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4分节

第壹叁壹章 王官人色令智昏

    京城早晚凉,当午还是热。

    不多时,那姜婆子便举着芭蕉扇挡着太阳走进茶寮,一眼见是王大诚,连忙行礼笑道:“今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官人怎会独自在此?”

    王大诚让她坐下,劈头盖脸道:“我且问你,方才在棚内与你搭话的那妇人是谁?她可是要寻活计?你怎没和她谈成?因何而不成?”

    姜婆子见惯世面,晓得他心思,取笑道:“王官人可是对她一见钟情?”

    王大诚吃颗蚕豆嚼的满嘴生香:“我这脸如那帘子,要卷就卷上去,要放就放下来,你休得嘻皮笑脸。”

    姜婆子不敢怠慢,便道:“这妇人都唤她萧娘子,来京不久,住在白家胡同原邢家的楼房,是个孀妇,有个考科举的兄弟,还有一妹,四五岁年纪,都是要等用钱的时候,她想找份计时的活儿,晚间得回照顾弟妹。我鼓动她半日到您家来做身边人,说的口干舌碎,就是死活不肯,倔脾气拉不回。”

    王大诚听后问:“有何不肯的?她要晚间照顾弟妹,我让她晚间回就是,怕不是这个原由。”

    姜婆子斜眼睃他:“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恐是嫌弃王官人没好相貌。”她怎得这般说,只因这王官人,稀疏眉绿豆眼塌矮鼻连带厚肠唇,黑油皮肤五短身材,但得汗出两腋还飘出股子狐臭味儿,真个是人见人厌的人物。

    那王大诚不以为然:“她赚活计钱,又不是出来相汉子,贪甚麽容貌,更况从古有说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娘常伴拙夫眠,缘份天注定有甚好说头。”

    他再道:“那萧娘子除非不找活计,但得棚里来找,我定要收了她。”

    姜婆子吃口茶,笑道:“王官人好志气。”

    “志气好也需你来助。”王大诚从袖里掏出二两银子摆桌上:“你只要说动她肯来我府里,工钱她要多少给多少,晚来早走皆随她心意。”

    姜婆子没接那银子,只慢慢道:“你府上大娘子若晓得,我怕吃不了兜着走。”

    “怕她作甚!”王大诚笑起来:“那府里的事还需我作主,我说一她哪敢有二话。”

    姜婆子还是默然不语,王大诚接着说:“这二两不过与你去买个水酒吃,若是你能将她说动入得我府里,便再送十两银子与你。你勿要起疑心,我王大诚说话从不打诳语。”

    姜婆子这才笑道:“王官人不过隔帘远看,似镜中月水中花般,朦胧自然觉得美,未必近前就还稀罕,你勿要着急,趁那萧娘子还没走远,快赶去正面细细瞧过,我在这里等半个时辰,你若瞧过还欢喜就来寻我,若不来我自打发去。”

    王大诚觉她说的有理,真个撩袍起身要走,姜婆子忙喊阻:“王官人先把茶钱付结。”

    王大诚扔出一两银子,匆匆自去了。

    再说萧鸢在棚子里站了许久,虽来打听的不少,却没个真拿定主意的,她看日正当午,秋蝉闹树,行老和牙人渐少,索性起身往家走,打算回去给萧和蓉姐儿做午饭。

第壹叁贰章 买切糕妄博欢心

    萧鸢路过鱼行,一尾尾大鱼剖膛破腹,清理干净肚肠,再用细如筷的竹篾条划成十字抻展开,尾朝上头朝下挂在屋檐下风干,鼻息处皆是股子咸腥味。

    张贵抬眼看见她,用清水洗去手上污血,有些局促地问:“萧娘子可把风鱼蒸了吃麽?”

    萧鸢笑着称谢:“味道极好,哥儿这般不爱吃鱼的,都多吃了几块。”

    张贵忙说:“我再去给你取一条。”萧鸢想起萧说起他看上自己的话,再暗打量他神情,遂摆手道:“你勿要取,前送的还剩半条,下趟要吃再来买。”

    “不要你的银钱......”张贵话未完,见她已走远,面上起了一抹失落之色。

    萧鸢走了数步见几个孩子围簇在个摊前,她好奇地过去,原是个高鼻深眼的夷人在卖切糕。搁在一块四方木板上,糕也是四方又紧实,玉米面打底,上面混着许多桃核仁、葡萄干、白芝麻、红皮大枣、瓜子穰,杏干等,用黏粘的糖浆稠连,片刀切一薄片,糖丝拉拽千里,孩子们之所以围着,是这夷人将那薄片又切成若干小块,分到每个人手上试吃。

    萧鸢也得了一块,她咬一口,又香又甜又粘,在南方没吃过这个,觉得新奇,想蓉姐儿定会爱吃,问他几钱,不太会说汉话,只指指摆在一边的招牌。

    萧鸢看要银咂舌,哪想得就那麽贵呢,打算下趟路过时,带蓉姐儿来尝尝味便好,辄身欲要离开,忽听个粗沉的嗓音道:“萧娘子留步。”

    她随音看去,是个男子,不过三十年纪,锦衣华服,相貌丑陋,她福了福身,抿起嘴唇问:“您可是这里的街坊邻舍?”是以才知晓她的姓儿。

    看客道他是谁,正是王大诚矣,从茶寮出来便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萧鸢的后面,看她乌油油松挽的发髻,耳垂摇晃的小金环,修长的颈子,挺直的脊骨,娇蛮的杨柳腰儿,摇摆的臀儿是万种风情,两条修长纤腿掩在裙里走得是不紧又不慢,步步皆成莲。看她尝着切糕,想买又难买一副纠结模样,他是欢喜地心肝胆颤,计上心来,便让切了两块,用纸包裹了,望她要走,连忙叫住,颌首笑道:“萧娘子才搬来,礼应是我登门拜访才是,只因衙门有事烦忙,今才得见你尊颜。恰我买了两块发糕,权当借花献佛,还请笑纳。”便双手捧上。

    萧鸢听他嘴上说得客气,可看他的人,虽动作恭敬,那双贼溜溜的眼儿却乱瞟她个不住,心里顿时不喜,也不外露,只笑了笑:“无功不受,切糕价昂,这位爷还是自带回府与家人享用罢。”语毕再不多话,辄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大诚痴痴看她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回转神魂恋恋而去。

    姜婆子喝过五盏茶,吃完一碟糖油酥饼,打个饱嗝,透过窗帘看见对面棚内又来几个找活计的妇人,正待起身,却望见门边,王大诚急切切现了身影。

第壹叁叁章 设圈套误人钱途

    王大诚复坐回原处,因来去疾奔匆忙,又是日晒,见过娇娘体内欲火狂炽,是而浑身生起燥热,连吃了两碗烫茶,那头上的汗珠子噼啪乱落,一股子狐骚气漫延开来,格外难闻。

    掌柜默默点起了熏香。

    姜婆掏出帕子在鼻前直扇,且不好说甚麽,只苦笑问:“不知王官人见了萧娘可满意?”

    王大诚赞叹道:“果然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城倾国的佳人矣。你若能助我得逞,莫说十两银,二十两也愿附上。”

    听得二十两,那姜婆见钱眼开,再顾不得狐骚作呕,笑道:“你肯花银子,这事或能成一半。”

    “怎个说法?还有一半又怎说?”他焦急问。

    姜婆道:“你先许我些银两,我去把棚内的行老、牙人一众各赏几百钱,告诉他们,萧娘王官人已相中,让他们勿要捣乱掺乎,那萧娘如今急着找活计,但凡来问就说世道艰难,无户用工,一日两日无谓,日久定会心急,我再使这三寸不烂之舌将她说动,此事便成一半。”她顿了顿:“还有一半,就需王官人耐心等待,静候佳音。”

    王大诚蹙眉:“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没个章法难等,你还有何妙计,一并说来就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婆道:“你既然等不得,那过个十日我带些礼亲自去她家一趟,替你说些好话,探探她的口风,再行处置罢。”

    王大诚思忖半晌,似乎也只能如此,掏了银子给姜婆去打点,又说了会话,方才各自散去不提。

    再说萧鸢全然不知遭人圈套,一连数日都碰了壁,那些个行老及牙人总摇头摊手,只道世道艰难,高门大户也在省俭用度,实无活计可介。

    她屡屡乘兴而来,败兴而回,囊中渐次羞涩,沈岐山的欠银还没有头绪,想着这些愈发心乱如麻。

    “萧娘子,萧娘子!”忽听有人唤,却见是张婆的媳妇孙氏,站在香烛纸马铺前朝她招手。

    萧鸢走近前,勉力笑问:“你怎得闲在这里?”孙氏在吏部郎中府上做洒扫等粗使活儿。

    “府中夫人赏了些旧衣旧裳,特拿回来改改穿。”孙氏又问:“听婆婆说你整日儿在寻活计,可是真的?”

    萧鸢点点头:“只是活计难寻,竟没一家可用。”

    孙氏瞪大双目,惊讶道:“怎可能呢!曹家大姐儿、秦家媳妇还有张家婶子这几日皆陆续上工去,还有薛家妹子,就是半边脸红胎记那位,也找到一份烧灶头的活计,你这样的伶俐人儿岂会寻不到,合该争争抢抢才是。”

    萧鸢听得心微沉,回想这几日同那些牙婆言语来往间,是有些蹊跷难明处,可她初来乍到,街坊邻舍相处和睦,并未曾与谁交恶,何至于如此捉弄于她?

    孙氏见她神情黯淡,连忙笑道:“你也莫太过焦急,我这里倒有个活计介绍给你,想必你定是愿意的!”

    萧鸢顿时眼前一亮:“你快说来我听!”

    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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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叁肆章 姜婆携礼好言语

    原来这孙氏在吏部郎中倪淮家做粗使活计,某日洒扫庭院时,听见大丫鬟金凤同个婆子站在廊上嘀咕,吏部尚书赵正春府里要招三四个绣娘,也无需行老牙人推举,只口口相传寻些知根知底的,恰金凤的表婶在尚书府里做管事,因这婆子有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说是针线了得,便来拜托金凤引荐。

    金凤笑着告诉她:“你说针线了得不做数,去了是要试绣的,她们说好才是好,也无需我引荐,到那日自己去他门上等候就是。”又把详细时辰及府门方位说了一遍。

    哪想隔墙有耳,皆被孙氏听个清楚,此时见萧鸢寻不着活计,心底同情,便把这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她知晓。

    萧鸢喜不自胜,连忙谢过自去了。

    这晚她把余的半条风鱼用笼蒸了,又炒两盘菜蔬,热了昨日吃剩的鸡汤,蒸了香喷喷的粳米,姐弟妹三人高高兴兴围桌吃晚饭。

    正吃到半程,忽有人叩叩地敲门,听一个婆子的嗓音在问:“这里住的可是萧娘子?”

    赵伯归家去了,萧起身走到门前问:“你是谁?”婆子道:“我是前街口的牙人姜婆,萧娘子定认得我。”

    “你等等。”萧辄回告诉萧鸢,萧鸢略有印象,暗忖她来做甚麽,便让进来,萧去开了门。

    “来得不巧,你们正用饭。”姜婆把手里的礼搁几桌上,一坛子金华酒、一袋米、一包青枣、还有两个盐腌发白的咸蹄膀。

    萧鸢笑道:“这忒贵重,哪里好收,待婆婆走时还拿回去。”一面招呼她一旁坐了吃茶。

    萧饭已用毕,也不走,只拿卷书凑近灯前认真翻看。

    姜婆瞅着萧鸢挑尽鱼肉的刺再喂给蓉姐儿,假意问:“萧娘子可有找到活计?”

    萧鸢瞟她一眼,不动声色:“我每日里去,姜婆每日里在,找没找到活计你还不晓得麽?”

    姜婆连忙笑道:“怪不得我们没条路给你,要怪就怪这世态炎凉,官衙大户人家现都只出不进,我们也难做的很。”

    “是麽?!”萧鸢不置可否,掏出帕子擦拭蓉姐儿嘴边的油渍,蓉姐儿吃饱了,拎起一副鱼骨头去喂趴在墙角的花狸大猫。

    姜婆暗察她脸色并无异样,遂叹口气说:“有句话儿实说的好,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萧鸢听得笑了:“你这没头没脑突来一句,听得人好生糊涂。”

    “萧娘子不是糊涂。”姜婆道:“你是故意装傻!”

    “这话又是从何时说起?”

    姜婆接着道:“我早前同你讲过王提举家要寻个身边人,你怎说都不肯去,今我带了个等样的姑娘给他家大娘子相看,嫌弃手指骨节粗大没要,又问我早前说有个萧娘子花好稻好的,怎迟迟未带来给她见?我就说人家萧娘子有难处呢。她问是甚麽难处?我说她有个要科举的阿弟,一个四五岁的小妹,都是要照顾的时候,只肯做计时的活儿,晚间定要归家的。”

第壹叁伍章 萧鸢细听暗打算

    萧鸢凝神听她说:“同大娘子说话的当儿,恰王官人也在,他(她)真真是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主儿,只赞萧娘子心地贤良,答应你可昏时离府,哪怕晨时晚些也可谅。“

    ”我拼着老脸不要了,我说萧娘子是个孀妇,家里弟妹全指她一人养家糊口,急等银子用,少了也不肯来。那王官人就说,旁官家富户的身边人、月例是二两银子,他愿翻个倍给,过节等喜庆日子还有打赏好拿。“

    ”不是我夸嘴,做牙子也有数年,甚麽样的主子没磋磨过,这样爽快大方的倒是头回见,萧娘子你再不答应,过罢这村可就没这店,你也晓得当下找活计的艰难不是?”

    她看萧鸢只笑着不吭声儿,端过茶吃了几口,再把嗓音低了一低:“我手里还有几个黄花闺女,左右缠着要进提举府,我都拖延着不松口,先紧着萧娘子挑,这是为何?因萧娘子对我的眼儿,更对王官人的眼儿,这就是缘分,缘分来时如洪水猛兽,挡都挡不住。”

    萧鸢听出话音:“那王官人见过我不成?”

    姜婆晓说漏了嘴,索性道:“明人不做暗事,也没必要欺瞒萧娘子,那王官人确实青天白日见过你两面,赞你样貌周正,夸你口齿伶俐,一门心思认定要你去他府上做身边人。你还有甚麽难处尽管说,我一应儿帮你去提,就是勿要茶壶煮汤圆,嘴子不倒哪里晓得呢。”

    萧鸢笑了笑:“事事皆如我意,姜婆你话都到这份上,我也无可要说,只是那王官人既然见过我,我总要一睹他尊容为先。”

    姜婆脑门儿起汗:“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官人是个有功名的官家,脑瓜子灵活,妙语连珠,腹揣锦绣,又是菩萨心肠,足抵过那略寒碜的貌相。”

    萧鸢摇头道:“我倒不重甚麽貌相。”

    姜婆喜得额上青筋直蹦,一拍腿儿:“择日不如撞日,王官人正在街对面茶寮吃茶等我的信哩,我这就叫他来相见。”

    “那敢情好!”萧鸢笑着答应,待姜婆匆匆离去,她的脸色倏得沉冷下来。

    萧拿剪刀把烛芯挟了挟,淡道:“这牙婆子和那甚麽王官人倒是有趣。”

    “有趣的在后头呢。”萧鸢起身收拾碗筷,不肖片刻,已听姜婆子在拍门拔,她洗净手,理了理发髻,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闩出门,萧想想悄随在后。

    今夜月色甚好,亮如玉盘,照得人格外分明。

    萧鸢上下打量着王大诚,记起确是买切糕时见过一面,当日就不喜,并非以貌取人,而是鄙蔑他轻薄浮浪。

    此时再看,额覆热汗,体散骚气,满脸的色欲横流,心底便愈发的憎恶。

    “姜婆说萧娘子要见过我才肯应。”王大诚涎笑:“不知现可答应否?”

    他心内感慨,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这月下看美人,果然是另一番难得的情境。

    忍不得伸出胖爪去握萧鸢的手:“你但得答应,纵是想要天上的月,我都替你摘下来。”

第壹叁陆章 步步设陷引他局

    姜婆乖觉地走开数步,站在街沿看货郎捏面人儿。

    萧鸢拿扇柄朝王大诚手背狠敲一记,满脸风情月意地睨他:“这可是在大街上,左右邻舍看见,背后可要戳我的脊梁骨,你舍得?”

    “自然不舍得。”王大诚连忙缩回手,一颗肥心却被猫儿挠成条条,迫不及待问:“明日可来我府上?”

    萧鸢不答反问:“那些个行老牙子但见是我,总没活计肯给,可是你做下的勾当?”

    王大诚欲待不认,却听她接着道:“姜婆都认了,你还有何不肯认的?当我傻子麽,旁人一个个得了活计,唯独就我没有,猜都猜得出来。”

    王大诚一脸涎笑:“萧娘子果然伶俐,不过确不是我的主意,是那姜婆拿我的银子使的诡计。”

    萧鸢咬着牙似笑非笑,抬起指尖用力戳他额头:“你若有意明跟我说就是,何苦要伙同姜婆这样磋磨我。我可生气了,原想明日去你府上的,算数,过三月半年再来商量。”故作辄身要回房。

    王大诚急了,忙拦住她的去路,苦苦哀告:“一日不见萧娘如隔三秋,三月半年哪里熬得住,可怜我得了相思病要死,也早早地允肯罢。”

    萧鸢瞧他色欲熏心的模样,“噗哧”一声笑了,又用扇柄往他额上拍打:“左右是个死,不妨让我打死你。”

    王大诚忍痛道:“你打你打,只要能让萧娘子消气,纵是死在你手上也甘愿。”

    萧鸢直把他额头噼哩啪啦拍得一片通红,方才罢手,抿嘴笑问:“你答应姜婆事成后给她多少好处?”

    “二十两银子。”

    萧鸢冷哼道:“不允给她,若被我晓得王官人偷给,你那府上绝计不去的。”

    “不给不给。”王大诚叠声道:“萧娘子说怎样就怎样。”

    睃她脸色满意了,趁势又央求她来府,萧鸢想想笑道:“不是我不答应你,是刚接了别家的活计。”

    王大诚半信半疑:“怎可能?你接了谁家的活计?”

    萧鸢撇嘴冷笑:“你当封了行老牙子的嘴我就没活路了?刚接了吏部尚书赵大人府里的活计呢。”

    王大诚看她神情不似唬人,尚书府也不是他能得罪,顿时一颗心如堕寒崖,浑身脱骨般没力气。

    萧鸢把扇柄往他额处红痕又是一下:“我虽不能到王官人府上,你可来寻我呀!”

    王大诚听得一怔,顿时精神抖擞,浑身血潮澎湃:“萧娘子这话是何意?”

    萧鸢轻轻说:“我右邻是鱼行,两家当中有条穿堂儿,厨房后门在那,明晚更时我把门开了,你偷进来寻我。”

    又敲敲他的头,这次真的辄身走了,巧笑嫣然的进门,“”地一声阖紧,徒留门钹兀自打着颤儿。

    “王官人可如意了?”姜婆陪笑着凑将过来,欲要说甚麽却被唬了一跳:“你这额头怎麽弄的?”

    王大诚这才觉得十分疼痛,探手抚过肿胀如瘤,心底没好气,怒瞪姜婆子两眼,登上马车自去了。

第壹叁柒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再说翌日气温骤降,至晚间朔风紧起,天色阴晦,冷气袭人,偶有雨点滴答。

    王大诚的马车停在街边,时不时撩帘往鱼行看,只待关门熄灯,他便能穿堂而过,入得萧娘子房中行鱼水之欢。

    今晚那鱼行也怪,旁的商户都陆续下门板关店,唯有他家灯火通明,张贵坐在浅抱桶前,捞起肥硕大鱼往地上一摔,磁鳞开腹掏出肚肠,丢清水里洗净,搁案破缕去骨切丝,和入红糟和香油涂抹均匀,取来瓮子置于其内,用泥密封再加盖,抱起搁进室内储存,稍顷又出来,复坐下捞起另一条肥硕大鱼......

    他在这里慢条斯理,不晓那头是心急如焚。

    好容易见他抬起浅抱桶将残水倒进沟里,又来个老妇人,升火量米煮饭,两人吃了一顿,这才放下门板,不多会儿,缝隙间透出的亮光也灭了。

    王大诚已在马车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浑身寒冷僵硬直打抖索,见得街市黑漆无人经过,连忙跳下车来,车夫也不晓躲往哪里避风雨,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径自脚步匆匆往穿堂里走,穿堂两壁皆是高墙,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接一阵刮起的卷地风委实猛烈,人被风推走,足心透凉、脸若刀割,又不敢点灯,只得双手在墙上一点点摩挲,找寻厨房门的所在,走至穿堂中央,忽而手就触碰一方木门,顿时惊喜交集,轻轻一推,竟嘎吱一声真的打开。

    王大诚顿时来了精神,满脑皆是待会把萧娘子抱住,用她暖软身骨,来慰他这长久等待的苦楚。

    房里没灯,他低低地唤:“萧娘子,萧娘子。”忽得气流涌动,脚步,一个张口的麻袋兜头而下,他伸手蹬腿挣扎,又被绳子捆住双手双足,不晓往哪里拖拉,有人高声喝斥:“总算是把这偷鱼的狂贼逮到,不枉我们蹲守几日,今儿非让你长个教训不可。”

    王大诚听得心惊肉跳,早把那偷香窃玉的心没了,忽而浑身一阵巨痛,原来是肩背、腰腿狠挨了几杖,忍不得高声求饶:“你们认错了人,我不是偷鱼贼。”

    “死鸭子嘴硬,你不是偷鱼贼,怎摸进藏鱼的储室?”

    “让他清醒清醒。”有个人声低沉带笑。

    王大诚还欲辩驳,忽然一桶咸腥恶臭的冷水泼下,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浑身衣裳浸湿,寒凉刺肌入骨,止不住地哆嗦打颤。

    “要不要再浇一桶?”有人问。

    王大诚使劲儿吼叫:“莫要再浇!我是提举王大诚,应萧娘子之邀前来赴会,不是甚麽偷鱼贼,你们找她来便可还我清白。”

    “看来还没清醒。”依旧是那个低沉带笑的嗓音:“继续浇,直到他承认是偷鱼贼为止。”

    一桶又是一桶,哗啦声儿不止。

    窗扇似大开着,呼呼灌进的冷风,吹在麻袋上,王大诚觉得自己就是那伙计从浅抱盆里捞出的鱼,被狠摔在地,待半死不活时,磁鳞除脏,破缕去骨,塞进瓮里成为他人盘中餐。

    他怕的要命,用劲全身力气大喊:“我是偷鱼贼,莫杀我!”

第壹叁捌章 萧娘初进尚书府

    有曰: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萧脚步轻快地踩木梯板上楼,长姐在灯下做鞋,听声儿抬首看他,含笑问:“得逞了麽?”

    萧拽过把椅子,椅背抵住桌沿,撩起袍摆洒洒甩起,再抬腿跨骑在椅面上,将袖里纸笺递给她,一面拈碟里酥皮蚕豆吃:“王大诚的认供书。”

    萧鸢打开纸笺看了一遍,噗嗤笑出声儿:“偷鱼贼,亏你想得出这个罪名,他怎会认下的?”

    “人总是怕没命,像他那样的更惧生死。”萧神情薄蔑:“有了这纸认供,他再觊觎长姐美色,也不敢再乱来。”

    “这样是最好。”萧鸢把纸笺叠好收起,两人又说了会话此处不多提。

    果然自那后,王大诚再没来过,姜婆也不晓哪里去了,先还有人提及,后再没谁注意,日子照旧如常的过,天气愈发地寒起来。

    且说这日一早,萧鸢打扮周正,把蓉姐儿托给赵伯,就出门招到轿子,坐乘到下角头西南的明照坊关王庙下来,见庙前冷清,她便进去点了香磕三头,以祈好运。

    出得庙来,没街走十数步就是宝府巷,毋庸她找,门前乌压压皆是人的那处府邸即是。

    萧鸢凑近前听她们说话,竟是个个身怀绝艺,至最后她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忽听一声鸣锣,有人嗓门洪亮:“老爷下朝回府!”又听巨响,萧鸢随音望去,朱红正门大开,出来十数锦衣佣仆将她们分散撵到东西侧门两边,留出地央宽道。

    不多时,一顶青檐黑帷四人抬大轿由远渐近,轿帘低垂紧阖,围簇侍卫持刀疾步前行,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嘎吱嘎吱一径入了正门去,佣仆复又急忙关阖。

    又过了半刻,西角门打开让她们进,绕过照壁,来至个宽阔的院里,早有个气度威严的妇人带领七八丫鬟在等候,皆不苟言笑。

    萧鸢等数人按指令分站几排,敛息摒气站着。

    那妇人等几开始挑拣,个子矮的不要,身骨胖的不要,相貌丑陋的不要,年老或年幼的不要,举止轻佻放荡的不要,神情紧张惶恐的不要,指骨粗大茧厚的不要......这般一筛选,余的也仅十来个。萧鸢暗叹,这到底是在挑美人儿,还是在挑绣娘呢。

    她十来个随那妇人等几沿青石板道往宅院里走,进了垂花门,转过屏风,是三间厅房,已整齐搁着绣棚、绷凳、搁手板,剪刀、绣花针、绷线及各色绣线等,应有尽有,十分齐全。那妇人让她们各自寻位坐定,铜炉里点起安息香,给一柱香的时辰,做出一幅绣品来。

    一众晓得时辰吃紧,连忙调整绣棚,穿针引线,略思忖便动手,皆是平日绣惯的,花鸟树禽、山水亭榭说来就来,不多时,那麻利的绣娘,红牡丹花儿就展了瓣数。

    萧鸢坐第一位,她也不忙,慢慢穿着绷线,还没决定绣甚麽,十来人只取三四个,若绣得大同小异没个新颖别致,胜面儿就不大。

    那妇人恰站在她跟前,线香滴垂下烟灰来,看着空空的绣棚,不由微蹙起眉。

第壹叁玖章 比绣艺乍见春来

    忽听得一阵脚足响动,有人踩踏跺往厅房来,那妇人不敢怠慢,连忙迎上俯身见礼。

    萧鸢悄悄斜眼睃去,却是个身穿绯色朝服的男子,胸前补子绣锦鸡,腰束花犀革带,是个秩品二品的官儿,他身型高大,气势凛冽,只窥得侧颜,黑眸高鼻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容颜很是清隽,她暗忖,这定是吏部尚书赵正春,前世里沈岐山的死对头,两人朝堂争斗半生,直至沈岐山带罪发配烟障之地,后来她就死了。

    赵正春余光瞟那一错不错盯着他的少妇,不动声色听着管事禀话:“老夫人意思,宫里若要赐婚可没个准日子,说来就来,不妨招些绣娘把嫁衣及其它先缝制起来,免得真到节骨眼时,又手忙脚乱的.......从这些绣娘中再择出三四位.......”

    赵正春颌首,摆手不再听,再暗瞅那少妇的绣棚上空空如也,其他人皆已绣了大片,不禁笑了笑,一径朝厅后的正房大院去了。

    萧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缕风吹得他袍袂掀起,衣袖鼓荡,天是釉青色,树木凋零,他像行走于三途忘川,萧鸢有种恍若隔世的虚芜感觉。

    她忽然有了主意,垂颈抬手,飞针走线起来。

    赵正春进房给老夫人问安,五妹妹赵莺莺恰也在。

    老夫人对儿孙辈是非常客气的,命丫鬟搬来椅子让坐,又斟来热滚滚的茶,方问他:“听闻沈岐山已返京,今朝堂之上可有照面?”

    赵正春“嗯”了一声,老夫人又问:“皇上没提指婚的事麽?”看他的神情叹了口气。

    赵莺莺撇起嘴:“我还不愿嫁呢!”

    赵正春吃口茶,看着她戏谑:“你都十八年纪,早就该嫁出门,若再过两年,纵是想嫁都难了。”

    赵莺莺道:“我的哥哥,你还是自顾着罢,泥佛劝土佛,你也没成个家,还有脸皮说我呢!”

    一屋子的丫鬟都捂嘴笑起来。

    唯有老夫人愁眉不展:“你们兄妹二人,样貌才学品行哪样不比旁人强,怎在婚配上就这样的难?!”

    正说到这儿,帘子簇簇响动,管事婆子用黑漆雕花方盘托着十数张绣品进来,送到老夫人面前道:“这是绣娘用一炷香的时辰绣制而成,请老夫人及大爷和小姐过目,择出三四张好的,可府中留用。”

    赵莺莺饶有兴致地走过来、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了,边挑拣边评点:“这幅绣的是鸳鸯戏水,用的是蜀绣的针法,实在不易。”

    “怎个不易法?”赵正春随口问,脑里却想着那绣棚空荡荡的年轻妇人,不晓后来绣的是甚麽。

    赵莺莺笑道:“蜀绣有一百多种针法,每种针法对应不同地方,譬如这鸳鸯的羽翼,用的是鳞角绣,鸳鸯的脸用的是覆盖针,水波纹用的是线条绣,还有交颈处用的是缠绕针法,还有许多处......“她顿了顿:“我不过只懂个皮毛,但这绣娘却绣的娴熟精妙,我觉甚好,可留下。”

第壹肆零章 选绣娘各抒己见

    那管事婆子寻到锦布右下角绣的姓名,高声报道:“绣娘郭桃留下。”

    老夫人翻了两幅,挑出一幅,绣的是一只下山虎,她赞道:“乍看针线乱插似无章法,但多瞧来,表面却极光洁平滑,这虎毛刚健直竖,劈比细若毫发,毛色随动渐变,再看它眼珠子炯炯有神,几可乱真,形态十分的好。”

    管事婆子立刻陪笑道:“还是老夫人眼光老辣,这幅刚收上来时,凡瞟到的都赞不绝口呢。绣娘丁香留下。”

    赵莺莺又翻出一幅:“这可了不得,竟绣的是《金刚经》,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划分明,且大小一致,上下左右齐整。”

    “给我来看。”老夫人平日常吃斋念佛,听是经卷便有兴趣,接过觑眼细看,半晌后点头笑说:“品字章句,无有遗阙错漏,难为她记得!”

    管事婆子遂报:“绣娘孟眉留下。”又道:“三个名位已满,我这就叫她们来见。”收拾起余它绣品辄身要走。

    “慢着。”赵正春叫住她:“你手上的再给我来看。”

    管事婆子连忙走近奉上,他接过一幅翻过一幅,至最后一幅忽而顿住,目光濯濯打量片刻,取出递给老夫人:“这幅绣的甚好,也要了。”

    老夫人接过,赵莺莺好奇的凑将过来,忍不住用帕子捂嘴笑:“哥哥,你也不能因她绣了你的背影儿,就要好罢!”

    “你待自闺中勤练绣艺,只好繁复炫技,浓艳重色,却忽略刺绣之本。”赵正春认真道:“苏绣乃刺绣之本,非其它可拟,你看这绣技,实而不华,雅而不淡,灵动而不呆板,虽是背影,却瞻眺而生情,远近有意趣,躯骨显深邃,它已不止是绣,而是绘,绘如画之逼真,更透其精髓矣!”

    众人听得都有些凌乱,老夫人先笑起来,朝赵莺莺道:“绕得我都糊涂了,不过听你哥哥之言,一准没错,他才华渊博,学识见解都在你我之上。这个绣娘也留了。”

    管事婆子遂报:“绣娘萧鸢也留下。”

    这边挑的如火如荼,那边萧鸢和众绣娘等俱在厅房候消息,忽有个丫鬟来传:“绣娘郭桃在麽?”

    郭桃忙站起称在,那丫鬟道:“可恭喜你绣的鸳鸯戏水,小姐很赏你的蜀绣技艺,快跟我去等着主子见。”

    郭桃喜笑颜开的随去了。

    不会儿,那丫鬟匆匆来唤绣娘丁香,称她绣的下山虎,老夫人看中,也领着往正房大院走。

    只剩最后一个名位,气氛陡然窒息起来,三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有个绣娘低声哭泣:“家中已揭不开锅,此趟不成该怎生是好?!”

    萧鸢也暗自愁容不展,这尚书府庭台楼阁、花草池院皆是一派富贵尊荣之象,再看那管事佣仆,更是气度不凡,实非一般寻常人家,若能再此寻到活计,自是旁处不能比。她在江南的绣艺虽好,但也不敢拿大。

    这正是:一江春水一江涛,强中更有强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