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第壹陆壹章 萧滽误踏鸿门宴

    “阿姐!”萧站在槛前,一会儿看烟火,一会儿抱肩四望,寻着熟悉的人影。

    萧鸢一把推开沈岐山,抬手整理发髻,摇晃着腰肢走出墙角,萧耳聪目明,闻声迳来,望着长姐背后黑影成团的巷道,蹙眉问:“你在那作甚?”

    “白日里耳坠子落了一只,方想起似乎落在这里,是以过来找找。”萧鸢拽住他的胳膊往房里去:“穿得这样单薄,还出来受冷!”

    “等饺子等得人不见,可不要出来寻,唯恐你被哪个不要脸的拐去。”

    “可说甚麽哩!”

    姐弟俩玩笑着迈进槛内,“咣当”阖紧了大门。

    沈岐山从暗处走出,深吸口寒夜的凉气,站在街上直看罢烟火,才坐进马车里,福安忙命赶车的回府。

    马车轱辘碾着满地烟尘跑将起来,沈岐山轻揉眉宇间的疲倦,片刻后,不自觉摸向腕间,空荡荡的,再触及腰间革带,翡翠坠件儿也没了。

    趁他色欲熏心时,皆被萧鸢摘了去,此两样可比她的欠银要贵重许多。

    沈岐山无谓的勾起唇角,这毒妇使尽花招又如何,总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到次日,萧穿着簇新的绛红直裰,用过早饭,出门乘轿去江南会馆与南边来的举子见面贺节。

    轿抬到了东城,再从崇文门里顺城墙往东,至苏州胡同停住,已见十数举子三五成群,站在会馆门前彼此寒暄。

    萧独自一人往会馆里走,忽听有人高唤他之名,随音仰首望去,是陆无双和柳孟梅在楼上朝他招手。

    不由暗蹙眉,实不想与他俩再有瓜葛,却也伸手难打笑脸人,慢腾腾踩梯至二楼,陆无双上前,热情地握住他的袖管,拉着一面走,一面展颜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带你去见老师!”

    萧笑问:“我的老师众多,不知你所提的是哪位?”

    “你自个看就是。”陆无双已推开间扇门,不由分说领他进去。

    萧听得嘀咕说话声,果然紫檀桌前、太师椅上坐着两位锦衣华服之人,他定睛细看,顿时心沉谷底。

    看官可知那两位是谁,竟是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韩、和礼部尚书大学士沈谕衡,他俩皆是春闱的主考官儿。

    萧暗道糟糕,顿觉流年不利,怎又被陆无双拉来与这两人相见,他待要寻个法儿避走,却听那沈谕衡先开了口:“两位举子看着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萧无法,只得与陆无双一齐上前见礼,韩拈髯微笑:“我倒认识他们,一位是扬州盐商陆大富之子陆无双。一位是南京乡试解元萧。”

    “哪位是解元?”沈谕衡似乎颇有兴味,看着萧上前拱手作揖,淡笑:“能让韩大人念念不忘的举子,想必是满腹锦绣,文彩非凡,此次春闱必为三甲之才。”

    萧沉稳道:“沈大人过誉,乡试能中解元、皆为天地人合而致,此次会试南北贤才积聚,强中更有强中人,萧生实不敢妄想三甲得中,若能金榜题名已是此生之大幸!”

第壹陆贰章 滽哥儿遁走避祸

    沈谕衡吃茶笑语:“萧生自掩金玉之才,实有过谦之嫌。”

    又命萧、陆无双及柳孟梅与他们同坐。

    随意聊了些闲话,陆无双拱手道:“两位大人的文采名闻天下,可谓是英词润金石,今日得幸能见,还求指点吾等一二。”

    萧抿紧唇瓣,暗悔怎会惹上这猪一样人的!

    沈谕衡端盏吃茶,稍顷朝韩笑说:“皆是你的学生,不妨出个议题考考南方举子才学如何?”

    韩随意道:“题出《孟子.梁惠王》下,以孟子见齐宣王相谈治国来制艺,陆生你先罢。”

    陆无双不敢怠慢,略思忖方开口:“时君欲求国家大治,却不惜栋才,国家需才甚急,却弃贤能不用,如此妄想图治,岂能乎。孟子借玉论治,君知要用玉匠琢玉,应知贤士辅国,其们金玉之品,又经科举锤炼,是治国的大匠良工......“

    萧趁其文思泉涌时,起身作揖指着要如厕遁出房来,在廊道尽头窗牖处站立观景,几个举子不察,立他身后小声议论。

    其中个低声道:“你们可瞧见陆生领着萧柳二生,进房拜见韩沈两位大人?”

    又有一个说:“又不是眼盲,会馆里来往举子皆见。”

    一个粗喉咙的说:“陆生提过,他家父与韩大人交情匪浅,进京后,得以三番五次出入侍郎府。”

    有举子淡道:“陆生此次怕是要金榜题名了。”这话含意颇深,引来数人心照不暄的嗤笑之声。

    却听得萧面色微变,韩为春闱考官,陆生与他走动过于频繁,已引起酸肠辣肚之人无端猜测。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京城乃事非之地,官官相轧,恐日后酿出祸端。

    心下顿起打算,招来陆生的近身侍从,只道腹痛难忍需得先行一步,请他趁空代为告知,言毕即走出江南会馆自去了。

    再说沈岐山早起惊醒,晚间竟做了一场春梦,酣畅淋漓也不肖多说,换上簇新衣裳,正自用饭,福安进房禀,三个姨娘来拜见行礼,原该是昨晚来的,他早出晚回未曾碰面。

    沈岐山皱起眉宇,福安取出三个鼓囊的荷包给他:“大夫人遣翠莲送来的,说是爷定想不到准备这些压岁钱。”

    沈岐山接过搁桌上,命她们进来,赵姨娘与那两个皆施抹脂粉,插戴花翠,穿着锦绣袄裙,打扮的妖娇鲜媚,福安取来蒲团,她三人跪拜行礼。

    沈岐山把荷包分给她三个,皆欢天喜地的接了。

    赵姨娘取出编织的五彩福绳,来给他戴手腕上,一袖管却不见那汉玉镯,惊睁着问:“老爷的镯子呢?怎地不见?”

    沈岐山吃茶漱口,漫不经心地答:“送人了。”

    “是怎样的人物?”赵姨娘再笑问:“竟能让老爷把家传之物送她?”

    “甚麽家传之物,不过是与人戴的物件。”沈岐山让福安备马要出去给同袍贺节,一面撩袍起身朝外走,迳来到大夫人所居院落。

    廊前站着三五丫鬟,见他过来,通报的通报,打帘的打帘,忙做了一团。

第壹陆叁章 沈岐山欢会同袍

    沈岐山来给大夫人蒋氏见礼,这蒋氏约三九年纪,生的银盆脸儿,杏子眼,其性情醇正,宽厚可嘉,且世故通明,深得上下敬重。

    房里戏伶正唱玉堂春庙会一折,她和几个姨娘边听边嗑瓜子,闻得沈岐山来,忙起身至明间受他的礼,送了绢帕荷包等物。

    两人一起吃茶,沈岐山先谢她给备的那三个荷包。

    蒋氏轻轻说:“晓得你粗豪性子,对她们都不上心,不过年节里,总图个里外和顺畅意才是。”

    沈岐山问:“大哥不在府里麽?”

    蒋氏回道:“一早就乘轿出去了,只留管事在门首接拜帖,晌午定会回来,已晓那时有官儿来拜,你可是寻他有事?”

    沈岐山摇头:“不过随口一问。”

    蒋氏看着他笑:“你大哥这数日很怒你,可晓得为甚麽?”

    沈岐山语气淡然:“晓得,为皇帝指婚赵家小姐一事。”

    蒋氏道:“你可把他气狠了。他最重功名利禄,门楣光耀,把这次指婚看的极重。不过那赵家小姐我也颇知一二,是个聪敏智慧有教养的闺娃,相貌更不必说,她配你呀,你也不屈!”顿了顿接着说:“你也老大不小,趁还在京时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否则哪日再得征战讨伐,可又把这事耽搁了。”

    沈岐山沉听不语,直至福安来禀马已备好,他才告辞出来。

    骑马过市来到嬉春楼顿住,熟门熟路直上二楼雅阁,伙计推门打帘,里已坐了五人在谈笑,分别是兵部右侍郎丁、左侍郎张仁,五军都督府的二三品将军李纶、汪俊及顾佐,皆是京城一起长大的发小,说话多没个顾忌。

    李纶吃酒,看他进来戏谑道:“怎日上中天才来?可是昨夜操得腰骨难撑起榻?”

    一众哄笑,顾佐起身把座让给他,沈岐山坐下执壶自斟酒,再一饮而尽,皱眉叫进伙计:“一群娘们喝的酒,拿坛汾酒来。”

    “还不都为等你。”丁离门边近,接过伙计送来的汾酒,给众人碗里满上。

    汪俊眼尖,瞟见沈岐山端碗时,一抹金灿灿闪过,伸手扯开他的袖管,啧啧咂舌:“怎带着五彩福绳,你镯子呢?丢了?可惜那上好的玉。”

    沈岐山吃酒笑道:“给个娘们扒去了。”

    张仁追问:“哪个娘们?府内的艳妾,还是府外的花柳?”

    李纶抢着话道:“府里无可能,要扒早扒去,何等至现今,府外也没听他往青楼楚馆去。丢就是丢,说来丢在哪里,我等去捡。”

    沈岐山再倒酒:“我何时打过诳语,那小浪妇凶得很,把我身上最值银子的两件皆扒去。”

    丁拍他肩膀哂笑:“可见你那乌甲将军不好使,好使的话,哪有余力去扒那些玉翠玩意儿。”

    沈岐山把碗里冽酒朝他面门一泼,丁侧身躲闪,嘴里还狂:“你泼我有何用,要尽数泼给娘们才猛,我恰新得了几颗大力回春丹,可送你一颗。”

    众人捶腿拍掌,笑出鹅叫。

    他们这厢荤话不断,却哪里想得隔门有耳,皆被人听去。

第壹陆肆章 有客来避而不见

    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沈岐山等几武将在雅阁内狂言无忌,从楼下背手上来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赵正春。

    他亦约了同僚在此品茶,哪想经过一房时,门虽虚掩,传出谈笑声却不断,几人嗓音犹为熟悉,顿步立了会儿,把里厢讲话悉数入进耳里。

    听说道:“皇帝要指婚赵府小姐配你,听闻那赵小姐相貌不俗,更擅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一时名动京野,沈三你走的狗屎运。”

    又听沈岐山自嘲道:“我个糙人,哪里懂甚麽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莫整这些虚的,最主床笫能受,别一碰就折,一动就死,如此就得满足。”

    赵正春听得脸色铁青,甩袖往前进了邻房。

    沈岐山不露声色瞟着那穿宝蓝直裰的身影不见,方才收回视线,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萧约晌午回来家里,萧鸢煮饺子给几人吃了,因是年节不能拿针持剪做针线,且女子日不能出,倒空闲了许多,或陪蓉姐儿玩耍,或与萧燕靛霞掷骰斗牌,亦是有输有赢,忽听有人叩门,却是柳孟梅来贺节。

    萧在楼上睡觉,萧鸢叫了几回不下来,她只得斟茶陪坐,笑问:“你如今歇宿在哪里?”

    柳孟梅道:“还歇宿在陆生月牙胡同的宅子里。”

    萧鸢低声问:“高中客栈那桩人命案子可有了眉目?”

    柳孟梅摇头:“一直未查明,待出了年节,春闱便至,那帮举子只能三年后再考,无妄之灾,人神共愤。”

    她(他)俩面对叹息一回,柳孟梅方问:“哥儿昨说腹痛不告而别,不晓可好些麽?”

    萧鸢暗忖这话从何说起,他活蹦乱跳的很,却也不表,只笑道:“好了许多。你们在江南会馆可是遇见熟人?”

    柳孟梅回话:“不是熟人,是陆生领哥儿及我见过韩和沈谕衡两位大人。”

    萧鸢微怔:“怎会见到他俩?”

    柳孟梅笑道:“他俩也属南系,是以至江南会馆给举子贺节,韩大人还出题考我三人制艺,只是哥儿腹痛如厕一直未归,否则能得老师点拨,学问定有大长进。”

    萧鸢没再多问,柳孟梅坐了会儿甚觉无聊,观天色渐晚,告辞离去。

    萧坐在桌前近灯看书,见长姐踩梯上来,随口问:“柳孟梅坐这麽会儿就走了?”

    萧鸢“嗯”了一声,拿过签桶摇晃着掣签玩,一面道:“和我能有甚麽话讲,你又不肯去陪,也是奇怪,他问你腹痛好些没?可是说假话哄骗他?”

    萧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老死不往来为好。”

    萧鸢抽到根签儿自看了半晌,忽然问:“那沈谕衡沈大人长得是甚麽模样?”

    萧道:“年纪三十余,有文官的斯文皮相,却也多几分阴沉,口蜜腹剑,满腹的权谋诡计。”

    萧鸢愣了稍顷,颌首道:“你倒观察的仔细。”

    “我火眼金睛,最会就是看人。”萧笑道:“那沈岐山也不是甚麽省油的灯,长姐莫被他骗了。”

第壹陆伍章 逛灯市暗藏杀机

    萧鸢颊腮泛起微红:“说甚麽呢!”把手里签子一落,起身喊着蓉姐儿下楼去了。

    萧翻过一页书,忽然伸手拿过长姐抽的签子,上面一枝凋零的花,题着“旧事重回”四字,附着一句诗,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他神情微变,是根下下签。

    再说这日已是腊尽阳回,转眼元宵节至。

    蓉姐儿最是期盼,从晨起就掰着手指等天晚,终等到夕阳衔山,彩霞横流时,便急缠着长姐哥哥要出去看灯。

    她四人闩了门,恰鱼行的张贵带着媳妇雇了马车,要去半里路程外的官衙看灯,马车宽敞,遂邀她(他)们一道前去。

    一路熙熙攘攘皆是个人,赶车的老京城,路熟,净捡胡同坊巷里穿梭,半个时辰后终在太平街停住。

    萧鸢等几下了车,官衙建起山棚,底摆一座高五丈的琉璃灯山,灯面做诸色故事,钟馗捉鬼、月明度妓、刘海戏蟾、八仙过海、断桥相会无所不及。

    萧把蓉姐儿坐骑肩膀之上,让长姐抓紧他的胳臂,勿要被人流冲散,燕靛霞在后随。

    看过灯山,就在太平街闲逛,两边商铺檐前或冬树枝桠皆挂满花灯,灯面写有字谜,答对十道者可自选一盏灯带走,这对萧岂非难事,片刻即带着蓉姐儿去选灯,有乖巧雪白兔子灯,七手八脚螃蟹灯,莲开六瓣荷花灯,还有巨口大髯鲇鱼灯。

    蓉姐儿甚麽都想要,挣扎半晌,才挑了盏螃蟹灯,拎着喜笑颜开,高兴到不行,举到燕靛霞面前,晃呀晃地显摆。

    孩子气!燕靛霞朝天翻个白眼。

    几人闻到一股甜香味儿,却是个卖元宵的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簇着许多人,只见得大锅里沸腾腾直冒热烟儿,摊贩手法娴熟的在糯米粉里滚元宵。

    冬夜到底是冷,吃碗元宵应景又可驱寒气。

    萧买了四碗元宵,两碗黑芝麻馅的,两碗鲜肉馅的,笑道:“尝尝和南边的挂粉汤圆有甚区别。”

    “有甚区别?”萧鸢回他:“最大区别就是价钱高的去了。”

    燕靛霞掇来条长凳坐了,萧鸢舀颗芝麻元宵吹凉后,喂给蓉姐儿,她不怎喜欢,吃了两口含着不咽,自跑到一边继续玩螃蟹灯。

    燕靛霞那碗鲜肉馅的很快见了底,有些意犹未尽,萧鸢看他爱吃,便把蓉姐儿剩余的那碗也给他。

    哼!他塞个元宵到嘴里,芝麻流溢,唇齿飘香,再瞟一眼萧蓉,这妖孽竟不吃完宵.......忽得双目圆瞪,大惊失色。

    看官道他看见甚麽,原来萧蓉蹲在棵无叶树下玩灯,她身后五六步远处,不知何时坐蹲着一条大狗,通体乌墨,隐在黑暗夜影里,竟是无人察觉。

    这是大狗甚是可怖,长爪森厉,盯着萧蓉的双目不停滴赤,血盆大口咧至耳根,竟不晓是哪里来的妖怪。

    “蓉姐儿。”燕靛霞把元宵碗“豁”掷于地上,跳将起来拔剑,于此同时,那大狗嘴里的舌头忽得变长,布满锋利倒刺,如一条肉带朝萧蓉伸卷去。

    电光火明间已至她纤细颈子前。

第壹陆陆章 买花灯巧遇儒官

    萧蓉似听见燕靛霞呼喊,笑嘻嘻侧过头来,手中螃蟹灯倏得举高。

    燕靛霞便看见螃蟹灯的七手八脚、从血淋淋的长舌横向划过,一截切断落将下来,化为一股浓烟,再看向那只大狗,亦是烟雾腾腾,他快速从袖笼里取出乾坤袋,拉扯洞开,瞬间把烟气悉数收入再束紧。

    一把夺过螃蟹灯细看,就是一盏极普通的花灯,并无甚麽异样之处。

    萧蓉被抢了灯,顿时眼里泪花花的,“阿姐!”瘪着嘴扑进萧鸢的怀里。

    萧鸢咬牙唤一声:“燕生,你又欺负蓉姐儿。”

    燕靛霞抬起头,见萧娘子一脸凶神恶煞,暗道不妙,连忙把灯举到萧蓉身边:“给你。”

    萧蓉搂紧长姐的颈子,把脸藏起来,生气了,不待见他。

    萧鸢轻哄着抱起她去买灯,燕靛霞提着螃蟹灯,朝萧讪讪道:“你这小妹很娇气。”

    萧“嗯”了一声:“得罪不起。”继续吃元宵。

    “萧娘子。”

    萧鸢才替蓉姐儿挑了盏栀子花灯,忽听有人唤她,闻声望去,却是吏部尚书赵正春,穿着件宝蓝厚绸直裰,他背着手,面容温和含起笑意。

    萧鸢连忙福身见礼:“赵大人也来赏灯。”暗忖诺大京城、浩繁人海里也能不期而遇,确是缘份。

    赵正春颌首,看向萧蓉:“这位是......”

    “我小妹蓉姐儿。“萧鸢连忙拉她小手:“叫赵老爷。”

    萧蓉怯生生直往她腿后藏,怎麽也不肯叫人,萧鸢歉笑道:“小丫头怕羞。”

    赵正春不以为意,只问:“买灯麽?”看一眼她手里的栀子花灯:“这个平常了一些。”

    俯身拎起一盏胭脂红撮穗绣球灯:“这个还算精致。”

    萧鸢有些犹豫,她也晓得这个好看,却也价昂,赵正春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我买给你。”从袖笼里掏钱袋。

    “怎能让赵大人破费。”萧鸢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更况非亲非故,连忙从荷包里取银子:“我自己能买。”

    赵正春已把银钱给了伙计,绣球灯递给萧鸢:“权当我谢你裁衣辛劳。”

    “赵大人早给过赏钱。”萧鸢把银钱给他,他肯接了,才愿授绣球灯。

    赵正春无奈地接过银子:“需要这麽较真麽?不过一盏灯罢了!”

    “无功不受呢。”萧鸢把灯给小妹,见她不肯接,便自己拎在手里,被夜风吹得摇呀晃,她又穿着一件柿子黄绣花袄子,月白棉裙,俏生生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他笑了笑,这个小妇人挺有趣。

    有道是没风难下雨,无巧不成书。这沈岐山携朋带友也在府衙前观灯,丁忽拍他肩膀,指着不远问:“瞧我看到了谁?吏部赵尚书.....他身旁那妇人是谁?”

    一众齐望去,李纶奇怪道:“那清水和尚何时娶妻了?”清水和尚是他们背地里给赵正春起的绰号,只因这人不近女色、清心寡欲,日子过得跟带发修行的和尚似的。

    顾佐一拍大腿:“我说那妇人怎生的眼熟,竟是萧娘子!”

第壹陆柒章 沈岐山吃醋捻酸

    “谁是萧娘子?”张仁一面好奇问,一面觑眼将妇人打量,稍许赞道:“容貌难辨清,不过那水蛇腰儿应很会扭。”

    众人会心一笑。

    沈岐山面无表情,盯着萧鸢从赵正春手里接过绣球灯,两人说说笑笑,萧蓉蹲在一边抠兔子灯的红眼睛。

    毒妇长本事了,不知何时勾搭上了赵正春,他的眸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狠戾,她果然没变,朝秦暮楚,和前世里一样的不安份。

    顾佐大着嗓门喊:“萧娘子,萧娘子。”

    萧鸢自顾与赵正春说话,加之周遭人声喧闹,是以未曾听见,倒是萧蓉转过脸来,看到沈岐山,顿时眼睛闪闪发亮。

    站起身朝他跑去,至近前一把搂住他的大腿,高兴地喊:“沈老爷,沈老爷。”又张开小胳膊要他抱。

    沈岐山俯身捞起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丁两指搁唇边吹哨响:“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你闺女哩。”

    李纶也张口谑笑:“有种父女相认的感动。”

    “想要甚麽灯?”沈岐山问。

    萧蓉兴奋地指着前面:“老人灯,老人灯!”

    张仁皱眉叹道:“这麽小的娃娃,欢喜老人灯,和你沈老爷一样早熟。”

    沈岐山抿唇朝萧鸢方向而去。

    萧鸢正道:“麻烦赵大人同小姐说一声,原是要明日进府做绣工,但要带弟妹去卧佛寺烧香许愿,需得三日后才能......”

    赵正春一边听她讲,一边看着某处,喜怒不形于色,忽打断她,温和道:“你小妹和沈岐山很熟稔。”

    “甚麽?”萧鸢微怔,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蓉姐儿正笑嘻嘻坐在沈岐山肩膀上,朝这边过来,后面还跟前顾佐等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她连忙上前,嗓音急促道:“蓉姐儿不得无礼,快从沈大人身上下来。”

    “不要。”萧蓉抱住沈岐山的脖颈:“沈老爷给我买老人灯。”

    萧鸢举起手里的绣球灯:“这不是有麽?还要甚麽灯.......”

    话未完哩,沈岐山已和她擦肩而过,理也不理,直朝灯铺里去。

    李纶安慰她:“不碍事,沈大人财大qi粗,你让他买,莫说一个老人灯,整个灯铺买下绝不手软。”

    灯下看美人,果然勾魂摄魄,难怪清水和尚也动了凡心。

    丁与张仁几个则走到赵正春面前作揖见礼,赵正春淡淡颌首,简单话几句,指着还有旁事,看了眼萧鸢,径自走了。

    萧鸢则跟进铺里,蓉姐儿拎着老人灯跑来跑去,沈岐山恰付了银钱,她只得上前道谢:“让沈大人破费。”

    沈岐山沉声问:“何时认得那赵正春?”

    “我在.......”萧鸢才要说,又被他冷冷打断:“京城比不得富春镇,如赵正春者,岂会任你个水性杨花妇人玩弄股掌之间,好自为之罢!”

    语毕即头也不回地离去,萧鸢反应过来,顿时气结:“我那碗饺子真真喂了狗!”

    一把拉住蓉姐儿出了铺子,要讽言他几句,却是晚了,那群人已消失在灯市里,萧和燕靛霞走过来。

    这正是:世间人情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壹陆捌章 萧娘子诉说前情

    且说这日,沈岐山才用过早饭,福安来报大老爷请他去房里。

    他擦拭了一回剑,这才起身穿园过院来见,房里只有身披斗篷要出行的大夫人蒋氏,看见他忙笑说:“老爷等不急先走了,是我要拜托你桩事儿。”

    “大嫂请说。”沈岐山舒展眉宇。

    蒋氏道:“我要带姨娘们去卧佛寺烧香祈愿,因路途较远且偏僻,往年还生过些事儿,老爷要遣侍卫跟随,我嫌招摇不妥当,思来想去,若你有空闲,能否陪我们一道前去?”

    沈岐山应承下来,蒋氏又问:“赵姨娘她们要带上麽?”

    沈岐山只道无用,命福安备马,先自回房换身衣裳,至二门翻身上马,行出胡同追上蒋氏的马车,随在其左右不离。

    元宵节才过去两日,街市热闹气氛未散,依旧是熙熙攘攘,皆是要去寺庙烧香拜福的女眷,人潮如织,车马辚辚,两边店铺大门开张,挑担货郎亦是行走不绝。但听有博浪鼓铁片声,勾栏瓦肆唱曲声,烹油炒菜噼啪声,一行和尚沿街诵经声,明有爆竹如击浪轰雷声,是节日气即将残落的最后嚣张。

    他目不斜视地路过白家胡同,自然没看见那里有幢沿街的二层小楼,一个妇人阖窗下帘,也欲要出门。

    萧鸢备好香烛纸马理成包袱,萧嫌粥太烫慢慢吹着,她便给蓉姐儿梳头,看燕靛霞坐立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勿要惊慌,你那日是晚间,阳衰阴重之时,而今个去卧佛寺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且烧香之人众多,纵是有甚麽妖魔鬼怪,也不敢佛门放肆,我们快去趁天晚前早回,应不会出事儿。”

    燕靛霞摇头:“卧佛寺背倚大悲山,那妖孽好生厉害,我躲进佛堂经案下,它依旧来去自如半毫不惧,萧娘子还需三思而为。”

    萧也劝:“燕生从不打诳语,想必那处凶多吉少,京城香火旺燃的寺庙众多,长姐何必一心执拗于那卧佛寺?”

    蓉姐儿梳好头,照照镜子觉得美,开心地跑去门槛边逗吃鱼骨头的猫儿玩。

    萧鸢这才看向萧:“你忘记三年前的事了?”

    萧笑了笑:“日日生百事,更况年年,哪里还能记得那样长远!”

    萧鸢也不指望他记着,继续道:“我嫁进马家不消半年,马运来战殒,娘亲方过头七,而蓉姐儿病卧榻床,已是奄奄一息,我听闻兰若寺有医术高明的游僧至,便背着她去寻,求了三日三夜,他才肯见,并提出苛刻之条,需得照办才能救小妹一命。”

    “他提了甚麽?”萧神情肃然。

    萧鸢默了稍顷,隐去一些只道:“一个父亲须得在兰若寺出家为僧,以赎前情罪孽。一个我若进京时,须得带蓉姐儿至大悲山卧佛寺中燃香一束,诵经百卷。如是不然,纵是救下小妹性命亦是枉然。”

    她慢慢收拾妆盒:“你两人倘觉艰险,不去也罢,我和蓉姐儿是定要去的。”

第壹陆玖章 迎险同去卧佛寺

    有诗曰: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

    燕靓霞知那卧佛寺凶险异常,有去或许无回,犹豫半晌,才开口:“若萧娘子愿意,不妨等我师兄伤愈后再做打算。”

    萧鸢看向萧,萧语气浅淡:“燕生不打诳语,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性命之虞,人活不易,望阿姐长虑。”又道:“春闱将至,时辰紧迫,读书为首,就不陪阿姐去了。”

    看官定怨他无情无义,其实非然,他原身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孤寡两世,为东厂督主多是权倾相轧,杀心一片,何曾谈甚麽情。如今魂穿附身哥儿,虽长姐吃穿住行与他呵护倍至,但他铁石心肠岂非朝夕可融,更况肩负改国换朝纠错之任,还要一偿多子夙愿,他惜命的很。

    萧鸢心底浮起薄寒,并不显露,赵伯来回话:“马车已在门前等候。”她便起身,挎着包袱走到槛前,朝蓉姐儿温和地说:“我们走了。”

    蓉姐儿放下手中花狸猫,过来牵阿姐的手,走两步要等萧:“哥哥一起走!”

    萧鸢笑道:“哥哥要念书考状元。”

    “哥哥考上状元,爹爹就回来了。”蓉姐儿自语,又歪头到处找:“燕哥哥一起走!”

    “燕哥哥要留在家里养伤。”

    蓉姐儿有些失落,却也懂事的不闹了。

    萧觑眼看着四方门外,长姐海棠红的裙子被风吹得鼓荡,飘飘地,亭亭地,蓉姐儿脑后扎着两个小揪,戴着粉色宫花,天气晴好,屋檐嘀嗒落着雪水串儿,她俩手拉着手走在冬阳里,背影愈渐愈远,仿佛此时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萧松了筷箸,腾得撩袍站起,拿过一把青绸油伞:“看天午后要落雪,怎连伞也忘带。”大步追出去。

    萧鸢抱着蓉姐儿在舆里才坐定,忽得车门一拉,便见得萧紧跨上来坐定,蓉姐儿高兴极了,萧鸢不晓他为何改变主意,却也不问。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缓行,又有一人跟进来,却是燕靛霞,他讪讪道:“人多壮胆,总没坏处。”

    蓉姐儿笑嘻嘻地伸手要他抱。

    妖孽!好大胆子!燕靛霞视而不见。

    萧鸢掀帘朝外看,京城里街市繁华,人烟浩渺,犹至城门时愈发闹忙,小贩货郎肩挨簇簇,因出城客皆晓外面是荒凉,都在此进行补济。

    有卖坛酒茶水的、锅里热着猪肉馒头、黄面粘糕、灌白糖馅的饽饽,还有卖剁好的腌鸡腊肉、红糟风鱼、野鸡鹿脯,更有一担担的柿饼杏干透糖大枣,堆得尖尖的。

    萧鸢让马车暂停,她包袱里备了烫面薄饼,买了些熏腊,补了水袋,又给蓉姐儿和燕靛霞各买了一根冰糖葫芦,便再不耽搁,直往城外踢踏而去。

    马车不过驶一个时辰,已能远远望见那座大悲山,但见得:

    虽是寒冬腊月,却依旧松柏苍翠,槐桧葱蔚,遮天蔽日挡星斗,山势悬削恶无路,不堪行。采药人怕走,打柴夫难行,日久人迹绝,只有鹰嘶鹤唳、羊跳马撺,麋鹿成群,獐狼结党,千年狐狸松下拜月,万年玄猿吞吐云雾。

    这正是:此处岂非佛祖修行处,尽是怪兽妖精修罗场。

第壹柒零章 山寺内暗藏玄机

    待得再近前,便是卧佛寺的山门。停驻十数马车,烧香客皆步行往里走。

    萧鸢等几也下了马车,随人流走有一射之地,近至正殿,但见青砖红墙琉璃瓦,两边朱门钉金钉,抬眼便是弥勒佛,满面堆笑迎远客。

    踏入槛内,两边畔有四大天王,增长持剑,广目拿伞,多闻戏蛇,持国怀抱琵琶,有东西南北风调雨顺之意。

    再进二层门里,松木森森,翠盖蓬蓬,地央石鼎内插满线香,一片香雾朦胧,抬眼可望对面屋檐下,挂一大匾题“大雄宝殿”四个鎏金粗字。

    这卧佛寺说来奇怪,不见一僧一和尚,大殿禅堂却宽敞整洁,佛祖菩萨身披金漆,端庄肃穆,因其神秘莫测,香火比起远近寺庙犹为繁盛不衰。

    萧鸢从包袱里抽出所带香烛,再分些给萧和燕靛霞,各自拜过天地左右四方,再插入石鼎白灰之内。

    她牵着蓉姐儿要进大雄宝殿内,恰有位夫人从里出来,两个相碰差点撞个满怀,她抬起头欲表歉意,那夫人恰也望来,视线相碰,各有一怔。

    萧鸢不曾想在这里会与沈谕衡的夫人蒋氏相遇,白马过隙流光飞奔,彼此相见已为隔世,不由生出唏嘘之意。

    蒋氏则觉这妇人生得风流妩媚,倒是难得一见,免不得多看两眼,却也很快收回目光,由丫鬟婆子簇拥而去。

    萧鸢再不耽搁,寻着两个空蒲团领着蓉姐儿双膝下跪,舒身跪拜横三世佛,再掏出金刚宝卷,开始轻诵念读。

    这厢暂不表,且说萧和燕靛霞在殿外等候,见得人潮如织,黑压如云,萧道:“还好没听你话,此处阳气甚足,哪见凶险之处。”

    燕靛霞依旧愁眉不展。

    不曾想沈岐山也在此处逗留,等着大嫂蒋氏,随意间瞧到他俩,暗忖他俩既然在此地,想必是陪萧鸢而来。

    萧两人却不曾察,在台阶坐会儿,萧觉得无趣,看门内长姐还有得念经,起身穿过大雄宝殿,燕靛霞随他后面。

    三层门内有座七层佛塔,东西两侧是库院和僧堂,从三交六菱花扇门往里瞧,摆设齐整却空无一人。

    萧沿前廊往深里走,忽见虚掩一门,他上前推开,往里四看,有座法堂,因无香客而显得空荡荡的:“走,进去看看。”

    燕靛霞往身后环望,总觉嘈杂之声渐无,四围显得诡谲可怖,不安道:“还是回去罢,免得萧娘子等急。”

    “长姐诵经百卷,还早得很。”萧边说边踏进门,里厢别有洞天,百松千竹簇簇围围,无风无鸟鸣,万籁俱寂。

    萧进了法堂,迎面高坐一对金刚,一个飞眉瞪眼显狂怒,一个龇牙咧嘴露狰狞。左边的拳头举顶骨节粗如珠,右边的手掌曲裂筋脉横似虫,丑恶的甚是惊心动魄。

    萧绕到金刚身后,是一大片山崖陡壁,有老藤古蔓攀爬,原来这法堂竟是背倚大悲山。

    他忽然指着一处道:“这是甚麽?”

    燕靛霞随而望去,顿时为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