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壹贰壹章 林茂乘兴说沈府

    柳孟梅用胳膊肘捣了捣萧,奇怪问:“你怎能忘了,韩大人曾到府学过一次,出题命我们制艺,我还记得那议题,出自《论语.述而》:'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君而知礼,孰不知礼?他批我们皆是一派胡言,唯你还能点拨,后特叫你进房悉心教导半日,你现却说不识,是何道理?”

    萧面不改色:“你晓得我食过迷魂药,以前好些事记不清了。”

    柳孟梅恍然大悟:“倒把这茬忘记,只要学问还记得就好。”

    众人皆笑,林茂继续说:“次年春闱主考官儿有两位,一位便是这韩大人,另一位是礼部尚书大学士沈谕衡沈大人。主考官负责统领同考官儿,完成一科三场考试的出题、阅卷和取士。”

    陆无双道:“韩大人禀性脾气我略之一二,这沈大人倒未曾听过。”

    林茂啧啧两声:“你来自江南对京城不熟,自然不知晓这沈谕衡,其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子弟世代为官,至他这辈更如烈火烹油般繁盛,连出两位秩品二品大员,除他位居礼部尚书外,他的三弟沈岐山为镇远将军,边关抗击鞑虏三年余,大胜而归,听闻今日至京,只等着皇帝论功封赏,实在不可小觑。”

    柳孟梅插话进来:“他们祖居就在富春镇,沈大爷不曾见,那沈三爷倒面见几回,魁梧高大,武艺傍身,看着不好惹,也喜逛园子喝花酒,还有个姨娘从京城千里迢迢追至那里,可谓痴情!”

    林茂笑道:“不足为奇,这样的家世身份怎会没几个姬妾,况且武将本就桀骜不羁。”

    萧薄蔑地冷哼,对沈岐山更无甚麽好感。

    门帘子簇簇响动,鸨儿带五六个姑娘进来,得意说:“这可是我们这里最俊的姐儿们。”

    陆无双一扫而过撇嘴不屑:“还是芍药院的花魁更多姿色。”

    鸨儿随手拉过个姐儿,笑道:“我不信,那花魁我也见过,不是自夸,我这俏姐儿还比得过她,爷再将富贵神仙眼睁得大些,把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一遍,定能重辨个好歹来。”

    萧听她说的胸有成竹,拈盏也抬首望去,松挽着斜髻,一缕乌油发丝垂在肩处,上穿豆绿斜襟衫儿,下着荼白裙子,大红绣鞋在裙摆若隐若现,因是清倌儿显得娇羞楚楚,倒有些动人之处,陆无双问林茂可喜欢这个,林茂笑而不语,未说好也未说不好,陆无双便给鸨儿个眼色,鸨儿会意,直戳清倌儿的腰窝撺掇她去。

    那清倌儿便扭扭捏捏地坐到林茂身边,执起茶壶给他杯盏斟满,林茂接起喝了。

    陆无双给自己挑了一个皮肤分外白皙的,柳孟梅和程家少年是摆明面上的事儿,不去管他俩,遂看向萧问:“你可有相中哪个姐儿?”

    萧看过那几个,没甚入眼的,欲要摇头不要,其中个却主动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作个礼,笑道:“奴家很会说话儿,愿意替爷来解解闷。”

第壹贰贰章 红药巧嘴说奇闻

    萧看她一双媚眼倒有长姐三分风韵,遂颌首让其坐在身侧。

    鸨儿撤了茶席,安排酒菜一桌来吃。

    陆无双笑问:“你叫甚麽?芳龄几何?”那姐儿一面答:“奴名红药,十九岁。”一面把绣帕塞进镯子搭着,执壶给萧斟酒。

    他们在这里说话,林茂已搂着清倌儿摸手咂脸亲热,那妓儿不愿,又碍他身份,只得半推半就着,这林茂愈发得寸进尺,把她的发髻都弄乱了。

    鸨儿忍不住凑前陪笑:“她还是个清倌儿,林老爷若想替她开宝也是庆事,却不是现在,需得一百两聘礼,择个黄道吉日,老奴整治桌喜酒,这事方成。”

    林茂脸色微沉松开手,那清倌儿方得背身理理鬓脚,把散发拢进发髻重插了簪子。

    陆无双道:“不就一百两聘礼麽,我给你一百五十两,去买头面衣裳,布置喜房,再山参海味上来算喜桌,甚麽黄道吉日,爷我说今是黄道吉日就是,快去准备,林老爷今晚就要做新郎倌。”

    那鸨儿银子到手哪里不肯依,连忙拉起清倌儿先行退下。

    一众给林茂道喜,他也笑着领授。

    萧暗看在眼底,心起鄙夷,这些翰林院的文人简直骚气冲天,他早年把他们整治的苦不堪言,现觉实在爽快。

    陆无双仍旧来问红药:“你说自个很会说话,不妨说来听听,若是有趣,我赏你一锭大元宝。”

    红药听得眉开眼笑,自要使出浑身解数,她道:“我说的是一桩当朝公候的隐密事,可不是人人能听得。”

    陆无双领悟,摒退闲杂一众,只留他几个。

    红药这才说起:“京城谁不知开国功臣宣平侯呢,他府上世代袭封,到这辈承爵的是孙辈王晟,被皇帝召在宫里掌管禁兵宿卫,且说上月才子郑生受邀至他府中吃筵,半途醉酒出房如厕,哪想那园子之大,洞门之多,曲径数道通幽,竟不晓走到哪里,忽然遇见个黄衣少年,作揖邀他在廊下继续入席,郑生见一桌珍馐美馔,也不推辞,与之携手入坐共饮,稍顷又过来个芳华绝代的美人儿陪侍吃酒,三人吃的和乐,黄衣少年兴起,站在廊下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高声唱。”

    红药弹月琴唱:“两枝春作一枝红,春似生心斗化工,长生殿内看相思,便学人间连理枝。”

    她接着说:“那丽人也站起迎风翩跹,她也唱起。”

    红药再拨琴弦:“春未归时花已归,落花哪识晚春悲,浮生聚散多苦情,扇破庄周梦东风。”

    唱罢,红药道:“郑生听得凄凉,欲也要展喉,忽听少年急呼,文羌校尉来矣,便见一人着绿袍戴高冠,慢腾腾踉呛呛而至。后郑生同旁人提起此遇,只道蓦然惊醒,竟是躺在廊上睡着,起身见面前园里,种有并头牡丹一花,一黄蝴蝶绕花翩跹,花叶上有只绿螳螂,挥舞如刀大臂。”

    陆无双听得拍手赞:“你果然会说话,实在有趣,只不晓这段奇闻是真是假?”

    萧等几听过这段奇闻,又有何说辞,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的话:感谢蚕丝万元赏!

    这段奇闻非作者编撰。

第壹贰叁章 萧滽利言道天机

    红药道:“甭管真假,宣平侯上月薨了。”

    陆无双叹道:“你多说这一句是何含意,不过郑生在园中醉卧一场大梦,就无端的与他薨逝相联,世人最惯扇风点火,捕风捉影,以求出个诡谲的真相来,可笑可笑!”

    柳孟梅插话进来:“那郑生生性风流,雌雄不羁,或他在侯府与那少年少女耍了风月,被人察觉,为遮掩,瞎编出这般神怪志异来。”

    众人皆摇头微笑:“不妥不妥,宣平侯府是个甚麽去处,厅殿楼阁戒备森严,岂容犯下此等龌龊的事,除非嫌命太长。”

    程家少年满面惊疑:“莫非真是妖魔诡怪作祟?!”

    红药看向萧问:“萧爷怎麽想呢?”

    萧把盏里的酒吃尽,开口道:“宣平侯历辈尽守云南边关,而如今皇帝为削其兵力,又不好摆明面上,遂调拨其入宫掌管禁兵宿卫,看似重用却是削权,宣平侯心高气傲不甘权势被夺,便请道法精深的术士在府中结界,豢养小妖,以防他日不测,这些花木蝶虫皆为妖化幻境,郑生无意闯入窥得秘密,宣平侯恐泄露出去若祸上身,便想将这些小妖一并根除,结果却被他们反噬而丢了性命。”

    众人皆若有所思地看他,萧笑了笑:“不过随意胡诌几句,博君一笑,切勿当真。”

    其实不然,他也没有扯谎,宣平侯的性命确实因皇帝猜疑而丢,其它妖怪之说皆为虚妄。

    林茂摇头:“若非知晓你始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否则你的这番话、确实大有深意,反觉不像假。”

    陆无双语带佩服道:“萧爷不愧是乡试解元,随便的玩笑话都令人深刻入骨。”端盏过来敬他。

    萧与他吃过酒,菜也摆的差不多,最后上的是竹笼里蒸好的螃蟹,个大膏肥流油,柳孟梅笑说:“这定是扬州高邮湖里产的螃蟹,一眼就能认出,不成想在京里也能吃到。”陆无双嗤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只螃蟹算得甚麽。”

    萧也不动手,由红药洗净手,亲自卸脚揭壳剥肉挖膏喂他嘴里,萧眯觑眼睛吃着,心内感叹,他都快忘记曾经如何身娇体贵被伺候的日子了。

    酒饭用毕再吃过茶,鸨儿来接林茂去入洞房,煞有介事的拜天地,男女对拜,众人围观,背地取笑一回,这才撇下林茂,复坐马车回到高中客栈。

    才至三楼梯口,正遇萧鸢拉着蓉姐儿的手迎面走来,蓉姐儿高兴地喊:“哥哥,哥哥。”

    “你们要去哪里?”萧问。

    萧鸢讪笑道:“睡晚了,打算去买饭吃。”

    他(她)们说着话,陆无双则盯着萧鸢上下打量,玉貌妖娆,姿态窈窕,一颦一笑暗藏风情月意,直勾的人神狂魂乱,他一把拉过柳孟梅低问:“这小娘子是何许人氏?姓甚名谁,年芳几何?”

    柳孟梅翻个白眼:“她是萧的长姐,名唤萧鸢,夫早亡,姐弟妹三人相依为命,原在富春镇以开茶馆为生。勿要去招惹她,看着娇媚,实则凶蛮!”

    陆无双颌首,走上前拱手作揖:“在下陆无双,乃扬州盐商子弟,见过萧娘子!”

第壹贰肆章 劝阿弟苦口婆心

    萧鸢搭手福了福,只道:“谢陆爷割让两间上房、给我等容身一宿。”

    “应该应该。”陆无双微笑:“住多久都无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萧鸢见他两眼放光盯着自己,俏脸顿沉,眸敛寒潭,抿紧嘴儿,侧身而站。

    萧低说:“你带小妹回房,我去买饭。”萧鸢答应,抱起蓉姐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无双讨得无趣,连忙拉住萧的衣袖,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千古之风。我实无亵渎萧娘子的念想,萧爷勿要多意。”

    见他脸色缓和,遂继续说:“林编修所提的韩大人,我打算以学生之名携礼登门造访,拜帖已递只等回复,还有沈大人及吏部尚书赵大人,皆与家父有些交情,也需轮次前往,我仰慕你的才学,愿将这些位高权重的官爷一并介绍你相识,日后仕途之上亦能彼此照应。”

    萧谢过他的好意,未答应也未不答应,又简单说了两句无关的话儿,告辞下楼买饭去。

    萧鸢在房里,搭俯着窗子往外观看,下面是个天桥,天黑夜市就开了,由远及近漫的皆是人声,及炉上滚锅里冒出的烟气。

    衣衫褴褛的贫民,着青巾素袍的儒生,带孩童的老妇,拥挤着一顶顶轿子,都在摊贩间慢慢穿梭。

    离得远,虽不晓得再卖甚麽,但能闻到丝丝诱人的香味儿。

    “哥哥,哥哥,饿!”蓉姐儿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外探身子,忽然拍着手高兴地喊。

    萧端来两碗酱肉面,从袖里掏出纸包的薄脆烧饼搁桌面上,让萧鸢吃,他拿筷挟起面条喂蓉姐儿。

    萧鸢掰了块饼递给蓉姐儿,自己尝一口,是白糖馅的,洒了去皮芝麻,香酥脆甜,在南边倒没吃过这种饼。

    她想了想问:“你今儿去哪了?身上又是酒味又是脂粉气?”

    萧如实坦诚,萧鸢皱眉劝诫:“京城不比富春镇,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两步一个官儿,三步一个王孙,四步一个富贾,皆是身价彰显得罪不起的人物,收敛傲气低调做人乃生存之道,且那种烟花柳巷,妓儿见钱眼开,是个不掏空你的口袋不放人的去处。还是萤窗苦读要紧,一门心思备明年春闱方为正途。”

    “至于那陆无双,因家中巨富而行径十分招摇,日后必遭心胸狭隘之徒艳羡嫉恨,进而祸害。是以你要离他远些,免遭牵连。”

    萧听得不以为然,抿唇问:“阿姐是因他方才盯着你看而不喜麽?”

    萧鸢笑了笑:“你当我这样小气?!”

    萧便道:“我自有分寸,那陆无双虽是纨绔子弟,绝非酒囊饭袋,他学问不错,又精明人事,善络关系,倒是个人物。”

    “你有分寸就好。”萧鸢知他禀性固执,未必能听进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劝。

    用过晚饭,萧回房念书,萧鸢拿出笸箩做针线,小童觉多,蓉姐儿自顾玩会儿,又趴在枕上睡熟了。

    伙计来送燃炭和鸡汤,萧鸢要拿两文钱给他,他忙摆手笑道:“不用哩,陆爷交待皆记在他的帐上。”

第壹贰伍章 宿客栈突遭来祸

    萧鸢因白日里睡过,是而至深晚依旧精神抖擞,她做着针线,听着窗外有夜风声、蟋蟀声、抚琴声、棋子敲落声、而以读书声为最。

    再望一眼墙上那幅字,感叹考科举的不易,今儿得见两鬓斑白的老儒也来投宿,在那状元龛前颤抖的下跪磕头祈求好运,看着很是心酸。

    依萧的才学,萧鸢如今也迷茫起来。

    他前世虽榜上有名却也平平,后仕途不顺,只能做个县郡六品官儿。

    今生却大不一样,乡试竟高中解元,能中解元者,会试三甲便能期待。

    这还是那个哥儿麽?萧鸢蹙眉思忖,手中针钱却不曾停。

    忽听叩叩敲门声,她唬了一跳,起身近至门边问:“是谁?”

    “阿姐!”是萧的声音。

    “这麽晚了,有事?”萧鸢连忙开门,见他面容严厉,身后跟着三个佣仆,怔了怔:“怎麽了?”

    萧道:“方才陆无双给我报信,楼下有间房里死了个妓儿,掌柜遣伙计往衙门报官,为免牵连,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萧鸢脸色发白,二话不说,辄身去给蓉姐儿穿衣套鞋,萧抱起便往外走,佣仆扛起箱笼囊箧,一行人也不走前门,由掌柜执灯引领从厨房后门出,再走十数步即见陆无双的马车,守在车前的小厮侍候他们入了舆内,陆无双、柳孟梅及程家少年衣裳凌乱,无人说话,神情皆凝肃。

    萧低问陆无双:“客栈掌柜可靠麽?”陆无双打着呵欠点头:“是我的远亲!”

    萧再问:“怎会突然死个妓儿在房内?”

    柳孟梅插话道:“谁晓得,听掌柜说颈子处有乌紫掐痕,扔在杂物房里,死没多久,身上还有暖气儿。”

    一众心头沉重,他们是侥幸逃脱,但客栈出了人命,一日无查实,里面宿住考生皆有嫌疑,若至春闱还不能定案,众生均不得参考,又得再等三年。

    三年茫茫,煎熬人心。

    陆无双低骂了几句,蓉姐儿紧窝在萧鸢怀里,睡得小脸红通通的。

    忽听得脚步阵阵响动,萧撩起帘缝往外看,官府的衙吏有十数人匆匆进了客栈,他低声说:“走罢,离开这里。”

    马车摇摇晃晃使出冯椿胡同,拐上大街,陆无双说:“我在朝阳门大街、水月寺旁的月牙胡同有间院子,因嫌那里不热闹,是以懒得去住,你们若无处可宿,不妨与我同去。”

    柳孟梅和程年少年与他去。

    萧看了看萧鸢的脸色,婉拒道:“这里是正阳门里西面,前面路顺城墙往东至崇文门大街,再往北走长安大街,在白家胡同停下即可。”

    柳孟梅面露疑惑:“那是个甚麽去处?”

    萧淡道:“是个官夫人的空关宅子,在船上相识,阿姐颇得她眼缘,愿意借与我们宿住,原打算明日来收拾整理妥后,再搬进来,谁成想遇到这桩祸事。”

    说话间不知不觉到了白家胡同,寻到那处宅子,佣仆帮着拿下箱笼囊箧,几人简话告别,马车掉头驶进深浓的夜色里。

    萧鸢看向紧闭的朱漆大门,门首挂一盏红笼,明明暗暗亮着光儿。

第壹贰陆章 寄她居邻里相和

    翌日四更时,萧鸢就隐隐听得有只鸡啼,陆续有几只遥相呼应,房内的凉气如水漫上胳臂,她缩进被里抱紧暖呼呼的蓉姐儿,虽是醒了却不想起。

    官员们要上早朝,时不时有马蹄哒哒或嘎吱嘎吱抬轿路过声,又渐听得吭呲吭呲搓衣及哗哗水声,人声开始鼎沸,她坐起穿衣趿鞋,推开窗牖,才发现这是个临街的二层楼房子,探身放眼望,正值早市,店铺大多还阖着门,招牌十八鲜的鱼行打开大门,放出五六个浅抱桶,肥硕的活鱼噼啪拧身摆尾,泼溅的地上皆是水渍;肉行门前站着三五人在磨刀,案上摊着半片生猪,才宰杀,红红白白,骨沫污血还未去除。沿街一溜多的是城外的乡人,担着自家种的蔬果在卖、自家养的鸡鸭鹅翅膀腿脚用绳索拴着,等着待价而沽。

    “阿姐......”蓉姐儿坐起身,揉眼睛哭着嗓音。

    萧鸢忙回到床前替她穿衣,再彼此洗漱后,来至楼下,是个堂屋,摆着八仙桌及几张椅子,赵伯恰买了早饭进来。

    萧鸢让蓉姐儿去叫哥哥,一面掏出银钱给他,一面问:“昨晚将就一宿,早起楼上楼下看过,积灰甚多,需得雇个打扫的婆子临时来做,不晓要去哪里找见?”

    赵伯看她笑呤呤很客气,也笑道:“这条街口就有牙郎专事引荐各行佣工,不过你只用短次,也得给差不厘的介绍费,倒不如问问这邻舍街坊,定有人肯的,银钱也不高。”

    萧鸢觉得有道理,用过饭后去开箱笼囊箧,拿出从南边带来的各种杂货及糕饼香糖,一份一份打点清楚甚是沉重,便交由赵伯担着,蓉姐儿也挎个小竹篮少放些香糖果子,她三人出门去拜访邻舍,萧回房读书。

    邻舍街坊都大开铺子等做买卖,见她三人来送见面礼,忙笑脸相迎,看萧鸢娇媚风情,蓉姐儿粉雕玉琢,便多嘴问来历,萧鸢也不瞒,把陪弟进京赶考、偶遇邢夫人得其相助简单说了。香烛纸马店的张婆问:“你们可要请打扫帮厨的佣工?”

    萧鸢笑回:“手头没多少攒银,只打算请个帮两日除掉积尘就好。”

    张婆拍手道:“说巧便巧,我那媳妇原在宣平侯府做粗使活计,哪想府里出了事,被辞退归家,现在等牙郎引荐,她手脚麻利勤快,不说两日,帮你活计做干净为止,邻里邻居不收你钱罢,你也过意不去,就给两文钱权当买茶吃。”

    萧鸢喜出望外,连忙谢过,给蓉姐儿个眼色,蓉姐儿从竹篮抓了把糖给她,张婆笑嘻嘻地接了。

    一圈走过,担篮也空见底,她们才回房就听有人叩叩敲门,赵伯领进来是张婆的媳妇孙氏,看面相很老实的模样,也不多话,自去提水取布擦拭开来。

    萧鸢也不闲着,趁晌午日阳儿烈,把被褥及箱笼里带来的袄子棉裤等衣裳,拆的拆,洗的洗,晒的晒,忙得脚不沾地儿。

    蓉姐儿缠不了阿姐,哥哥读书不能打扰,就跟着赵伯玩耍,倒也相安无事。

    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壹贰柒章 两儒生上门拜访

    流光如水逝,坐看北雁南飞。

    且说这日,萧鸢把笋干摊在蔑篓上,搁在阳光地里晒。

    一只黄蜂从穿着月白直裰的萧身前,嗡一声擦肩而过。

    他下意识用手挥了挥,视线和长姐的目光相碰,上前主动说:“我和陆无双去拜访韩大人,今儿不用等我晚饭。”

    萧鸢不高兴:“怎又和他走的亲近?”

    萧解释道:“我在府学读书时曾受韩大人点拨,他对我颇和善,如今来到京城,日后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今番不去拜访有悖师生情谊。”

    萧鸢默了默,去房里取了银子给他:“不沾陆无双的富贵,你自买些礼送韩大人,虽无旁人的丰厚,礼轻却情意重。”

    萧颌首,接过拢进袖里出门,不紧不慢走至胡同口,陆无双的马车已在等候,随跟的厮童见他来忙打起车帘。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韩府邸,递上拜帖和担礼,管事引领他们到书房,韩果然在,他二人上前作揖行礼,在看茶就坐叙谈,说的也是无关紧要的话儿,过有半个时辰,即出得府来。

    陆无双道:“天色尚早,我们再往沈府拜访沈谕衡大从去。”见萧犹豫,他竭力鼓怂:“春闱两个主考官儿,皆是秩品二品大员,去登门拜访了韩,而不去沈谕衡他处,日后晓得还当我们有心怠慢,不把他放进眼里,他见不见我们是他的事,我们不去拜访他便是无理。”萧知他所说在理,遂不再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直往沈府而去。

    沈府书房内,沈谕衡坐在桌前,眼眸深邃地看向沈岐山,他抿唇笑说:“三年余不见,三弟样貌未变,却显少许沧桑。”

    沈岐山吃口茶,语气平淡道:“能有命回来已是大幸,沧桑又算个屁!“

    沈谕衡微皱起眉宇:“你虽为武将,却也是熟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礼,何时言语如此粗鄙!”

    沈岐山笑了笑:“言语粗鄙又如何,良心德性不坏就行。”

    “你话中有话。”沈谕衡若有所思:“你......”忽看见门帘一动,他沉声问:“是谁?”佣仆连忙回话:“有两位儒生递拜帖前来求见。一位是扬州盐商陆大富之子陆无双,一位是来自富春镇的萧,南京乡试得解元之名。两人共送礼十担。”沈岐山脸色微变。

    沈谕衡垂眸掩下一抹轻蔑,嘴里却道:“既然到访,岂有不见之理,让他们进来。”

    就听廊上一阵脚足响动,进来两个儒生,一个二十多岁,锦衣华服风流倜傥,自报姓名陆无双;另个看去年纪小些,虽不及陆无双穿着贵气,却也是白面朱唇很清隽,自有一种冷傲态度,名唤萧。

    沈谕衡打量他们半晌,抬手指向沈岐山:“这是我三弟,才回京的镇远将军。”

    萧进房时余光已瞥见沈岐山,真是冤家路窄,愈不想见愈是见,他面无表情假装不识,同陆无双一道再给他跪施拜礼,忽就听他冷笑道:“萧,你长姐近日可安好?”

第壹贰捌章 两兄弟各怀异心

    萧起身,沉稳回话:“长姐一切皆好,不劳沈大人挂心。”

    沈岐山嘴角浮起讽意,没再言语,沈谕衡让坐,又命人斟茶,方饶有兴致问萧:“怎麽,你长姐与我三弟是旧相识?”

    萧避重就轻:“我那长姐在富春镇开设茶馆,沈大人去吃过几次茶,仅此而已,不曾深交。”

    “是麽?!”沈谕衡眸光扫过沈岐山,笑着没再追问。

    陆无双见无人说话颇尴尬,便朝沈谕衡拱手说:“沈大人曾因官盐案帮家父在皇帝面前说情,他一直说要当面道谢,却总不成行,心中实在愧欠。”

    沈谕衡淡道:“不必挂意,我朝中政事繁忙,他来也未必能见。”

    陆无双陪笑:“今日能得见大人,是我和萧生的福份。”

    沈谕衡突然问:“你们来京赶考都宿住在何处?”

    陆无双怔了怔,萧语气镇定代为答话:“我宿白家胡同,陆生则住月牙胡同。”

    沈谕衡看着他俩微笑:“那就与你们无关,我听闻冯椿胡同里高中客栈死了人,衙门查案艰难,可怜宿住的百十考生或将于春闱无缘,不过对你们倒是一桩幸事。”其意不言自谕。

    萧正色道:“沈大人此话差矣,若是以百十考生之大不幸而引以为幸,实乃无德无礼鼠辈,日后就算登科入仕,必也是朝中奸无为之臣。”

    沈谕衡重新审视他,话锋一转,只问陆无双:“你们可去拜访过韩詹事?他亦是春闱主考之一。”

    萧额头青筋顿跳,想插话来不及,陆无双已答:“上午我俩才去拜见过韩大人。”

    沈谕衡眼里有抹异光一闪而过,却被沈岐山瞬间捕捉,他心微微一沉。

    帘外有管事来报道:“少詹事李大人来见。”

    沈谕衡笑看陆无双他俩,有些歉然:“我得见贵客,你们要不吃过酒饭再走?”

    陆无双和萧婉拒,指着还有旁事告辞离去。

    沈谕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见沈岐山还坐着不动,想想道:“你同萧他长姐若没甚麽挂葛,我是绝对不信的。”

    “自然有挂葛。”沈岐山大方承认,目光灼灼盯着他:“那浪妇浪起来,简直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沈谕衡有些奇怪地笑起来:“你这样看我做甚麽?是你想死在她身上,可不是我!”又添一句戏谑他:“不过你命精贵着,可不能随便死,皇上还要替你指婚呢。”

    沈岐山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走出沈府大门,正是日落衔山,彩霞满布时,他的背脊有汗粘着衣裳,被晚风一吹,不由打个寒颤。

    陆无双却不明所以,热情相邀:“我们去梨园听戏去,听着今个名伶许连生要唱全台。”

    萧顿住步,冷眼看他:“你还有闲心看戏?今个与沈大人相见如险走钢索,我俩日后是福是祸,全在他一念之间。”

    陆无双满头雾水:“我听不懂你之意,但求白话些。”

    萧摇头只道:“我要潜心读书备明年春闱,你不必再来找我,奉劝一句,高官显贵之宅还是谨慎出入,以免引祸上身,悔之晚矣。”

第壹贰玖章 月夜灯下把话商

    萧推门进房,见长姐和小妹正围桌吃饭,他走过去,桌上摆一盘笋子烧肉,两盘炒蔬,一深碗蛋汤,两碗米饭。

    蓉姐儿不肯吃肥肉,萧鸢把肥肉捣碎埋在饭里,再舀两勺肉汤浇在上面喂她。

    蓉姐儿不察,吃得津津有味。看见萧更开心,咧着油嘴儿叫哥哥。

    萧自去锅里拨了碗白饭,再坐到桌前来吃,萧鸢有些惊奇:“没吃饭麽?”

    萧低嗯一声,再道:“日后再不与他厮混!”

    “可是出了甚麽事?”萧鸢原就不愿他与陆无双亲近,如今他当面应承,她又莫名有些担心。

    萧默稍顷,终是摇头笑了笑:“长姐多心了。”

    萧鸢想想也是,初踏京城就遇大祸,她确实有些风声鹤唳,遂笑说:“鱼行的张贵今送来一尾风鱼还礼,早晓你回来,我就把那鱼一并蒸来吃。”

    萧问:“你送他甚麽?”

    “一盒绿豆糕,一包茶,蓉姐儿一把香糖。”

    “蛋花太稀。”萧筷子捞不起,只得拿调羹舀:“你这点薄礼哪抵得风鱼的价钱,他或许看上你也未定。”

    萧鸢听得噗嗤笑起来,显然不信,蓉姐儿看她俩在笑,也高兴的晃腿儿。

    萧又道:“今日除去韩大人家,还去了沈府。”

    “哪个沈府?”萧鸢漫不经心又喂蓉姐儿一口。

    “还能哪个沈府!”萧道:“明年春闱主考官儿除韩,另一位便是礼部尚书大学士沈谕衡,今得见他时,恰沈岐山也在。”

    一勺汤洒在蓉姐儿的衣上,幸得不烫,蓉姐儿没哭,捏起掉的一根肉丝送进嘴里吃。

    萧鸢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萧眉眼深沉地打量她:“长姐认识那沈谕衡不成?否则怎如此惊慌?”

    “怎会认得他!”萧鸢吸口气:“一时手滑罢了!听人说那两兄弟善谋权术,奸狡如狐,你万不可与他们亲近。”

    萧安慰她道:“长姐想的太远,他俩如今都是朝堂重臣,眼高于顶,岂会俯看我这一介儒生。”

    但若把他当作权谋的棋子,自会另眼相待.....萧忽然食不下咽,沉吟道:“沈岐山问起你,近日可安好!”

    萧鸢咬了咬唇瓣:“你怎麽答?”

    “我道长姐安好,不劳他挂心!”

    萧鸢半晌没说话,看他起身要走又叫住他:“和你商量件事儿?”

    “长姐请说!”萧顿步,洗耳恭听。

    萧鸢言语斟酌道:“你应晓得我们银子不多,光靠卖绣品实难维持生计,我打听过了,街口有牙郎专事引荐各行佣工,若能到达官显贵府里帮佣,活儿轻松不说,给的工钱也高,若有那种白日做晚间能回的活儿,我打算也去做做看,蓉姐儿很乖,有赵伯和你管着应无大碍,想听听你的意思,若你觉得此举丢脸面,我便不去,再想旁的办法。”

    萧脊背挺直,手掌悄握成拳,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无论是前生后世亦今朝,都是从未有体验过的。

    他听到自己说:“长姐自己觉得好就好,不必顾忌我。”

第壹叁零章 萧娘子不屈牙婆

    有词曰:情若连环终不解。无端招引傍人怪,好事多磨成又败,应难挨,相看冷眼谁瞅睬。

    但愿五湖明月在,且忍耐,终须还了这鸳鸯债。

    萧鸢一早换身素净衣裳,发间只插根蝴蝶纹花簪,把蓉姐儿交托给赵伯,出门走至街口,那里有个露天的棚子,一条长凳子,坐着几个行老和牙人,边晒日阳儿,边在说东谈西。看到萧鸢一路走近都直了眼,其中个笑呤呤高声问:“小娘子是要雇人,还是要被人雇?”

    萧鸢不羞不臊,朗声回话:“想寻个活计补贴家用,管事、针黹、洒扫、浆洗、厨房做饭。甚或弹唱歌舞、陪伴下棋等亦能。”

    一个姓姜的牙人婆子好似亲热的抓住她的手,乘机看了手指手心:“有薄茧,肉还算嫩,不糙。”又把她裙摆撩了撩露出天然足,纤巧秀气。

    婆子笑眯眯道:“神仙胡同提举家王官人要寻个身边人,瞧着你哪哪都合适,你一定要跟我走,让他家大娘子再过过目,人家可发话啦,宁缺毋滥,若见得满意,百而八十的价钱随便你开。”

    有支《桂枝儿》来证这些牙人婆子的嘴利:我的唇不是枪只抹油,我的舌不是剑只藏蜜,我的智赛随何,我的机胜陆贾,说着长,不论短,讲着三,不道四,白话齐全,难有破败,你想活计松,那就比腰带儿松,你想要价高,那就比天际儿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不如意的,只有一件难堪处,她得了中间利,便不管你的死活了(liao)!

    旁人嗤笑道:“你莫要糟践了人家小娘子。”

    这“身边人”是何意,即大户人家专门在老爷夫人身边伺候的佣仆,等同妾媵。

    谁不知那王官人是个色中饿鬼,这样的美貌少妇若入得他的府,无亦是自投罗网。

    萧鸢不露声色抽回手,只笑道:“身边人我高攀不起,家中有弟有妹还需照顾,只做计时的活儿论工价,昏时就得归家。”

    姜婆再劝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又有人围簇上来问她详情,只得怏怏作罢,退到一边倚着棚柱嗑瓜子吃着耍。

    自古无风不起浪、无巧不成书,合该要有事,那王官人好容易说动大娘子雇个身边人,他私下把条件交待给姜婆,只等着美人入府,哪想盼天盼地过去数日未盼人至,心下焦急,这日悠闲无事,索性一早便在棚子对面的茶寮里、择靠窗位坐了,要了一壶茶、一碟酥皮的铁蚕豆,一面吃,一面暗中观察这姜婆做事是否尽心卖力。

    恰就把萧鸢的花容月貌娉婷身段整个看进眼里,眼中如火烧,喉管如茶烫,手脚无处摆,只觉魂飞魄散、飘飘荡荡上了九重霄。

    见得她走进棚内,姜婆拦住盘问,他心底颤兜兜直求菩萨保佑,能把这尊美菩萨求进府内供他逍遥。

    哪想姜婆缠了半日,却默默走开,一副没谈妥的颓样儿。

    他大失所望又委实不甘,招过茶寮掌柜一边玩的五六岁小子,给他一文钱,让去棚子处把姜婆给找来,他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