿柳是正时兴的图样儿,扬州城里没得卖,是我自己选的料子、搓的穗子、锁的边子、绣的样子。”
邢氏由衷赞道:“萧娘子有双巧手,这样的娇俏绣样,年轻姐儿们正宜,我用觉有装嫩之嫌,也不用惯绫绸,嫌滑腻。”
“不打紧。”萧鸢再从袖笼里掏出一方,递给她笑道:“这是织布料,才绣好的,夫人若不嫌弃,可寻常时随便用用。”
邢氏接过,虽是黯淡的昏黄色,却绣着尊白衣观音点水,丰腴富态,细长的眉眼半睁半阖,饶是生动。
她素日常吃斋念经,看着很是喜欢,笑着收下道:“哪里能随便用用,随身带着更有佛缘。”
旁边人看着眼馋,插话进来问:“萧娘子可还有簇新的?”
“有的有的!”萧鸢连忙回话:“这一路陪阿弟进京考科举,盘缠可怜,便绣了好些手帕及其它物件儿,想着卖了可换些银两度日。”其中个年轻妇人急催:“你快去拿来给我们挑挑。”又朝邢氏撇嘴道:“这下老爷就不会只夸桃娘用的物巧。”
邢氏摇头:“这有甚麽可比的。”
萧鸢自是要趁热打铁,起身回看萧滽已不见人影,蓉姐儿同萧澄玩得不亦乐乎,她想了想,打沈岐山面前过,低声道:“沈大人替我看着点蓉姐儿,稍刻便回。”交待完即匆匆走了。
沈岐山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毒妇与前世大变,水性扬花,厚颜无耻,得便宜还卖乖,竟还敢让他照看蓉姐儿。
他与她此生相遇,只有隔世滔天的冤仇,他要羞辱她,九九八十一种手段折磨她......
一把扶住差点绊倒的蓉姐儿,蹙眉训叱:“女孩家的要端庄,不老实坐着,乱跑甚麽。”又冷笑一声:“可千万别和你长姐学。”
蓉姐儿自顾玩儿,不理他。
高简看得饶有兴味,好奇道:“沈三爷待那萧娘子很是特别。”
沈岐山端盏一饮而尽:“自然特别,她欠我足五十两银。”
高简笑着再要说,恰有个家丁急忙过来,欲言又止,他道:“不用忌讳三爷,你直说就是。”
那家丁这才禀报:“桃娘的病忽又犯了,在房里痛得直哭,叫寻老爷去看她。”
沈岐山不好管闲事,自不会多问,却看高简瞬间愁眉紧锁,神情凝肃,只得道:“不晓高大人家眷所得何病,如此受罪?”
高简叹了口气。
欲知这桃娘病况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捌贰章 沈岐山出口伤人
高简压低声说:“讲来古怪,自离京始起,桃娘从颈子处长鳞片,一日一两片,每长时便痛苦难忍,也不敢寻医诊治,只这样硬捱着。”
沈岐山有些吃惊:“是怎样的鳞片?”
高简苦笑,指着桌上一条清蒸肥鱼:“同鱼鳞无异。”
沈岐山默思稍顷道:“这世间罕遇的疑难杂症颇多,你勿要焦急,我认得位神医名唤钱秉义,待下船即修书一封送去,他定有办法。”
“可是那位有‘华佗圣手’之称的钱大夫?”高简见他颌首顿时喜上眉梢,敬上两盏酒吃了方才离开。
邢氏看高简要走,晓得有事,叫过高澄,朝蓉姐儿笑道:“明日烦你阿姐把绣品送到舱房来。”
其它女眷亦纷纷起身,簇拥着她和澄哥儿去了。
萧鸢端着叠绣品的笸箩过来时,已是人去楼空,唯有顾佐还在听戏,蓉姐儿蹲在沈岐山脚前,歪头看只猫儿吃鱼。
沈岐山持武将坐姿,背脊挺直,面无表情。
顾佐偏火上浇油:“萧娘子可让我们久等。”
“不晓这麽快就散呢。”萧鸢陪笑表歉意,看他腰间持短刀,在笸箩里翻出个绣猛虎下山的刀套:“一点儿心意。”
顾佐连忙接过,拔出短刀套了,左看右看甚是欢喜:“萧娘子好绣艺。”
“喜欢就好。”萧鸢偷睃沈岐山,一脸儿风雨欲来,想想还是莫招惹的好,上前告辞。
沈岐山冷漠地看她,出声叱问:“你可晓我官衔秩品几何?”
萧鸢点头,听他厉道:“贱妇,既知我位高权重非寻常人物,怎还敢对我颐指气使,毫无羞耻之心,若我执意追究,杖责十数不为过。”
贱妇......真是难听!萧鸢把要送他的绣品重放回笸箩,抿抿嘴唇:“是民妇逾距,日后再也不敢。”辄身走两步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望沈大人自重。”拉着蓉姐儿扬长而去。
顾佐笑起来:“这萧娘子竟还识孔孟,实在难得!”
沈岐山冷哼一声:“你是不知她父亲是何许人。”
“愿闻其详!”顾佐满脸兴致。
沈岐山欲说又吞回去,端起盏斜睨他:“怎麽?三月间的芥菜起了心?”吃口茶又道:“那水性杨花的毒妇能要人命,你要嫌活腻了,尽管去招惹她。”顾佐当他玩笑,也笑回:“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我一征战将军最擅使剑,谁斩谁还不知呢!”
沈岐山阴沉着脸看戏,懒得理他。
萧鸢回舱房哄着蓉姐儿睡了,继续在灯下做针黹。
萧滽则和燕靛霞坐在船板上吹风,一个娼妇细腰细腿打着扇过来:“两位爷耍风月去麽?”见无人理没趣地走了。
萧滽瞅了眼燕靛霞:“可有那个过?”见他不明,朝娼妇的背影呶呶嘴。
燕靛霞瞬间懂了,摇摇头正气浩然:“我等降妖除魔之人最忌女色,此生不碰!”
“那和宫里太监有何分别?”萧滽不以为然,看着一轮明月照得满船雪亮,他可不想再做太监了。 第捌叁章 卖绣品初识桃娘
萧鸢一早收拾妥当,萧滽要念书,她便领着蓉姐儿去找邢夫人。
邢夫人信佛,用过饭要做功课,便叫姨娘们先挑拣起来,萧鸢带来的绣品丰富,不光手帕汗巾子,还有肚兜袜子香囊等各式各样的。
高澄带着蓉姐儿四处玩儿。
肖姨娘把手一摊,笑道:“都挑花了眼,萧娘子替我看看哪个好?”
萧鸢上下打量她,择了一片娇黄色绣双凤的肚兜:“这黄比秋葵黄鲜亮,比老酒黄轻俏,你二八年纪性子天真活泼,需增些静稳恃重,这色最合适不过。”
肖姨娘接过对镜在身上比划,另个姨娘拍手:“萧娘子所言不虚,果真好看。”过来拉她替她也选个。
萧鸢看她长得面薄身细,挑了一片秋香色绣雁南飞图样的,不待她言,肖姨娘已撇起嘴:“早没瞧见这件,老爷是最欢喜大雁的。”
萧鸢忙陪笑道:“您若欢喜我可再绣,不过因是赶制,银钱要贵些呢。”
“无妨!”肖姨娘凑近她耳边悄声嘀咕,萧鸢愣了愣,只闻鸳鸯交颈,还没听过大雁交颈的,她颌首笑道:“可以,能绣。”
只要银子足,莫说大雁交颈,老虎交颈她也能绣出来。
“你们在挑甚麽?”一女子音若鹂唱,萧鸢随音望去,不由怔住,好个雪美人儿,身段婀娜轻盈,走起路来摆扭多姿,穿着荼白衣裙,自下巴尖儿往下通体裹的严实,那脸儿细皮白肉里还是净透着粉白,圆溜溜水汪汪的两只眼睛黑白分明,两瓣嘴唇微微噘起,妩媚的一张一阖。
像甚麽呢,萧鸢觉得她像一尾白身大鱼,混入世间沾染上红尘气味,才有了人的模样。
肖姨娘冷哼一声:“都几时了?桃娘你现才起来?”她年纪轻新纳不久,为争宠正野心勃勃的时候。
“昨儿老爷在我那呢!”她在桌前一坐,打个呵欠,眼里便盈满了泪。
“为甚麽在你那儿,你自己心里门清的很。”肖姨娘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忽儿胳膊疼忽儿颈子痛的,老爷会总往你房里去?”
“我昨儿颈子痛是真的。”那桃娘一脸无辜,眼睛瞪得更圆了,见众人都不信,她也无所谓,看向萧鸢:“这个姐姐眼生。”
把她也当成高老爷的姨娘了。萧鸢忙摆手:“我是来卖绣品的,您自然没见过。”
那桃娘懒洋洋捞过笸箩,伸手露出一截酥白细腕,指尖挑了挑:“我都要了,需多少银子?”
“三两银子。”
随桃娘身边侍候的丫头过来给银子,萧鸢谢着接过。
肖姨娘故意寻事儿:“夫人还在念佛经,你把这些都包圆了,夫人可怎麽办呢。”
萧鸢连忙道:“这些都是锦绸丝缎料子,绣的花样适合年轻姐儿们,夫人也不爱,我已另留了些给她选。”
桃娘看着肖姨娘嘻嘻地笑:“夫人偏好甚麽,你都没个卖绣品的心思通透。”
肖姨娘羞气的满脸通红,旁人另些人也不劝,都在看好戏儿。
萧鸢还想卖绣品给她们,欲开口打个圆场,忽见那桃娘惊睁不言,似看到甚麽,倏得从椅上跳起,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姐!”蓉姐儿来到萧鸢面前,手里捏着白糖枣子糕给她看:“高哥哥给的。”
这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哪管是人或妖魔。 第捌肆章 沈岐山偷香窃玉
萧滽听得舱门打开,蓉姐儿快乐似只鸟儿飞进来,后跟着萧鸢,手里拿卖空的笸箩。
他以前从未把女子看在眼里,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长姐,绣工手艺活、丝毫不逊宫里长年累月做针黹的宫女们。
萧鸢舀水盥洗完手面,躺回床上,昨晚赶工一口气做到天亮,又和高家女眷讲了半日,精气神仅凭一颗赢利心吊着,此时只觉眼睛酸涩,浑身软绵,朝萧滽懒洋洋交待看顾好蓉姐儿,阖目便睡着了。
萧滽从袖笼里掏出个柚木小剑,平常念书累后削着玩的,送给蓉姐儿,蓉姐儿很欢喜,坐到一边自个玩耍半天,又来拖他的手,拍着肚皮饿了。
萧滽喊了两声阿姐,见她仍旧睡意深沉,遂拉着蓉姐儿去买饭吃。
沈岐山恰如厕回舱,两厢碰面,萧滽淡淡地施礼,他亦漠然地领受,看他(她)们走远,思忖那毒妇不用午饭,躲在舱里不晓在做甚麽。
顾佐对她似乎起了意,不晓这毒妇闻听后,会是喜还是怒,他得警诫她勿要痴心妄想。
蓬蓬蓬叩三下未见应,把门钮绕圈一转即开了,他闪身而入,萧鸢躺在床上,侧身朝里熟睡。
沈岐山往床沿一坐,看她因暑热把薄毯踢蹬一旁,只着轻薄的姜黄织纱短衫长裤,一脉曲线柔婉高低、如山峦起伏。
她乌油髻散乱的碎发贴住修长的颈子,衣襟菊花扣解散几颗,露出一抹白肤,鼓鼓往下是细腰身,两条修长的腿儿交叠。
她素不是纤质弱柳女子,该有肉处绝不吝啬,且并那股子风情月意的娇态,从头到足,引人痴念贪长。
这正是: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岐山抬手摩挲下颌糙硬的胡茬,眼睛紧盯着她,眸瞳表面生起乌浓,内里却冷冷的,看不透他在想甚麽。
忽然去抚触她睡得红热的颊腮,汗水润湿指腹的圆茧,他另只手捡起掉落在地的扇子,替她扇起一缕凉风。
就像前世里许多个酷夏午后,他掀起竹帘看她蜷在矮榻上,枕着鸳鸯枕倦睡,额上满覆薄汗,一截滚白的胳臂垂在榻沿,一柄薄绢团扇掉了。
他捡起扇子替她打风,窗外高枝蝉嘶,堂内暗幽生香,这样能消磨一个下午。
他那时有多欢喜她,此时就有多恨她。
萧鸢得了风凉,转过身,半边颊趁势捱进他摊开的掌心,两只手自作主张圈住他的虎腰,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着。
沈岐山背脊僵直。
“冤家!”她似梦呓般哼唧一句,似嗔又怨,嗓音略带沙哑,听在耳里却娇慵,使人心底浮起一片萋迷。
“毒妇!”他俯首靠近过去.......半晌呼吸稍乱地起身,自去了。
萧滽牵着蓉姐儿的手在船板慢走,渡客很多,都出来找食,两边卖吃的货郎倒多,大都担前设盘,中安锅灶,后设水桶和各种碗箸面盆,有卖面条的,挂吊粗细两种,有卖馄饨的,油煎或水煮,有卖包子的,分猪肉馅和素馅,还有卖绿菉粥的,盛满一碗碗放凉,粥央点一枚红皮大枣,买一碗送乳瓜。
这里卖的价廉物美能吃饱,适合无钱的贫民百姓。
若想吃酒再来几盘炒菜,需得上二层包间,自然花销不菲。
萧滽想了想,还是算罢! 第捌伍章 燕靛霞剑指女童
蓉姐儿戳着嘴子要吃油煎馄饨,锅里还在孳孳作响,需稍等片刻,萧滽买了一碗辣肉面蹲在旁边吃。
燕靛霞恰也来船板找食,没走两步便觉剑在套中呯呯乱撞,他仰望上瞧,二层窗前站着个穿银色衣裙的女子,身边几个浮浪子弟,其中个指着道:“那是高大人的娇妾桃娘,在京城曾惊鸿一瞥,如今几年不见。倒愈发的白了。”另个问:“她何来历,可还有姐妹?”有人摇头笑道:“听闻曾也是官家小姐,举家迁移逢着山匪,杀烧劫掠一空,她奄奄一息时,恰逢高大人路过,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你我可没这样的艳福。”
那女子身影一闪不见,燕靛霞缩回目光,薄蔑扫过那几人等,皆是不想要命了。
忽觉腰间法剑动静未停,反震颤难止,他伸手猛得紧握,顺剑尖所指方向盯去,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孩儿立在阳光下,拿着油煎馄饨,正吃的津津有味。
他三两步近前,压嗓厉道:“妖孽,你还想往哪里逃。”
女孩儿朝他看来,燕靛霞怔了怔,但凡妖魔诡怪幻化成人形,无论美貌或丑相,幼小或苍老,总脱不掉一丝山野邪魅气,凡人量不出,却瞒不过他这等有法力的术士,可这女孩儿却干净通透,竟与人无异。
“妖孽......”他才开口,就觉小腿被人从后踹了一记,怒回头,竟是萧滽,一边吃面,一边笑嘻嘻道:“别看谁都是妖孽!”又一呶油嘴:“这是我嫡亲的小妹,蓉姐儿。”招手让她过来喝面汤。
蓉姐儿怯生生的走近,抱住萧滽的腿躲他身后,从腰缝处偷看燕靛霞。
“瞧,她见我已骇怕。”燕靛霞面容严肃。
萧滽不以为然:“不必惊奇,我这小妹素来胆小爱哭,见谁都如此,除沈岐山外。”
燕靛霞摇头:“无知,那沈岐山乃一员武将,阳气厚重,正为她需索,自然主动亲近。”又郑重道:“或许这副皮囊是你小妹不错,但早已被极凶妖煞占据,日久修炼成果,残忍无情,必杀人取命生成大患,你与你长姐皆逃不过。”他把剑抽拔半截,剑身染满凝固血迹:“这法剑素来青白,引领我指向她,并泛浮妖红,足见其之凶,我焉能放过她。”
萧滽半信半疑,看着蓉姐儿只是沉默,蓉姐儿似也察觉到甚麽,不安地拽他衣袖:“哥哥,我要回去找阿姐,我要阿姐。”瘪瘪嘴要哭,眼里泪花花。
“妖孽,勿要扮可怜迷惑世人。”燕靛霞低声怒喝:“你今即遇我燕靛霞,便是你的劫日,乖乖来受死。”
萧滽烦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也没胃口再吃面,再买一碗汤馄饨,端着直朝舱房而去,蓉姐儿跟在他身后跑着远了。
燕靛霞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才收转视线,腰间的法剑渐缓平复,他拔出剑来,濯濯淬积寒光,能照人影。
拉开舱门,萧鸢一手掀起被褥床垫,一手拿烛火凑近照着,似在找寻甚麽。 第捌陆章 萧鸢坦心愿感弟
“阿姐在找甚麽?”萧滽把汤馄饨放桌上,带给她吃的。
萧鸢抱住缠上来的蓉姐儿坐床沿,蹙眉笑道“这舱里有臭虫,瞧把我咬的。”
萧滽抬眼一看,果然她颈子处白白红红,便接过烛火,蹲身也往自己床板缝里细找。
“最欢喜阿姐......”蓉姐儿语气可怜巴巴的。
“哎哟,谁欺负我们蓉姐儿了?”萧鸢低头看她的脸,斜眼暗睃过萧滽。
蓉姐儿摇头不吭声,只是往她怀里钻。
萧鸢亲她额头一记:“不怕,有阿姐护着你,没了蓉姐儿,阿姐也不活了。”
萧滽站起将烛吹灭,拿起书翻一页,语气淡淡:“你不活,阿弟的死活还管不管?”
萧鸢说:“所以我们是嫡亲的姐弟妹,虽世道艰难,也无父母可傍,彼此相依为命,总胜过一人穷途末路。”
她拿过梳子替蓉姐儿把散发扎起,接着道:“我唯愿滽哥儿日后登科入仕有大作为,希蓉姐儿身体安康嫁个好儿郞。”
“那你呢?”萧滽问。
萧鸢轻笑:“你们好我便好了。”
萧滽抿抿唇没有说话,他垂颈看书,却甚麽也看不进去,有股子异样情绪挥之不散,这让他着实烦闷,忽一缕凉风穿过额头薄覆的热汗,他抬头,长姐在吃馄饨,蓉姐儿摇着扇子给他打风,小脸儿挂着讨好。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又缩回,起身往舱外走,才出门便见燕靛霞抱着剑站在五六步处,似守候多时。
萧滽面无表情的走上船板,一阵海风吹动他的乌发,从衣袖袍摆钻进里去,哪里都钻到了,鼓鼓囊囊蓬起,他的心呯呯跳的毫无章法。
“萧兄.......”燕靛霞才开口,就被他抬手阻住,过半晌才低道:“蓉姐儿是我小妹,自幼时便体弱多病,好几趟差点没命,多亏阿姐勉力支撑把她从鬼门关拉回。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这哪里是凶妖大煞的样子,更况害人。再提你那法剑,遇见妖邪只会呼啦乱撞由青变红,却不能自行飞出击打,显见也没甚能耐,辨错岂有可能。你若无旁法验证,我还是不信。”
燕靛霞回话:“你莫看她现在无害,是因妖灵法弱不成气候,自然需仰仗你们相助,待她日渐强劲,那时再除,不晓已枉害多少性命。”他又道:“不过还有一法宝,是面照妖镜,用的是招摇山脚丽麂河里的石头所制,这石头大似鹅卵,晶莹剔透,至晚月光洒射上面,照人显人身,照兽显兽身,照妖显妖身,谁也逃脱不过,今晚你带那妖孽出来,照它一照,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萧滽默了少顷,一咬牙应承下来:“长痛不如短痛,今晚立见分晓。”
燕靛霞这才觉肚里咕噜作响,自去买包子吃,萧滽回至舱内,蓉姐儿睡了,萧鸢坐床边在做针黹,听动静抬首看他一眼,问道:“方才看你和燕生在船板说话,他真的会异术降妖除魔?”
萧滽只推说不知,拿起书继续念起来。 第捌柒章 萧滽映月照原形
萧鸢晚间去给邢夫人送绣品,见小妹还在呼呼大睡,托给萧滽看管,自去了。
萧滽搁下书,眸光薄凉,看着蓉姐儿睡得红通通小脸,鸽子笼般的舱房,热烘烘气一团难散,他起身打开房门,海风挟着各种声浪灌进来,虽凉爽却闹腾。
不晓过去多久,蓉姐儿揉着眼睛坐起,没找到长姐,瘪嘴忍住哭,爬下床走近萧滽,抱住他的腿喊:“哥哥!”
萧滽摸摸她的头,看着门外银蓝天际雪亮升起,他说:“我带你去船板买油炸糕。”
“油炸糕,吃一包糖的油炸糕。”蓉姐儿顿时有了精神,反拉着他高高兴兴往外走。
卖油炸糕的小贩只剩最后一盒,萧滽接过,寻个无人的僻静角落随意而坐,把糕递给蓉姐儿,她吃的眉开眼笑。
今晚的月亮那么大,红红黄黄跃过乌黑翻滚的河水,攀着船板栏杆一点点露出圆脸,萧滽感觉离得是那麽近,面对面般狭路相逢,谁都无路可逃。
他叫了声萧蓉,让她仔细听着:“说来你我总有段兄妹的孽缘,念在你每日里唤我哥哥的份上,若真是那妖魔诡怪,就趁燕靛霞来之前逃生去罢,逃得愈远愈好,再勿要在我和长姐面前出现。”
他半觑起双目不想看,等半晌,耳里还是咯吱咯吱吃糕声儿,皱起眉宇,低沉直问:“就知道吃!到底听懂我的话没有?”
月光的清茫洒在蓉姐儿的眼里,歪着头看萧滽,忽而叫了声:“哥哥!”
萧滽摒息静待下文,却见她拿出块糕递来:“哥哥吃。”
萧滽接过吃一口,仁至义尽,就莫要怪他。
又过半刻后,燕靛霞肩背褡裢大步而来,拱手作揖,再肃脸紧盯向蓉姐儿:“妖孽,还不讨饶伏法。”
蓉姐儿继续吃糕。
萧滽把他叫到一边:“照妖镜呢。”
燕靛霞从褡裢里取出,萧滽接过,看似不过普通一面镜,一圈宝相花,背面竖刻两排四个篆字,各是:有妖皆露,无鬼不现。
萧滽微侧着身,翻过正面来看,镜子晶莹㓭透,月光洒透雪亮一片,他拿起照着自己,里面大雪飘如鹤毛落,一人骑马踩踏乱琼碎玉由远及近,但见头戴鸦黑内使官帽,穿月白绣云纹护领右衽锦衣,腰系环带,悬牙牌,缀牌穗,外披黑色镶毛边大氅,面貌清晰显出,五官轮廓比现今成熟冷沉许多,但依稀能见是他的模样。
燕靛霞探头看镜里,吃了一惊,东厂督公,这萧生难不成日后要自宫?!
萧滽也愀然变色,他不容易有了一根.......看着还挺彪悍,怎能再走回从前的老路。
铁青着脸把镜子还给燕靛霞,却见他不接,只是朝蓉姐儿呶呶嘴,意图明了。
萧滽稍默,朝蓉姐儿看去:“小妹。”他顿了顿:“过来照镜子,看你美不美。”
蓉姐儿听话地站起身跑过来,他不再犹豫,执镜猛得朝她照去......
萧鸢在邢夫人舱门前巧遇桃娘,欲要招呼,却见她好似不认得她般,也未带丫鬟,擦身而过匆匆就不见了影儿。 第捌捌章 燕靛霞剑斩桃娘
“小妹。”
蓉姐儿扭头见是长姐站不远处,朝她微笑着招手,眼睛发亮的跑过去。
萧鸢抱起她朝舱房走,一面道:“旁人送阿姐一瓶蜂蜜膏,回去给你调糖水喝。”
蓉姐儿咂吧嘴唇,咯咯地笑。
萧滽直至再看不见她们,才肃着声问:“这又作何解释?”
燕靛霞亦是一脸茫然,看向镜中的自己,明明能显出影来,怎照到萧蓉时,镜里无人无妖空空如也,只有月光映得红黄一片。
他执镜沉思半晌,方开口道:“除魔卫道者不打诳语,照妖镜一路用来显形化形十分灵验,为何至萧蓉这里无影无形,我实在不知,但她确是存有蹊跷,只能等到了京城逢着师兄,定能破解疑团。”又添一句:“我师兄道法长我所能。”
萧滽半信半疑却也不表,朝他摆摆手欲走,忽被燕靛霞低喝:“有妖,躲好!”
萧滽避至暗处,偷眼恰瞧见个美人过来,不晓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艳妾,身段婀娜足下踩莲。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果有些许道理,这美人着素白裳裙,双眸黑汪汪的,不哭也似含满泪,看得人心底有怜。
“妖孽,竟敢混迹人间偷生,抬起头来。”燕靛霞执镜柄、举高汲取月华光炼。
女子神恍恍在走,忽听得一声厉叱,不由然地抬起面庞,直入映内。
萧滽看清镜内是一尾浑身银白的大鱼,颈至胸前齐整密布着坚硬鳞片,余处肉皮则细腻而柔软。
女子见自己显了真身,跪下哭求:“不曾害过谁,只为来报答高大人救命之恩,因此许他半生姻缘。”
燕靛霞目光濯濯,朗声道:“狡猾鱼妖竟欺我年少,你吸食阳气修炼至今,只为鳞片长全、待那时必会危害乡邻终成大患,我岂能容你。”
那女子见说不通,忽而爬起迳朝船沿奔去,欲要往海里跳,燕靛霞眼明手快,抽出腰间挂剑穿张满字黄符,嘴里念念有词,直朝鱼妖飞刺去。
那柄铜剑“腾”的泛起火光,挟裹烈焰燃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穿过女子后背,她栽倒在船沿,变回大鱼,在月下银亮闪光,痛苦地摇头摆尾。
萧滽活经多年,还是首次大开眼界,他看见燕靛霞蹲在鱼前不晓忙活甚麽,走过去凑头看,竟是抽出一根晶莹剔透的脊骨,再把没了力气的大鱼推进海里。
便见那鱼噗通落水,尾巴一拧,浪花四溅,瞬间便没了影。
“抽了这妖骨,她从此再也不能作妖。”燕靛霞一面道,一面连同镜子装进褡裢,剑已恢复常态,被插入鞘里。
萧滽有些遗憾:“倒是好样貌,她追随高简生活也有几年,不像是害人精。”
燕靛霞淡淡道:“萧生莫被她外表所迷,这些禽物虽天性不吃人,但不走修炼正道,一味想抄捷径,蛊惑人类并吸食其精气或肉身,干愿冒犯天律,做下害人的勾当,不诛岂可!”
想想又说:“至于你那小妹,我需得盯紧,此往京城一路一道同行罢!”
他嗅嗅衣袖,只觉自己身上有股子鱼腥臭味,蹙起眉离开了。 第捌玖章 软语慰口箭难防
桃娘的消失引一片哗然,各种猜测喧嚣尘上。
萧鸢本是来给邢夫人送绣好的鞋垫,观丫鬟个个垂手摒息肃立,不好打扰欲走,有人叫住她:“夫人请你进去呢。”
她入舱房见邢夫人眼睛红红呆坐着,不好多话只在旁边坐了,邢夫人问:“你怎来了?”萧鸢忙回:“前个夫人说欢喜那双樱草色素缎黛绿线锁边的低跟鞋子,就是穿着松点儿,走路足后跟一拖一拖,便绣了双鞋垫来送夫人,铺里面怎麽走都紧实。”
邢夫人点头:“谢你有心,是个周全的人。”又问:“你宿在底舱,可有听到流言风语?”萧鸢想想说:“我一直在舱里赶绣件儿,饭食皆由阿弟买来吃,不曾听闻甚麽。”
邢夫人默稍顷才道:“桃娘不见了,这船里上上下下每个舱房都搜个遍,却连她的影子也没有。”
萧鸢惊睁:“这倒是生奇,怎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我也是这样说!”她抹泪哭道:“现在外面传的厉害,有说老爷宠妻灭妾的,有说我悍妒不容人的,倒是我的罪过了,真是天地良心,我同桃娘伺候老爷也好些年,她嘻哈无肠的性子,平日和和睦睦不曾红过脸,她整个人不见这些日,我都急病哩。”
萧鸢问:“不晓是谁传进夫人耳里的?”
邢夫人道:“老爷姨娘还有佣仆们都瞒着,只澄哥儿学话给我听。”
萧鸢叹息道:“夫人勿要懊恼,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况那些外头人,不过是闲无事过过嘴瘾罢了。夫人素来菩萨心肠,高大人也不是只有桃娘一个妾,再怎麽怪责,终轮不到夫人身上,我想船上既寻不到她,或许不慎失足落海也未定,待船靠岸交由官府查实,自然会水落石出,堵住悠悠众口。”
邢夫人经她劝说心底安慰许多,让丫鬟拿来一两银子赏她:“这些日你替我们赶制绣品也是辛苦,这点钱拿去补补身骨罢。”
萧鸢没有推辞,谢过接了笼进袖里,又说了会话方才离开。
她出了舱门没走五六步,恰遇沈岐山迎面而来,左手端一盘油炒熟的红皮花生,不待见礼,听他简单说:“随我来。”即穿过她肩膀走向不远的空舱房。
萧鸢随在他身后进舱,沈岐山往床上随意坐了,花生盘搁在桌上,又道:“阖上门。”
萧鸢偏不,倚着门抬手抚了抚发鬓,弯唇轻笑:“男未婚女未嫁的,孤男寡女锁门同处一室,传扬出去,辱没我寡妇的名声儿,也折损了沈大人的威望呢,还是开门说话较妥当。”
沈岐山锐目濯濯看她,略思忖问:“你想嫁我?”
萧鸢怔了怔,听他语气淡淡地:“正妻不可能,勉强为妾罢!”
“你说甚麽?”萧鸢有些难以置信。
沈岐山很沉着:“我家世显赫,居二品武将,为国立丰功伟绩,金银仓满,且身体健壮、容貌不俗,京城王孙贵女托官请媒要嫁我为妻妾。而你不过是江南小镇的一个丧夫小孀妇,水性扬花,不守妇道,拖弟带妹,身欠巨债。我乘云而你行泥,做我的妾你也实属高攀!” 第玖零章 疑阿弟再起口角
萧鸢看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沈大人所言极是,我高攀不起、也从未想过高攀呢。”不在此上多纠缠,只问:“若无旁事我便先走一步。”
沈岐山手去拈一颗花生,垂眸掩去一抹戾光,再抬首看她:“桃娘无踪那晚,卖油炸糕的货郎曾看见萧滽同她在一起。”
“说甚麽混帐话,我那阿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绝不会去招惹旁人妻妾。”萧鸢变脸道:“我要去找那货郎对质。”
沈岐山笑了笑:“你尽管将事情闹大,正愁此案无头绪,有个送上门的总比无好,下船入衙审讯取证问案,到那时无论萧滽有罪无罪,籍册总会留一笔,对他今后登科入仕影响深远,你这做长姐的可要三思而后行。”
萧鸢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略思忖道:“沈大人所言无论真假,我总要先问过阿弟实情再做打算。”
“请便。”沈岐山继续吃花生米,萧鸢扭身而走,恰遇见走来的顾佐,顾佐叫声萧娘子,她福了福身,擦肩而过了。
顾佐挠挠头,走进舱房不解问:“萧娘子对我怎如此冷淡?”
“那浪妇谁都不瞧进眼里。”沈岐山瞟过他腰间绣猛虎下山纹的新剑套,蹙起眉指着道:“难看至极,勿要在我面前晃。”
哪里难看,高简都赞这剑套和他很配!
顾佐觉得沈大人对萧娘子有偏见。
再说萧鸢匆匆回到舱房,蓉姐儿在睡觉,萧滽不晓跑哪里去,她深吸口气,拿出笸箩垂颈做针线,心气不稳指尖就乱,绣着针法走错了,愈走愈艰难,绣至后简直寸步难行,就好比她对沈岐山复杂的思绪。
说甚麽她都不要再走前一世的老路了。
俯首用银牙咬断绣线,拉扯起来,很快锦布只余密小的点点针眼,她择了金色和银线在手里慢慢搓成一根。
忽听脚步走动的声音,萧滽买饭回来,递她一碗三凤桥酱排骨面。
萧鸢纹丝不动,看着他开门见山:“桃娘失踪的那晚,你可是与她在一起?”
萧滽心微沉,面不改色:“阿姐听谁说的?”
萧鸢抿唇:“是真的了.......这世间果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为何要将她推下船?”
萧滽噙起嘴角:“阿姐把我想成甚麽人?我与她无冤无仇何故要害她?”
“是呀!我的好阿弟去哪里了?”萧鸢冷笑一声:“我等着你告诉我呢!为何要枉顾自己前程杀人害命!”
萧滽眼神渐起阴鸷:“长姐连自己的阿弟也不信?”
萧鸢把排骨面推到一边,拿起绣针在头发上擦了擦,再顶进锦布穿出,也不看他:“我等着你让我信呢。”
萧滽默了少顷,起身走出舱门,不久复回,竟是把燕靛霞给带来。
燕靛霞拱手见礼,也不废话,只蹙眉问:“萧生方同我讲了一二,敢问萧娘子是谁说他亲眼见?”
萧鸢回道:“卖吃食的货郎。”又正色道:“我供阿弟十年寒窗,此去京城是要其登科入仕光耀门楣,最忌官司缠身,他找你来,必是你知首尾,但请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