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9分节

第壹捌壹章 送走弟遇人相助

    三日后丑时,萧鸢已起身量米煮饭,灶台对面有一只小窗户,窗外还是一片炭黑,廊下拴了一只公鸡,见窗映灯,以为天亮,沙嗄就是一长啼,引得邻房的鸡也呼应不绝。

    不多时,萧滽抱着哼唧哭泣的蓉姐儿下楼来,他洗漱过,鬓角滴着水渍。

    萧鸢接过蓉姐儿,萧滽把灶里热的饭菜端上桌,拨了碗米饭吃将起来。

    蓉姐儿不哭了,萧鸢磕白煮鸡蛋给她吃,一面嘱咐阿弟些话,其实该说的早已说过,再说一遍似乎心底才踏实。

    萧滽很快用完饭,听得大门有人叩钹,是预先叫好往贡院的轿子。他拎起箱笼抱着考篮往外走,萧鸢送到门外,恰见有些举子轻装前行,后有厮童提箱抱篮尾随,不由歉然:“是该给你请个小厮跟着伺候。”萧滽笑着摇头:“哪里需要,至贡院点好名进入头门,这小厮就再无用处,费那银子作甚。”

    燕靛霞闻得动静也出来相送,听得这话,道:“我陪你去。”

    萧滽想想没拒绝,萧鸢便笑说:“待燕生回来,我把那鸡杀了给你补身骨。”

    蓉姐儿也笑嘻嘻地拍手:“哥哥中状元。”萧滽捏一下她的脸儿,俯身进了轿子。

    萧鸢看着轿子直到消失不见,香烛纸马店的张婆正大开店门,隔条街儿问:“滽哥儿考科举去麽?”

    “是啊!”萧鸢笑着回。

    “考中了,你就算熬出头哩!”张婆颇为感叹,她有时替人做媒,瞧见条件好的儿郎也想替萧娘子撮合,但京城的人大多实际,光这拖弟带妹就足够唬退一众。愿意收她为妾的老爷也不过看中其姿色,新鲜劲过了谁知会怎样嫌弃。

    萧鸢颌首,抱着蓉姐儿转身往家门走,迈进槛欲阖门时,忽有个乌衣老婆子拄着拐杖、背着个蓝布褡裢,颤微微走过来,扬手抹额上汗道:“我要往前街女儿家,到这实在走不动,又饿又渴,好心的娘子可肯给口饭吃、赏口茶喝?”

    萧鸢热心道:“巧着我早上新做的饭菜还热乎着,你进来罢!”

    那婆子千恩万谢地迳自入门,萧鸢看她鞋底连带面皆是污浊秽泥,遂让她在廊前略站,放下小妹,自往二楼寻鞋去。

    那婆子看向坐在槛上、抱着大公鸡玩耍的萧蓉,忽然背也不驼,脚也起力,脸上皱纹亦舒展开,眼泛红光,两颗獠牙从嘴里龇出,语气儿凶狠:“姥姥令我接你回去,否则就要你的小命。”

    蓉姐儿呆呆看着她,不太高兴:“你长得好丑呢,会吓倒阿姐的。”

    那婆子抓起拐杖直朝她面门掷来,蓉姐儿弯起眼儿笑,把手里的公鸡扔向她。

    萧鸢拿着双布鞋下楼来,不见老婆子的影儿,有些奇怪:“小妹,她人呢?”

    “走啦。”蓉姐儿两手鼓鼓,眯眼在看枝梢上嘁嘁喳喳叫不停的麻雀。

    萧鸢“哦”了一声,也不甚在意,又觉哪里不对劲儿,四顾扫了一圈,恍然问:“我买的那只大公鸡呢?”

    “跑啦。”蓉姐儿望向敞开的大门。

    “怎能让它跑,可贵买来的!”萧鸢奔出门追鸡去了。

    蓉姐儿拍拍手,一团乌沙洒落与地,又被一缕春风混着尘灰、吹得弥散不见。

    这正是:青龙白虎同行处,必有一死一损伤。

第壹捌贰章 萧滽科考进贡院

    萧滽和燕靛霞乘轿一路畅行,直至快近贡院才举步维艰,有小贩一手拎盏油灯,一手握卷装线曲折的纸册,在轿间细缝处穿梭,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考题买不买,十两银子,保准金榜题名。”

    燕靛霞唬了一跳:“真的假的?”十两银子,够农户一年可活,咂舌!

    萧滽闭目养神,稍顷懒洋洋道:“自然是假的,谁信谁是蠢材。”

    燕靛霞撩帘伸出脑袋,竟见真有举子掏银买了,不晓能不能中,他想。

    总算挪移至贡院门前,两人下轿排队等着点名,这一等足足等到日落衔山,红笼高挂起,才点到萧滽的名进头门,燕靛霞不得入内,从袖笼里掏出个桃木小符,递给他:“我方才搜寻四周,旁的举子都有祖宗前来庇佑,就你石头缝里蹦出的,还有个怨鬼在旁虎视眈眈,这个定要挂在脖颈上,他就不敢近你身前。”

    萧滽接过道谢,燕靛霞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方才离去。

    萧滽背起箱笼,提着考篮往里走至搜检处,灯火亮如明昼,看见两员监门官坐在棚里吃茶,一个是忠显校尉神策卫镇抚李刚,一个是忠显校尉金吾右卫镇抚郭源。

    不由暗自感叹,当年给他提鞋还被他踹几脚的两小吏,如今都成了秩品六品的官儿,而他现却落在他们手里。

    这正是:三十河东三十河西,莫欺当时少年位卑贱。

    “喛你!杵着做甚?”两三守门军齐喊来:“解怀脱鞋,不得久搁!”那李刚郭源二人正坐着无聊,听得呼喝,索性起身过来并肩查看。

    萧滽解开衣襟,露出胸怀及里袴,李刚笑道:“书生年纪不大,本钱倒不小。”郭源亦“吭哧”低笑。

    萧滽冷沉地挺挺腰骨,这两人总算有些长进。

    整理毕衣裳,他携箱笼考篮进二门,恰遇见陆无双,两人简单寒暄两句,各问了彼此舍号,相邻不远,幸得不近底号如厕处,也不敢多言,各在各舍就座。

    萧滽把鸡鸣炉连同小锅,搁号舍对面挨墙放,每五舍分一员号军,可帮忙做些打水点火的杂活。他把考篮打开,挂好号顶门帘,铺好被褥枕头,在右墙龛里搁好灯烛,桌上摆全笔墨纸砚,再抓一把桂圆肉吃,想想,取出燕靛霞给的桃木小符,穿根绳子挂在胸前,悠哉坐等题卷。

    再说萧鸢跑了只鸡遍寻不着,想着答应燕生的,便牵着蓉姐儿穿街去赶早市。

    “萧娘子,我这刚宰好的鸭子,脯肉还鼓鼓的,再送你把酸笋,一道炖汤喝,味道绝好的。”十八鲜店的伙计热情吆喝。

    萧鸢笑着摆手,脚步不停留地走,说起她家门前就有市集,杀猪卖鱼各种鸡鸭鹅和果蔬一应齐全,何必要舍近求远。

    原来她所居此处就是个人多嘈杂的热闹地儿,物价也是水涨船高不便宜,但过两条街靠近板桥那边,因地僻人稀,相应物价就降下不少。

    萧鸢原还不知,是张婆晓得她穷后,偷偷告诉的,一般不说,街坊邻居买卖也是买卖,传扬出去没法做人。

第壹捌叁章 号房梦里听劝诫

    汪洙诗曰: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萧滽在号房里过了三日,一直吃冷食点心,这日嘱咐号军升火烧水,他要煮面条吃。

    半晌不闻动静,遂起身撩帘见鸡鸣炉内仍一片凉冷,再瞄左邻右舍皆炉火旺燃,熬粥煮面热气氤氲。他沉脸问号军:“可是缺你银钱不成?”

    那号军委屈道:“也是怪哉!旁人风炉一点就着,唯你这个确是难燃!”

    萧滽冷哼一声,自接过炭石火折子,把火升了,下一把面条,打只荷包蛋,煮熟捞起,又蒸了熏肠和板鸭,味儿极香勾人馋虫,热饭热汤吃个饱。

    接着继续做卷答题,二月乍暖还寒,已近天黑,掌起灯,可见呼吸轻薄成一缕烟,他把被褥披起,听得咳嗽吐痰声、翻盆盖碗声、打翻砚台低咒声,还有谁在低泣,号军拎着红笼寻音察看,含糊几句,终是安静下来。

    萧滽有些困意,把卷子放油布袋里,正打算歇息,忽觉门帘一动,他问:“是谁?”一个少年不敢入,只探头进来,嗓音怯怯:“你戴桃符我不敢进。只问那盘里熏肠可是阿姐灌的?馋得很,能否给我一块来尝。”

    萧滽定睛看去,竟与他长得一般模样,心下了然,拈了几块扔到帘前,他拾起狠吞虎咽吃了。

    萧滽开门见山:“号军点不燃炉,可是你所为?”见他不否认,厉声问:“你跟来这里作甚?要搅混我科举不成?”

    那少年道:“我原是怨恨你鸠占鹊巢,但此时倒觉大幸,奉你一句,快快弃考,否则就算高中状元,也无福消受。”

    “此话何意?”萧滽还待再问,却见帘子倏得荡下,他欲追去,猛得惊醒,竟是趴在桌面做了场梦,手边盘里空空。

    凝神沉思半晌,仅凭荒唐一梦便弃考,是断不可能,既来之则安之,遂不再多做旁想。

    这正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到十六日三场终毕,萧滽背起箱笼,抱着考篮儿从号房出,人实在多都慢慢前行,恰遇到陆无双,不见柳孟梅。

    陆无双笑嘻嘻问他考得如何,萧滽淡道马马虎虎,瞧他精气神足,问道:“你定是考得不错。”

    陆无双大言不惭:“岂止不错,皇榜高中舍我其谁。”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众生侧目。

    萧滽眉眼微敛:“遇事停三分,说话留两分,陆兄忌话太满。”

    陆无双笑道:“我就这性子,说甚麽是甚麽,做不得假,来不得虚。”

    便有熟识的举子过来道贺恭喜,萧滽默然避之一边,出了贡院,恰见萧鸢手抱蓉姐儿,身后随着燕靛霞,正东张西望四处找寻。

    蓉姐儿先看见他,兴奋地伸长胳臂:“哥哥,哥哥抱。”

    萧滽把考篮递给燕靛霞,抱过蓉姐儿,萧鸢则盯着他问:“考得好麽?”

    “好得不得了。”他捏捏小妹嫣粉的面颊,有说不出的轻松。

    相由心生,萧鸢顿时抿起嘴笑了。

第壹捌肆章 莺莺肖想探春枝

    且说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在小艳疏香枝头。

    这日萧鸢等几绣娘和赵莺莺在老夫人房里描花样,有丫鬟来送一纸柬帖,说是户部尚书府罗老夫人相邀出城探春。

    老夫人不想动:“每年探春都耗在来回路上,拥拥堵堵举步维艰,春景看的马虎,自家院里也有草地花柳池塘、紫雁黄莺蝶蜂,何必拼老命凑那个热闹。”

    赵莺莺笑道:“哪里是单为看那些,主为吸那阳春气,闻那香春味,听那语笑喧阗,图个相聚,聊个和乐。”撺掇要去。

    老夫人推脱:“你别缠我,你哥哥答应一起去,我就允去。”

    赵莺莺嘟起嘴:“他哪里肯答应,那样的大忙人。”

    老夫人倒自在起来:“你不问咋晓得,说不准太阳就打西边出来!”

    赵莺莺抱住她胳膊埋怨:“既然晓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还要我去问,祖母也学会耍心眼了。”

    “没大没小的。”老夫人戳她额头一记,忍不住笑起来。

    萧鸢等几也抿起嘴儿笑。

    “进院门就听得你们笑声。”赵正春掀起帘自走进来:“甚麽事这麽可乐?”

    “怎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老夫人假意呵斥,赵正春摆手:“是我让毋庸通传的。”顺势在榻沿右首一张椅上坐下来,丫鬟急忙斟茶,老夫人道:“把炖的燕窝粥盛一碗给春儿吃,他上早朝忒辛苦,吃这个补身骨。”

    萧鸢听到老夫人唤他“春儿”,觉得实在可乐,弯起嘴角悄溜他一眼,哪想竟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手一颤忙垂颈,把朵芙蓉花瓣剪歪了,得重新来过。

    赵正春不落痕迹的收回视线,那萧娘子不止长得妩媚,人也怪有趣。

    他接过丫鬟递来的燕窝,慢条斯理吃着,再问:“你们方才在说甚麽?”

    赵莺莺开口道:“罗老夫人来邀祖母出城探春,祖母说无可看的,不肯去。”

    赵正春颌首:“是无甚麽可看,一早就得乘轿马出城,光出城就得等半日,好容易至了园圃,百里无闲地,前后左右皆人潮,没待多久又得早走躲避回城大军,纵是满怀有赏初春野趣的情致,到此余的唯有精疲力竭,不如就在自家园子里看看就好。”

    赵莺莺一脸丧气,朝老夫人道:“我讲甚麽,就晓得哥哥不答应,问也白问呢。”

    老夫人也是小孩心性,人家要去她反觉无趣,这边赵正春真反对,她倒又松动起来:“一年不过就这一次,春光易老也就二三月时,受点累倒也值得。”

    赵莺莺连忙道:“祖母可答应了!”

    老夫人笑回:“你哥哥去,我便也跟着逛去。”

    赵莺莺走近赵正春身边,给他捶肩膀,极力怂恿:“去罢!绣娘她们也很想去。”

    “真的?”赵正春眉梢微挑:“可是在哄我?”

    “哪里有哄你?”赵莺莺转头看向萧鸢,这个最机灵,遂嚷着声问:“萧娘子,你想不想去?”一面儿丢眼色。

    萧鸢自然不想去,有这样的闲空,不如在家里带小妹做绣品挣银子。

    却又不好驳赵莺莺兴趣儿,只得违心道:“这样的晴天暖日,谁不愿出去郊外走走呢。”

第壹捌伍章 萧滽枝上直打春

    赵正春嘴角的笑意加深:“好!随了你的意!”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似对萧鸢说,又似回答自己的小妹。

    赵莺莺高兴得不行,赵正春继续吃燕窝粥,又说了会旁的话儿,老夫人信佛,到时辰要照例做功课,皆告辞从房里退出来,赵莺莺走前首,萧鸢跟在绣娘最后。

    她忽听身后有窸窣脚步声,回首看,竟是赵正春背手走近,连忙往侧边让道,却听他轻着声:“我晓得你是为莺莺才那样说!”

    萧鸢抿起唇:“老夫人说的好,春光易老不过二三月,一年也就一次,闺阁小姐难得能正大光明出门玩耍,驳了于心不忍。”

    “就这麽心善!”赵正春笑了笑,语意温和:“你放心罢,不白出去玩,算工钱的。”

    萧鸢脸颊倏得红透:“哪里是为工钱,是我那小妹无人领。”

    “你就把她也带上,老太太最喜欢孩子,谁要问起,你就说我允了的。”他讲完再不逗留,径自往前走了。

    萧鸢晚间回至家里,围桌吃饭时,把这事叙了一遍,蓉姐儿听得可以和阿姐一起城外探春,油着嘴直嚷:“要去,要去!”

    萧滽蹙起眉宇,嗓音暗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赵大人在觊觎你的美色。”

    萧鸢瞪了瞪他,真是服了,只要有谁对她好些,这阿弟就疑神疑鬼的。

    萧滽冷哼一声:“你别不信,我是男人,自然最懂男人心。”又看向燕靛霞:“你说是不是?”

    燕靛霞点头:“我也觉得是,赵大人想娶你为妻!”

    萧鸢不由噗嗤笑出声来,戏谑道:“那敢情好,我做了尚书夫人,你们也能跟着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阿姐。”萧滽正色提醒她:“黄粱美梦可以做,但不是当下!那赵正春三九年纪,为何迟迟不曾娶妻纳妾?”

    “为何?”萧鸢听得一怔。

    萧滽认真道:“或许他身有隐疾不能人道,或有龙阳断袖之癖不好女色。”

    萧鸢撇撇嘴:“你就不把他往好里想,那样的世宦子弟,门风不坠,家声丰誉,看他身型清梧,言谈有节,是再正常不过。”

    萧滽接着说:“就如你所说,那他岂不更为可怖,寻常高门贵女已不入眼,他是想要尚公主。”又添一句:“反正没阿姐你的份,他不过见你美貌起的逗弄之心。”

    “我可没肖想过,都是你在说。”萧鸢被打击坏了,起身迳去刷锅起碗,此事不再提。

    转眼已至探春这日,萧鸢起个大早,蓉姐儿也无须她叫醒,自个爬起来,笨拙地穿衣,乖乖由阿姐帮着洗漱梳头,想到能出城玩,满脸都是笑。

    燕靛霞打着呵欠出来倒茶吃,蓉姐儿拉他衣角:“燕哥哥,一起去。”

    妖孽就知道玩儿!他瞪了瞪眼,自顾回房睡觉。

    萧鸢换了身衣裳,想起滽哥儿评论赵正春的那些话,也不穿红戴绿惹人目,只择件樱白衫,穿条青裙子算数。

    她这厢正要带蓉姐儿出门,却听得一阵马蹄萧萧,足靴踏踏,砸门声震天:“可有人在?”

    萧鸢眼皮顿时猛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壹捌陆章 平地一声惊雷起

    赵伯才拉开门闩,有五六校尉凶神恶煞冲闯进来,其中一人朝萧鸢喝问:“举子萧滽现在何处?”

    萧鸢放下蓉姐儿,让她去找哥哥,自上前福身见礼:“萧滽是奴家阿弟,不晓各位官爷寻他何事?”

    那人厉道:“萧滽牵扯此次春闱舞弊大案,皇帝震怒,誓要彻查,若有违者;必严罚不贷。”

    萧鸢顿时五雷轰顶,惊得后退两步,眼底瞬起泪花:“怎可能呢!他原就是乡试解元,岂会做出自毁前程之举,这其中必有冤屈啊,官爷!”

    那人不耐烦的很:“你与我等说没用!”看到闻讯而来的燕靛霞,即命上前抓捕。

    “我是萧滽。”一道嗓音淡淡响起,萧鸢急回头,见阿弟穿着件竹根青直裰,抱着小妹出来,神情平静与旁时无异。他把蓉姐儿递给长姐,看她眼眶发红,终叹道:“怪未早听阿姐之言,终起祸端,能做你阿弟是福气,愿来生再续罢!”

    “这是甚麽话!”萧鸢恼了:“你无错又怕甚麽,官府定能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萧滽扯起嘴角笑了笑,带丝讽意。

    阿姐还是天真,这世间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他太解其中味。

    在校尉入门那刻,他便理顺了前原后因,不过是朝堂党派相轧,他和陆无双那个猪友成为别人手中筏子,莫再提仕途前程,入了诏狱,这条命也休矣。

    “你别不信。”萧鸢咬紧牙根,硬声道:“你好生给我撑着,阿姐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来。”

    这世间还有人愿为他拼命麽?!萧滽心底一暖,抬手朝她挥了挥,径自被校尉簇拥着往门外走。

    先前那说话的校尉落在最后,欲迈出槛时,忽听得说:“这位官爷请暂且止步。”

    他顿住回首,见那妇人送上个锦布袋子,接过掂掂份量,估摸有二十两银,倒是出手大方,再看她白衣青裙自带媚俏,掩不住通身的风流气儿,却并不银邪,遂缓和嗓音低道:“诏狱进去是人,出来便是鬼,时不我待,小娘子还是早点想法子去罢!”

    一阵马蹄扬起尘嚣纷踏而走,不久便没了声息,萧鸢扶着墙站好会儿,才深吸口气,朝蓉姐儿说:“对不住啊,今不能带你探春了。”

    “阿姐。”蓉姐儿泪汪汪搂紧她的脖颈:“我不要探春,我要哥哥。”

    “阿姐这就去想法子。”萧鸢把蓉姐儿放到燕靛霞面前:“你陪她会儿,待我回来。”又同赵伯交待几句,辄身出了门,街坊邻居皆离远远地悄看,张贵满身鱼腥气走过来,有些担心问:“滽哥儿怎和东厂的人在一起?他可是犯事了?”

    萧鸢摇摇头,也无心思多话,招了一抬轿子,指名儿往江南会馆去。

    蓉姐儿坐在台阶下呜呜地哭,赵伯给她橘子糖也摇头不吃,燕靛霞挨她身边坐了半晌,窥她哭得脸红通通,上气不接下气的。

    也不知怎地,忽然把她抱起往自己腿上一坐,说了句让他日后想起就咬牙的话:“哭甚麽,不是还有我麽!”

    这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壹捌柒章 赵正春细解朝堂

    京城外有个快活林。

    不过却被红墙高围,内里只供高官贵人春赏,路过百姓唯能见花柳争出粉墙,莺燕斜掠枝头,唯能闻红妆嬉笑,白面行歌,是个难窥其景的神仙处。

    赵老夫人和罗老夫人围坐桌前晒日阳儿聊话,赵莺莺则和罗家四小姐罗晴嫣,六小姐罗玫,八小姐罗钰一道去打秋千,丫鬟婆子在两边簇簇护着。

    罗钰年纪尚小,只道害怕摆手不敢,赵莺莺一撇嘴:“你看我的。”她把两只袖笼用手帕扎紧,撩裙摆抬足踩上踏板,两只手紧攥住左右细绳,命丫鬟来推。

    两个丫鬟先还轻轻推送,赵莺莺一面命她们用力,一面自己抻腰直背挺挺站着,脚下定紧踏板暗中使劲,这秋千便愈荡愈高,如飞向云端,忽而又翩跹回落,再加裳裙被风吹得轻飘飘扬起,倒像天外飞仙一般动人。

    “你这妹子倒挺会打秋千。”户部尚书罗聪凭栏眺望,赞道。他今个也沐休,被赵正春邀来春赏,择了假山当中的一座亭子,一面吃酒观景,一面聊些闲话。

    “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赵正春不以为然,滑盖吃茶,觑眼看见绣娘们站在秋千边齐仰颈,不见萧鸢的身影,或许带她小妹往旁处耍了。

    “活泼泼有甚不好。”罗聪笑着看他:“你也老大不小,尚未婚配。仔细看看我家那两位小姐,若是觉得中意,可遣官媒来提亲。”

    赵正春淡扫过,笑而不语,罗聪晓他没看上,不甘问:“外传你有尚公主的心思,可是真的?”

    “言过其实。”赵正春蹙眉:“皇帝尚还年幼,藩王虎视眈眈,同僚党权倾轧,各怀鬼胎,我每日里为应付朝政而心无旁骛,哪有神思再去想娶亲婚配之事。”

    正说着,忽见近身长随气喘吁吁沿山路奔来,递上一封信笺:“吏部左侍郎林奉元遣人急送。”

    赵正春拆开翻了翻,把信笺给了罗聪,罗聪接过看后大惊:“今日早朝时,沈尚书连同一众言官,纷纷弹劾韩燝春闱受贿卖题,皇帝震怒,当即查封考院,命东厂校尉羁押韩燝及两位考生入诏狱待察。”

    赵正春喜怒不形于色,执壶斟茶,平静道:“韩燝为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处处听命皇上,他表现甚显,沈尚书早有剔除之心,此次抓住时机,定是充备而来,必难以翻案,我等旁观即可,务要参与其中就是。”又问:“那两位考生是何背景?”

    罗聪翻至最底才道:“一位是扬州盐商陆大富之子陆无双。”

    “果不其然。”赵正春颌首:“另位呢?”

    “来自杭州富春镇的乡试解元,萧滽!”

    赵正春手中茶盏一顿:“富春镇萧滽?!”

    罗聪道:“正是,可惜可惜,空有满腹才华,此次恐是纳命无。”

    越正春侧首问一旁管事:“萧姓绣娘现可在园中?”

    管事回禀:“一早托人告假,因家中有应急事儿无法同随来。”

    原来如此。赵正春放下茶盏,站起身便走,罗聪忙问:“你要去哪里?”

    “回吏部!”说话间,人已远了。

第壹捌捌章 萧娘子明问前情

    萧鸢下轿闷头就往江南会馆里走,有举子坐在桌前吃茶聊闲,看见个妇人闯进来,都很惊奇。

    “这位娘子哪里来的?”有人涎她美貌,出言招呼。

    恰柳孟梅听得抬眼,见是她大惊,连忙站起走近,压低声问:“你怎找来了?”

    萧鸢眼里起泪:“那位陆无双陆爷呢?”

    “此处说话不便,出去再说!”柳孟梅率先走在前面,萧鸢随他身后,听得有举子笑谑:“原来是陆爷欠下的风流债,得去诏狱里讨喽!”

    她心一沉,走出馆门拐进一条狭窄胡同,顿住步劈脸就问:“陆无双也被抓进诏狱?你明白告诉我到底发生甚麽了!”

    柳孟梅道:“我也是一脑门子的懵,晨时五六校尉拍门闯进,陆爷连衣都未穿齐整,就被羁押而走,唬得我再不敢多待,迳往会馆来躲避。”

    他想起还犹感惊魂:“后听他们议论才晓得,主考官韩燝韩大人也被下了诏狱,说是被言官谏诤其受贿卖题给陆爷和......”他看看萧鸢脸色:“和滽哥儿。”

    萧鸢怒极反笑:“你知晓我们姐弟三得穷,哪有多余银子买题,滽哥儿原就是乡试解元,更无须多此一举。”

    “是极!”柳孟梅忙道:“我也是如此想,只因此次试卷中有道题目晦涩难懂,考生十之有九未答或答不准,唯有陆爷及滽哥儿制艺极为完美。”他顿了顿:“他俩至京城后曾数次拜访韩大人,那陆爷你晓得,手脚大方,花钱若流水,出入他府上均送贵礼,科考结束后,陆爷咬定必能金榜题名,喜不自胜,哪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遂遭来小人妒恨,以一传十,添油加醋,竟惹来这场无妄之灾。”

    萧鸢咬着嘴唇:“你此言差矣,滽哥儿只到过韩府一次,后再不曾踏门,哪来的多次。”

    柳孟梅颌首:“这便是以讹传讹,众口铄金。”

    萧鸢又问:“我记得此次另位主考是沈谕衡沈大人,滽哥儿和陆无双也过府拜访过他,怎此次他倒相安无事?”

    柳孟梅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不得!我也是听闻不晓真假,就是他在朝堂上奏了韩大人一本,再加言官群起谏诤,惹得皇上震怒,定要彻查此案。”

    萧鸢听得眼前发黑,扶住墙也不吭声,站了会儿要走,柳孟梅见她可怜,开口道:“陆爷的随从正四处打点,一为其狱中少受些苦,二为能进去见面,你若愿意,我可领你去见他,他有的是银子,不在乎多帮你一个。”

    萧鸢摇摇头:“此时更是要避嫌,不能与他们有一丝儿牵扯,我自去想法子。”

    看着她的身影渐模糊成春日里一道伤痕,柳孟梅叹息一声。

    想看春光何必远行郊外,这两边儿杏花如绣,细柳笼烟,黄莺紫燕斜掠晴空,官车轿马嘎吱嘎吱来往,店铺子门开大张,行人享受着暖阳香风的拂照,皆行得不快。

    萧鸢脚有些发软,脑中空空,沿街边走边停,被个挑担卖药酒的货郎不慎撞了一记,痛得刹时清醒过来。

第壹捌玖章 司门前怒被犬欺

    北镇抚司门前三五校尉在聊话,其中个突然抬起下巴说:“那妇人站有一个时辰余。”

    其他几个随望去,果然离镇门石狮子不远,亭亭立个小娘子,年纪不上十八九,生得标致等样,但见:

    眉似柳叶含嗔,眼若潭水流怨,颊如桃花经雨打,唇仿樱果遭霜覆,妖娆体态丢风流,一身简素许多愁。

    有个恍然道:“我倒认出来,不就是辰时缉拿那萧姓考生的长姐麽?”

    穿锦衣的千卫马稹朝侍卫吩咐:“你叫她过来。”

    萧鸢站在北镇抚司临街前正无措可施,忽有个侍卫近道:“马大人寻你问话。”

    她心底暗喜,连忙随跟其后,至马稹面前俯身见礼。众人打量她一会,马稹才问:“你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可知这是甚麽地方?还敢在此逗留不去?”

    萧鸢强抑心慌,镇定回话:“民妇原是杭州富春镇人,姓萧单名鸢字,陪阿弟萧滽进京赶考,哪想今朝辰时被捕入北镇抚司问罪,想着不知怎样才能再见他一面,因而含悲在此不敢离开,只求好心的官爷给民妇指条明路。”

    “江南出美人儿,此言果然不虚。”马稹看着她笑:“想见你阿弟还不容易。”

    萧鸢有些不解:“还请大人明示。”

    马稹忽伸手挟抬起她的下巴尖儿:“陪我春风一夜,定让你进诏狱,去见你的阿弟!”

    一众嗤嗤哄笑起来。

    萧鸢撇头挣脱开来,后退几步,羞怒的满脸通红,倒把先前郁卒丢抛,整个人瞬时鲜灵活透。

    “你可答应?”马稹看得转不开眼,一径逼问。

    “这不是萧娘子麽?”忽听得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皆望去,不是旁人,竟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军顾佐,他今恰在北镇抚司有公务傍身。

    萧鸢急忙上前见礼,顾佐看她眼眶发红隐忍的模样,再瞟过那乌合之众,顿时心如明镜,半认真半玩笑:“他们可是在欺负你,讲与我听,定替你作主!”

    萧鸢暗忖滽哥儿在他们手上,哪里能随意说的,只勉力笑说:“不曾有欺负,是民妇太多意!”

    “同她逗着玩哩。”马稹讪讪道,打个响指,被簇拥着辄身往门内去了。

    “你在这里作甚?”顾佐好奇地问。

    萧鸢终是忍不住流泪,把滽哥儿辰时被校尉羁押,她去江南会馆所听闻,及方才遭马稹轻薄叙了一遍,道:“我想见阿弟一面,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知该求谁去,顾大人不晓可有法子助我?”

    顾佐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北镇抚司现由东厂执管,得皇帝亲领,专责监察京师众官吏不轨、亡命、盗奸等机密大事,我虽是秩品三品的将军,却也忌惮他们几分,实奈何不得。”略一沉吟笑道:“我怎忘记,你可去寻沈三爷相助,他若愿意相帮,不过是一举手一投足之劳矣。”

    萧鸢其实最不想去找他,可听过顾佐这番说辞,心知是真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遇。

    这正是: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皆是天注定。

第壹玖拾章 燕生羞顾蓉姐儿

    飞云黯淡夕阳,厨房袅袅一缕青烟。

    燕靛霞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进堂屋,一碗给蓉姐儿,一碗自己吃。

    看她拿筷子笨拙,遂蹙眉端过来从底抄拌匀:“我这面不得了,名曰五香面,问张贵讨来虾子连壳熬的汤,还加了酱醋椒油芝麻屑,可鲜。”

    雪白的面染成橙红色,再递到蓉姐儿面前,蓉姐儿往嘴里扒。

    “好吃不?”他挑眉问。

    “好吃。”蓉姐儿很给面子。

    燕靛霞把剥好的虾仁丢她面里:“我最擅的手艺是八珍面,你想不想吃?”

    “想!”蓉姐儿点点头。

    燕靛霞哼一声:“妖孽,想也无用!”

    蓉姐儿忽把筷子丢在桌上,蹭下椅往堂屋外跑:“阿姐,阿姐。”

    萧鸢才进门,便见小妹奔过来,朝她身后看,泪花在眼里打转:“哥哥在哪里?”

    “哥哥过些日子就回来,没事的。”萧鸢蹲下身拿帕子替她擦眼泪,勉力笑问:“肚子饿不饿?”

    蓉姐儿点点头:“饿!燕哥哥煮了面。”

    “好吃麽?”萧鸢摸摸她的头:“燕哥哥也开始欢喜你了!”

    蓉姐儿咧嘴笑起来:“不好吃。不过我也欢喜燕哥哥。”

    萧鸢拿出三个生红薯,从路边乡人那里买的,拉着她去厨房:“烤红薯给你吃。”

    “甜。”蓉姐儿咂着嘴唇蹦蹦跳跳。

    燕靛霞沉着脸走回桌前,竟敢说他做的不好吃,妖孽都是骗子,他才不欢喜她哩。

    把蓉姐儿那碗面倒进自己面上堆成山,埋头愤吃起来。

    这厢不再多表,翌日不待萧鸢去找沈岐山,有个校尉已自行来,给她一块竹签牌,板着脸,语气不和善:“可带衣物吃食于申时前往诏狱探视。”

    萧鸢喜出望外,连忙准备两套衣裳用锦布包了,再去门前街上买来一只肥母鸡,叫咯咯地宰杀,不去黄油,香浓浓炖了一砂锅,又升火量米做饭炒菜,精心备下一食盒子,还是未时,她已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等候。看见探陆无双的管事挑着担也过来,只淡淡颌首算做招呼,抿唇并不多言语。

    不多会申时至,两个校尉过来领路,走进一条偏僻巷道,暖阳难照,墙面皆是大片的青绿霉斑,一个年老的狱吏见有人至,晃着腰间密麻一圈铜匙摸索开锁。

    “你们随他进去,至多待二刻时辰。”两校尉捂住鼻呼喝,陆家管事掏出鼓鼓银子打点他俩,陪笑道:“官爷多宽限些时辰罢!”

    “三刻,不能再多。”校尉语毕离去,陆家管事又掏银子笼络那狱吏。

    萧鸢冷眼旁观,暗忖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窗外春光明媚暖阳当午,牢内还需狱吏拎着松油灯照路,先去寻陆无双,每个仄逼房内有张石床,铺着半干稻草延至地上,光线幽黯,望去皆黑漆漆湿绵绵一团,若不是牢门挂有姓名,真还难辨出谁是谁。

    先寻着陆无双,趴在稻草堆纹丝不动,披头散发,那身上更是衣裳褴褛、血迹斑斑,令人惨不忍睹。

    “少爷!”陆家管事抖着嗓音喊:“我家爷何时遭过这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