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5分节

第壹肆壹章 得中选前情过往

    上回说道,赵府选绣娘实在严苛,萧鸢等几在厅房焦急候音讯,挑走了郭桃和丁香,还余最后一个名位。

    正望眼欲穿之时,一个丫鬟过来唤:“孟眉可在?”无人答应,她又高声问一遍:“孟眉在麽?”

    还是没有谁吭声儿,萧鸢推了推还在认真哭泣的绣娘:“孟眉可是你?”

    那绣娘瞪圆泪眼点头称是,萧鸢有些哭笑不得:“选上你了,还哭甚麽!”

    看着她欢天喜地跟在丫鬟身后没了影,萧鸢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技不如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其它绣娘陆续走了,她把针线都收拾齐整摆归原处,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萧鸢可在?”又来个丫鬟大声喊。

    萧鸢顿步回首,满脸疑惑地回话:“在呢!”

    “快来,选上了。”那丫鬟催道:“老太太要见你们几个,都在等你呢。”

    这是甚麽阵仗?!萧鸢有些不敢置信,撩起裙摆跑到她跟前,再确认:“不是选三名麽,加我可就四个了!”

    那丫鬟瞟着她轻笑:“先确没有你的,后来是大老爷把你的绣品挑出来,道十分的好,便又多增一个名位出来。”

    原来如此!萧鸢暗忖一个大老爷们哪懂甚麽绣艺,怕是因她绣的是他的背影儿,巧在投其所好,方才得以选上。

    这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绕过厅房,是处大院落,正面上房五间,两边游廊厢房,七八个着老酒黄薄袄浅青裙子的丫鬟、和那三个绣娘在门外站着,见到她来急忙招手:“还不快些,皆在等你。”已有人进房禀:“四个绣娘到齐了。”

    萧鸢紧几步追上,随她们最后进房,再一字排开站在地央,给老夫人、赵莺莺及赵正春福身见礼。

    “模样儿都很俊,给赏。”老夫人笑道,大丫鬟如意拿着四个荷包分送到她们手里,一齐称谢。

    老夫人又扫量她们几个,其她三个还是做姑娘打扮,唯有萧鸢梳起妇人髻,遂把她叫至跟前详问。

    萧鸢却也不瞒,坦荡荡道:“原住苏州富春镇,夫君四年前于沙场殁,从婆家休返娘家拉扯养大弟妹,如今随阿弟进京赶考,这城里物贵价昂,因而手头吃紧,只得出来寻找活计贴补家用。”

    老夫人听得同情心骤起,叹息道:“你倒是个红颜薄命的孩子,怪可怜见儿的。”

    赵正春慢慢吃茶,听得说抬眼看她,哪有甚麽可怜见儿的,说她风情万种不为过。

    遂沉声问:“你阿弟姓甚名谁,可是为明年春闱而来?”

    萧鸢回话:“阿弟名唤萧,确是为明年春闱。”

    赵正春又问:“他乡试排名第几?”

    萧鸢暗忖我若说他乡试为解元,前诉的种种苦情倒显得无足轻重,更况又是春闱考生,虽赵正春不是主考官儿,但他为避嫌疑,要辞掉她也未可知。

    她定下主意,小心翼翼道:“阿弟乡试榜单排名倒数,此次来京考春闱并不抱希望,好在他年纪还尚轻,正可多加磨砺几年,以成大器。”

    赵正春听得淡笑:“你倒颇有些远见。”

第壹肆贰章 包饺子姐弟和乐

    蓉姐儿坐在门槛前托腮看人来人往,忽而眼睛一亮,起身朝外跑。

    “,当心拐子拐了你。”赵伯一直瞧着她,嘴里喊着追出来。

    香烛纸马店的张婆站在门前嗑瓜子,取笑道:“赵伯你慢点,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得,当我们瞎麽,帮你盯着呢。”又朝张贵喊:“是不是啊?”

    张贵正用柳条穿过大鱼鲜红的腮,打个结丢进浅抱盆里浸在清水里养着,听到这话抬起头,也不答,只看着萧鸢弯腰抱起蓉姐儿。

    “买甚麽好吃的?”张婆看她肘挎篮子沉甸甸的。

    萧鸢眯起眼回话:“肉行才杀的猪,我买了二斤前腿肉,一颗大白菜打算包饺子吃。”

    “饺子,饺子。”蓉姐儿高兴地舔嘴唇。

    “定是有喜事。”张婆断言:“今大尾巴喜鹊直冲你家窗叫个不停。”

    萧鸢笑道:“得感谢您家嫂子给我透的信儿,明就去赵尚书府里做工呢,晚间给您送饺子来。”

    “哟,天大的幸事。”张婆与有荣焉:“这饺子一定要吃,沾你的喜气。”

    萧鸢笑着看向张贵:“你也有诶。”张贵挠头道声谢,颧骨浮起暗红,拎起条鱼要送她,却是晚了,已闪身进了房,赵伯把门阖起。

    萧揉着眉踩楼梯下来,蓉姐儿扑上抱他的腿:“哥哥,哥哥,吃饺子。”

    萧鸢正细细剁肉馅,瞟他一眼:“书念好了?”

    萧呶呶嘴撩袍往椅上跨腿一骑,忽有甚麽东西掷来,他本能的一接,是一坨蒜头,听长姐道:“替我剥蒜瓣。”

    他有些不敢置信,甚麽时候轮到他来做这些粗活,蹙眉不干:“这太难了罢!”

    “没你读书难。”萧鸢头也不抬:“想吃饺子就得出力,否则一口别吃。”

    “.......”萧怏怏剥蒜瓣,他真是越活越不如了,叫过蓉姐儿:“一起剥,否则没饺子吃。”

    蓉姐儿摇头:“不会。”想跑。

    “我来教你。”萧一把拽住她。

    萧鸢弯起唇角,这个阿弟有时也很孩子气。

    萧后来活干的性起,干脆接过长姐手里的刀,又让赵伯再取来一把,一手一刀“咚咚”剁菜剁肉。

    蓉姐儿看得目瞪口呆,拍起手来:“哥哥最威风。”

    “那是,也不想想我曾是做甚麽的。”萧答的意气飞扬。

    萧鸢捣着蒜汁儿,似不经意般问:“你曾是做甚麽的呢?”

    “东厂.......”他倏得警觉,咽下到嘴边的话,皆怪此时气氛太和乐,差点大意了。

    “你说甚麽?”萧鸢没听清楚。

    萧把刀放下:“我说剁好了。”萧鸢便不再追问,把剁细的白菜挤干水,混进肉糜里开始拌馅。

    赵伯洗净手也来帮忙,拿起擀面杖一片一片滚皮子,萧鸢则拈起一片摊在掌心,执筷子挟馅摆中央,再折起紧贴,打几个花褶两边用力一捻,一个鹅胖饺子便好了。

    萧也有兴趣尝试,包了两个被萧鸢驱撵:“祖宗,快别浪费我的皮子和肉馅。”

    萧其实觉得自己包的还行,只是比起长姐的来,略逊一筹罢了。

第壹肆叁章 送吃食邂逅燕生

    灶里噼剥燃着木柴,红火舔着黑漆的锅底,萧鸢揭开盖子,打过四遍水,白雾氤氲,面汤翻滚,饺子如江里行舟。

    她觑着眼拿大漏勺舀了两海碗饺子,一碗张婆家的,一碗给张贵,使唤萧送去。

    昏时渐晚,白月当空,呼口气都觉寒凉,萧先去找张贵,张贵连忙称谢接过,又拿一尾风鱼送他:“回去蒸了吃。”

    萧叹口气,拍拍他肩膀:“你还是留着自个卖钱罢。”

    辄身又去香烛纸马店,张婆喜不自胜,穷人家多过年才包饺子解馋,平日里难得吃上一回。

    一阵风吹得袍摆晃荡,他揽紧衣襟急走,快至家门时忽见暗处走出一少年,他警觉止步,待月光照上那人的脸,顿微怔,不是旁人,正是燕靛霞。

    “你怎找到这里来?”他迅速恢复平静,语气从容。

    燕靛霞扯扯嘴角:“你怎瞒骗得了我,京城里人以十言之,两分为精怪,我随便一问便知之甚详。”

    萧也不解释,摇头笑问:“你师兄他人在何处?”

    燕靛霞道:“他替个大户人家收妖反被噬,正在闭门养伤,需得十日半月才能痊愈。”

    萧莫名松口气,想想问他:“可饭否?”

    燕靛霞不语,肚子叽哩咕噜却乱叫一通。

    “明了。”萧打个响指,率先往前走:“随我吃饺子去。”

    萧鸢把几大盘热腾腾饺子端放桌上,并着一碟白蒜汁,一碟乌酱油,一碟红辣油及一碟子酸醋,听到“噶吱”推门声回头望,愣了愣,笑着迎上去:“是燕生啊!许多日未见呢。”

    蓉姐儿也兴奋的围着燕靛霞转了两:“燕哥哥,燕哥哥!”

    燕靛霞不落痕迹地瞪了瞪她,“妖孽,过些日师兄就来收了你。”他在心底说。

    萧挺同情地看着小妹,若她真是妖,绝对是妖群里最傻最呆的那只,暗叹一声,上前牵起她的手:“去吃饺子了。”

    几人围桌而坐,饺子皮光滑丰弹,馅肉油水很足,又烫又香,皆吃得狼吞虎咽,萧鸢把碗里的饺子捣成两半,一边撒热气,一边喂小妹。

    蓉姐儿小嘴鼓鼓地,很高兴地看着燕靛霞,燕靛霞索性半侧身子,留个背影给她。

    萧半碗饺子下肚,动作渐慢,他开口问:“那赵府里可气派?”

    萧鸢颌首笑道:“尚书府自然不差的,老夫人也大方,刚见面就给赏了一吊钱。”

    “是吏部尚书赵正春府上麽?”萧想了半晌道:“那赵正春老谋深算,不可小觑。”

    “甚麽老谋深算,今儿恰遇到他,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六七。”萧鸢回想着他的相貌:“长得斯文儒雅,举手投足十分洒脱,说起话来更有气势。”

    萧深深看她一眼:“你可是对他一见钟情?”

    萧鸢听得噗嗤乐了,玩笑道:“你晓得我是最欢喜这样的斯文人,不然在富春镇时,怎会答应嫁给那书院的韦先生。不过赵尚书位高权重,岂会看上个绣娘,还是个失夫的孀妇呢!”

第壹肆肆章 萧鸢巧计用燕生

    这话儿听者各味。

    萧安慰她:“阿姐毋庸妄自菲薄,若真因出身门第而轻贱你者,不是你不好,是他们配不起。”

    萧鸢因他的小意殷勤而心底泛暖,笑了笑继续喂蓉姐儿。

    萧却被自己感动了一把,何曾这样哄过谁,就连宫里的皇后嫔妃,都不曾指望他说一句好话。

    燕靛霞吃完饺子,又喝下一碗面汤,方才朝萧鸢拱手道:“我在京城头无片瓦,又囊中羞涩,常憩桥门洞口下或寺庙之内,若这里方便,可否容留我数日,自是感激不尽。”

    萧鸢神情疑惑:“犹记得燕生进京是为师兄而来,你为何不找他去?“

    燕靛霞回话:“师兄身受重伤,不便打扰,待他痊愈,我自离去。”

    萧鸢又问:“你那师兄因何重伤?”

    燕靛霞道:“三月前宣平侯王晟薨在府中,其夫人请师兄前去伏妖,那院里有一株并头牡丹,一黄蝴蝶,一绿螳螂凶猛异常,饶是师兄百般化解,还是被那螳螂的大刀切中手臂筋脉,延及半身,需得好生静养,否则性命堪忧。”

    萧鸢沉吟半晌,才道:“你要借住这里倒也可行,只是不能白住,需得答应我桩事儿,否则免谈。”

    “请萧娘子尽管直言就是。”

    萧鸢看向蓉姐儿:“我明日起需去赵府做工,昏时才得回。哥儿自要萤窗苦读最忌打扰,赵伯也是年迈体弱,可怜我这小妹无人看管,你总闲着无事,不妨替我照管她至离开。”又添一句:“你在这里吃宿皆免。”

    燕靛霞变了脸色,他是要赖在此地盯紧这小妖孽,可没想过当她佣仆整日里看顾她。

    萧鸢看透他心思,抚摸蓉姐儿柔软的头发,很疼爱的模样:“你勿要焦虑,我这小妹很是乖顺,从不惹事生非,你只要陪伴她,别被拐子拐走就好。”

    又问蓉姐儿:“每日里和燕哥哥一起玩,可愿意?”

    蓉姐儿笑嘻嘻地拍手:“嗯,要和燕哥哥一起。”

    这妖孽......谁要和她一起!燕靛霞牙跟连腮都咬酸了,半晌一狠心:“答应就是!”

    萧鸢嗓音蓦得清冷:“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欺蓉姐儿年纪小,故意怠慢她、冷落她,甚或把她看没了,我有的是手段要你的命。”

    燕靛霞心底骤缩,他还来不及品味此话的份量,萧鸢已抱起蓉姐儿上楼去了。

    萧笑起来:“我这阿姐的性子,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一丈,你若得罪了她,可没好果子吃。既然接下看管小妹的活儿,你就勿要出差池,否则我也不能谅你。”

    他顿了顿:“我倒不取你的命,我只要你生不如死。”

    撩袍起身也往楼上去:“你宿房在堂屋右侧一间,自歇着去罢!”

    燕靛霞脑里乱哄哄的,许久才缓过神来,这萧家的姐弟妹,似乎都很凶残。

    他自己似乎误上了一条贼船,且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从此后的一路将十分艰险,是会要人命的。

第壹肆伍章 去赵府迷失陌巷

    五更的天是虾背青,扁扁的下弦月凄清地低垂。

    萧鸢早早熬煮了稀粥,一并将饺子油煎了闷在灶锅里,经一番梳妆打扮,悄悄地出了门。

    一股子寒凉空气见人就扑,街道灰白而深远,泛起森森的冷光,行人寥寥,有个发髻凌乱的老妇正在生炉子,蒲扇扇起的缕缕浓烟,将一乘四人抬官轿迷蒙成一团黑色的暗影。

    正是官员上早朝的时辰,嘎吱嘎吱声、马啼哒哒声渐渐络绎不绝。

    萧鸢因住处离尚书府所在的宝府巷不远不近,她特意早些出门,打算走过去,可省下雇轿子的银钱。

    穿过一条街,才发现宗人府、六部、御药库及鸿胪寺等皆聚集在此,官轿挨挨捱捱挤堵在一起,缓慢往前挪行。

    她辄身往回走,拐进另条街,眺到钦天监还有太医院,照旧黑压压一片。

    慌不择路穿进一条狭窄胡同,并不长,出来赫然是翰林院。

    一缕风覆抹萧鸢额前的汗水,她发觉自己迷路了,京城棋盘格局,分置五城,排列坊巷,众多胡同浩繁几千条,若是初来乍道者,极易迷失其中难寻出路。

    “嗨,让让,别挡着官爷的道。”轿夫不耐烦地大声呼喝,萧鸢连忙垂颈避让到墙角,听得谁冷哼一声:“个小娘子.....”

    暂不提萧娘在此举步维艰,沈岐山披着黑色大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出府往午门方向行,不出意外也被堵在众官轿间。

    “三弟。”只听有人唤他,随声沉眸而望,是大哥沈谕衡掀起了轿帘。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勒着缰绳走近,拱手一揖,语气平淡问:“有何贵干?”

    “无事就不能同你说话?”沈谕衡不恼反笑道:“三弟此趟回京如变一人。”

    沈岐山笑了笑:“彼此彼此。”

    沈谕衡似很感慨:“纵是再变,总是兄弟,手足之情实难泯灭。”

    沈岐山蹙起眉宇,不耐烦了:“你倒底有何话说?”

    沈谕衡低声道:“听闻皇帝有意指婚赵尚书的妹妹与三弟,你若心急,今日朝堂之上我可替你......”

    “我不心急。“沈岐山打断他的话,眸中一抹阴鸷迅疾而过,他冷硬道:“我一点都不心急。”

    他再不理,牵着马调头回走,再踏鞍翻身而上,拐出拥挤的街道,穿过狭窄胡同,不经意间瞟见右侧墙角站着个年轻妇人,化成灰都认得。

    与富春镇时、那个不艳媚不成活的风流小孀妇不同,她难得打扮简素,发上只插枚玉簪子,略施脂粉,穿月白薄袄,油绿裙子,像根水葱鲜灵灵的。

    这毒妇总是招人眼。

    他打马停住远观了她半晌,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她似乎迷路于此了。

    心情不知怎地变得好起来。

    萧鸢左顾右盼想寻着问路,可纳罕的是除匆匆来往的官轿,硬是不见一个人影。

    正思忖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回原路。就听一阵踢哒的马蹄声挟着一道冷风遵劲而至。

    她本能的回首。

    这正是:襄王有意续欢情,巫山自送雨云来。

第壹肆陆章 沈岐山软玉温香

    萧鸢猝不及防,只觉腰肢被健实的胳膊箍紧,再略使力儿,她便脚足瞬间离地,手指慌乱一抓,是马的鬃毛。

    头则撞进精壮的胸膛,入目是一片绯色,补子绘狮子纹,是个秩品二品的武将,抬眼,果然是沈岐山。

    顿时恼了,咬牙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沈大人要闹哪样?”

    沈岐山俯首,嗅着她乌亮油松发上桂花油的香味,不答反问:“此乃六部五寺二院聚集之地,又值官员上朝时,你无端在这逗留,可晓会被捉拿问罪麽?”

    萧鸢听得慌张:“我是迷路之故,兜兜转转到了这里,绝非故意。”

    “那你要往哪去?”沈岐山勒紧缰绳,把她圈在怀里。

    “宝府巷。”萧鸢戳他的手臂:“快放我下去,来往官轿里坐的皆是沈大人同僚,你脸皮厚,我可臊的很。”

    沈岐山慢慢问:“你去宝府巷做甚?”

    “干卿底事!”萧鸢偏不说:“沈大人可是要被皇帝指婚的人,被旁者瞧到与女子同乘,可小心龙颜大怒要你的命。”

    沈岐山哼了一声,他会怕麽,真是可笑,抬首眺望远远有四人抬轿而来,索性张开黑色大氅把她连头至脚裹住。

    萧鸢紧贴他衣襟,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鼻息间皆是男人浓烈暖热的味儿,有些恼羞成怒:“得寸进尺,不怕死麽!”

    沈岐山低道:“莫动,有官儿近。”

    萧鸢倏得身子僵直,攥紧他衣襟,摒声敛息大气不敢出一口。

    赵正春掀开轿帘,正看见沈岐山噙起嘴角展颜在笑,不由有些纳罕,比起沈岐山,他和他兄长沈谕衡反更熟悉一些。

    毕竟文武相轻,若不是皇帝有意指婚,他未必愿意多搭理这个武将。

    沈岐山拱手作揖,赵正春颌首回礼,欲待开言,忽然神情微变,黑色大氅下摆露出一截油绿锦绸,显然是女子穿的裙。

    沈岐山随他目光斜睃,倒也无谓,手掌暗在萧鸢腰上揉一把,轻轻说:“把腿缩回去。”

    赵正春便见那抹油绿一闪即逝,如果方才可当假装看不见,这次便有些欲盖弥章了。

    他冷淡的笑了笑,荡下轿帘径自朝前而行。

    萧鸢躲在他大氅内,眼前皆是黑,忍不住问:“轿子走远了麽?”

    “没有。”嗓音肃沉。

    萧鸢乖乖地等了会儿,竖耳听不见动静,又问:“还没走远麽?”

    沈岐山开口道:“你的腰怎麽粗了,在船上时还挺细,现与我的大腿不相上下。”

    萧鸢先还一怔,待听明其意,脸颊腾的如火烧烫,这个糙汉子懂个屁啊,竟敢嫌弃她腰粗。

    狠拧他大腿一记,抑着气道:“冬冷我穿了袄子,腰自然要粗些。轿子走远没,快放我下去。”

    沈岐山默了默,挺认真地:“可你这也没大啊!”

    他真的是不想活了!

    萧鸢抬头,嘴唇正抵到沈岐山滚动的喉结,顺势就狠命的一咬。

    这正是:

    愤气满怀无处去,欺他弱处添抹红。

第壹肆柒章 柿子染换解罗裙

    沈岐山闷哼一声,这毒妇,牙尖嘴利不留情。

    他往她臀上狠拍了记,萧鸢吃痛方才松口,咬得狠了,唇间有淡淡的腥味。

    他眸中的冷与她眸中的火相碰相持,过有半晌,萧鸢一把掀开黑色大氅,哪有甚麽官轿,大马踢哒哒已至宝府巷。

    太阳上来了,早市热闹起来,听得挑担的麻油哥在叫卖,太平鼓敲的闷响,马车蹄声得得过了桥。

    “放我下去。”萧鸢杏眼圆睁,嗓音清脆,一点也不怕他。

    沈岐山伸手挟抬起她的下巴尖儿,略使力,粗砺指腹把细嫩的肌肤都磨红了,他忽然戾笑:“就这麽喜欢咬人?我也喜欢,咬得越紧越好。”

    萧鸢察觉到甚麽,红腮又添新红,低骂道:“衣冠禽兽。”话音才落,一阵头晕目眩,脚足踩到地,被他放下了地。

    她抬手整理发髻,看他骑着高头大马,背影渐远终消失不见,这才垂下眼眸,走至赵府前,报明来意得允从西角门进。

    管事林嬷嬷带她们至花厅各自落座,各色绣具皆摆妥,赵莺莺领着丫鬟也过来,随她们一道做针黹。

    赵莺莺大家闺秀,知书达礼,脾气也颇温和,处了半日彼此熟悉起来,言语谈笑还算和乐。

    晌午用过饭,可休憩会儿,花厅外是个园子,有一颗柿子树,叶子都落完,还结着半数的果,也无人采摘。

    孟眉原是京郊的姑娘,乡下长大,仰颈望稍顷,笑道:“霜打后的柿子分外的甜,他们大户人家不在乎这个,瞧呢,皆被鸟叨吃光。”

    郭桃年纪最轻,勾起馋虫,笑问:“你可会爬树?”

    孟眉道打小最擅上树掏鸟,郭桃遂鼓怂她摘柿子来吃,丁香也附和,萧鸢倒无谓。

    孟眉禀了林嬷嬷,卷袖勒臂,抱住树干蹭蹭而上,确是十分的利落,摘了几个用裙摆兜在怀里,下得树来。

    哪晓得有个柿子被鸟啄了个洞,黄渍渍稀烂烂淌的裙上都是,林嬷嬷忙叫丫头比着她身样去寻裙子,没会儿倒拿来一条胭脂红的。

    孟眉穿着只觉腰紧臀肥不合身,又不便再麻烦林嬷嬷,只摒气硬撑着,吃完柿子,一起往花厅走,萧鸢见她走路扭扭捏捏的,遂低声问她怎麽了。待听完笑道:“我与你调换来穿。”孟眉连忙谢过,两人躲进假山洞里,匆匆解掉裙子互换了各自系上。

    再说赵正春下朝回府,他今沐休,遂换了官袍,再去给老夫人请安,路过花厅时听到有女子笑声,便问厮童谁在里面,厮童回话:“是来陪小姐做针黹的绣娘。”

    赵正春颌首走过,想想又辄返回来,朝花厅而去。

    赵莺莺要绣一个凤穿牡丹纹的枕套,萧鸢正帮她搓线配色,忽就见个身穿石青团花茧绸直裰的男子进门来。

    林嬷嬷忙喊声大老爷,众绣娘不敢怠慢,连忙站起福身见礼。

    赵正春免她们的礼,笑意温和道:“我途经而已,只是顺道来看,不必拘泥。”

第壹肆捌章 顾蓉姐燕郎失态

    赵莺莺撇嘴:“哥哥何时这麽闲了?”

    赵正春没答话,他看见孟眉穿的那条油绿裙子,同沈岐山黑色大氅里露出的一截很相似。

    状若随意地走近她身前,暗瞧容貌虽清秀也不过尔尔,他笑问:“京城如今很流行穿这种颜色的裙子麽?”

    孟眉早唬得浑身发抖,也不确定,吱唔回话:“应是的罢!”

    赵正春便觉自己实在无趣,斜眼睃到萧鸢穿月白薄袄,下面系条胭脂红的裙子,像春日里绽开的一枝桃花,暗忖绿有甚好看,还是红来的鲜妍。

    厮童过来禀话:“翰林院修撰张绪前来拜见。”

    赵正春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赵莺莺莫明其妙地摇头,实难明白他到底来作甚。

    这厢暂不提,且说蓉姐儿一早洗漱过,萧喂她吃粥和油煎饺子,把个煮鸡蛋丢给燕靛霞:“剥给小妹吃,明日喂饭之事由你代劳。”语气不容置疑。

    燕靛霞磕裂蛋壳剥着,一脸地烦恼,嘲讽道:“你阿姐只让我陪她玩儿,可没说过还要喂吃喂喝端屎拉尿。”

    萧笑道:“阿姐让你照管,岂止玩一件。”又添了一句:“端屎拉尿不用你管,到底男女有别。”

    也不待燕靛霞辩驳,替蓉姐儿擦擦嘴,起身自上楼读书去了。

    “给,自己吃。”燕靛霞把剥了壳的鸡蛋递她。

    蓉姐儿看着他不接:“燕哥哥喂!”

    “妖孽,你长手是做甚麽的。”燕靛霞可没好脸色,自顾唏里呼噜喝粥,津津有味挟油煎饺子吃。

    待吃饱喝足,看蓉姐儿手里还握着鸡蛋。

    “不吃是不是?”他把鸡蛋拿过来自己吃了。

    蓉姐儿也不恼,恰张贵家的大黑猫过来串门子,她便笑嘻嘻跑到廊下抱住它一起玩耍。

    燕靛霞也慢悠悠地坐在槛上,日头升起来,像个洇出红油的咸蛋黄,渐渐有了热度,洒在身上很暖和。

    店铺都打开了大门,开始做买卖,大黑猫闻到鱼腥味,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远处卖艺的正耍猴,围簇一群人错开肩膀翘首看热闹。

    蓉姐儿也想跑去看,燕靛霞却是最烦猴戏,把她一把拉至身边坐着,一起晒日阳儿。

    他似想到甚麽,从怀里掏出照妖镜:“妖孽来照镜子,看美不美?”

    阿姐没给她梳头,散着发一定是不美的,蓉姐儿摇头不肯照,燕靛霞半哄半吓得了逞,却和前在船上无两样。

    镜里明晃晃一片,就是没有影子。

    蓉姐儿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纸卷,揭开来看着很高兴,献宝的拿到燕靛霞面前,给他也瞧一瞧。

    燕靛霞瞟了两眼,是高澄那小子赠她的画像。

    “有甚好看的?”他语气很不经意。

    “好看。”蓉姐儿噘起小嘴。

    “一点都不好看。”燕靛霞故意道:“丑死了。”

    “不丑。”她瞪他两眼:“比你好看。”

    燕靛霞大怒,一把夺过画像,三下五除二撕的粉碎,撒的满地都是。

    蓉姐儿呆愣片刻,眼里迅速涨满泪水,“哇”一声大哭着迈进房,爬上楼梯找哥哥。

    燕靛霞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尘,背起褡裢,走进艳阳里,自去了。

第壹肆玖章 张婆月夜来说媒

    萧鸢离了尚书府,走到街角,看见个乡里人在卖杀好洗净的鸭子,一只只搁在篾箩上漉干水份。

    她戳戳脯子肉倒肥厚,讲了半晌价钱,方挑了只小点的,打算晚上炖汤犒劳燕靛霞,不过还是个少年,来照顾蓉姐儿委实难为他。

    哪想得才入家门,蓉姐儿哭得眼睛红红,委屈地直往她怀里扑,哄劝了许久还抽抽噎噎,萧三言两语简叙经过,再道:“他背了褡裢已不知去向!”

    萧鸢没再多说甚麽,做了晚饭吃过,蓉姐儿因哭了整日神思倦怠,早早洗漱睡下,她则下楼坐在堂屋里,捻亮灯芯继续做绣活。

    忽听得有人叩叩敲门,她问:“是谁?”回说是香烛纸马店的张婆,连忙开闩请她进来坐。

    张婆提着一串点心搁桌上,四下环顾:“怎不见那俩小的?”

    “哥儿在读书,蓉姐儿已睡下。”

    张婆又问:“你在赵府里做的如何?那些少爷小姐可有难为人?”

    “你昨包的饺子滋味好,那肉馅是怎样和的?”

    萧鸢一一答了,忽而抿唇笑道:“张婆你有事直说就是,毋庸左右而言它。”

    张婆唉哟笑起来:“我是受人之托、所以涎着老脸寻你。”

    “所托何事呢?”

    张婆道:“是为隔邻的张贵而来,他如今二十又五,相貌堂堂,有一个寡母,开着这间鱼行,不仅卖活泼的生鲜,还卖鱼干和红糟,生意红火,银钱也赚的丰足。这条街未婚的闺女都想嫁他呢,是个香饽饽。敢问萧娘子觉得他为人如何?”

    萧鸢聪明绝顶,几句话便猜出她的来意,想想斟酌道:“张贵为人没得说。”

    张婆叹息一声:“他二十又五未讨媳妇,一是鱼行太忙、二是总相不中。不过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对面无缘手难牵。这不老天爷就把那有缘的给送来,和他相会哩。”

    萧鸢听得想笑,佯装不懂:“那敢情好,是哪位有缘的姑娘,我也帮着你一道去撮和。”

    张婆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不就是萧娘子你麽!”

    “张婆你莫玩笑。”萧鸢连忙摆手:“我不过是一个失夫的孀妇,还要供养弟妹,哪里配得上他。”

    张婆摇头:“他不在意这些,是个实诚人,心底就欢喜你。”

    萧鸢沉吟稍顷:“他娘亲如何说?”

    张婆有些语噎:“原是有些想法的,不过张贵执意如此,她拗不过也就答应了。”

    萧鸢微笑道:“张婆我不瞒你,在这就如实交个底,哥儿他今年春闱,若能榜上有名,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又得萤窗苦读三年,入塾学费及开销用度需资不菲。”

    “还有我那小妹,自幼体弱多病,每日里竟拣人参鹿茸雪莲等精贵药材续命,我也是有家学的女儿,但得出嫁作配,定不会再抛头露面。”

    “是以我若嫁张贵为妻,这一大家子皆需他来养活,仅靠那家鱼行......”

    她顿了顿:“我怕把他拖累了,还劳烦张婆同张贵及他娘亲如实告明,如若他还不介意,可选定吉日前来提亲。”

第壹伍零章 大喜日燕生伤重

    时光迅速,日月如梭,才尝中秋滋味,不觉菊花满地,抬眼秋雁成行,一阵惆怅风过,忽听闻雪打窗声。

    萧鸢姐弟妹三人坐着正吃婚席,今儿是张贵同六陈铺岳掌柜的闺女岳瑛成亲的日子,在院里摆了五桌席请街坊邻舍,叫了敲锣打鼓奏芦的倌儿助兴,张贵着喜袍走在前,不过街头到街尾的事,便不骑马,身后轿夫抬着大红轿子,摇摇晃晃地娶进了门。

    拜天拜地拜高堂拜夫妻,新娘送进房,张贵留下陪客,他满脸喜气一桌桌敬酒,敬到萧鸢时已是脸泛赤红,连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萧娘子,我对你不起......”

    “你不曾对我不起。”萧鸢执壶斟满酒,与他酒盏轻碰,再仰颈饮尽,弯唇笑道:“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这是你和岳姑娘天注定的缘份,谁也难折散。”拈起盘里一颗红皮大枣递给他:“吃了,早生贵子啊!”

    张贵接过枣子丢进嘴里,张婆等人哄然抬笑,鞭炮噼噼啪啪,缕缕青烟弥散,粉红纸屑炸飞一地。

    待酒席吃毕已是夜深,蓉姐儿趴在萧背上睡着,萧鸢把手缩进袖里拢着,望着天际彤云密布,吸口冷气儿:“这日子快得如流水,仿佛才进京,哪想年节已将至。”

    萧笑而不语,有冰凉轻沾额头,落雪了,他加快脚步,忽然站住俯首脚下,萧鸢察觉,随而低看,顿时吃了一惊,沿路洒的皆是血迹,星星点点绵延,直往他们住处。

    两人疾步跑起来,果然在房门前趴着个人,萧鸢接过蓉姐儿抱在怀里,萧蹲身伸手翻过他,待看清面目,皱起眉宇。

    朝萧鸢道:“是燕靛霞。”他胸前衣裳撕碎,露出皆是鲜血的胸膛,还在汩汩淌流,血滚热浓腥,而身骨冷成铁板。

    触其鼻息,气若游丝。

    萧看向长姐:“救还是不救?他凶多吉少。”

    萧鸢抱着蓉姐儿开门,头也不回道:“拖他进来,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萧笑了笑,踢了燕靛霞一脚,算这小子命大。

    萧鸢找了人参须塞进燕生嘴里吊命,再去烧了滚水,命萧褪去他破烂衣裳,拿了簇新棉巾蘸水、替他清理脏污,足倒掉五盆血水,才显了累累伤痕。

    不说萧鸢,任萧这般见惯杀戮的都脸色微变。

    “不能找郎中。”萧鸢轻轻说:“他若生怕报官,我们是徒惹麻烦。”

    她上楼翻出金创药和纱布替燕靛霞简单涂抹包扎,再为其盖严褥子,掖好被角,等明日若还烧着,再想其它法子。

    各自歇息不提。

    待得四更夜深,万籁俱寂之时,一场瑞雪如鹤白羽纷扬落至,刷刷之声似万蟹行沙。

    蓉姐儿忽然揉着眼睛坐起来,嚅嚅唤两声:“阿姐阿姐。”却见阿姐未动,睡得十分香甜。

    她爬到床沿,撩开帷帐趿鞋出房,下楼穿过堂屋,走到右侧一间,推开门儿,看见燕靛霞面色苍白的阖眼而睡,近前摸摸他的脸:“燕哥哥,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