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壹柒壹章 萧滽勇闯不明洞

    却原来那山崖陡壁一侧竟有个石洞,洞口一人多高,内里黑漆漆,一股子森寒之气漫出侵人骨髓。

    “不晓里面通向何方?”萧俯身探头探脑,甚是好奇。

    燕靛霞摇首不知,心底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是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

    萧看透他的心思,笑道:“怕甚!这有两个恶丑金刚作镇,妖魔诡怪不敢相近半步。”

    话是这麽说......燕靛霞蹙眉:“万事总有意外。”他不涉妖湖,哪知其间险恶。

    萧笑而不语,转身在金刚像前兜了一圈,积了一把线香,取过架上一根烛火,兴致勃勃道:“我们进去看个究竟。”

    燕靛霞面露难色:“还是不罢!”

    萧道:“你在外面等我。”语毕即要往洞里钻。

    燕靛霞叫住他,从腰间卸下降妖剑:“你拿去,若剑身抖动不止,你定速速回转,否则凶多吉少。”

    萧接了谢过,猫腰便进入洞中。

    看官定迷惑,这萧前因听信燕靛霞之言,为保性命,都不愿陪长姐来卧佛寺烧香念经,此时怎又逞起胆大来,就不怕洞中有妖怪麽。

    却原来他前世里曾来过此地一遭,那时这里不叫大悲山,亦没有卧佛寺,只是个香火不旺的观音庙堂。

    诏狱里羁押着兵部左给事中章冕,趁夜脱逃,他带东厂人马一路追踪至此,不见其踪,却发现此山洞,命校尉叶青进去搜寻,后他出来只道内里浅短无人,方才算罢。

    如今看见这山洞便想起前情过往,他琢磨自己是否太过信任叶青,便有进去一探之意。

    更况他也不是吓大的,点亮线香星火簇簇,举高燃烛,便往里走,很是低矮窄细,只容一人过,再走十数步豁然开朗,烛照头顶,顶接九重霄,烛照四围,岩壁多嵯峨,烛照前方,似通糊涂路,他唇边浮起冷笑,那叶青果然有疑,忽听哗哗之声,执烛晃去,一涧浊河长流,河岸连绵皆生红花。

    萧暗觉甚奇,这种黑洞无阳寒冷之地,怎会有花开。

    他朝前走数步,河水朝东而去,北面却有个柳叶式洞门,他好奇进去,入目竟是一座鱼篮观音像,十分逼真,竹编篮里两条大鱼出头露尾,欲挣脱跳海耍子去。

    观音像旁又是一条窄道,他慢走十数步出将来,又是片宽阔之地,一圈竹篱内竟盖着一间石屋子,门窗俱全。靠近竹篱搁着石凳石桌,桌面一壶十盏,壶嘴热气冉冉。

    忽见不远处有具尸身手脚大摊俯趴在地,穿四品绯色官袍,戴乌纱,脚穿白底黑面鞋履,两个手背血淋淋各有一洞,是在诏狱施的钉刑所致,背心插把绣春刀。

    萧心一动,章冕右手六指,正合此尸身特征,原来他是被叶青灭口......欲待上前细看,那尸身忽然衣化肉碎成沙砾,稍顷只余白森森骷髅一架。

    他惊睁此幕,忽见石窗亮起烛火,一驼背老妪剪影映于上,显得分外可怖。

    而燕靛霞给的降妖剑倏得剧晃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的话:怕写的太隐诲亲们看不明白,特此提点一下,洞内河水,红花,石屋,老妪像,都有点黄泉往地府的意思,嘻嘻!

第壹柒贰章 变风云惊见猴精

    萧滽心知不祥,一口吹熄火烛,只借手中线香簇明簇暗星火,转身迳往来路疾奔,原平静流淌之河忽潮声大作,似劈天盖地而来,裳摆打湿,腥臭溢满鼻息。

    不敢回首,奔出窄道,脚下踩到甚麽一滑,幸有武艺傍身,堪堪稳住足底,趁势垂目而看,竟是两尾鲜蹦乱跳的活鱼,明明镌刻在观音的竹篮里,怎会成了活物。

    他此时已不及细想,只觉背后似有人不紧不慢跟着,有时很近,近到耳边嘘气,有时很远,远得空谷回音,来时不觉此路漫长,此刻却总奔不至尽头。

    忽见前路烛火淼淼,再近些果然是燕靛霞,他等了许久不见萧滽辄返,便进来察看。

    “快走。”萧滽高喊,燕靛霞迅速调头,两条身影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冲出洞口。

    萧滽拔出降妖剑,燕靛霞张开乾坤袋,拔刃张弩对着洞口,半晌无动静,内里黑漆漆,森寒之气漫出侵人。

    萧滽把剑还给燕靛霞,出了法堂看天色,疑惑道:“来时才日当午,怎现已日衔山?”

    燕靛霞脸色微变:“恐是妖施幻像。”他俩同时想到萧鸢和蓉姐儿,急朝大雄宝殿而去。

    且说萧鸢跪坐蒲团诵念金刚宝卷,待百遍毕,方松口气,只觉骨软筋麻,再看蓉姐儿已趴于蒲团熟睡,把她抱起走出殿外,不知何时天昏地暗,烧香客杳无影踪,寺内空荡荡的,两边库院僧堂紧阖不见微光。走至地央石鼎,原是插满了线香和蜡烛,此时内里却积着半浅污绿水,显然荒废许久。

    她看见殿堂红柱黯淡、扇门破败,远望佛祖金身斑驳,尘埃满面,显得狰狞,已不是先来时所见模样,心底发紧,四顾寻找萧滽和燕靛霞,却不见影踪。

    “阿弟,燕生!”她开始边走边喊,就听得回声层层叠叠飘传开来,稍顷功夫,便隐隐听得有人呼唤:“阿姐,阿姐!”

    她抱着蓉姐儿闻声靠近,是从七层佛塔传出,塔内人影憧憧,举着烛火橙黄。

    萧鸢大喜,加紧步履就要过去,电光火石间,胳臂被只大手紧握拽至抱粗柱后,她本能地张嘴欲叫却被捂住,听得熟悉嗓音在耳边低沉响起:“是我!”

    抬眼睃他,不是旁人,竟是沈岐山。

    心刹那就安定下来,没有甚麽比现在见到他更高兴的了,连唇角都不由翘起来:“你怎会在这里呀?”

    “可有看到滽哥儿和燕生?”

    “这里怎变样了?”

    “闭嘴。”沈岐山蹙紧浓眉,眼眸冷峻地盯着那座七层塔。

    萧鸢撇撇嘴,也随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惊怔住。

    塔门处走出个弓腰弯背的老者,手里拎着一盏灯笼,边踱步边东张西望,但见他:

    素衣袖长摆短露毛腿,戴帽却露两鬓秋霜白,一点光芒映衰颜,尖嘴缩腮赤眼满脸毛,说他是食松果的猿猴,却学人走站立秉烛游,一声声“阿姐”,你没它唤得更情深意切。

    沈岐山揽住萧鸢的腰肢移位躲避,直至那猿猴精远去不见了影。

第壹柒叁章 蓉姐儿危在旦夕

    沈岐山镇定道:“我们往寺门走。”

    “得找滽哥儿和燕生。”萧鸢有些迟疑,他们或许也在四处寻她。

    “顾不得了。”沈岐山斩钉截铁:“这里多留一时便多一时凶险。”

    见萧鸢抱着蓉姐儿,伸手来要接过去,哪想那蓉姐儿紧紧搂住阿姐的颈子,似很怕分离,阖紧的眼睛淌下泪来。

    “我可以抱她。”萧鸢低说,嘴唇轻触她的额头,有些烧烫,心蓦得沉下谷底。

    沈岐山也没再坚持,从僧堂廊下避走,把她护在里侧,自己则持剑警惕的四下张望。

    一路不停迈进前殿槛内,沈岐山反手闭门,萧鸢听得有人悄声喊阿姐,萧滽和燕靛霞显身于四大天王背后。

    这俩怕死的,原来早躲在这里,枉她自做多情了。

    萧鸢懒理他俩,转到怀抱琵琶的持国边蹲着,轻解蓉姐儿的衣襟,替她散身上的热。

    “小妹怎麽了?”萧滽察觉到异样。

    萧鸢不答反道:“你把包袱里的人参取一片给我。”

    萧滽刹时明白,赶紧寻了递将过来,看着长姐把参片塞进小妹的嘴里。

    “她怎麽了?”燕靛霞探头探脑。

    “病了。”萧滽答。

    燕靛霞顿时五雷轰顶,他原本还指望她.......妖孽果然靠不住。

    四大天王殿东西砌得青墙,前后是雕镂的扇门紧关,糊着月白纸。

    沈岐山从门隙里,一错不错盯着外面动静,忽然喝道:“萧滽,与我守前门,燕生断后门。”

    燕靛霞解下乾坤袋,往门闩上一挂,说道:“前门不用守,有它即可。”

    再从袖笼里取出十数黄纸咒符四处张贴,取一囊柴灰边角撒了,自己则手持照妖镜,把降妖剑递给萧滽,一起守后门。

    一阵怪风而至,席席卷卷携带鬼哭神嚎,威力委实惊人,有词来形容:

    呼云唤雪乾坤荡扫,飞沙走石大地阴霾,撞檐掀瓦庙堂摧毁,折树切花兽禽奔逃。

    就听得个老妪嘁嘁喳喳在外高唤:“蓉姐儿,蓉姐儿你在哪里呢?我可想念你。”

    萧鸢抱紧蓉姐儿,看她额上汗珠大如黄豆颗颗滴滚,面颊苍白,眼落热泪,嘴里喃喃说着甚麽。

    沈岐山守在她俩身边,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仔细,见萧鸢一脸茫然,便道:“她在唤娘亲。”

    萧鸢俯首,果然听蓉姐儿在喊:“阿娘,阿娘。”

    萧鸢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簇簇落将下来。

    又听个男人嘶哑之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不敢紧出来给姥姥请罪,更待何时。”

    那老妪喋喋笑了:“乖孙儿,到姥姥怀时来,我还是疼你的。”

    蓉姐儿忽然呕出一滩黑血来,热烫褪散,浑身渐渐变冷,萧鸢拿手指触她鼻底,奄奄一息。

    她一咬牙,从袖笼里抽出一把短刀,就往手腕割去,沈岐山眼明手快,一把挡住,低叱:“你要作甚?”

    “蓉姐儿要喝血才能好起来。”萧鸢啜泣道:“否则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沈岐山暗忖还有这等古怪事,忽抓住她的手腕,竟有数条深浅不一的划痕,倏得脸色大变。

第壹柒肆章 雄鸡一叫天下白

    “只要人血就可以是不是?!”沈岐山咬紧后槽牙硬声问,见萧鸢泪眼朦胧地看他,怒道:“你这毒妇欠我的还不清了。”

    捊起袖子露出手腕,夺过她手里短刀一划,汩汩鲜血流出,再凑近蓉姐儿嘴边,她好似已经习惯,纵是虚弱,仍本能地吸啜。

    稍顷功夫,她原本苍白脸庞竟透出血色,人也渐暖软过来,遂侧过头不吃了。

    萧鸢取出银红手帕,默默替沈岐山包扎伤口。

    沈岐山则无暇顾忌这些,他紧盯前门,窗纸早已撕裂,时有不明状物呯呯撞击而来,那乾坤袋确是非常厉害,袋口陡然大张,便听窸窸窣窣如沙石倒入一般,再倏得阖拢,外面便静寂无声了。他再望向后门,五六只黑皮糙树的爪子把扇门捅破,爪上指甲若钢针,不停四散抓挠,燕靛霞胳膊被拉了一记,鲜血肆流。他拿照妖镜去扫,嘴里嚷:“是黑熊精。”萧滽手起剑落,砍下一只熊掌,却不期另只熊掌呼面而来,眼看就避闪不及,不晓从哪里飞来一柄剑,堪堪将其打落,钉在门框上。

    萧滽回首,确是沈岐山近前拔剑,手腕还裹着长姐的帕子。

    他三人齐心协力,却不敌门外兽精愈发增多,渐落下风。

    忽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鸡啼,似初升旭日穿透层层晨霾,风雪停住,妖兽哄散,天空渐明,殿内恢复如常。

    有人“嘎吱”推门而进,来跪拜四大天王,乾坤袋掉落于地,还被他踩了两脚,燕靛霞忙去拾起,心疼的不行。

    又进来数几香客,有慈悲为怀者见他胳膊负伤,撕下棉布替其包裹。沈岐山踏出殿外,便已出寺。

    正值申时,阳光普照,人潮涌动,有来有返,回首青烟缭绕成团,看不尽的香火繁盛。

    这里已有十数货郎沿道边或蹲或站,有卖线香火烛莲花塔的,各类经书宝卷佛册的,有算天仙神数卜灵卦的,雕佛祖刻观音大小齐全的,有卖香覃蘑菇素馅包子粉饺的,山茶野果老笋石耳的,甚还有卖长生不老丹砂药的。

    沈岐山瞧到个衣着普通的人挎着竹篮子,篮里卧着一只大公鸡,但见它:

    头上红冠垂过耳,半白半黑眼中睛,平生不曾乱开口,一唱顿时天下白,妖魔鬼怪齐散去,普渡众生应也行。

    沈岐山上前拱手问:“这可是你家养的鸡?”

    那人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是我进山门前偶遇个僧人,他非要送我这只鸡,并嘱咐定要申时时站在此处,捏鸡咽喉令其打鸣三声,否则将有祸事而生。我听得惶惶惑惑,哪里敢不依从。”

    沈岐山谢过,从袖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那人只觉今儿走了狗屎运。

    “三爷!”福安手抹大汗、气喘吁吁跑近:“我寺里寺外寻了遍,原来三爷在这里喛,大夫人在马车里等有许久......”

    “走罢!“沈岐山摆手打断他,福安又大惊小怪起来:“三爷的手怎麽伤了?”

    沈岐山没有答话,径自走了。

第壹柒伍章 沈岐山雪走寻人

    马车使向归程,一众身心俱疲。

    萧鸢取出烫面薄饼和五香牛肉,分给萧滽和燕靛霞,自己也拿块慢慢喂蓉姐儿。

    蓉姐儿倒起了精神,看着燕靛霞笑嘻嘻的,燕靛霞手臂痛,无力气瞪她,吃两片牛肉就没了胃口,阖起眼睛假寐。

    “燕生忍着些,不远有惠民医局,让他们帮你疗伤包扎定无大碍。”萧鸢宽慰他。

    燕靛霞哼哼两声,说道:“我不过伤个手臂,今若不是沈大人,萧生这条命休矣。”

    萧鸢听得大惊,她那时仅顾着蓉姐儿,不曾注意旁的。

    萧滽撇起嘴角,想他曾是威风凛凛的东厂督主,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何曾需谁相助过,只能说这具身骨除那大物颇满意外,其它简直一无是处。

    他嘴硬道:“燕生浮夸,至多被那熊掌拍毁这旷世美颜,要命岂有这麽容易。沈大人也多事,倒让我欠他个人情儿。”

    萧鸢摇头:“没这张脸倒不如没命呢,你想啊脸没了,还怎麽科举,不能科举考功名,也就娶不着媳妇儿,还得阿姐继续养你,我哪里还养得起你。”她就瞧不惯不懂感恩的人。

    这阿姐......令人齿冷。

    正可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萧滽默少顷道:“小妹日后需要血......我也是可以的!”他瞧的分明,沈岐山割腕取血救蓉姐儿的命,想着心底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萧鸢笑了笑没答腔,信你的话才有鬼!

    却说沈岐山将蒋氏送至府门,转身打马穿过两条街来到钦天监周希府中,命门人通传,那门人忙作揖恭道:“我家爷不在府中。”

    沈岐山略思忖,勒马调头过朝阳门大街,天色渐趋转暗,彤云密布,竟飘起了雪花,他也不甚在意,到了粉子胡同,数过两户人家即下马,上前敲那虚掩的门,不多时,一个护院拎着盏灯笼缩头缩肩的过来,看沈岐山锦衣华服尊贵的相,不敢怠慢,恭问要寻哪个姐儿。

    沈岐山道:“不寻姐儿,寻周希一道吃酒。”原来这周希在此处长包了个叫凤姐的娼妇,三不五时在这里玩耍。

    护院把马拴进院里,在前掌灯领路,穿过月洞门至处正房门前,就听从窗户缝里传出笑声,护院进去禀报,两句话功夫即打帘请他进去。

    沈岐山入房,房里炭盆燃的旺,温暖如春,周希坐在热炕上,炕桌摆着油炒花生米和炸蚕豆,一面执壶惬意吃酒,一面同个小丫头调笑,听得动静,也不起身迎接,只觑眼笑:“甚麽把你吹来?”小丫头见有人来,低头跑走了。

    沈岐山脱鞋上炕,与他面对面坐,自斟一盏酒一饮而尽,再满上,方问:“怎就你一个人?”

    周希笑道:“凤姐去取月琴,她新学了首曲子,要唱给我听。”

    鸨儿娘晓得来贵客,亲自领着丫头端了几盘佐酒菜来见礼,恰秦凤姐抱着月琴进来,她松松挽着斜髻,插着几朵宫花,施了薄胭脂,穿件娇黄洒花小薄袄,白玉裙子。

    这正是:明明招手迎万客,却妆人家好闺女。

第壹柒陆章 周希释幻术迷神

    秦凤姐过来见礼,笑道:“这位老爷虽瞧着眼生,却感觉很亲切。”

    沈岐山明了这是娼妇自来熟的说词,倒还真没谁觉得他亲切的,只是淡笑不语。

    周希拍她一记,也笑起来:“听着就不是真心话,还是赶紧唱你的曲儿去。”

    秦凤姐命人在窗前搁张交椅,窗外雪势渐紧,恰似风飘柳絮,狂舞梨花,她抱着月琴,唱起了《玉堂春.庙会》。

    周希忍不住问:“你来找我,就为吃酒听曲不成?”

    沈岐山摇头:“这里的酒太甜,曲也唱得勉强,我何苦来找罪受,自然寻你有问。”

    周希冷笑:“那还不快说,莫碍我的兴。”

    沈岐山便把在大悲山下卧佛寺所遇叙给他听,这周希莫看只是钦天监监正五品官儿,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万象无他不知,若遇百思不得其解之事,问他保准能说出番理来。

    周希略沉吟片刻,方道:“你们不过是中了幻术。尹文先生说过,有生为气,有形为物,阴阳变化,阴变阳为生,阳变阴为死,寻规达变,方称幻化。寺庙贺庆或街头表演者不过略知皮毛,至多算个杂耍,能将幻术练就高成者,必看透生死,参悟玄理,这天下也不过一二者罢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们自下马踏入山门那刻起,便进入幻术之地,穿堂过殿,香火尘烟,风吹石走,魔音穿耳,扇门破裂,精怪博杀难绝,皆是幻术中常用之法,即火遁、金遁、木遁、隐语及幻景术。而你听得鸡啼,是致幻的门闩,抽闩得出,方宣告破。”

    沈岐山有些半信半疑,周希看透他的心思大笑:“你真当这上有天神,下有地鬼,花后有仙,蛇后有龙,山精水怪,万物有灵不成?错诶错诶,有鬼也是人心。”

    沈岐山不语,命伺立旁的丫头拿药粉及棉纱来,解了腕间锦帕,蹙眉拎起酒往伤处浇过,自涂药粉及裹纱。周希问伤怎来得。

    沈岐山反问:“若个女孩儿需吸血续命,这又是何道理。”

    周希不答只道:“不用问我,你问太医院院使去,他能讲出百种原由来。”

    秦凤姐唱毕,走到周希身边炕沿盘腿坐,一面要盏酒吃,一面儿假意抱怨:“奴家使劲弹琴唱曲,你们却自顾说话,没听进一句可是?”

    周希下手捏她三寸金莲,戏谑道:“怎会没听,我听你唱,想我自小孤零丧父母,堕落风尘受尽苦,背人流泪我逢人笑,青楼之上度岁月,可就这四句翻来复去唱了三遍?!”凤姐满脸惊讶:“奴家明明看你嘴动在说话,怎却听得这般仔细。”

    周希凑她耳边嘀咕两句,那凤姐便娇娇痴痴地笑。

    沈岐山再待不下去,起身穿鞋告辞,鸨儿娘躲在廊下门帘子外听着,连忙进来笑阻道:“外头风雪交加道路滑,沈大人莫走,我这里新得了个姐儿,稀罕颜色,吹拉弹唱无不尽善,不妨由她伺候老爷风雪住再走不迟!”

    沈岐山懒于她废话,劈开帘子自走了。

    鸨儿娘只得跟随其后恋恋送往,看骑马身影消失雪雾里,方道:“这位爷不亲切!”

第壹柒柒章 举子乘兴说科考

    光阴似箭,流光易过,才见蜡梅绽肥,忽而西城杨柳已青青,不觉春闱科举至。

    南边举人陆续进京,因是会试年,京城客栈皆满,江南会馆便腾了些房出来,半月起租,花费四两银子,虽不便宜却也住的七七八八。这些举子除日常苦读外,常聚一起或吟诗作对制艺,或话考场官爷俗惯,萧滽因是新科举人,便常在会馆逗留,听听往昔参考举人聊天说地,也倒长了不少见识。

    且说这日,萧滽才踏进江南会馆,正撞着陆无双和柳孟梅站在廊下、同三五人说话,欲待避开却不及,他俩热情与萧滽招呼,并将他介绍给旁的举子。

    站着说话不尽兴,陆无双领他们走进对街的观音庙,因庙小只常住两三个和尚,也没甚香客,因而分外冷清,陆无双元宵节前时捐了香火钱,又掏银给观音塑金身,因而门前扫地和尚见他一行过来,连忙丢了条帚,叫上另两个急迎过来合掌问讯,彼此见过礼,几人去跪蒲团拜观音,柳孟梅起身叫过和尚,疑心问:“说好塑的金身呢?你出家之人可不能见财如血暗贪囊中。”那和尚忙陪笑道:“岂敢岂敢,正与匠人洽联中。”柳孟梅遂又唬他:“若春闱还不见动静,定把你们抓去见官。”

    那和尚不敢顶嘴,陪着小心把他们引进房内坐,取来茶水和素果搁桌面上。

    陆无双朝个名唤王琏的道:“我是新科举人,三日后就要考试院进场,眼前一团抓瞎,还请王兄指点明津。”

    原来这王琏已参加会试数次,屡不得中,却把考场那点事摸得熟透。他遂回话:“每年皆考三场,初九日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会试主考及同考相关官儿初七日早入试院,初八主考官戴梁冠,穿祭服,摆香案,行礼焚香跪拜,召唤各路神鬼,伏魔帝君、文曲魁星及举子祖先魂魄,还有那恩仇二鬼也不懈怠悉数赶来。兵吏举红蓝黑三色旗子再前引路,免得鬼走神道,神误鬼路,还有些迷路不前,便在外作恶附近百姓,是而格外警醒。”

    陆无双笑起来:“我一路散财施舍,做尽好人,不曾与谁结恶,那仇鬼与我无缘。”众人抿唇笑不语,只暗忖隔代仇不晓麽?或许他做成善人,可他父亲能成扬州城大盐商,还不知作践了多少人。

    王琏接着说:“初八寅时将明未明时,提考篮排队进试院,最重之务是搜检挟带,除草卷及笔墨砚外,片纸只字不得入,若有发现,记名赶出,不许再试。”

    柳孟梅心有余悸:“此处最惧,乡试时那些把门官军委实粗野,实有辱斯文。”

    王琏笑道:“这你毋庸担心,到底都是有功名的士子,比起乡试不敢造次,只凑近身搜检,揭巾查看,不必脱衣解袴,露其体肤。等搜检过,可观看门边张贴公布的标示,寻到自己号房,需得迅速对号入舍,坐待题目,不允在舍处停留或四处游走,再后就是各展神通之时。”

    这正是:

    闻说春闱多规矩,观音庙内话分明。

    助你鹏程九万里,日后莫忘相告人。

    作者的话:昨半夜儿子突然高烧,早上送去儿童医院,排到三百号以外,等啊等,等到近中午才轮到,看医两分钟,抽血验鼻涕,等两小时后拿报告,两小时后确认乙流,然后挂号找医生,排队两百号后,去隔离室报道,再开单拿药,需再等一百号......一切弄完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多了。很疲累,今晚的更新最多两更估计,欠得接下来补吧!

第壹柒捌章 尚书笑语戏萧娘

    话说到此时,和尚端上饭来:黄粱饭,香椿油饼,一大碗盐炒的笋芽木耳香蕈黄花菜,一盘滴了辣油的小葱拌豆腐,一盘清炒面筋,一深碗茭儿菜萝卜丝汤。他陪笑问:“不晓够不够,我那还有现包的素馄饨。”

    柳孟梅道:“你自己看,六七个爷们就吃这几盘素怎够,还不把馄饨煮来端上。”那和尚喏喏的赶紧去了。

    陆无双笑起来:“你怎对他如此凶狠?”

    柳孟梅挑眉:“我惯会看人,总觉他不老实。”

    几人嘴里说着,手上却不停顿,风卷残云吃净碗碟,热腾腾的素馄饨适实送来,又是吃个精光。

    平日里吃惯鸡鸭鱼肉,荤油满肚肠,偶尔吃顿素食,也是别有一番新鲜。

    待歇着吃茶时,陆无双朝萧滽笑道:“前两日韩大人还说起你呢。”

    萧滽拈起一枚红枣吃,似并不在意,王琏好奇问:“韩大人说了啥?”

    陆无双道:“韩大人说以萧生的学问,稳中三甲殿试。”

    其他几人神情微变,有人嘀咕:“能得主考官儿这话,想必大差不远。”

    王琏语气酸涩:“韩大人倒是妄言,我春闱来回数载,还未见哪个考官儿敢如此保证的!”

    柳孟梅道:“萧生为乡试解元,满腹锦绣华章,会试三甲稳若囊中取物。”

    萧滽蹙眉,把茶盏顿桌上,起身指有事撩袍先走了。

    看他背影晃得消失不见,也不晓谁低语:“瞧他倒挺傲慢,眼高看不起人。”

    陆无双却赞:“如萧生这般学富五车者,恃才傲物却也可谅。”

    众人见他言语处处维护萧生,不便再多说,把茶饮尽即走出观音庙,各自散去不提。

    且说萧鸢正穿园过院朝府门走,恰与去书房的赵正春迎面相遇,她连忙俯身见礼,赵正春也止步,背着手,语气温和:“若没记错,你阿弟三日后要入考试院了罢?”

    萧鸢抿唇称是,略思忖:“能否请赵大人赐教?”

    “你言明就是。”他看着一缕碎发散落在她鬓边,被春风轻轻拂动,一只黄莺儿在柳梢间脆鸣。

    萧鸢说:“我在帮阿弟整理考篮儿,很是犯难,不晓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大人是走过考场一遭的,想必心如明镜,可否教教我?”

    赵正春笑了笑,才道:“要备的着实多,恐你难记,不妨随我去书房,我写给你更妥当些。”

    萧鸢“嗯”了一声,乖觉地走在他身后,赵正春放慢脚步,似随意般问:“你小妹和沈岐山颇亲近,我记得你说过与他并不相熟。”

    萧鸢斟酌着回:“我在富春镇开茶馆,沈大人来吃过几回茶,给蓉姐儿送过一个画眉鸟笼子......她很是喜欢。”

    “原来如此。”赵正春颌首:“倒想不出他能做出这种事儿。”

    萧鸢也笑了:“他人不坏。”

    赵正春没有答话,稍顷忽儿又问:“我那妹子若嫁与他,你觉如何?”

    萧鸢回话:“我与他不相熟,赵大人还是自思量为宜。”

    赵正春噙起嘴角:“既不相熟,你怎知他人不坏?自相矛盾!”

    萧鸢有些哭笑不得,遂叹了口气:“我好似说甚麽都是错呢!”

第壹柒玖章 赵正春话考茶娘

    赵正春轻轻笑着,萧鸢悄看他侧颜,飞眉凤眸,鼻挺唇薄,乌松油亮的发绾得齐整,他很高大,一身绛红官袍十分合体。

    古有诗来形容他:人物风流还似晋,衣冠儒雅尚如唐。

    萧鸢暗忖前世里她只见过沈谕衡这副斯文皮相,如今和赵正春相比,果如滽哥儿所述那般,沈谕衡斯文的阴沉,而愈发显的赵正春清风明月。

    不过她向来看人不准,赵正春能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也未必能有多良善。

    一路胡思乱想进了书房,果是高门大族的人家,书房都比寻常人家要宽阔,墙上挂着名人山水,黄花梨大橱整齐堆满各种书册,桌安搁着笔墨纸砚,临窗搁着卷草纹矮榻,一个丫头俯腰在理榻叠被,听得动静站直身来行礼,见到萧鸢愣了愣,目光有些吃惊。

    赵正春吩咐她:“泡壶碧螺春来。”又朝萧鸢笑道:“你原是开茶馆的,应最懂茶最会品茶,尝尝我这碧螺春如何!”

    萧鸢连忙推辞:“大人的茶不必品鉴,定是极好的,我只是来拿单子就走。”说话间那丫头已出去了。

    “不急,你随意坐罢。”赵正春先进内室里更衣,等丫头端着茶盘复来,他也恰走出,换了身沉香色团花纹真裰。

    坐回书案前,丫头执壶斟茶两盏,他滑盖吃了口,便充满兴味地看向萧鸢。

    萧鸢无法,只得硬起头皮品茶,晓得此时不说些甚麽、还真要被赵正春看低,她略思忖问:“赵大人可知晓,撮的一样茶叶,为何茶馆里的茶,要比自己府上冲泡的滋味足?”

    赵正春眉梢微挑:“可是水的缘故?”

    萧鸢点头淡笑:“大人智慧,泡茶之水需得活火煎,何谓活火,即炭尖燃焰苗,煮水时辰也有讲究,若炭上焰苗刚起,盛水器才热,便立即倾倒,这水太嫩压不住茶燥,若水沸得过老,则冲不出茶香来,反把好端端的茶给糟蹋。”

    赵正春继续问:“你觉得怎样的水最适宜?”

    萧鸢回话:“煎水时有三沸,初沸水声如阶下夏夜虫鸣,二沸之声似载车吱呀满归,三沸之声如风过松涛,涧水奔流,再煎便老了。泡茶亦如做人,施中庸之道,是而二沸刚至三沸间,最适宜冲茶。”

    赵正春探她的目光有些微变,萧鸢把茶盏搁香几上,起身再道:“还烦请赵大人把单子给我,时候不早,不能久坐。”

    赵正春没再多话,拈起毛笔写与她,此处不再多表。

    再说萧滽出了观音庙,也不想回江南会馆,招手拦了轿迳直至家里,正是晌午时,推门便听得房里有笑声,疑惑的迈进槛,见长姐竟然在。

    “你今没去赵府麽?”他端起壶倒盏花茶一饮而尽,那和尚每道菜实舍的放盐,咸的喉咙都齁了。

    萧鸢笑道:“赵府小姐陪老夫人去旁处赴宴,没事儿不用去,说起还有三日你要入考试院,严打满算不过两日,得帮你把考篮仔细备好。”

    她拿过一个竹考篮递他面前:“你再看看还缺甚麽!”

第壹捌零章 萧二郎感念长姐

    萧滽看考篮里分三层,下层搁有笔墨纸砚、油布缝的卷袋,中层搁剪刀蜡烛钉锤油纸等,上层是各种耐饥经久的吃食,还有些零嘴儿,剥壳桂圆肉、糖莲子、柿饼及切好的参片。除了考篮,还有个箱笼,搁着被褥枕靠门帘,小盒里备着丹药,另备了鸡鸣炉,小锅铫子茶碗筷箸,一包碎米,一筒面条,一杯茶叶,还有熏肠板鸭咸鲞及些酱醋盐佐料,只需热热便能吃了。

    萧滽着实吃惊:“这是阿姐整理的?”井井有条不说,简直应有尽有。

    萧鸢笑道:“我请教过赵大人,他说备齐这些,试院科考九日顺利过。”

    萧滽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子暖意,他其实数年里很多事毋庸亲历亲为,但也明白替他摆平诸事的下属或旁官儿,或因命不可违、或因利益交换,是没有甚麽真诚以待的。

    而长姐却不同,她抠心挖胆地在替他操着这样又那样的心,只因他是她的阿弟,她们是亲人。

    有种冲动,想告诉她面前这个阿弟已非她的阿弟,他很好奇她的反应,是震惊、不敢置信、以为玩笑,还是伤心痛苦,以至盛怒之下将他驱撵。

    他嘴角动了动,终是把话压至喉咙口:“我若不高中,莫说阿姐,连这考篮都对不住。”

    萧鸢安慰道:“你也勿要有负担,科举场试需的是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你到底年轻还小,这趟不行,三年后卷土重来亦不晚。”

    萧滽笑而不语,燕靛霞从房里出来找茶吃,脸红通通烧得厉害。

    萧鸢拿了参片给他含,他摇摇头,吃完两盏茶回房去,蓉姐儿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

    萧鸢叹口气:“这燕生旧伤未愈,新痕又添,他打算在我们这里住到何时呢?还有他那师兄怎样了?”

    萧滽从考篮里拈颗桂圆肉吃:“等我科考完了再解他的事。”

    萧鸢忙把考篮拿开,嗔怪道:“可是我一颗颗剥出来的,蓉姐儿都没允吃。”把指甲尖凑他面前:“瞧,都有些劈了。”

    萧滽伸手去握,又被长姐躲开,遂笑问:“阿姐可是欢喜沈岐山那样的糙汉?”

    萧鸢寻来两颗桂圆剥壳:“我不是说过麽,我欢喜斯文人。”

    “斯文人?”萧滽略挑眉:“我这样的麽?”

    萧鸢看着他噗嗤笑起来:“你还小呢。”

    “我可不小。”萧滽眼眸沉了沉。

    萧鸢笑语:“譬如赵大人那样的就很不错。”

    “你欢喜上他?”萧滽有些烦恼,若不是自己长姐,他也要随沈岐山骂声水性杨花了。

    “我不过这麽一说罢。”萧鸢道:“就算欢喜又如何?他那样的家世,又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怕是与他作妾都不配呢。”

    萧滽抿起唇角:“阿姐勿要着急,待我日后功成名就之时,你想嫁谁,皆是我一句话的事。”

    “那敢情好!”萧鸢笑得腰都疼了,蓉姐儿闻声从房里跑出来,眨巴着眼睛、接过阿姐手里的桂圆肉,又要跑。

    “就在这里吃。”萧鸢拦住她。

    蓉姐儿不肯:“给燕哥哥拿的。”

    萧鸢追问:“是你自己要拿,还是他让你拿的?”

    “燕哥哥要吃,补血!”

    萧鸢看一眼萧滽,戳蓉姐儿额头一记:“喛,老实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