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20分节

第壹玖壹章 萧鸢探监滽哥儿

    萧鸢心坠谷底,这陆无双家富,恣食肥甘,养得膀大腰圆,都被糟践成这副模样,萧滽那般清瘦又将是何等的狼狈。

    她惴惴不安随在狱吏身后,经过讯房,里面正在用刑,鞭尖凄锐凌厉,先还有呦呦如小儿啼哭,瞬间就无回声,一校尉问:“可壁挺了?”另个稍顷答:“果是捱不住打,已气绝。”萧鸢才晓壁挺乃牢中死字暗意。问的那人道:“无谓,总是要死的,喊他府上来收尸。”

    萧鸢唬得神飞魄散,恍然想起前世一桩旧事来,沈岐山也遭投入诏狱过,颇受了番活罪,那般坚硬结实的双腿,听闻都被拶敲断骨,她那时有孕在身,又自愧害他,不曾前往探监,如今置身此中,才深感其的可怖,暗无天日,腥风血雨,竟如行于地狱黄泉之间。

    狱吏顿住脚步,哗啦开锁,吱嘎推门,萧鸢提灯进,终是看见了萧滽。

    他倚墙坐在石床上,衣裳碎成条条难掩躯体,露处与不露处皆皮肉绽开,鞭痕棍迹遍布,正用块撕布捂住鲜血流淌的新伤,听得动静抬起眼,笑了笑:“你怎来了?”

    他觉得已提高嗓音,显然长姐没有听见,见她掏出一两银子给狱吏,央求要一盆热水和一块棉巾,那狱吏答应着去了。

    萧鸢把包袱和食盒搁在床沿边,再走近他身侧仔细察看伤口。

    萧滽有些虚弱:“你银钱给太多,二百钱他也愿意端水送巾。”

    “这时谁还在意这些。”萧鸢眼眶泛红,紧咬牙根骂:“都是甚麽人呢,案子还未定,是非曲直也不知,怎就能下手忒狠毒,摆明不让人活!”

    萧滽淡道:“我若存命出去,终有一日,非将这些怠慢我的人百倍还他!”

    萧鸢用帕子蒙住他的嘴:“你还敢说,被听去就真的要你的命。”

    恰水和棉巾送来,她起身去接,拿出带来的金创药,一面替他清洗擦拭上药,一面把外面所闻叙给他听。

    萧滽愈听愈心凉,这场谋策委实天衣无缝,怕是难活着出去了,却也不表,由着长姐伺候换衣,忽然道:“有些饿了。”

    萧鸢忙揭开食盒,把饭菜端出,又盛了一瓯还滚烫的鸡汤在边凉着,看他抓筷艰难,索性接过一口一口亲自来喂。

    萧滽看着瓯里两只肥鸡腿:“怎不给蓉姐儿留一只?她最爱吃的。”

    “她定要都给你,人虽小,心里多少也明白些。”萧鸢拈起鸡腿送他嘴边。

    萧滽慢慢吃着,身体的伤痛似乎也不那麽刻骨了,甚觉就算死在这里,有长姐小妹的真诚相待,他至少可以瞑目。

    “你宽心着。”萧鸢低声安慰他:“我一定尽快把你弄出去,不受这些苦。”

    萧滽闭闭眼睛再睁开,他欲笑却扯动嘴角的伤口,蹙眉不再多话,半晌才道:“阿姐炖的鸡汤很鲜。”

    萧鸢走出北镇抚司,纵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抚在肩膀也带暖意,想着牢狱里满是阴森冷杀,不由打个噤儿。

    扬手招来一抬轿子,直往沈府而去。

第壹玖贰章 走投无路赴沈宅

    沈宅把神武后街大半条都占了。

    恰值出城探春的王孙贵胄驾马而回,车轮滚香碾泥,车辕堆花搁柳,车内奏月行歌,他们高谈阔笑好不热闹,把整个街市堵的水泄不通。

    萧鸢索性下轿沿街走,路过一间小庙,门前站着个僧人,递给她线香,她进去拜了拜,金身剥落的认不出是哪尊佛,遂捐了些香火钱,再走出迈下踏跺,僧人合掌阿弥陀佛,两个屠夫打门前过,一个扛一腔羊,一个背半片猪,步履匆匆。

    萧鸢没走多远,即至沈宅,围墙里探出数百枝绿条儿,簇压压被夕阳镀了层金,再看朱门大开,七八锦衣佣仆候在那里。

    她正欲穿街上前问讯,就见四五辆马车在宅门前停住,婆子打帘,厮童摆凳,伺候众女眷陆续下车。

    萧鸢偷看,为首的是大夫人蒋氏,身后跟着两个娇妾,蒋氏顿住回首在找谁,紧步跟上三个妇人,她也认得,是沈岐山纳的妾,其中个手里捧着一束五彩鲜花,显见也是踏春刚回。她们嘻嘻哈哈的,脸上挂满笑容,由丫鬟婆子拥着往宅里走。

    一抬青顶轿子由门内出,停在蒋氏跟前撩帘探首出来,女眷们皆恭敬地福身见礼,萧鸢知晓轿里坐的定是沈谕衡。

    半晌后人走轿离,不晓哪匹马在门前屙了一盘屎,一个年轻仆子拿铁锹来铲,听得有个清脆嗓音儿:“这个爷可能打听个人?”

    他抬头看,是个美貌小娘子,不由微怔:“你要问谁?”

    “请问沈二爷在府里麽?”

    “今日还未归府......”他答完又警觉:“你问我家二爷作甚?”

    萧鸢平静道:“我打杭州富春镇来,曾在那里认得沈二爷,特来拜见他。”

    仆子暗忖又是个来沾亲带故求好处的,板起脸正要叱退她,忽闻一阵马嘶蹄踏,随声而望,说曹操曹操到,沈岐山恰打马归府而来。

    且说沈岐山远远便见个妇人站在府门前,身形样貌化成灰都认得,他也晓她来所为何事,白日里顾佐提了一嘴子,他特意去打听了清楚。

    这毒妇在京城无亲无故,举步维艰,能指望救她阿弟的,舍他其谁!

    他骑着马走近萧鸢,面无表情,高高地俯睨她,连大马都欺负她,对着她的脸喷热气儿。

    仆子连忙拱手作揖:“这位妇人说是与二爷熟识!”

    沈岐山依旧看着萧鸢,笑了笑:“我们熟识麽?我怎不记得?”

    那仆子和萧鸢俱是一愣,仆子只觉受了骗,萧鸢却红了眼眶,这沈府的爷们都坏良心。

    仆子斥道:“个刁钻的妇人竟敢冒熟,还不赶紧离开。”见她不动,伸手就来推。

    萧鸢银牙紧咬,不待仆子近前,扭身就走,哪想没走两步,就觉一股子劲风吹动衣袖,下意识要回头,腰肢已被胳臂揽住,瞬间脚足离了地,倚靠着沈岐山坐上马背。

    “二爷回府喽!”近身随从福安,豁瑯瑯叩着兽环,大门顿开,一匹白马驰骋而入。

    这正是:长疑万事皆虚事,道是无情还有情。

第壹玖叁章 沈岐山自提要求

    沈岐山直至入院,才抱着萧鸢下马,踩地即松开。

    两个嬷嬷站在廊前说话,见他大步而来,连忙打起锦帘,悄打量院里顿步不前的小妇人,虽简衣素裹,姿色甚艳丽,却也颇眼生。

    就听三爷在房里沉声道:“不肯进来,常嬷嬷就送她离府。”

    常嬷嬷不敢怠慢,迎至萧鸢面前陪笑:“娘子有事就进来说事,若无事老奴就送你出去,杵在这里不上不下反吊人心。”压低嗓轻轻地:“三爷是个糙脾气,惯不得扭捏任性。”

    萧鸢看看她,一如从前的会说话,没有吭声,慢步进房,她犹记前世里沈岐山不住这里,他的院子与大房毗邻,中央只隔一道粉墙。

    房里点着灯儿,入目便是些锋刀利剑劲弓,皆挂在墙上,靠窗随意搁着一桶羽箭,一个高柜则摆满书籍卷册,床榻白纱帷帐,铺苍青褥被及同色锦枕。

    一目了然是武将的房间,简单也整洁。

    沈岐山正脱换官袍,露出结实的背胛,一道旧伤横斜,不觉狰狞,倒添了些许悍猛的气势。

    萧鸢别过头去,正看见窗外一棵新栽的菩提树,虽不至花时,却零星开了几瓣。

    她听到他说:“坐罢。”

    沈岐山已换件半新不旧的青色直裰,坐在桌前,执壶倒茶,一饮而尽,又倒一盏。

    抬手间露出腕间伤痕,虽淡还在。

    她一咬牙走到他面前,“扑通”双膝跪地:“求沈大人救救我阿弟,再晚一步,他在诏狱里就会没命。”

    “你也知诏狱可怕了?”沈岐山笑容凛冽,前世里她联合大哥亲手把他送进诏狱,那样的痛苦又岂是来自躯体被鞭挞。

    萧鸢垂颈:“原只听闻,今得所见,才知确为人间炼狱。”

    “你想让我救你阿弟?”他笑起来:“你已欠我许多了,不自知麽?还来提这种无理之求。”

    萧鸢低道:“银子我绝不赖帐,你若要还血我立时割给你,救阿弟.......沈大人尽提条件,纵是要我命一条,也随你拿去。”

    沈岐山伸手挟抬她的下巴尖儿,苍白脸色,泪眼汪汪。

    “这个阿弟对你如此重要?可以以命相抵?”

    萧鸢吃痛却隐忍:“那是我嫡亲阿弟,萧家的血脉传承要靠他!”

    沈岐山慢慢松开手,她对谁都有情有义,唯独只对他轻贱。

    他吃口茶:“你的命与我有何用!”顿了顿:“不过我倒缺女人伺候,你若愿意,就来做妾罢!”

    萧鸢抿起嘴唇,仰起脸一错不错地看他。

    他脸上不见笑容,也无垂涎之色,眼眸阴鸷,浑身冷意沉沉,辨不出他到底想干甚麽。

    流光突然哗哗从耳边倒退,脑里响过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哨鸣,他俩仿佛又回到从前,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哀伤,悲怆的心都疼了。

    她不要再和他有一丝儿牵扯,救滽哥儿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一定有的,人既然有逆天之时,一定天无绝人之路。

    萧鸢站起身,跪得腿有些麻软,一整日未尽食,她扶住桌沿缓稍顷,才道:“做妾实无可能,我另想办法,不敢叨扰大人您。”

第壹玖肆章 萧娘子无奈屈肯

    沈岐山笑了笑:“你尽管去,实得快些,多拖一日,萧滽的命可不等你。”

    “此话何意?”

    “你当能进诏狱探他,还有二次麽?”

    萧鸢惊睁:“是你......”

    沈岐山也不瞒她:“若无我疏通关节,你只等着收尸就是。此案已有定论,陆无双招供,韩燝收授萧滽百两银泄漏考题,萧滽与他交好慷概赠予,韩燝萧滽处斩,陆无双革除功名,一生不得科考。”

    萧鸢面庞血色尽失:“这才几日就查明了?我们又哪里来的百两银子。”

    沈岐山语气平静:“四千考生翘首以盼会试放榜,岂容此案耽搁时辰,定要速审速决,陆家扬州首号盐商,与宫里关系错综自然要保,只能怪萧滽自己时运不济,实也怨不得谁。”

    他又道:“你也勿要不信,我沈岐山一生,从不打诳语。”

    萧鸢岂会不晓呢,正因心如明镜才愈发骨颤胆寒。

    沈岐山见门帘一动,问:“是谁?”常嬷嬷忙回:“送晚膳来。”听得允了提着食盒小心进房,也不敢乱顾瞄看,把盒里饭菜端在桌上,听三爷说再拿一副碗筷来,她早有准备,连忙拿出摆好,拨了两碗饭,这才退下。

    “坐下用膳。”沈岐山执起筷箸挟菜:“你有一顿饭的功夫考虑。”

    萧鸢闻那香味直往鼻底钻,心底愈发空荡荡,她不自觉坐下,桌上吃食很简单,一盘椿芽烧豆腐,一盘麻油倒笃菜炒春笋,一盘大块的家常烧肉,一碗茭儿菜虾皮汤。

    她端起碗吃,虽食不知味,但确实饿的难受。

    沈岐山觉得今晚的菜比旁时烧得入味,看她只扒饭不挑菜,挟起块烧肉咬去肥白,把精瘦一块丢她碗里。

    萧鸢满腹心事,未曾注意旁的,她忽然问:“能保住我阿弟的功名麽?”

    “前三甲定是不成。”沈岐山不缓不疾:“但可保他榜上有名!”

    萧鸢没再多话,用罢饭,起身告辞,沈岐山随她去,自吃茶解腻。

    萧鸢走至帘前又顿住,开口道:“我等沈大人的信儿。”这便是答应了。

    她听他“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岐山放下手中茶,走至窗前,窗外的夜色渐黑,常嬷嬷拎着一盏红笼照路,映得她樱色小衫泛起老酒黄,未喝却已让人酩酊。

    不由噙起嘴角,她不是最重情爱麽,前世里总说对他爱不起,甚弃之如敝履,怎这会儿却只字不提。

    他们倒底都变了。

    常嬷嬷送萧鸢到大门外,自拎着红笼往回走,穿园撞见赵姨娘带着丫鬟,好似在等着她似的,连忙上前问安。

    赵姨娘笑道:“才炖了燕窝粥,你前头引着些,我这给老爷送去。”

    常嬷嬷忙道声好,侧走在青石板沿边儿,尽把灯笼照亮她脚下。

    赵姨娘笑问:“听闻老爷今带回个小妇人?确是妇人而不是姑娘?她长得甚麽模样?”

    常嬷嬷回话:“是个妇人,估摸十八九岁,松挽发髻,只插银簪,未戴花钗,衣衫简素,没缠足,显然个贫寒娘子,却春浓浓的脸儿,嘴角搭着或翘着都是风流样,十分的人材。”

第壹玖伍章 蒋大嫂探问追由

    有词曰:郎心轻薄好似风间絮,哪知妾心乱成一窝丝。

    赵姨娘抿起嘴唇问:“老爷打算要收了她麽?”

    常嬷嬷道:“姨娘好多的心,老爷房里有你三个都不耐烦,平白再招来个作甚。”

    赵姨娘听得心一撕,压低声冷笑:“嬷嬷说话好伤人,老爷自个都认马上打仗伤了那话儿,怎变成不耐烦我们了!”

    常嬷嬷怔了怔:“是老奴说错话,姨娘勿怪。”暗自琢磨,老爷要是伤了,那三天岔五污的床单又是怎麽回事儿。

    一路无言,到了院子,恰门前有个婆子在踮脚点灯,也不通传,遂问:“怎地不去禀报?”

    那婆子道:“老爷不在房里,去寻大爷了。”

    “可是编瞎话骗我?”赵姨娘不理她们,直往房里走,确实无人才算罢。

    再说沈岐山待萧鸢走后,径直来到大房,蒋氏正和两个侄儿笑着闲聊,见得他来忙招呼坐,又道:“快见过叔叔。”

    沈岐山受过他们的礼,都不过十岁左右,问了些学问,答的一板一眼,却不是武学的料。

    两个侄儿胆怯他,没说会儿就溜了。沈岐山吃口茶问:“大哥何时回来?”

    蒋氏答他:“方才长随进来报,轿子已至街口,你再吃盏茶就好。”想想又开口:“你莫怪我多嘴,要问你桩闲闻。”

    “大嫂尽管说就是!”

    蒋氏这才道:“听闻你在找房牙子帮你寻房?可有这回事儿?”

    沈岐山笑了笑:“大嫂消息忒灵通。”却也不否认。

    “竟是真的喛!”蒋氏愣神了少顷,方问:“这又是为何?府里空关院落不少,你随便挑拣就是,何必要费那周章?”

    沈岐山道:“家中祖父母、父母均不健在,大哥与我早该分财异居才是,因往时常年在外征战倒无谓,如今回京若无战事必要长住这里,一不愿再麻烦哥嫂,二也想过自己日子去。”

    蒋氏还待要劝,忽听门外有人回说:“大老爷进院了。”她连忙站起去迎,帘子掀开,沈谕衡走进来,他吃过酒,颧骨泛起一抹暗红。

    看见沈岐山也在,眉梢微挑笑道:“太阳打西边出不成?”说着往矮榻上一坐,自脱了鞋履靠枕斜倚着。

    蒋氏命丫鬟打来热水,绞了帕子亲自递给他擦手脸,听了笑道:“三爷在这等您许久。”

    沈谕衡一面慢慢拭手,一面抬眼哼了一声:“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蒋氏悄看沈岐山只喝茶不语,想大概碍着自己在这里不便说话,遂问:“厨房里熬着火腿粥,老爷要吃不要?”

    沈谕衡半晌才懒懒道:“吃一碗亦可。”蒋氏便出房去了。

    沈岐山见四下无人,抬眼看他:“春闱舞弊案,大哥一手好谋策。”

    沈谕衡笑起来:“你说甚麽疯话,跟我有何相干。是韩燝那厮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过揭其假面,以昭科举清正而已!”

    沈岐山语气平静:“随你怎麽说,但萧滽实属无辜被牵连,我要大哥保下这个举子。”

第壹玖陆章 沈岐山还兄人情

    沈谕衡原还酒乏,此时倒清醒起来,打量沈岐山不似玩笑,反有些好奇问:“你给我保他的理由。”

    “我要纳他长姐为妾。”沈岐山话说的糙:“保他是为讨女人欢心。”

    沈谕衡只觉简直了。

    沉吟稍顷,他又半信半疑:“你那话儿不是没反应了麽?这样还想女人?”

    沈岐山颌首:“就对她有反应,再添颗大力回春丹,说不准还能得子嗣!”他顿了顿:“大哥若绝我子嗣,怎对得起泉下爹娘。”

    “胡闹。”沈谕衡沉脸叱责:“有疾看医,方为正途,明日我请太医过府给你诊疗就是。”

    “大哥是要诏告天下我不能人道?”沈岐山笑了笑:“你连我都不放过麽?”

    “我岂会害你!”沈谕衡忽觉他眸里浮起一抹狠戾,待细看又消无,暗忖会儿,方叹口气:“此案已有定论,再去翻改实非易事。”

    他忽然嗓音变得很强硬:“我要帮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亲兄弟明算帐,你该如何还我人情呢?”

    沈岐山慢慢站起身,朝他拱手作个揖:“你不是撺掇我为秦王效力麽?答应你就是!”

    “真的?”沈谕衡有些意外,看他并非作假,松了口气:“你想通甚好!”

    蒋氏领着端砂锅的婆子进至房内,只有老爷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她以为他睡着了,让婆子踮起脚悄悄走路。

    哪想一回头又看他睁开眼睛,连忙让婆子盛粥,沈谕衡懒洋洋开口:“她不懂,你亲自盛碗来。”

    蒋氏“哦”了一声,接过勺子舀得不稠不稀,拿筷子精挑了几片火腿铺在粥面,再用帕子把碗沿擦拭干净,连同匙子一同放进托盘里,再端到榻桌上。

    沈谕衡方才坐直身子,挑起一匙子送进嘴里,蒋氏坐在他对面,笑道:“听闻二爷今抱了个女子回来。”

    沈谕衡依旧在吃:“还在府里?”

    “那倒没有,似乎待不久,就被常嬷嬷送出府去了。”蒋氏问:“二爷等在这,是为说这桩事麽?”

    沈谕衡抬起头,目光淡淡扫到她的脸上来,却又冷冷,语气也不善:“多嘴!爷们说话是你能打探的?”

    还余大半碗粥,他往盘里一顿,接过丫鬟递来的香茶漱口,穿上鞋履,再也没看蒋氏一眼,出门径自离去。

    另说萧鸢回到家里,天已全黑,堂屋里还亮着灯,她心一紧,连忙迈槛进房,顿时呆住了。

    燕靛霞背着蓉姐儿正绕屋走来走去,猛得看见萧鸢,倏得涨红脸。

    萧鸢上前接过小妹,眼角还起着泪,似感觉到了,迷迷糊糊抱住她的颈子,叫声阿姐又睡熟。

    燕靛霞跟在她身侧,认真地解释:“你这小妹总哭,眼睛都肿啦,哄不住,非要我背着才肯睡!”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萧鸢回首深深地看他。

    “做甚麽?”燕靛霞后退两步,有些害怕她这样。

    “燕生。”萧鸢温和地笑道:“我得感谢你,如今滽哥儿遭逢大难,你一直不离不弃,且替我照顾蓉姐儿,日后若有需我相帮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这正是: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

    锦上添花天下易,雪中送炭世间难。

第壹玖柒章 赵正春寻访她来

    上章回说道萧鸢以做妾为条件,由沈岐山想法子救出阿弟滽哥儿。

    她终日里守在家里等候,或四处打探消息,其心底所受煎熬自不言而喻。

    且说这日,还是寅时,她便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得街上有板车轱辘从青石路上碾过,是收夜香(收粪便)的声音。

    萧鸢索性披衣而起,拎起马桶撩着裙摆小心下楼,抽了木闩开门半扇,落了整夜的雨,黎明的天色新鲜而生冷,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子臭味儿。

    她把马桶递给伕子,又进屋提出一个来,那伕子是个白脸皮的年轻人,麻利地拎起倒进大桶内,再还给她,笑了笑,却不会说话,天生的哑子。

    萧鸢在门前略站了站,看过夜回来的娼妇乘着轿子,一只滚圆胳臂搭在轿窗外,有气无力地垂着。

    那轿子才消失在街尽头烟青色里,又有一四人抬官轿步履匆匆的过,赶着上朝去。

    萧鸢拎起马桶进院洗刷干净,拿过铜镜揽照,面庞有些憔悴了,她看天时还早,去灶房里量米煮粥,扔了把红皮枣子。又添把柴烧热一锅水,倒进木盆里,关紧灶门解衣洗个澡,拿出在扬州时买的木榍香露洗发,顺着发丝流下来入了眼睛,她捧起水清目,不知怎地泪水就淌下来,淌得止不住。直到满灶间都溢满枣子的甜香味儿,她才把脸擦拭干净,水也凉得肌肤直起鸡皮疙瘩。换了身衣裳,把发拢在脑后等着水干。

    择了把香椿,打四只鸡蛋,油盐炒了一盘香椿蛋,再拿筷子从坛里挟出一颗酸萝卜、几根长豇豆、一块嫩生姜,切切剁剁一碟子。

    这才打开灶门,天清亮起来,燕靛霞在练剑,她看了会儿,给他打盆洗脸水,听得蓉姐儿在楼上哭了,连忙撩裙跑进堂屋蹭蹭地上楼板。

    “爱哭鬼!”燕靛霞的剑被一缕阳光染得闪闪发亮。

    用过早饭,萧鸢摸摸发脚干透,随意挽个杭州攒,忽听有人叩门钹,赵伯不在,燕靛霞去问门,几句话功夫返回,说是个姓赵名正春的官爷来见萧娘子。

    萧鸢唬了一跳,不晓他怎会寻上门来,却也不及多想,连忙迎到门口,恰见赵正春白底黑面的鞋履跨进槛来,他戴官帽,穿绯色官袍,腰间束玉带,显然是下朝从这里路过。

    萧鸢要跪拜见礼,他笑着摆手,只道不必拘束,说着话已让进堂屋,萧鸢给他斟茶倒水,燕靛霞领着蓉姐儿远远地避开了。

    赵正春坐在椅上,端盏吃茶,暗自打量着四围,很老旧的二层小楼,最大的好处是临街,最坏处院子极窄,似乎大门就贴着堂屋的檐沿,阳光透不进来,堂屋不点灯,光线就很阴暗,四围昏蒙蒙的,萧鸢坐在一方窗前,像个模糊的剪影。

    “不点灯麽?”他忍不住微笑着提醒,看她手足无措的惊跳起来,思忖自己表面看去还算是个温和的人,并不令人惧怕。

    烛火“嘶”的一声亮了,赵正春看着她出去,进来端了盘松子核桃糕,放在他面前就着茶水吃。

第壹玖捌章 各怀心思难度量

    赵正春闻到一股子清幽幽的桂花香。

    他吃了块松子核桃糕,倒是不甜,便又再吃一块,笑说:“早起的晚,匆匆没用膳,现倒有些饿了。”

    萧鸢扯扯嘴角:“大人保重身体。”

    赵正春吃口茶,似想起甚麽:“好些日不见你到府,莺莺嘱咐我送月钱来。”从袖笼里掏出锦袋搁在桌上。

    “多谢小姐挂记。”萧鸢道:“还劳烦赵大人亲自跑一趟,实在惶恐的很。”

    “我恰下朝路过这里,倒也方便。”他顿了顿:“记得你提起有个阿弟,名唤萧滽,可是牵涉最近那桩科举舞弊案的举子?”

    萧鸢默了默,才开口:“我那阿弟是冤枉的,他乃乡试解元,满腹华彩,岂会做出这样下作之举,更况家徒四壁,哪里来的百两银呢。”

    “我犹记你说你那阿弟乡试榜单倒数,考春闱并不抱希望。”赵正春话里分辨不出喜怒。

    萧鸢垂颈看着自己的指尖:“大人不知贫寒百姓为求生济的苦楚。”

    赵正春没再多追究,只淡道:“此案皇帝交由东厂审理,我亦不便过问,相信定会水落石出,清者自清。”

    萧鸢晓得这都是官话,更况她不过是他府上身份卑贱的一个绣娘,彼此亦不相熟,遂点点头没有言语。

    赵正春觉得若她求他相助,他或许也会拒绝罢,这是趟浑水,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之事不可儿戏。

    但看她全无相求之意,心底又莫名有些空荡。

    他起身打算离开,萧鸢也站起,并道:“麻烦大人跟小姐说一句,府里另请个绣娘罢,我诸事缠身,实不便再叨扰。”

    赵正春“嗯”了一声,才至槛前,燕靛霞匆匆过来:“门外又来个官儿,侍卫报是礼部尚书沈谕衡大人。”

    萧鸢脸色陡然灰白,赵正春蹙起眉看她:“你认得他?”

    萧鸢摇头:“从未蒙面过。”

    赵正春不走了:“我此时出去定与他相撞,免生麻烦,暂还是避过为宜。”

    “那你的官轿......”萧鸢暗忖你躲也无用,官轿可躲不得。

    “轿子停在胡同那首。”他朝堂屋侧里房去。

    萧鸢不及多想,才撤了茶盘,四五侍卫簇拥着沈谕衡迈进堂屋,搬过椅伺候他撩袍端带坐下。

    萧鸢上前跪拜,听他命道:“抬起头来!”嗓音略有些喑哑,天生的。

    她缓缓昂颈,沈谕衡亦穿一身绯色官袍,他皮肤阴白色,像江南那边搁了几天发硬透青的水磨年糕。瘦削脸儿,一双冷汪汪微暴的眼睛,高挺的鼻尖略有些鹰钩,看人的时候,带着种天生尊贵的神气。

    他亦在打量她,目光带着审视及薄蔑,问起:“你可叫萧鸢?战死兵吏马运来的遗孀?”

    萧鸢回话是,沈谕衡一面皱眉看向四围,一面道:“你可知本官今的来由?”

    他也不待答,继续问:“你答应三弟做他的妾了?”

    萧鸢惨然一笑:“谁能救我阿弟,我便应下做谁的妾!”

    这正是:杨柳身软柳易随风摆,万事算计万般不由人。

第壹玖玖章 萧娘子又生异心

    沈谕衡皱起眉宇,通身风流气非良家妇人,暗忖沈岐山怎会欢喜这样货色。秦楼楚馆把把皆是。

    转念思忖,能由她束缚三弟为他所用,倒也不算桩坏事。

    遂冷叱道:“三弟既然答应救你阿弟,就安分守己在此等候消息。”再不多说,站起即离去。

    赵正春从房里走出,萧鸢在擦拭桌上掀翻茶盏的水渍,沈谕衡已不见背影,他语气浅淡:“你答应做沈岐山的妾?”

    萧鸢走过来送他,听得问,也不隐瞒:“他能救阿弟一命。”

    赵正春沉默半晌,继而温和说:“若是我也能,你可愿做我的侍妾?”

    萧鸢怔愣住,嚅嚅问:“大人这是甚麽话?”

    “我老大不小,娶妻纳妾人之常情,往昔因未有心动耽搁至今。”赵正春笑了笑:“萧娘子不同京中闺秀,见解行事颇得我赏,好感无端滋生,亦不忍你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萧鸢抿起唇,细端他面庞不带戏谑,神情是正色的,心底波澜泛起,此生能不与沈岐山有挂葛,给赵正春做妾也未尝不可.......

    她开口道:“滽哥儿除保其性命,此次春闱需榜上有名,除此外,还有我那体虚病弱的小妹要随身边照顾,赵大人请多思量!”

    赵正春颌首:“皆答应你就是。”他看看天色,道还有要事在身,告辞离开。

    萧鸢看他近至院门前,猛把牙根一咬,追到廊下朝他高声说:“此事再耽搁不得,勿要被沈岐山抢先了去,望赵大人多上心。”

    赵正春挥挥衣袖,迈出槛拐进胡同里走了。

    萧鸢提着裙子转身往楼上跑,推开窗牖探头往下瞧,赵正春步履很快,只余留一条清隽背影,绯红官袍被风吹得鼓荡荡起,像在后面使力推着他前行。

    眼里不觉潮生,用袖子抹了抹,给赵正春做妾后的日子是祸是福,委实再顾不得,总是比嫁给沈岐山好罢,她想。

    乾清宫西暖阁,手执麈尾的董公公守在门前,接过宫女手里的茶盘,亲自捧着入房,十五岁的小皇帝朱镇端坐矮榻,榻桌上摆着一盘棋,正杀至酣处。

    董公公把茶钟儿递给朱镇面对而坐的沈岐山,低道:“沈大人手下留情。”

    “出去,出去。”朱镇瞪他一眼,董公公乖觉地退下。

    “你可别让朕。”他撇起嘴角,满脸不服气:“否则有你好看。”

    “.......将军!”沈岐山一子扣下,他常日里还会虚与委蛇一番,今时心里装事,有些不耐烦。

    朱镇细看片刻,拍腿大笑:“输你了。”

    沈岐山就等他这话,利落起身作揖:“臣为春闱举子萧滽而来。”

    朱镇端盏吃茶,笑道:“朕晓得此事,沈尚书的奏折已阅过,此案惊天大逆转,原是韩燝的近身随从,偷题出来卖给陆无双,萧滽倒是无辜被牵涉案中。判韩燝革官免职发配烟障之地,陆无双革除功名,一生不得科考,这萧滽却是难定罪,沈尚书老狐狸,把难题丢给朕来解。”

第贰零零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沈岐山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萧滽?”

    朱镇摇头:“未曾想好,不过赵尚书的提议甚得朕心。”

    “他那样明哲保身的人物,也会提议?”沈岐山嘲讽地噙起嘴角。

    朱镇看着他:“合欢桃杏迎春笑,里许原来已有仁(人),萧滽的考卷朕阅过,可憾他与陆无双交好,有无窥过泄题不得而知,若真未曾看过,确是难得的状元之才。朕如今实缺贤能,是以......”他顿了顿:“赵尚书与朕之提议,竟与你的不谋而合矣。”

    沈岐山心一紧,他有种不祥预感,且愈发强烈:“若我猜的没错,他定是因萧滽长姐来求情!”

    朱镇惊奇地笑了:“你如今都会占卜算卦了,真能耐。确是!赵尚书要纳那萧姓妇人做妾,有个涉罪的小舅子,总是玷了家族荣光。”

    “那毒妇也答应了?”沈岐山铁青着脸。

    毒妇?!朱镇啧了声,这武将的嘴够毒。他煽风点火:“郎情妾意!”

    娘的,沈岐山怒火熊燃,不过出城置兵两日,就生出这许多妖蛾子。

    他拱手屏退,朱镇忽然道:“朕缺个东厂督主,你可有意想?”

    沈岐山微怔又明白过来,低咒一声转身就走,朱镇大笑:“给朕盯紧你的兄长。”

    这正是: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且说这日昏时,萧鸢正烧火煮饭,听得有人叩门钹,连忙跑去抽闩开半扇,果然是赵正春,未着官袍,穿件霁青色绣云纹帛绸直裰,腰间束着镶珠嵌玉革带,面容温和,儒雅又尊贵。

    萧鸢晓得他要来,长随先一步报过,连忙见礼,迎他进房,赵正春站在槛处,抬手拈掉她发间一根草穗。

    萧鸢颊腮顿时红艳一片,无措地抚抚鬓脚,有些歉然:“让大人见笑。”

    赵正春摇头,笑问:“在煮甚麽?可香!”

    萧鸢道:“你先进屋罢,我在汤里再撒把盐就能开饭了。”

    赵正春颌首走进堂屋寻椅坐下,盏里已沏好茶,袅袅冒着热气,他吃了口,看见萧蓉坐在门槛上抱只大猫玩。

    “蓉姐儿!”他唤她过来,也不晓是没听见还是怎地,萧蓉站起一溜小跑到院门前,透过缝隙朝外张望会儿,再跑到灶房,眼睛闪闪发亮:“阿姐,阿姐,沈老爷来哩!”

    “不是沈老爷,是赵老爷。”萧鸢把粳米饭舀进大碗里,再去铲锅巴,揉成团子。

    “是沈老爷来啦!”萧蓉固执地噘起小嘴,阿姐不信她!

    萧鸢替她洗净手,再给锅巴:“不许提沈老爷。”

    萧蓉接过咬一口,香喷喷的,她转身复又跑到门缝那里站,笑嘻嘻地。

    桌上菜色很简单,一盘麻油炒苋菜,一盘炒嫩豌豆苗,一整碗青螺鸭,一盘摊得香椿蛋饼,一碗素菜鲜笋汤,并一大碗热腾腾的粳米饭。

    萧鸢拨碗饭端到赵正春面前,递上筷箸,抿嘴道:“粗茶淡饭莫见笑。”

    她又去喊蓉姐儿,稍顷独自回来:“在那玩的高兴拉不回,赵大人先用饭罢!”

    作者话:感觉QQ读者蚕丝、.asxs.liping730510、婳婳-926万元大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