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第壹壹壹章 不思量自难忘他

    梁上的乌鸦忽然躁动起来,“呱..哇..呱..哇”一面凄厉地嚎叫,一面四处乱飞,黑压压如乌云翻滚。

    那鸦啼粗嘎嘶哑,上气不接下气的,听到妇人耳里,便是骥哥儿因喉管里塞满泥浆而痛苦地哭喊:“父亲、父亲救我啊!”

    他以前的嗓子多清脆,背起书来声音朗朗。

    他瞪圆的眼睛里有泥浆溢出,他以前的双眸多明亮,灿若天上的星子。

    妇人原是受了骗,只知自己夫君要锻炼儿子的意志,需饿其七日,到第七日时,她终是不忍,趁晚间偷拎了食盒,和近身丫鬟小红一起去探望。

    离远却见老爷牵着骥哥儿的手往老宅走,鬼使神差的就悄跟一路,却睁睁看见这撕心裂肺的一幕。

    她抖若筛糠,犹如置身阿鼻地狱,小红先冲过去,抱住老爷的腿跪求:“救救骥哥儿,我来替他,我来替他罢。”

    有匠人道:“作法之地,这般吵闹惊扰邪灵,恐要功亏一篑。”

    老爷将小红一脚踢开,一根滚直浑圆的梁木掉下来,恰砸在她的头上。

    “还不快滚。”妇人听得老爷朝她吼叫,她不管,挪着小脚拼命跑,跑不动就爬,渐离骥哥儿近了,她看见骥哥儿朝她伸长脖颈,张大嘴用尽全身气力,她听到了,听他在喊:“娘亲娘亲,救我!”

    她还看见匠人见他嘴大张,趁势将一大股湿稠的泥浆灌入......

    “你听见了吗?”老夫人辄身死死抱住高坤的腿:“许多乌鸦在房梁上飞,叫得好大声啊,是骥哥儿在喊救他!”

    高坤抬首,哪里有甚麽乌鸦,仅有那根包裹高骥身体的顶梁,依旧横固支撑着整个屋顶,颜色泛起老旧,到底十年了。

    高简也眺向那根顶梁,空荡荡的,没见着乌鸦,一只也没有。

    高坤忽觉腿腹钻心的疼痛,低首看,妇人竟将短刀插进他的肉里,顿时跌坐在地,嘴里咝咝吸气,瞪眼大骂:“疯婆子,你想要我的命......我先送你见骥哥儿去。”

    他伸手掐住妇人细长的脖颈,窗外喷薄的浓烟助长他的怒火,不由越箍越紧,拇指间的虎口都抻张的发麻。

    老夫人先还捶打抓挠,渐渐的不再动弹,她觑眼望见屋顶的数只乌鸦簇拢在一起,形成一条黑漆漆的柱子、从天而降,俯冲着直直朝她(他)俩撞来。

    嘈杂乱闹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瞬间远去了,一切变得很安静,忽然就听见骥哥儿在叫她,清脆脆含着笑意:“娘亲,娘亲!“

    高简耳畔还在哄隆隆作响,撞击声令他吐出一口鲜血,那根顶梁不知何故,竟生生掉落下来,正砸在高坤和老夫人纠缠的身上。

    一大滩鲜红从梁木的缝隙处流淌出来。

    供桌摇晃着翻倒,神龛里的牌位跌到地面,惊起的微尘如烟弥散。

    两三个管事过来扶住高简:“老爷快走,这屋顶撑不住快要塌了。”

    “救他。”高简指着梁木下的高坤:“快救他。”

    管事佯装没听见,只将他拉拽推搡出门槛,才下踏垛,每跑多远,就听背后一声巨响,轰若雷鸣。

    猛得回首,祠堂已成断壁残垣。

第壹壹贰章 萧鸢前世梦惊魂

    萧鸢犹在梦里,她很虚弱地躺在床上,喘口气都觉得累,浑身被汗水浸透,轻薄的绸衫紧黏着背脊,腰肢动了动,就觉身下汩汩热流淌个不停。

    满屋的血腥气,弥散不褪。

    有人替她擦拭洇满泪水的眼睫。

    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眸子,旁边桌上有一盆子血水,剪子火烛棉巾凌乱地摆着,显然她才刚诞下沈家的子嗣。

    接生婆抱来一个用大红绸布包裹的婴孩,展到面前:“是个千金,你看一眼,,奶娘在门外头等得急。”

    顾不得在意接生婆冷漠的话儿,她贪婪地看着那孩子,软软嫩嫩,眼睛微阖,用指尖点点小嘴,会吐出粉红小舌头,一舔一舔的。

    她的孩子呀,整整疼痛了三日夜才把她生下来,眉眼鼻唇很秀气,一点不像沈岐山,像极了她。

    幸得不像他,否则以后怎麽嫁得出去呢......她眼泪不停地流,怎就想到那麽深远去。

    “姨奶奶,我真得走了。”接生婆不耐烦地转身要走,她一把扯住她的衣摆:“给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姨奶奶不要让我难做人。”接生婆用力掰开她的手指。

    她气笑了:“你个狗仗人势的老货,我自己生的孩子,竟还不能看了?你有胆儿,就去把大爷寻来,我要让他剥了你的皮。”

    “哟我的姨奶奶。”那接生婆撇撇嘴,话说的阴阳怪气:“若不是得大爷吩咐,我哪敢冲撞您呢。”

    她喉头一噎,气极攻心,有股子腥甜味儿在嘴里蔓延,忍不住呕得吐出一口鲜血。

    那孩子“哇”得莫名哭起来,声嘶力竭。

    哭甚麽呢,别哭,她没那麽容易死的。

    怎会这麽热呢,虽是三伏天,但窑湾码头吹来的江风很猛烈,入夜房里还是会有丝丝凉意。

    “阿姐,呜.....阿姐....”

    是蓉姐儿,她好像被梦魇住了,头重脚轻,眼皮怎麽都睁不开。

    忽然被谁拦腰抱起,背脊离了被褥,慌得连忙扯住他的前襟,头撞到坚硬的肩膀,晕沉沉昏糊糊。

    一股子热浪腾腾的风挟着烟尘气、呛得她直咳嗽,眼睛蓦然瞪大,总算是醒转过来。

    已远离了宿住的客房。

    “毒妇,做甚麽美梦,宁愿烧死都不醒。”沈岐山咬着牙满脸戾气。

    这人真是......萧鸢把感谢的话吞回去:“反正没有你!”

    抬头恰瞧到蓉姐儿带泪的笑脸,她俯在沈岐山的背上,肉胳膊圈住他颈子,见长姐望着她:“阿姐阿姐。”高兴地一个劲儿喊。

    萧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幕景儿。

    沈岐山背着小妹,怀里抱着长姐,身后火焰灼灼,浓雾滚天。

    就来晚一步,妹软姐娇全被他占了。

    萧看的十分碍眼,心底有种被人夺了妻女的空荡感。

    萧鸢偏头看见萧走过来,连忙挣扎着下地,再从沈岐山手里接过小妹。

    蓉姐儿朝萧招手:“哥哥,哥哥!”

    沈岐山辄身离开,与萧擦肩而过时,听他语气平静道:“谢沈大人仗义相救,萧生欠你一情,日后补过。”

    沈岐山没有言语,头也不回地径自而去。

第壹壹叁章 行夜市总有甘苦

    高府再不能待,萧鸢几个取了箱笼囊箧离开,穿园过院,入目总是一片狼藉。

    待出了府门,恰遇见燕靛霞,递上他的褡裢,萧鸢看见沈岐山和顾佐,在同衙门县官儿说话。

    顾佐先看到她们,热情地过来招呼,又问这是往哪里去。

    萧把萧鸢挡到身后,作揖回话:“打算去寻客栈投宿。”

    顾佐略沉吟,笑说:“这样的深晚,想找个宿住的地方不易,沈大人和我要往衙门歇住,你们若愿意,可与我们同去。”

    萧还在犹豫,腰谷被长姐暗暗戳了戳,只得道:“如此再好不过。”

    几人先后乘上马车,摇摇晃晃往中宁街方向去,中宁街多为店铺和客栈,客栈前皆挂着“客满”的牌子。

    而店铺则大开,灯火亮如白昼,纵是夜色黑沉,却不碍人流如织。

    道这是为何,只因窑湾是运河的水旱码头,且水位北浅南深,早有的规矩即日行夜歇,夜间各船停靠岸边,脚夫装卸货物,在镇上采买日常所需供济,商贩便随他们的习惯做买卖,白日萎靡,到了晚间,愈发精神抖擞,吆喝声此起彼落,十分的热闹。

    沿街自然少不得吃食摊子。

    萧鸢闻到股子香味,掀帘望外看,有卖凉粉的,一碗碗切成小块盛好,洒几根黄瓜丝萝卜丝,再浇淋上甜油椒料烂蒜葱花芫荽,看着嘴时泛酸。

    一个铺子前摆口铁制大锅,在熏卤五香面蚕豆,蓉姐儿吵着要吃,燕靛霞坐在车门边,上下方便,萧把钱给他去买。

    燕靛霞把萧蓉瞪的躲进长姐的怀里,这才收回目光,撩帘让车夫靠边停了,跳下车去。

    “燕生不喜欢蓉姐儿!”萧鸢很肯定的语气。

    萧懒懒地伸长腿,不以为然:“要他喜欢作甚?!”

    萧鸢抱住蓉姐儿,亲亲她粉嫩的面颊:“我们蓉姐儿这麽乖巧,怎还有人不喜呢,是他忒没眼光。”

    蓉姐儿缩着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萧清咳一嗓子,燕靛霞板着脸站在车门前,萧鸢抿起嘴唇装傻,接过黄纸包儿,揭开还热腾腾的,拈颗喂给蓉姐儿,再轮流分食。

    燕靛霞嗓音不善:“最不爱吃这个,哼,妖......”孽字吞进喉里。

    再把用纸包裹的油渍渍烧鸡递给萧,萧撕条腿,津津有味地吃。

    燕靛霞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道:“这只鸡是个黄鼠精烹了再卖。”

    萧一下子吃不下去,斜眼睃他:“你没把他收了?”

    燕靛霞摇头:“他和人生活一样,也饶是辛苦,市场生鸡贵,便每日早起去农户家里购买,至多收来七八只,烫水拔毛放血收拾干净,再送去作坊用釜灶卤熟,至晚间摆摊叫卖,只可惜他长得尖嘴猴腮,面容不雅,世间人只重外表,哪管这鸡的滋味好坏,因而生意寡淡,能卖出三四只已是不错,也只勉强糊口,至今买不起房,居无定处,常在桥门洞口,暗坊僻巷伏睡,日晒雨淋,冬冷夏热,过得着实不易。”

    萧默少顷,把鸡收起不再吃,又过不久,马车在衙门前停住。

    作者的话:有人总说我每章很短,确实短,都是一千字章的,为什么不是两千字,因为我的标题长,两章并一起,标题就是两行,十四个字,这样就会有些字显示不出来,为了完整漂亮,所以干脆分开成两章。有人问这么短的字,你何必想这么复杂的标题呢,多辛苦啊,是因为.......姐愿意,姐愿意辛苦不成嘛!

第壹壹肆章 萧滽托语警沈三

    在衙门里众人各自安顿。

    顾佐拎了一坛金华酒、端一盘熏肠子去敲萧和燕靛霞的门:“睡了麽?”

    稍顷,燕靛霞来请他进房,萧见礼,三人围桌坐着吃酒聊谈。

    顾佐咬口烧鸡腿,笑赞味道不错,萧抿口酒:“喜欢就多吃些。”想想问:“听闻高坤和老夫人不好了?”

    顾佐颌首:“你们后来都疾去,唯我在那里看全程。”便把高坤如何怒打老妇,老妇如何揭他杀婢害儿恶行,两人搅扭间如何被落下梁木砸中述了一遍。

    遂叹息一声:“高坤与官方便,与民行善,颇受当地人敬重,哪想竟做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这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又吃过几盏酒,顾佐朝萧道:“我有大不解,你是怎麽知晓十年前高家这桩命案的?”

    “不过是听这个说几句,听那个说几句,凑合堆成一起,哪想瞎猫碰着死耗子,高坤自个就认了。”萧打马虎眼儿。

    他当年把那些匠人抓住后,使的折磨手段,比起高骥死时的痛苦可更胜一筹。

    顾佐打量他半晌,这萧生看着年纪不大,言谈举止,却颇有城府,若日后朝堂相遇,实不可小觑。

    他拈起酒盏欲吃,却不知怎地松落,直直朝萧身上投去,溅湿袍子一片。

    “你怎不躲避?”顾佐满含歉意。

    萧拿帕子一面擦拭酒渍,一面嘲讽:“我再躲避,也抵不过顾大人的手脚快啊。”

    顾佐有种他话里有话的感觉。

    萧把帕子扔到一旁,拈块熏肠放嘴里嚼着,开口道:“沈大人是怎麽一回事?”

    “沈大人怎麽了?”顾佐被他突然发问,顿时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萧冷笑道:“今日高府后院起火,长姐及小妹在房中歇息,待我赶至时,沈大人身背小妹,怀抱长姐而出,幸得当时大乱,皆自顾不暇,若是被好事者传扬出去,他倒无谓,我那长姐该如何做人?”又添一句:“难道他对我那长姐有觊觎之心?”

    “萧生误会,沈大人对你长姐决无他意!”顾佐连忙摆手,非但无意,着实还讨厌的很:“京城里的公主贵女,比你长姐样貌德行好的大有人在,沈大人这样的人物,一般的看不进眼里。”

    长姐一般?萧撇起嘴角,这顾佐够眼瞎,欺他没去过京城、没看过那些公主贵女麽?当年他玩转京城,傲啸朝野,何等风光时,这顾佐还不知在哪个营帐内讨生活哩。

    “沈大人恰回房取物,莫说你长姐小妹是熟识的,就算是旁人,遇着总不能见死不救.....”

    萧打断他的话:“过往不提,我只要你给沈大人带句警言,我的长姐小妹我来护,用不着他瞎掺乎。”

    燕靛霞打个呵欠要睡了,顾佐告辞,回至房里时,沈岐山还未歇下。

    他便把方才在萧房里的闲谈细讲了,沈岐山蹙眉听毕,凝神暗忖,这个萧足智多谋,连试探其武功都能堪破,终是于前世里那个庸才大不相同,还需得另眼相看才是。

第壹壹伍章 邢夫人雪中送炭

    有诗曰:

    汴水东流虎眼纹,清淮晓色鸭头春。

    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

    莫说汴水及春色,纵是大江大河、夏秋冬时节,渡口离愁牵扯的情长、古今皆是大同。

    高简推故身体抱恙未曾露面,邢夫人却带着高澄来给萧鸢等几送行。

    沈岐山顾佐与衙门官简单聊两句,便上船去,萧和燕靛霞见有个农人担着自家种的西瓜在码头卖,便去挑拣一只,让用刀切成五六块,边吃边往江里吐籽儿。

    蓉姐儿见到高澄很高兴,拉着他一起去吃西瓜,也学哥哥的样子,嘴里“扑扑”吐黑籽,逗得几人都咧嘴笑了。

    邢夫人面色很憔悴,轻轻道:“哪晓得竟出这样的事儿,我是想都不敢想,一想就做恶梦,梦见澄哥儿......“

    萧鸢宽慰她:“快别这麽说,一切都已过去,再想便是庸人自扰、反催生许多烦恼。”又问:“府里火烧的狼藉,你们现住哪里,还打算在原处装修复建麽?”

    邢夫人道:“现住在别院,园子还在,就是屋舍烧了不少,需得重整。”

    说到屋舍,她从袖笼里掏出封信笺和一枝银簪子递给萧鸢:“我原就长在京城,是家中独女,嫁给老爷没几年,父母便亡故。此次随他迁回老宅,能变卖的都未曾留,唯娘家这处宅子没舍得,也是为给自己个念想,现空关着,交由一个名唤赵伯的老仆终日看守。你们此去京城,无亲无故,又缺银钱,宿住想必困难,若是不嫌,倒可去我那处暂住,待你们手头宽裕,再另寻他处亦可!你拿着这个给赵伯,他自然明白。”

    萧鸢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接过信笺和银簪子,迭声儿道谢。

    邢夫人微笑说:“这房子久置不住也非长久之计,你也算是帮我,去添些人气儿。”

    萧鸢仍感激不胜,这正是:锦上添花不算真,雪中送炭最动情。

    她俩又聊了会儿,吃瓜一众过来告辞,官船到点即开。

    高澄拿来一幅画给蓉姐儿,认真地交待:“这是我的肖像,你好生收起来,忘记我长甚麽样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两眼,等我进京科考时,定去找你!”

    蓉姐儿弯起笑眼,使劲地点头。

    待快走至官船前时,蓉姐儿忽然挣开长姐的手,辄身到高澄的面前,把个莲花纹的香囊给他,附耳悄道:“囊里存有我的指甲,你收在身上常带着,能救命!”

    话才说完,就听长姐在叫她快些,连忙跑走了。

    高澄把香囊扯松口儿,觑眼往里瞧,果然有三瓣剪下的指甲,小小而透明,弯若新月,他笑着收进袖笼里。

    萧鸢抱起蓉姐儿跨上官船踏板,船夫开始吆喝着收绳启锚,岸边柳枝长长垂下蘸着浊水,江风拂送。

    她正打算往舱里去,无意间瞟见船栏上有只大乌鸦,缩着头,一动不动站着。

    似晓得有人在看它,忽然“呜哇”地大叫一声,伸展开两翅飞起来。

    萧鸢惊愕地回首,便见它箭一般朝码头方向去了。

第壹壹陆章 夏去秋来至京城

    一只大乌鸦飞过街坊巷市,斜掠高墙,低穿洞门,抹过蔷薇架,瞧着三五人影,收翅落在枝桠间。

    高简在宅子里背手慢走,还能闻到呛鼻的气味,入目皆是断井颓垣,碎瓦破柱,布满烟熏火燎的焦黑。

    园里树木依旧挺拔,只是绿叶红花蒙了尘,看着蔫嗒嗒的无生气。

    他忽然朝紧随的管事低吼:“赶紧去信,去把那群匠人再找来。”

    那管事面露犹豫,欲言又止,稍顷才回话:“就因着那群匠人,连累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都亡故了,还是另请别的匠工来修缮......”

    “闭嘴。“高简粗暴地打断他:“他们非一般匠人所比,让你去就去,嗦甚麽!”

    那管事不敢再多言,应承着退下。

    高简在原地略站了站,忽然俯身从断裂的梁柱下、捡起一枚镶金嵌玉的戒指,是老太爷随身佩戴之物,他觑眼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套进手指里。

    高家历辈与那群匠人达成交易,他们以嫡长子交换荣华富贵,十年一次轮回,是爷们间难以言宣的秘密。

    他不能把荣华富贵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否则为此逝去的人命就是场笑话,他担当不起这沉重的罪责。

    “老爷,你在这里麽?”是林姨娘,带着丫鬟小心翼翼地走来,皱起眉,用帕子掩鼻,嘴里含颗酸梅。

    高简似恍然惊醒,回首露出笑容,朝她大步走近,揽紧肩膀带进怀里,嗓音很柔和:“这里碎石滚地,十分难走,你怀有身孕到处乱跑,磕着碰着怎麽办呢?”

    “我想去原本住的院子,当时走的匆忙,少带出一只玉镯子......”林姨娘恃宠而骄。

    “明个去玉器铺子给你挑个更好的......”他俩说着话渐渐走远。

    园里复又变得死一般静,那只乌鸦蓬着羽毛,纹丝不动站在一根树枝上,仿佛睡着了。

    且说白马过隙,日月如梭,盛暑还在持蒲吃熟瓜,忽而就雁过留声,菊花满地。

    九月渡船抵西沽口,萧鸢等几雇了马车直朝京城而去,忽而一缕含凉的秋风扑面,萧鸢睁开惺松眼眸,蓉姐儿趴在她怀里热烘烘的睡着,萧凑在灯前看书,她打个呵欠,伸手掀起帘子,黎明的天是蟹壳青色,马车行缓下来,城门还未开,需得等些时候。

    嘈杂喧闹声愈发响了,马嘶驴鸣混着踢踏哒哒,萧鸢看见沈岐山和顾佐下了马车,伸展腰背,站在路边个摊子前买包子吃。

    “你饿不饿?”萧鸢问哥儿:“那边有卖早饭的。”从袖里掏出银钱给他。

    “我还有一些。”哥儿不接,把书搁一边儿,撩袍跳下车。

    顾佐先看见萧慢腾腾地过来,热情的招呼:“这肉包子难吃,前人之鉴,可别再买上当。”

    萧给他拱手作个揖,也不多话,自凑到早饭摊子前去了。

    稍刻后挤出来,顾佐笑问:“你买得甚麽?”

    萧假装没听见,径直往马车走,顾佐吭哧两声:“这萧生,耳朵不好使!”

    抬眼恰见沈岐山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不由有些奇怪:“怎麽了?”

    沈岐山笑了笑:“不是萧的耳朵不好使!”

    “那是甚麽?”顾佐追问。

    “是你的脑子不好使!”

第壹壹柒章 同路人各自离散

    萧买的是黄米的粘糕、浇卤的豆腐脑儿,还有两个猪肉大葱馅的死面包子。

    萧鸢在给蓉姐儿梳头,蓉姐儿看着燕靛霞咧嘴笑,燕靛霞目光炯炯地瞪她。

    萧把两包子递给他:“别瞪了,眼珠子要掉下来。”燕靛霞冷哼一声接过。

    “哥哥,我要吃。”蓉姐儿舔着嘴唇迫不及待,萧鸢接过粘糕掰一半给她自己拿着吃,再拿起调羹划散热气,舀一勺尝了尝,有点儿咸。

    蓉姐儿一面抠糕里的蜜枣吃,一面含勺豆腐脑,不用嚼,滑滑的会自己往喉咙口跑,她吃的高兴,眼睛弯成月牙儿。

    燕靛霞不高兴,低声道:“这包子有股肉革气,倒胃口。”

    萧咬口粘糕,点点头:“顾佐那厮说难吃,我不信他,你说难吃,那应不假。”

    “......”燕靛霞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这萧家姐弟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任重而道远。

    “开城门喽!”有人吆喝,混着敲铜锣的铿锵一声,余音洪亮悠长,便觉地动山摇,人潮如流的往那半圆洞口挤去。

    车夫将她们送进城便不肯多行,萧鸢等几携着箱笼囊箧站在路边,她瞟到不远停着一辆簇新的青篷马车,几个锦衣仆从侍立等候,沈岐山和顾佐头也不回的走近,其中个仆从连忙打起车帘,他俩撩袍隐没于帘后,再也看不见。

    萧鸢心底生出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京城之大,音讯不通,她有心躲避,怕是此生都很难再见罢!

    这样其实最好,前世里的两人恩怨太多,若他是树,她就是藤蔓,她把他缠死了,结果她也活不了。

    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圆满的度过此生罢。

    她深吸口气撇过脸来,燕靛霞也在和萧告别,他问:“我寻到师兄后,要去哪里找你?”

    萧道:“你去东城崇文门,顺城墙往东,过惠河寺至东南城角,有个苏州胡同,胡同里有家名唤‘高中’的客栈,江南来京科考举子,大都投宿在那里,你去那里找我们就是。”

    燕靛霞默背记下,拱手作揖告辞,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爷要用马车麽?”有人热情的来询问,萧鸢想想,朝萧道:“我们先去你说的那家客栈落脚,待明日再去看邢夫人的宅子。”

    萧颌首,叫过车夫跟前来:“我们要去正阳门里,顺城墙往西,过化石桥羽林前卫,至宣武门里里大街东边的冯椿胡同,那里的‘高中’客栈。”

    萧鸢听得有些糊涂:“怎麽有两家‘高中’客栈?”

    那车夫笑起来:“京城里叫‘高中’客栈的岂止两家,二十家都有,皆为讨个高中皇榜的好彩头。”又朝萧道:“这位爷倒对京城熟门熟路的很,且宣武门的高中客栈更有来历,那里前后出过三位状元,来京的科考举子、都去那里宿住沾喜气,是而房间格外紧俏,我听闻今还有得空,要去得快些走起!”遂帮携着将箱笼囊箧扛上马车。

    萧鸢牵着蓉姐儿待要上车时,忽听有人喊她:“可是萧娘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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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壹捌章 闹市纨绔逞猖狂

    是个青衣仆厮,他拱手作个揖,拿出一张笺纸奉上,萧鸢道谢接过,拆开看是沈岐山笔迹:“还银勿忘!”

    那仆厮还在说:“沈府在神武后街......,这位大姐怎说走就走!”

    萧抱着蓉姐儿,看长姐满脸不霁的上了马车:“谁又惹你?手里是甚麽?”

    萧鸢摇摇头,把笺纸撕的粉碎,往车窗外一把,被风吹散了。

    京城繁华而气象堂皇,与江南的水乡写意又是不同。

    排列坊巷,胡同纵横,如棋盘的格局,皆规规整整,每条街道涌满熙熙攘攘的人,两边的店铺皆打开大门广做买卖。

    各式各样的店铺令人眼花缭乱,有精裱字画的、装塑佛像的、卖各样金银首饰的、成衣店旁是卖纱罗绸绢布匹的、有卖磁器的,用稻草成捆扎的高,有卖各种生熟药材的、官盐店、粮店炭行等关系百姓民生铺子左右相连,生意十分的兴旺。

    忽然马车剧烈地颠簸,蓉姐儿的额头撞到车板,红红一块,撇嘴要掉眼泪,萧伸手给她揉,又忍住不哭了。

    萧鸢探出头看,原来是马车在避道,前面传来呼呼喝喝的喊声儿,一辆马车渐近,便见得:高头大马通体雪白,车厢宽敞能容五六人随意坐,外围子用的是名贵紫檀木贴蜀锦花呢嵌五彩斑斓螺钿,日阳儿一照,金灿灿银亮亮通体耀着光。两个侍童拉住把手,直直站在车门踏板上,脸上抹着胭脂水粉,风吹的月白锦袍鼓胀起,显得飘飘欲仙。那赶车的更是意气张扬,勒着缰绳哪管闹市人烟凑挤,一径星飞电转驰骋而去,引得路人和旁的马车轿子纷纷靠边躲闪。

    这正是:肥马轻裘神飞扬,膏粱子弟逞猖狂,闹市行凶为所欲,哪管他人死与伤。

    萧鸢放下车帘子,想起甚麽,看着萧:“你跟燕生说的客栈好似错了!”

    萧不答反问:“长姐还想见到燕生麽?”

    萧鸢微怔:“我看你们一路相处融洽,以为你想与他为友......”

    萧笑了笑:“甚麽友不友的,能陷你不义的,就是所谓的这些友,我不需要。”

    萧鸢默少顷道:“算罢,那燕生古古怪怪,能再不见也好。”又添一句:“你还有我和蓉姐儿呢。”

    萧嘴角暗掠过一抹讽弄,没有再吭声。

    半刻后,马车在冯椿胡同口停住,车夫帮忙取下箱笼囊箧,笑道:“高中客栈往胡同里走百步即到,原是该送你们到门口的,只是里面马车甚多,进出不便,反没走的更快。”

    萧鸢把车钱给他,恰有两个儒生要乘车去百花院找妓儿,搭上便马蹄哒哒地走了。

    一个卖冰糖葫芦儿的凑过来:“吃葫芦儿不,甜酸口!”

    蓉姐儿眼巴巴望着咂嘴子,萧鸢不给她买:“换牙哩,吃这个牙里长虫。”

    “谁说吃这个牙里长虫的?”有道熟悉的嗓音传来:“蓉姐儿莫撅嘴,本爷买给你吃,要草杆插的那最大的那串!”

    萧鸢定睛一看,顿时笑起来,道来者何人,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壹玖章 萧鸢他乡遇故知

    各位看官,那要买冰糖葫芦给蓉姐儿的究竟何人,原来是富春镇柳镇长家的大少爷柳孟梅。

    “柳哥哥。”蓉姐儿拍着手高兴地喊,柳孟梅接过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有良心,没忘记你这柳哥哥。”

    蓉姐儿却不吃,先送到萧鸢的嘴边:“阿姐吃!”

    萧鸢咬下一颗,拿在手里,粘的糖又甜又凉,使劲一嗑,外面一层冰糖壳就碎裂成窗上的霜花,里面红果儿肉软,味酸的牙都麻了。

    蓉姐儿苦着脸直吐舌头,不良小贩早溜的没影子,萧鸢疼钱,接过蹙眉勉强吃着。

    箱笼囊箧由小厮提的提、抬的抬先送进客栈,一边走,柳孟梅一边问:“你们比我先启程,怎反落在后面,我在这里已住有半月余的辰光。”

    “我们行的是官船,走走停停的耗日子。”

    柳孟梅恍然了悟:“怪不得,我至扬州后,巧遇旧识陆家少爷陆完也要进京赶考,就搭上他自家的船、一路畅通无阻。”

    萧慢慢走路,不吭声,倒是萧鸢咂嘴儿:“自家有船,是怎样的豪富?”

    柳孟梅笑道:“扬州首屈一指的大盐商,怎地不豪富!”他抬手往前一指:“那是他的马车就足够气派。”

    萧鸢随着望去,十分眼熟,即是闹市里那辆肆意驰骋的马车,心下没了好感,也不表只是神情淡然下来。

    进得高中客栈的大门,正堂赫赫贴着曾住这里高中状元的那三人肖像,用龛装着,案桌上摆个香炉,散数支长香,进出的儒生常三三两两跪在蒲团上、烧香磕拜乞好运。

    店掌柜显见认得柳孟梅,连忙过来作揖陪笑说:“实在不巧,今日客满没的空房,不过陆爷仗义豪气,腾出两间房来给这三位宿住。”叫伙计来引领上楼。

    萧鸢听得无房正要烦恼,旋而即迎刃而解,心底高兴又不敢置信:“那位陆爷让出两间,他真的够住麽?”

    “够住。”柳孟梅低声道:“三层十间房他都包下了,空着五六间无人住,就图个清静自在,无人打搅。”

    “......”真是财大气粗的主。

    木板梯子嘎吱嘎吱踩至三楼,便听得第一间里有人在弹月琴拨琵琶,有人唱道:“花如罗绮柳如烟,检点春光又一年,暗伤怀长歌短歌,苦纠缠情魔爱魔。向人颠倒待如何,参不透三生果,广寒宫,谪降了秋香一朵。”那嗓音儿清妙婉转,楚楚动听,非平常伶人可比拟。

    又传出几声大笑,萧鸢透过半掩门缝,瞧到两位年轻的爷们,背对着门吃酒听曲聊谈,那伶人倒是个正脸儿,长眉入鬓,眼皮连颧骨处用胭脂涂的红红,露几分别样的娇媚。

    有人闪身出来,是富春镇镇头程家的少年,柳孟梅的相好,他作个揖唤声萧二爷,又唤声萧娘子,笑道:“陆爷在待贵客,不便亲自出来迎接,你们尽管择房住去,不必拘泥,也别提给房钱的事儿,陆爷不差这点银子,反伤了彼此情面。”

第壹贰零章 滽哥儿结朋交友

    萧鸢也不是那爱占蝇头小利的人,拿了自己做的几样绣品,让程家少年转交给陆爷,这才暗自心定。

    房间简洁而干净,床榻桌椅、油灯火烛、甚笔墨纸砚俱全,墙上挂着一幅字,龙飞凤舞书: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京城九月早晚显凉,赶考书生秉烛夜读寒冷,房中地央摆着铜火炉子,伙计来送热水时,特意提醒,给两文钱晚上会送燃炭和提神醒脑汤来,愿意自己去楼下取也可。

    他们满面笑容态度谦和,不敢有一丝怠慢,说不准这里头就会出个朝堂重臣也未定。

    萧鸢替蓉姐儿和自己盥洗过,一路舟车劳顿满身疲惫,挨着床没会儿便朦胧睡去了。

    再说萧倒是精神抖擞,洗漱后换了件藕合色绣云纹直裰,出房来叩两叩长姐的门,未听得蓉姐儿嬉笑声,便晓得在歇息。

    他打算往楼下走,恰遇见柳孟梅、程家少年还有两位面生的爷走出来,柳孟梅连忙拉他至个爷面前,笑道:“陆爷,同乡兼同窗、萧。”再朝他介绍:“这位便是陆无双。”

    萧淡淡地作揖,陆无双反显得热情,指指腰间革带系着的一个荷包:“谢你赠的绣品,实在精致不可多得,我迫不及待的就带上了。”又笑说:“早听闻乡试解元是个名唤萧的少年书生,心早慕之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遇实乃天缘凑巧,果然是个清隽潇洒的人物。”

    又把另位爷介绍给他,是扬州的同窗前辈,名唤林茂,前年的状元,现在瀚林院任编修。

    萧暗罕陆无双的人际广脉,不动声色上前见礼,林茂笑着回礼,彼此算是相识了。

    陆无双邀请道:“我们要去百花院吃酒,顺便请教林大人会试科考的事儿,萧爷何不一道去坐坐?”

    萧思忖反正也是闲着,去听他们说说也好,便欣然答应。

    他几人离了高中客栈,走出冯椿胡同,乘上马车,至大明门西下马牌北头往南,行半刻时辰,到西长安街百花院门前停住。

    门前数个护院赶来相迎,簇拥着上二楼进房,围一圆台坐了,侍儿递来烫过的棉巾给一众擦手,又摆上香茶糕点鲜果,盘盘碟碟整治满满一桌。

    唱曲的抱着月琴进来摆凳助兴,七八妓儿浓妆艳抹也来团团围绕,陆无双皱眉叫过鸨儿:“你当我们是怎样俗人,要找这样的货色。”

    从袖里摸出一锭金子:“找清倌人或花魁来陪。”

    鸨儿眼里一片金光璨亮,迭声的陪罪:“是老奴有眼不识泰山。”驱赶着那些妓儿出房。

    林茂吃口茶问陆无双:“你乡试排名第几?”陆无双回:“点到第十名。”

    林茂颌首:“历年会试南方考生登榜者较北方的多,你点到第十名,颇有希望,至于萧生,有解元之才,登榜无难,主争殿试三甲。”

    他又问:“你们可认得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韩韩大人?”

    萧摇头不识,陆无双一拍大腿:“自然认得,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