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21分节

第贰零壹章 鹬蚌相争渔翁利

    赵正春挟起一块椿芽蛋饼,吃进嘴里十分鲜香,笑着打趣:“只知萧娘子绣艺好,不曾想厨艺也精湛。”

    “皆是时令菜,又是乡人担到城里来卖的,因着新鲜,随便加点油盐,滋味就甚美。”萧鸢执筷挟出鸭腹里的青螺,挑出一团嫩肉搁在碟里,再递到他面前。

    赵正春挟进嘴,汁水四溢、肥香弹牙。

    萧鸢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抿嘴笑说:“我烧得皆是南边小菜,原还担心不符大人口味。”

    赵正春笑而不语,这些菜色于他也是颇新奇的体验,看那一盘乌紫紫墨绿绿的苋菜,落进碗里把米粒雪白染成紫红色,他京城长大,府里管事厨子亦是京城人,是不吃这些的,现尝起来,虽怪怪的,但味道不错。

    用饭毕,萧鸢捧来香茶,赵正春吃两口才道:“你阿弟的事,我已同皇帝禀明。”

    萧鸢整顿饭就等着此刻,敛气摒息认真听他说:“东厂已查明此舞弊案首尾,与你阿弟实无太大牵联,只他与陆无双交厚,是否窥过泄题各说一辞难断,如今皇上求才若渴,不容忍庸才,亦不愿放过贤才,因而我禀议,萧滽入三甲授同进士出身,殿试后的次月,还会有趟朝试。”

    他解释:“朝试实为选拔进士中文学优长者,入翰林读书,以备日后朝堂贤能权重之才,名曰庶吉士。若萧滽有真实才学,必将前程坦荡,反之仕途从此死路矣。”

    萧鸢喜不自胜,又问起阿弟狱中情形,赵正春安慰她:“虽是用过刑但性命无大碍,我之禀奏皇上应无异议,待批红后,萧滽即会放出。”

    “多谢赵大人救我阿弟于水火。”萧鸢眼底泛起泪:“做妾一事,大人不嫌弃,我亦不食言。”

    赵正春笑了笑:“此事不忙,我非急色之人,你阿弟现为最首要。”听得萧鸢心底愈发敬重。

    又稍讲了会话儿即辞别,萧鸢送他至外面,直至拐进胡同身影模糊不见,才迈进槛儿转身欲阖门,忽有人握住门钹使劲一推,听得哐铛大力一声,把她唬得定睛看,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岐山。

    蓉姐儿高兴地喊:“沈老爷,沈老爷!”

    萧鸢暗观他脸色不霁,浑身寒意凛冽,想着不晓再外候了多久,必是瞧见赵正春,也不敢招惹,只低道:“别吓着蓉姐儿。”

    遂不理他,咬紧嘴唇抱起小妹:“饿麽?和阿姐吃饭了。”

    她往灶房去,早把各菜先拨了些搁在锅里闷着。

    沈岐山迳自进堂屋,往椅上坐下,打量起未及收拾的桌面,他都能脑补出一幅画来。

    萧鸢端着热菜饭过来,也不多话,麻利收拾干净,拨了两碗饭,一碗送他面前,自顾着喂蓉姐儿,爱吃不吃。

    沈岐山哪有甚麽闲心吃饭,气都气饱了。

    但转念一想,不吃反如了这毒妇的意,他索性一番风卷残云,揪了一只大鸭腿给蓉姐儿,一只自己吃,倒是炖得很酥烂。

    又自去挖青螺肉吃,连扒两碗饭方才停了筷箸。

    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来怒肠食量增。

第贰零贰章 沈岐山怒责萧娘

    燕靛霞此时才回,萧鸢给他拿碗筷,关切地问:“找到师兄了麽?”

    他摇摇头,没吃多少就往房里走,蓉姐儿下了椅子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萧鸢收拾碗筷端着进厨房,厨房里黑胧胧的,泥灶里柴火噼噼剥剥亮着红光,烤红薯的香甜味儿溢的到处都是,腰间猝不及防被结实的手臂箍住,不及挣扎便被抱离灶台,就听碗筷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也不晓摔碎了几只,萧鸢听得火起,这人又糙又粗野,一点都不斯文。

    闷着声挣扎,又抓又挠,甚而用尽全力踢他腿骨,火光把他们映在墙上,成为两个漂亮的剪影,忽长忽短,忽叠成一个忽分开,忽又没了影子,竟是被紧抵在墙面,叠成一个影子,弯曲在灶台上。

    萧鸢决定放弃,大口喘着气,脑后被沈岐山大手扣住的发髻散了,乌油发丝缠绕住他的指骨,似不忍分离般。

    沈岐山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颊腮染霞,嘴唇被咬得一圈湿红,很风情的样子,心底的火蓬勃,沉声叱道:“毒妇,我说救你阿弟,你怎又去勾搭赵正春?”

    “谁勾搭他了?是他自己寻上门来。”萧鸢亦不示弱:“我不能把滽哥儿的命只拴在你的身上,谁能救他,我就跟谁!”

    “就这麽不信我?”沈岐山大怒。

    “不管如何,此次是赵大人禀奏皇上救下了阿弟,而不是你沈大人。”

    沈岐山冷笑:“你说是他救下萧滽!蠢女人,若不是我去求大哥,找皇上,你以为他会跳出来捡现成做好人?”

    “我不听。”萧鸢瞪他:“你一次两次的骗我,信你才有鬼了!”

    “我何曾骗过你?”沈岐山怒不可遏:“你今不说个是非曲直来,我就在这里操了你。”

    前世里......萧鸢忽然甚麽都不想说了,她有些伤心:“说来说去,你无非就想要我的身子,今你就拿去罢,此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永不再见了。”

    索性抬起手去扯衣襟,嘶拉一声,露出大片雪肤,及鲜艳的红肚兜。

    沈岐山挟抬起她的下巴尖儿,因背着火光,他的眸瞳漆黑深幽地不见底,萧鸢却知道,愈是这般冷冷没有表情,他愈是凶戾可怖。

    “毒妇。”萧鸢听他嗓音忽然很平静:“你逃不出我的掌心,还有很多帐没和你算,怎能放过你!”

    他忽然松开手,表情很厌恶的样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鸢听到院门推开又嘎吱阖拢地声音,她呆呆站了会儿,蓉姐儿笑着跑进来:“阿姐阿姐,吃红薯。”

    “好!”她应着,把衣襟整理好,重新盘起发髻,佛青袴子蹭了大片墙灰,拍也拍不净。

    红薯烤过头了,外层的皮成了乌黑的焦炭,她小心翼翼地剥掉,窜出一道热气,热气散了,露出里面红黄的馕,她尝了尝,却是分外的香甜。

    蓉姐儿吃的高兴,拿碗装一个,跑去给燕靛霞。

    萧鸢这才去察看摔落在地的碗盘,倒还好,只有一个盘沿磕掉了瓷。

    她反而愈发惆怅起来。

第贰零叁章 赵正春难架沈三

    退早朝,众臣陆续走出奉天殿,忽然云游东南,雾起西北,雷声隆隆,一阵大雨落,檐边滴嗒滴嗒如断线之珠。

    太监引领他们至偏殿饮茶吃糕候雨停,赵正春独自站在廊下,背手望着远处朦胧景致,不觉身边站着一人,侧首看是沈岐山。

    他挑眉噙唇:“沈大人是来和我相商指婚一事麽?”

    沈岐山漠然:“指婚是皇帝的事,他爱怎麽指就怎麽指,哪怕贵女许乞丐,将军配无盐,也不是你我臣子相商就能定的事。”

    赵正春听得刺耳,却喜怒不形于色,只笑了笑,没再言语。

    沈岐山忽然问:“昨日偶见赵大人进了萧鸢住处,不晓你俩怎会认得?”

    赵正春回道:“萧娘子在我府中做绣娘。”他又添一句:“我那件石青八团灯笼纹直裰就是由她亲手缝制。”

    那件直裰确实令人印象颇深!沈岐山觑眼将肩上滴落的雨渍抚掉:“听她说起,是你禀奏皇上救下她阿弟?那位春闱舞弊案举子萧滽!”

    “我可不曾这样说过。”赵正春亦从容:“我只告诉她与皇帝禀议,东厂已查明舞弊案首尾,萧滽免罪责,且有趟朝试的机会罢了。”

    沈岐山便道:“果然是那妇人蠢笨听岔话去,我想赵大人品性明月清风,断不会做下冒认功劳这等无耻之举。”

    赵正春伸手接雨:“沈大人对萧娘子似乎很上心。”

    沈岐山笑了笑:“岂止是上心,我还要纳她做妾暖被窝。”

    赵正春亦笑起来:“听闻沈大人在边关作战伤及那物,萧娘子年轻貌美,你又何必作贱她呢,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好个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岐山语气很淡:“还得麻烦赵大人亲自与萧鸢说个明白,免其因误解而生非嫁你不可之心。”

    “嫁我有甚不好?”赵正春温和道:“总比跟着你守活寡要强。”

    沈岐山冷笑:“你若愿娶她为正妻,我也不恼,随她嫁你,还要奉送一份厚礼。但若这般无功无劳,被你白捡了做妾,日后定也不懂珍惜,倒不如跟着我还有几分真情。”

    赵正春一时说不出话来,默少顷才问:“若我执意纳她为妾,你又能如何?”

    沈岐山不疾不徐地回:“我就随了皇帝指婚,娶你妹子就是。”

    赵正春顿时变色,眉梢轻染怒意:“怎地如此无耻!”

    “彼此彼此!”沈岐山勾起嘴角。

    赵正春低声冷叱:“我定当向皇上如实禀报,你休想奸计得逞。”

    沈岐山笑了两声:“昨日皇上还问我可有意东厂督主之位!我若要娶你妹子,不过举手之劳。赵大人好自为之罢!你若娶萧鸢为妻,我俩恩怨一笔勾销,你若不愿,三日内同她讲明,否则我定不饶。”

    语毕不再多说,见云散雨霁,天空挂起一道彩虹,便踩着汉白玉石阶大步而去。

    赵正春仍站在原地,蹙眉凝神许久,直至大殿空荡再无人声,他方默然离开。

    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零肆章 萧娘子拒做赵妾

    萧鸢一早去街头,寻到恒兴号绸布店,她的绣品寄在这里卖,掌柜拨着算盘噼里啪啦半日,才把银钱结算清楚。

    她也没多话,把银钱拢进袖里便走,掌柜连忙在背后喊:“萧娘子,没新的绣品寄卖麽?”

    萧鸢回头笑道:“掌柜你忒不厚道,我每样标明价儿,也给了你一分利,你却悄悄抬高价卖,以为我就不晓麽,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买卖讲的是诚信道义,坑蒙拐骗总不长久。”一席话讲得那掌柜脸涨成猪肝色,直喊:“萧娘子你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萧鸢才不睬他,脚步不紧不慢往回走,看着有乡人在卖年时自家做的熏腊,她挑拣了一只猪脚杆,正好回去炖老笋干,又买了几根羊角大葱,一包鲜花椒,一节白花藕,一捆韭菜及嫩芽的香椿。

    今儿有赵正春的长随报讯,他下朝会过来一趟,差不多午时正好留饭。

    既然要做他的妾,她就要乖巧些,

    忽有个将军打马从身边过,她心倏得紧张,以为他呢......幸而不是。

    她(他)俩的孽缘在这一世终断个干净,挺好的,就该这样,他有他的前程,她亦有她的人生。

    回至家里,燕靛霞和蓉姐儿在争争闹闹,她进至厨房,把猪脚杆架火上烤,再刷洗干净,拿至院里放在板上,寻把斧头来。

    手起斧落,剁成一块块。

    赵正春在槛前就看到这一幕。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妾,将会是位闺门淑女,身纤体弱,恪规守礼,琴棋书画及针黹皆精通,闲暇若还能陪他吟诗作赋,是再好不过,如都不是,起码那低眉垂眼娴静女工的绣娘,亦是温润可爱。

    而这位摁住焦黄猪腿高举斧头的妇人,实让他心底有些震撼。

    萧鸢不经意间瞟见赵正春,暗忖他倒来得早,连忙放下活计起身相迎,赵正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斜了下身,走到了前面。

    萧鸢惯看眼色,怔了怔,抿唇没有说话,先回厨房把手上油渍洗净,拎起炖好的茶,进堂屋给他斟满盏。

    赵正春温和道:“不忙,你也坐,我公务在身,说几句话就走。”

    萧鸢嗯了一声,坐他对面椅上。

    赵正春没有吃茶,只笑问:“沈岐山可是来找过你?说了些甚麽?”

    萧鸢颌首:“胡言乱语的,我不理他!”

    赵正春默少顷,终是开口:“你阿弟此次能从科举舞弊案中脱险,沈岐山实功不可没。”

    萧鸢闭闭眼睛又睁开,语气平静:“大人想说甚麽,直言就是。”

    赵正春接着道:“我先前那些话,萧娘子想来有些误解,东厂能查明舞弊案首尾,认定你阿弟无罪,皆是沈岐山从中斡旋。”他微顿:“如若这般,萧娘子还愿做我的妾室.......”

    萧鸢打断他的话,面色如常,只笑了笑:“赵大人不必说了,我并不是个死缠烂打的妇人,既然此案与您无关,做妾之事便不再提。”

    她站起身送客:“大人既然公务在身,我亦不敢多留,还请早些去罢!”

    赵正春想说甚麽,终是咽了回去,他走出院门外,听得身后“嘎吱”的一声阖拢响。

    再回首,心底不知怎地,竟然有些空荡荡的。

第贰零伍章 沈岐山再入萧家

    诗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词曰:三月昏,花落更情浓,早蝉声在绿阴中,风光此独好。

    沈岐山从五军都督府打马出来,踢哒踢哒到了萧鸢家门前,勒马跨下,抬手正要叩,却瞧见门隙间有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是蓉姐儿,他不由噙起嘴角。

    就听得蓉姐儿啪啪奔跑声,及兴奋地喊:“阿姐,阿姐,沈老爷,沈老爷来啦!”

    半晌无动静,他蹙起眉,正思忖着是硬闯还是打马回府,忽有拉闩声,门开是燕靛霞,朝他拱手作揖:“沈大人请进。”

    沈岐山颌首,迈入槛来,满院子弥漫着炖腊猪蹄的香味。

    “抱抱!”蓉姐儿笑嘻嘻张开小胳膊,他俯身抱起她问:“你阿姐呢?”

    “在蒸饭!”蓉姐儿好奇地摸摸他的耳垂。

    烟囱里一道炊烟袅袅,朦胧了落日余晖。

    沈岐山走进厨房,见萧鸢坐在灶前,正往膛里塞柴,柴有些湿,滚出一团灰烟来,呛得她咳嗽。

    “起开!”他皱眉道。

    萧鸢抬眼见是他,抿唇无言,起身让开,把小板凳踢了踢,沈岐山却不坐,蹲身择了两块柴慢往火光里探。

    萧鸢也不闲着,就听得油锅煎滋滋地响,炖汤咕嘟嘟顶盖,刀板切切剁剁声。

    沈岐山没见过这样的萧鸢,满身的烟火气,萧鸢也没见过这样的沈岐山,像个平常百姓。

    却都没有说话,各干各地活儿。

    桌上摆了一盘白雪雪油盐炒的藕片,一盘碧莹莹炒韭菜杂着鲜嫩嫩螺蛳肉,一盘金黄黄香椿煎蛋饼,一个青花白地的大深碗,盛着红亮亮腊猪蹄子配那肥干干老笋,还有一大碗热腾腾地粳米饭。香的蓉姐儿直咂舌头,燕靛霞悄咽口水。

    萧鸢每人拨了碗饭,都饿了,除她外,皆吃得津津有味,蓉姐儿吃得高兴,一会看看燕靛霞,一会看看沈老爷,再歪头看阿姐,问:“哥哥,哥哥呢?”

    沈岐山说给蓉姐儿,其实是说给某人听:“后日回来,你们在家里尽管等着,我会遣马车送他到此。”

    燕靛霞一脸惊喜:“萧爷要回来了?”看他颌首,亦是十分兴奋。

    萧鸢把瘦肉剔出给蓉姐儿吃,余下一卷肥皮挟进沈岐山的碗里,沈岐山也无谓,腊猪蹄的肥皮是愈嚼愈香,很合他的胃口。

    实没想过这毒妇的厨艺如此精进。

    蓉姐儿和燕靛霞吃完,拿着骨头去喂张贵家的小黄狗,萧鸢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饭,沈岐山执壶倒茶。

    他开口问:“赵正春同你讲明白了?”

    萧鸢淡淡地“嗯”了一声,因低首垂颈,辨不出喜怒。

    沈岐山把茶一饮而尽,再斟一盏:“这腊猪蹄子有点咸。”

    萧鸢被饭噎了一下喉咙,原以为他会趁势提纳妾的事,她已做好应答的准备......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谁让他吃那麽多的,能不咸麽!

    萧鸢不吭声儿,还是忍不住悄悄撇起嘴角。

    沈岐山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她面前。

    他这是要作甚?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的话:祝大家元旦快乐,身体健康发大财哦!

第贰零陆章 众官笑闹嬉春楼

    萧鸢看是张百两银票:“这是作甚?”

    沈岐山淡道:“置买妆奁、打点首饰、再做几套衣裳,其它毋庸你操心。”

    萧鸢默了少顷,才开口:“我还有阿弟小妹要随入府,你有同大爷和大夫人提过麽?”

    见沈岐山摇头,她心底生怒:“燕子寄房檐,风吹雨打伶,朝傍揣人心,日恐驱客令。我可以忍气吞声做妾,但阿弟小妹断不看谁眼色。”

    沈岐山冷笑:“毒妇,我还没跟你算朝秦暮楚,私嫁赵正春的帐,你倒反跟我置起气来,就算是寄人篱下受人眼色,你们也给我受着。”

    “无耻!”萧鸢气得满脸通红,抓起碗朝他扔去,沈岐山一把接住,往桌上重重一扣。他道:“彼此彼此!”撩袍头也不回地离去。

    “阿姐。”蓉姐儿躲在墙边愣愣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沈老爷走哩。”

    萧鸢抬眼看小妹害怕的模样,鼻子莫名的发酸,却笑着招她到身边来,抱起往楼上走:“不怕!阿姐和沈老爷闹着玩呢!”

    蓉姐儿复又高兴了,乖乖由阿姐帮着洗漱,小孩子的瞌睡虫说至就至,这边才嚷着要吃茶,萧鸢端来时,她已经阖眼睡熟了。

    沈岐山打马踩踏着月光回府,路过嬉春楼时,看见兵部右侍郎丁玠、和三品将军李纶的轿子停在门侧,便翻身下马,门口侍应连忙过来把马牵了。

    他上了二楼推开雅阁,果然丁玠李纶和顾佐还有两个官儿在吃酒听曲,见他来都站起作揖,介绍那两官儿认识,分别是吏部右侍郎曹大章、邢部郎中严宏。

    “怎地,一脸欲求不满的空虚样。“丁玠看着他戏谑,一面执壶倒酒:“百花楼新来的花魁是个外族人,深眸高鼻肉嘴,一身的滚白肉,你要不试试?”

    李纶戳他脊骨,假模假势:“还是不是发小,有无同情心,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宏才从蜀地公差回京,听得云里雾里,笑问:“甚麽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大章笑而不语,顾佐低道:“皇上欲任命三爷为东厂督主。”

    严宏一惊:“那不是太监公公做的麽?”

    李纶瞪了瞪他,笑道:“邢部的人,怎竟说大实话。”严宏恍然大悟。

    沈岐山端起盏仰首便饮,瞬间被解读为一言难尽、借酒浇愁。

    “这马上打仗还是有风险......”顾佐叹息,他觉得有必要也得检查一下身体。

    丁玠笑道:“大力回春丸还要不要替你留?”

    沈岐山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丁玠心领神会,颌首:“你娶妾那晚给你。”

    “娶妾?!”众人大惊,这样还娶妾,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沈岐山受够了,皱起眉宇问:“最近随房牙子看了一圈,没相中合适的,你们晓哪里有好房?”

    李纶问他:“你想要怎样的好房?”

    沈岐山想想道:“闹中取静,上朝方便,够四五人住,要两院落。”

    蓉姐儿太小,得近前照顾,萧滽就离远点,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贰零柒章 把家虎蒋氏吞财

    丁玠一拍大腿:“你怎现才说?我姑父倒有处妙宅,位处定府大街,临街是上下两层楼,有三间门面,可自做买卖或租赁给商客,楼后到底四进,二进三进间有个小花园子,住六七人都绰绰。你上早朝也最便利。”

    “那可是个好地段。”李纶半信半疑:“你姑父怎舍得拿出来售?”

    丁玠叹口气:“前年姑母逝后,他总睹物伤怀,况又无儿无女,打算变卖后回乡度日。”

    曹大章拈髯:“想必房价亦是可观。”

    “这是自然。”丁玠朝沈岐山道:“五百两纹银。看房者颇多,京城富贵不少,已两三家相中,你要的话得赶紧,过这村可没那店。”

    沈岐山颌首:“你说的花好稻好,明日先陪我看过再议。”

    几人又吃了会酒,听了两折戏,月挂半弯,方各自散去不提。

    再说翌日,沈岐山来找大嫂蒋氏,在廊上等了半晌才进房,蒋氏坐在桌前朝他歉然笑道:“午时心口有些痛,躺了会儿竟睡去了。”即令丫鬟杏儿:“快倒茶来。”

    沈岐山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今相中定府大街一所房屋,四进院落,三间门面,带个花园。”

    “那倒是个好地界。”蒋氏朝帘外喊:“怎地茶还未上!”杏儿托着茶盘匆匆过来,只道炉火不晓怎地熄了,重新炖的茶。

    蒋氏敛起笑容训斥:“要你们有何用,每月例钱一分不少,干活偷奸耍滑,个个没正形儿,都气死我就好了。”

    再看向沈岐山:“三爷要说甚麽?”

    沈岐山继续说:“那房子需得五百两纹银,我这些年的俸禄皆由大嫂保存,估摸算应是足够,还烦请大嫂能给我,以付房钱。”

    蒋氏没吭声儿,慢慢吃口茶,方开口:“实不瞒三爷,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几年京城物价真是翻了天见涨,族里的义塾祠堂,红白喜事,谁有个难处没少来讨银,府里上下一百多口就指大爷那点俸禄,定要喝西北风去,加上三爷你的堪堪才够,自然也不白用三爷的俸禄,你那三房妾室,丫鬟佣仆成群,锦衣玉食,是捧在手心娇养的,特别是赵姨娘,非得从京城去南边老宅,我哪敢怠慢,有个三长两短怎向你交待,如此来回一趟七八十两银子就没了呢。”

    沈岐山蹙眉:“依大嫂的话,我的俸禄是一分没剩下?“

    蒋氏道:“这倒不至于,但五百两定是无的。”她顿了顿:“三爷又何必铁了心要住出去,府里现成院落不少,宽敞的,明亮的,清静的,景致美的,出入方便的,由你随便挑拣,你若觉我这间好,明儿就能腾出让与你住。府邸大了最忌冷寂清清,弟兄俩住在一起,但凡有个事,还能相商有量,就算无事,素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一派热闹又不离心。”

    似想起甚麽,恍然问:“听老爷说三爷要纳个萧姓妇人为妾,可是她不肯入府一道同住?若这样,我亲自去劝她放宽心就是。”

第贰零捌章 三爷亦有桂花意

    有道是:金凭火炼方知色,与人交财便知心。

    沈岐山还未开口,蒋氏见门帘一动,大声道:“是谁?”

    丫鬟进来禀:“管事夏嬷嬷来提清明祭扫的事。”

    沈岐山起身告辞,出了房站在廊上,檐梁紫燕呢喃,隐约传来蒋氏没好声气:“一个两个的都来问我讨银子,把我逼死算了。”

    福安提着红笼立于踏垛,暗瞧他神情凝肃,也不敢相催。

    沈岐山皱起浓眉沉吟,半晌后才冷淡道:“走罢!”

    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朦胧月色里。

    再说这日,萧鸢看天气暖律暄晴,便坐在院里盐腌一盆嫩春笋,蓉姐儿小指头在盐罐里蘸了蘸,放嘴里舔了舔,咸得直吐舌头。

    萧鸢噗哧笑出了声,听得院门被推开,放眼望去,是沈岐山大步走进来。

    她不笑了,低头垂颈,撮把盐往春笋上继续搓抹,蓉姐儿跑过去,苦着脸把白晶晶的手指头给他看,沈岐山笑了笑,从袖笼里掏出两块桂花糖。

    蓉姐儿喜笑颜开,接过桂花糖,谢一声沈老爷,迫不及待往屋里去找燕靛霞。

    沈岐山见萧鸢不睬他,索性撩袍坐她旁边,没话找话:“你怎给蓉姐儿吃盐,会把嗓子齁哑的,女孩儿家家,哑嗓子寻不着婆家。”

    萧鸢一言不发,抱着盆子站起往厨房走,沈岐山跟进去,他高大魁梧,厨房狭窄仄逼,愈发像座山堵在门口。

    萧鸢叹口气,无奈看向他,问道:“沈大人此来何事?”

    “带你去个地方!”沈岐山拍拍衣袖蹭到的墙灰。

    “去见滽哥儿?”萧鸢眼睛倏得闪亮起来。

    “明个就回了,不急今朝。”

    萧鸢便没甚麽精神,把手洗干净,怏怏从他面前侧身而过,却被一把搂住腰肢挪动不得。

    “沈大人怎又动手动脚!”萧鸢连耳带腮的红,咬紧下唇生气。

    “我说要带你去个地方。”沈岐山再重复一遍。

    “要照看蓉姐儿,抽不脱身。”萧鸢用劲掰他手指,一根再一根。

    跟挠痒痒似的。沈岐山觑眼掠过她的头顶,看向门首挂的一盏羊皮灯,一只马蜂绕着圈飞走了,屁股被晒成金黄色。

    “带蓉姐儿一起。”他道,松开手率先走出去。

    萧鸢觉得掌心被塞了甚麽,低头看是块桂花糖。

    马车嘎吱嘎吱沿着街道前行,燕靛霞撩帘往外看,蓉姐儿从萧鸢身上下来,爬到沈岐山腿上坐定,拍手唱道:

    郎情妾意两相好,只盼佳期掀盖头,春风明月为良媒,撩云拨雨是真羞。

    沈岐山本阖眼假寐,听得惊睁双目:“谁教你唱的?”

    蓉姐儿得意洋洋:“是柳少爷教的。”

    柳孟梅?!沈岐山气腾腾看向萧鸢,唇角噙起一抹冷笑。

    毒妇!在富春镇不晓怎地风流快活,连孩童都学会了银词艳藻。

    萧鸢亦也是首趟听蓉姐儿唱,臊的半死,才晓得是柳孟梅干的好事,心底把他骂千遍,抬眼恰看见沈岐山面色不霁。

    晓得他又把自己往那处想了。

第贰零玖章 小楼深院暗藏情

    马车停在定府大街口,沈岐山抱着蓉姐儿走前,萧鸢与燕靛霞随在后。

    定府大街乃京城王孙贵胄玩月饮酒、赏花攀柳之处,引众多商贩货郎簇拥密集,其热闹之处自不可言喻。

    沈岐山驻足叩门钹,萧鸢看是个三间门面楼,暗疑他引领她们到此作甚。

    朱红大门由内嘎吱打开,出来个五十年纪的男子,头戴方巾,身穿竹根青夹纱直裰,脚踩红底黑面鞋履,腮至下颌留着美髯,天生一双桃花眼,自古儿无人有他风流气。

    听他自诩苏轩,和沈岐山及萧鸢作揖见礼,再笑着往槛内请。

    萧鸢抿唇跟着,望见一进院是马房和佣仆房,马房边搁着大小箱笼囊箧,几个仆子正合力往马车上抬,显见是有出远门的打算。

    一个妇人站在那看着,一时躲避不及,红着脸福了福身,二十年纪,虽不若萧鸢美貌妖娆,也自有一种动人颜色。

    苏轩含糊介绍是其远亲,沈岐山与萧鸢亦是经过事的人,哪看不出其中蹊跷,却也不语。

    入了仪门,是个二近的院落,主屋东西厢房俱全,穿堂往里走,有个园子,佳木葱笼,奇花灼灼,湖石搭起嶙峋假山,碧池游动数条锦鲤,有诗为证:

    粉墙暖阳浮云,杨柳紫燕黄莺,一痕红波凌乱。白山小亭,青草绿叶娇花。

    苏轩看萧鸢很喜欢的神情,随手摘朵油黄迎春花,簪在蓉姐儿鬓上,感叹道:“这园子是由先妻亲自打理,人面已故去两年余,你看花草终究无情,年年新生依旧。”

    萧鸢淡笑不语,过了园子是三进院,上房东西厢房亦全。

    蓉姐儿不要沈岐山抱,下地跟在燕靛霞身后东看看西瞧瞧,跑进跑出兴奋的很。

    苏轩站在院里等候,萧鸢进了正房,黄花梨的橱柜桌案等摆设皆有,一阵风吹得绿竹帘摆动,啪啪击打着窗棂,她转身直问沈岐山:“你到底是何意?”

    沈岐山不答只道:“你觉得这宅子怎样?可相得中?”

    萧鸢心思一转,已把他意明了八九不离十,搅挠着手里帕子,垂颈半晌,才说:“不喜欢!”

    沈岐山倒有些意外:“哪里不喜欢?”

    萧鸢淡然回话:“加上你三个爱妾,我的弟妹,住不下!”

    “谁说她们要住这里!”沈岐山语气平静:“这三进院我们和蓉姐儿住,二进院萧滽住,并设客房。”

    萧鸢因他的话怔愣住,脑里乱麻一团,她委实有些搞不懂他了。

    他前世里将哥嫂视如父母,不允有丝毫不敬。

    她也曾提过分开独住,被他一口拒绝不说,数日里只顾宿在赵姨娘处,将她疏冷作为诫训。

    想起这些,萧鸢撇撇嘴角:“随你便罢!”她东瞧西望,随意打开橱柜,空荡荡的,仅挂着件妇人所穿鸦青色禙子,大镶大滚着花边儿,新得不像穿过的样子。

    她道:“定是苏老爷忘记收了。”沈岐山遂出房去找苏轩。

    燕靛霞不晓怎地走进来,把她挡在身后,取出照妖镜,叱喝道:“妖孽,还不快出来求饶!”

第贰壹零章 多情总被无情误

    萧鸢惊睁,候了稍顷不见动静,笑说:“燕生多疑。”

    燕靛霞把照妖镜递给她帮拿,再从袖里掏出乾坤袋,扯开袋口,一阵劲风飞沙走石,吹得橱柜扇门哐当大开,那件妇人禙子“唿”得一声飘落在地。

    风从袖口衣摆钻了进去,像条长蛇般,在前后紧贴两层绸布间乱钻,哪儿都钻到了,扭动着身子胀得鼓囊起来。

    萧鸢面色大变,定睛细看,地上竟是躺着个妇人,着鸦青色禙子,未穿鞋,小脚裹缠清水白布。

    她诚惶诚恐地坐起,被一股子力道拉扯着径往乾坤袋抻去,只得凄凄哀哀双膝跪地磕头,高喊饶命。

    燕靛霞猛把袋口一束,皱起眉问:“你乃一缕魂魄,大限早至,怎地不托生去,在此留恋作甚?”

    萧鸢观她肌肤腊黄,一脸病气,暗忖这妇人怕不就是那苏轩已故的妻。果然听她开口道:“我是陶氏,两年前患一场重病,不治而亡。只因生前与苏老爷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感情极好......原是要托生去,但见他抚着我的衣裳整日悲恸,有不恋尘世之心,三番五次欲要悬梁自尽,实在难以无牵挂地离去,便附于这件衣上,在此相陪与他。”

    燕靛霞道:“你作茧自缚,错过托生之期,只得终日困顿于房中,不得走出半步,否则必将魂消魄散沦为微尘。”他又添一句:“苏老爷已收拾箱笼要远离此地,你如何是好?”

    那陶氏显见也不知所措,只是揽袖捂面哭泣,看得萧鸢很是心酸,这世间唯痴情人最是可怜,她问燕靛霞就无旁的法子麽?

    燕靛霞回说:“若是苏老爷将她装入箱笼一并带走,倒也无事,只如今单单将她落在这里,要出去反麻烦。”

    他想了想,从袖里掏出个透明织袋:“这是鲛绡而制,见阳不透,入水不湿,我可怜你一片真心意,愿把你装尽袋中交到苏老爷手上。”

    陶氏顿时大喜,磕头千恩万谢。

    那禙子瞬间瘪空没了人型,燕靛霞上前拾起叠成四折装入鲛绡袋中,袋口用根红绳勒紧。

    萧鸢笑赞他:“你倒是有情有义呢!”

    燕靛霞凝肃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虽她不是人,却比人更重情重善,我心敬之,自然难下狠手。”

    话音才落,就见蓉姐儿笑嘻嘻抓着帘子玩,顿时神情微变,每至做法降妖除魔时,他都会设结界,还无谁能破过。

    怎这妖孽轻轻松松就闯进来!

    不待多想,他听见院里有人嘀咕说话声,转身出房,果然是沈岐山和苏轩由远渐近,待至跟前,他把鲛绡袋递给苏轩:“里装的是你故去夫人的衣裳。”

    苏轩怔了怔,颇为歉然:“佣仆该死,怎把夫人遗物疏漏。”连忙称谢,接过拢进袖里。

    燕靛霞想起自己的照妖镜还在萧鸢手中,复又回房讨。

    萧鸢未说甚麽还给他,蓉姐儿跑过来,她觉得自己头上小揪揪好像散了:“燕哥哥,照镜子,看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