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091 救她

    晟阳是谁?鹿璟疑惑道:“没听说过。他不是七十二道观的?”如果是的话,他一定知道。

    吕琅目光深邃,“他不入道观,而是在世间修行。”那样随性的人,却有着超乎寻常到底本领。自始至终,吕琅都不愿承认晟阳比他道行更高,“他不是真道人。”

    闻言,鹿锦有些恍惚的轻叹,“何为真道?”

    话音落下,一道好似蛟龙的闪电破空而出,轰隆一声劈中了专心舞剑的裴锦瑶。那道闪电宛如活物,从她脚底盘旋而上直到头顶,猛地一窜冲入厚实的乌云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滴落下来。

    与此同时,裴锦瑶身子一僵,吐出一大团乌黑的浓烟,直挺挺倒在台上。

    台下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裴神机使被雷劈了”的叫喊声盖过“下雨了”的惊叹。

    郭正目瞪口呆,讷讷着说:“这、这是怎么个说法?”求雨求的好好的怎么被雷劈了呢?

    任东阳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片刻功夫便积成浅浅的水洼。每一滴都仿佛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他苦着脸,拍拍郭正的肩头,“守一,快去领银子给你家先祖画像吧。”目光一扫,“诶?吕国师和鹿璟真人哪里去了?”

    郭正哼了声:“想必是去看裴神机使死了没有。”

    鄂国公静立在雨中,身后有侍从为他撑着油纸伞。细密的雨点像是一粒粒黄豆砸在伞面上。

    “那孩子……造化不小。”老人的太息如同滴入泥土的雨珠,倏地便没了踪迹。

    ……

    从下了早朝,仪风帝的心情一直很好。他与明匡用过午膳之后,便对坐在罗汉床。上。手谈。

    冯嘉来报,“陛下,独虎王子还不肯走。”

    独虎在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冯嘉说的口水都干了。他仍执意要见皇帝舅父。冯嘉无法,只得来找仪风帝拿个章程。

    “听说我要在东真建卫所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求见。我不见,他不走……”仪风帝嫌恶的蹙起眉头,轻蔑道:“怎么?他还打算以死相逼不成?”

    明匡道:“独虎王子心有不甘吧。”

    “本以为能顺顺利利当他的东真大王,而今美梦成空,当然不甘心。”仪风帝话锋一转,问道:“阿姐如何了?”

    平邑被仪风帝以养病之名送到行宫软禁,衣食不缺但是不能踏出行宫半步。平邑大骂仪风帝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明匡略加思量,“长公主殿下睡的不大安稳,臣给她用了些宁神的汤药。”整日昏睡也好过胡言乱语。

    仪风帝嗯了声,揉揉眉心,“待长公主府建好,就让阿姐搬进去吧。”

    明匡点点头,“正该如此。将作监那里臣多多督促,定能早日完工。”

    “也不要催的太急。”仪风帝弯起唇角,“毕竟那是他们要住许多年的地方。马虎不得。”忽然眼前一花,恍若有道精光闪过。

    雷声轰鸣。

    “要下雨了?”明匡惊喜道。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仪风帝皱起眉头,“何事喧哗?”

    冯嘉躬身回禀,“陛下,独虎王子非要见您。侍卫们阻拦不住。”

    并非阻拦不住,而是怕伤了独虎。

    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独虎双颊通红,满目焦炙,“舅父!”他大喊着,奔向仪风帝。明匡赶忙起身挡在他前面。

    仪风帝面无表情的打个手势,令侍卫们退下。明匡立在仪风帝身侧,满脸戒备。

    独虎到在殿中住了脚步,“舅父,您为何要在王都设卫所?我父亲是东真大王,我是东真王子,理应承继王位。”他额上青筋暴跳,挥动着手臂,十分激动的说道:“舅父,您尽管放心。独虎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我在王位一日,东真就是大夏的属国。”

    仪风帝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篓里,好整以暇的问他,“那么,你想要册立谁人为王后呢?”

    独虎的脸更红了,他诚实的回答,“母亲属意徐二姑娘。”

    “那你呢?你又属意何人?”仪风帝好似多事的长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我也属意徐二姑娘。”独虎难为情的抿了抿嘴唇,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

    冯嘉惊呼,“下雨了!”

    仪风帝愣怔片刻,心情舒畅的哈哈大笑,“好!好!裴神机使求雨有功。赏!”

    这一声“赏”令得独虎清醒许多,他忽然想起若是没有裴神机使那封密信,他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从石古苦手中逃出。

    他略加忖量,道:“裴神机使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让她妃子。”虽然母亲不大喜欢裴神机使,可独虎觉得此时取悦皇帝舅父比较重要。既然裴神机使是皇帝舅父看重的人,那么他把她纳为妃子,皇帝舅父必定乐见其成。

    仪风帝哦了一声,“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居然一下子就要将她们全都收归东真,你的胃口不小啊。”

    独虎信誓旦旦,“王后和王妃都是大夏女子,以后继承王位的王子身上流着一半大夏的血。如此,舅父也能宽心。”

    仪风帝笑的前仰后合。

    明匡也垂下眼帘,暗骂独虎愚蠢。现而今,徐树只差一步就能将东真收归大夏。何必还要搭上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和亲东真?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独虎懵懵懂懂看着仪风帝,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的如此开怀。

    雨越下越大,湿润的水汽顺着支开的窗棂弥漫进来。仪风帝收住笑,吩咐冯嘉,“送独虎回去。无事不要让他在宫里乱走动。”

    独虎拧紧眉头,“舅父,您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什么?”仪风帝脸上平静无波,眼神中却透出迫人的威势,“贪得无厌的竖子!我出兵出钱又出力扶你坐上东真王位不算,还要将大夏的女子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而你呢,动动嘴巴,就有权有势有女人有儿子。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你要是聪明就快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说,但独虎已经从仪风帝冷厉的眼神中嗅出一丝危险。

    “舅父!”独虎大声说道:“你不是最听母亲的话吗?她想做东真的王太后,您就不能成全她吗?”

    “不能!”仪风帝斩钉截铁道。

    独虎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仪风帝所言跟母亲与他说的完全不同。母亲说,舅父会让他做东真大王,娜妥则会留在大夏与皇子俶结为连理。

    母亲病了,所以之前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怎么可以这样?

    “舅父,母亲是您一母同胞的姐姐!”独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端坐罗汉床上的帝王是母亲口中那个温文儒雅,仁厚亲和的舅父。

    仪风帝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憎,“所以,我让你们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独虎带走。

    独虎还要再说,侍卫上前捂住他的嘴,拖出门外。冯嘉在边上支应着,小声叮嘱:“别捂的太紧,留下印子就不好了。”

    仪风帝沉着脸,冷哼道:“这就是阿姐教出的好儿子。年纪不大,色胆不小。简直不知所谓!”

    明匡没有接话,端起茶盏掩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等不多时,冯嘉去而复返,焦急道:“启禀陛下,裴神机使让雷劈了。现在昏迷不醒……”

    ……

    神机司里一片愁云惨雾。

    裴锦瑶被抬回来到现在都没有醒转。

    她现在无知无觉,身子僵硬的像是一块铁板,扳都扳不动。平躺在床上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韦氏想把剑从她手里抽出来,却是怎么都抽不出来,只得作罢。

    韦氏望着裴锦瑶漆黑的小脸,烧焦之后散乱的头发,急的直掉眼泪。

    “怎么好好的就叫雷劈了。”

    裴庭武揽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还有鼻息有脉搏,没事的。”

    裴瑥裴瑫具是一脸担忧。

    他们看得真真儿的,那道闪电像是蛟龙一样劈下来之后在裴锦瑶身上盘桓片刻才散去。虽说他俩没见过雷劈人什么样。但是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那不是一般的雷,应该是超级厉害的雷吧。裴瑥很没出息的哭了。妹妹当上神机使之后,变得忙碌起来。兄妹俩很久没有聚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要是此番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裴瑥只要稍微想一想,心就针扎似得疼,泪珠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掉。

    裴瑫好像吓傻了,整个人愣在那里不会也不出声。就连喘气都不匀溜。他腰间悬着裴锦瑶送的金镶玉熏球,里边添了好闻的詹糖香。这是他临出门前特意换上的。

    原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一块给裴锦瑶鼓劲儿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坐在床沿的裴老夫人捂着胸口,对韦氏说道:“好了,不要哭了。”

    她亲眼看着心爱的孙女遭了那样大的罪,一颗心就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似得。又凉又疼。裴老夫人紧锁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韦氏赶紧揪着帕子印了印眼角,“娘,我给您顺顺。”说着,走过去轻轻给裴老夫人捋顺后心。

    魏嬷嬷从灶间端来热水,化开一粒保心丹,给裴老夫人服了下去。

    ……

    小密探和老文披着蓑衣,在大门口招呼前来探望裴神机使的百姓。有的送来老母鸡给裴神机使熬鸡汤,有的双手奉上十几个铜板给裴神机使请医,也有的什么都不说放下一包药材就走。

    “那个……我替裴神机使谢谢大伙儿。”小密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伙儿先回吧。雨下的这么大,受了风寒怎么得了?”

    老文也道:“是啊,是啊。裴神机使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没醒过来。”

    “煮点葱白水灌下去。偏方治大病,你们试试看。”

    不等小密探答话,手里已经多了把体温尚存的小葱。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的说道:“可……雷劈不是病啊。”

    “超过半个时辰不醒,就不会醒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你大爷的!敢来神机司门口咒我们神机使?活腻歪了?”小密探怒气冲冲的掀开身上的蓑衣,撸起袖子,“老子揍扁了你!”

    大家很有默契的闭上嘴巴,向两旁撤开一步,一道道愤怒的视线投在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脸上。

    “吕国师?”有人惊呼。

    面前这个胡子上滴水的落汤鸡可不就是吕国师?

    小密探斜眼睖着他,“吕国师休要危言耸听,太医说话功夫就来了。我们裴神机使不会有事。”

    老文道:“吕国师请回吧。待我们裴神机使身子大好了,再请您来神机司做客。”

    “我并非危言耸听。裴神机使命在旦夕。”吕琅上前一步,“我能救她。”

    ……

    鹿璟只身到在祥安胡同,叩响了范宅的大门。

    下人见是个老道,没有多问,直接把他带到花厅。小厮奉上热茶点心,还很有眼力见儿的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虽是雇车来的,可雨势颇大道袍淋的半湿,贴在身上极为不适。

    鹿璟客套几句,将衣服换了。小厮抱起湿衣裳,“小的这就给您烘烘干。”

    “有劳,有劳。”鹿璟端起热茶,惬意的抿了一口,打量起花厅的摆设。

    墙上挂着的字画并非出自名家,却又独具韵味。茶盏茶盘皆是粗陶,大俗大雅。鹿璟暗暗点头,看来这位晟阳散人知情识趣,是个体贴人儿。

    思忖间,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鹿璟放下茶盏,正正头顶玉簪,手刚放下。范璞走了进来,抱拳拱手,笑道:“鹿璟真人,久仰久仰。”

    “范先生。失敬失敬。”鹿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范璞。但见他神态怡然,声音洪亮,丝毫不见疲累。鹿璟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吕琅说这场雨全拜范先生做法升龙门所赐。可这位哪里像是大损真元的样子?

    “不知真人有何见教?”范璞拈起盘里的杨梅丢在嘴里,酸的他眯了眯眼。

    “我也是受人之托。”鹿璟道:“今日未时三刻,裴神机使在东华门外求雨……”

    范璞吐出杨梅核儿,“这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一指门外细密的雨帘,“这不是求来了吗?”

    “雨是下了不假,却并非裴神机使求雨所得。”鹿璟手捻着胡须,“这场雨还得多谢范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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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真道

    范璞噗嗤一声乐了,“真人好风趣。”

    鹿璟微微笑了笑,“范先生不肯承认也无妨。这场雨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吕国师说范先生对裴神机使多有回护。依我看,范先生可说是裴神机使的再生父母。正所谓一升龙门,道法自成。你做法引来一场大雨,给裴神机使解了围不说还能令她进境飞升。她却懵懂不知,白白受了你的恩惠。范先生真可说是怀瑾握瑜,德行高尚。”

    范璞敛去唇边笑容,淡然道:“真人不会以为,我有那个本事吧?”

    鹿璟向来自负。他都没有把握给弟子做法升龙门提升进境,当然不会相信范璞能够做到。吕琅让他来此,就是为了绊住范璞,令他无瑕分身。也好方便吕琅在神机司那边行事。

    “有没有我说了不算。实情摆在这里。东华门外多少双眼睛瞧的真真儿的。”鹿璟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范璞板起脸孔,“真人此来为求证抑或是问罪?范某人的确醉心道术,但尚未达到术法超然的地步。”

    “范先生何必一再否认?你又不是不知道裴神机使乃是妖星。通了心窍之后,道术大有进益。或许用不了多久,就没人能够治得住她。范先生这是助纣为虐。”鹿璟眼底泛起浓浓的悲悯,“有能力也要用在正途。造福苍生才不枉费先生如此高的道行。”

    范璞唇角微扬,“妖星一事,是吕国师告诉真人的吗?”

    鹿璟有些气恼,“我自幼学习观星,哪里用得着吕国师相告?”

    “如此说来,妖星乃是真人亲眼所见?”

    “那是自然。”鹿璟终于露出倨傲的神情,“吕国师说范先生不肯承认那妖星就是裴神机使。人非万能,先生于观星一道不精,并不是过错。然则,先生一味固执己见却让我等束手无策。是以,先生的过失,我与吕国师弥补就是。”

    “过失?范璞干笑两声,“你们如何弥补?”

    “但凡升龙门者,断不是全无风险。在这期间,裴神机使神魂不稳。倘若在半个时辰之内,有人给她贴一道破消符。那么,裴神机使神魂就会离体,今后虽有脉息却不能言语行走。换句话说,便是活死人。想来这也是范先生疏忽了,没人为她护法到底是要出差错的。”鹿璟吐一口浊气,眸中现出几分同情,“我与吕国师可怜她小小年纪,不忍断了她的生机。如此处置,也算是对她与她的家人有个交代。”

    闻听此言,范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淡然道:“我奉劝真人一句,不要与吕国师沆瀣一气。”

    鹿璟有些生气,“吕国师历经两朝,深受先皇信重。先生怎好出言诋毁?”

    范璞唇角微弯,“是不是诋毁,终有一日会见分晓。既然真人与国师大人都分辨不出真正的妖星,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

    “先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实在叫人好生痛惜。若先生能够迷途知返,我等必然扫榻相迎。”鹿璟向他礼貌的笑了笑,“刚愎自用实在要不得。”

    范璞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鹿璟望进范璞那双异常澄澈的眸子里,继续说道:“吕国师已经赶去神机司了。他会将那道破消符亲手贴在裴神机使的天灵盖上。先生就不担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担心?”范璞拨弄着盘里滚圆的杨梅,“我倒想问问真人,缘何受了吕国师的蛊惑?他许诺给你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

    鹿璟恼羞成怒,“我乃道人。争名逐利非我所求。”

    “哦?”范璞笑道:“我可是听说七十二道观的观主们对真人言听计从?真人既无所求,又为何要与吕国师联手为难裴神机使?”

    他怎么会无所求。做这么多事,不就是看不惯小孩子执掌神机司吗?更何况,那是个小骗子。什么谶语,无非就是蛊惑人心的谎言罢了。

    “怎会是为难?除魔卫道是我等的责任。裴三既是妖星,我与吕国师将她铲除,何错之有?”

    范璞轻笑着摇头,“我早就与吕国师说过,裴神机使并不是妖星。真正的妖星,另有其人。真人与吕国师一样看不到真正的妖星,必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想不到南岩宫的鹿璟真人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东南岩,北青城,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鹿璟脸色涨红,“虽说观星非我所长,但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裴神机使就是妖星。不会有错。”

    “你们看不见所以不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固步自封。既如此,真人就与吕国师做一双富贵道人好了。”范璞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也依旧和缓,令人如沐春风。然而,鹿璟却因他的话不悦到了极点。若不是必须留在这里绊住范璞,早就甩袖走人。

    “贫道不与先生争口舌之快。半个时辰很快就到。即便先生现在赶去神机司,也救不了裴神机使。”鹿璟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先生何必尽心尽力襄助裴神机使?以你之才,执掌神机司绰绰有余。若吕国师在皇帝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定能为先生求来恩封。机会稍纵即逝,先生牢牢把握才是。”

    “你与吕国师并非真道人。”范璞言道:“你们信奉的是世间的权欲名利。”

    鹿璟面色涨得紫红,“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这可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神机使之位乃是有能者居之。裴三是祸世的妖星,她怎么配当神机使?”

    范璞浅笑道:“如果自欺欺人也分境界高低,真人已经登峰造极。”

    鹿璟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范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真人此番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我去到神机司坏了吕国师的好事。难为你们以高人自居,行事却这般下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救黎民于水火,用些手段又有何妨?”鹿璟冷冷睨着范璞,“先生迂腐的太过了。”

    范璞哈哈地笑了,“只可惜你二人机关算尽却不会得逞。”

    鹿璟相当自信,“就请先生拭目以待。”

    ……

    吕琅话音落下,小密探不屑的抽了抽鼻子。

    这杂毛老道怎会如此好心?

    “不敢劳动吕国师。”小密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等太医来给裴神机使诊脉开药就是。“说着,恭恭敬敬抱起拳头,”吕国师好走,不送。”

    吕琅像是料到小密探会如此,也不着恼,而是耐着性子说服他,“被雷劈中并非病症。就算太医来了,也无从下手医治。裴神机使的家人都在吧?人命关天,你还是进去通禀一声。”

    老文将小密探拽到边上,“他说的也对。裴神机使的父母家人都在,咱们不好做主。”

    “可他……”小密探撩起眼皮睨着吕琅,声音压得极低,“他不是好人。裴神机使要是让他治死了怎么办?”

    老文颦了颦眉,“不能吧?”

    “怎么不能?”小密探冷哼,“他这人奸的很。治死了也会将责任推卸干净。反正我不信他。”

    老文和小密探的目光同时投向吕琅,吕琅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若是耽搁了时辰,怕是更难办了。”

    “瞧瞧,瞧瞧。好人哪有笑成那样的?”小密探恨不能把吕琅推出门去。

    相持不下之际,江五请来了池太医。

    小密探舒口气,将池太医迎进屋里。吕琅也跟了进来。

    虽说医者父母心,可池太医看到平躺在床上的裴锦瑶,还是有点想笑。

    小脸黢黑,烧焦的头发糊味儿还没散尽。右手握剑柄,左手死死攥着拳。两只手都僵在半空。脖颈上的伤重新上了药,换了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在外侧绑了个巴掌大的蝴蝶结。

    谁给绑的这是。

    池太医唇角抖动着眼看就要笑出声来,忙用手遮住半张脸,清了清喉咙。

    裴老夫人赶忙起身,唤声:“池太医。”眼角便红了。

    韦氏等人也上前与他见礼。昨日裴锦瑶受伤也是池太医给看的。见了面并不陌生。

    救人要紧,池太医向众人点点头,便走到床前三指探上裴锦瑶的手腕。

    裴老夫人紧张的不行,依靠在魏嬷嬷身上。

    良久,池太医又换了只手把脉。

    裴老夫人觉得池太医要是再不言语,她就要晕过去了。

    终于池太医松开手指,捋着胡须,道:“裴神机使这……不是病。”

    “是啊。是雷劈的。”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的,长眼睛的都看见了。裴庭武有些怀疑池太医是故意的。

    韦氏殷切的注视着池太医,“脏腑无事吧?是否需要施针?”

    裴老夫人连连点头,“池太医请用针吧。”

    池太医直摇头,“不能用针,不对症。”

    裴庭武没了耐性,“那要怎么治?”

    “脉息没有任何不妥。”池太医袖着手,“不用治。”

    吕琅接过话茬,“裴神机使若是半个时辰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韦氏和裴老夫人以及裴庭武面面相觑,吕国师和池太医一个说没病不用治,一个说不醒就会死。这……到底听谁的?

    池太医略微沉吟,又道:“我吧,是专攻金镞科的。裴神机使这样的……不如让祝由科的来看看。”

    小密探刚去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回来听到这句,便道:“太医院祝由科的大夫只有两位,孙太医和席太医。孙太医跟我们六爷去宁夏了。席太医扭了脚在家调养。”

    他是探子,总忍不住想要打听消息。昨儿夜里去请医的时候就把太医院的情况摸了个门儿清。

    裴庭武肃然道:“去接席太医过来就是。”目光投向小密探,“劳烦阿发领班带着老孙跑一趟。”

    小密探颌首,转身要走,吕琅又道:“现在只剩不到两刻钟了,就算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试试看。”

    韦氏和裴庭武将目光投向裴老夫人。

    从打吕琅和裴锦瑶立下字据那天起,裴家就已经将吕琅视为冤家对头。

    冤家对头说裴锦瑶要死,这话能信么?

    吕琅神情愈发恳挚,“正如太医所言,裴神机使不是病而是遭了雷劫。在雷劈中她的时候,她的神魂已经出窍。倘若在半个时辰之内,神魂还没有归位,裴神机使就没命了。席太医精通祝由科不假,但他不一定能唤回裴神机使的神魂。”

    他解释的很详尽。池太医拈着胡须听得非常认真。

    “那么,不如就让吕国师试一试。”他对吕琅并无成见,自然信他所言。

    小密探问道:“吕国师有没有把握?”

    “既然你问,我就与你实话实说。我不能许诺一定就让裴神机使苏醒过来。但是,不试一试的话,裴神机使就一定会死。”吕琅抬手一指裴锦瑶,“你们忍心让她死吗?”

    谁会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裴庭武面皮抖了抖,决然道:“那么,就劳烦吕国师了。”

    吕琅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谈不上劳烦。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

    小密探目光冰冰冷冷的睨着他,“吕国师最好能够言而有信。虽说我们神机司人少,但也不是好唬弄的。”

    言辞中带有明显的恫吓,吕琅不以为忤,好声好气的回道:“贫道身为国师,怎会做那等自堕声名之事?”

    小密探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上骨节掰的咯咯响。

    吕琅歉然道:“离体神魂受不得惊扰。还请诸位到外面稍待片刻。”

    裴老夫人默了默,点点头,“好吧,有劳吕国师。”

    说罢,率先走了出去。裴庭武等人紧随其后。

    小密探深深忘了吕琅一眼,也跟了出去。

    吕琅心下快意。这妖星终归是落在他的手里。鹿璟缠住范璞,一时半刻赶不过来。而裴家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这妖星落了单。

    吕琅将黄纸丹砂等物摆放在桌上,手执符笔画出一道破消符。只要把符纸贴到裴三的天灵盖,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纵使裴家人追究他也不怕。唤魂没有确实的把握。再则,裴三又不是死的透透的。有鼻息有脉息的活死人也算是给裴家人留个念想。

    吕琅嘴角噙着得意的冷笑。掐着符纸来到床畔。

    “妖星!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更改国运,可惜你没那个命数。”说话间,吕琅手指一松,符纸唰的一声向裴锦瑶的头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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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初心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符纸就要沾到裴锦瑶的发丝,一粒圆滚滚的杨梅将其打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吕琅打了个抖,不禁失声道:“谁?”抬头望去,竟是范璞负手立在他面前,“吕国师好大的忘性,就连老友都不认得了吗?”

    吕琅眯了眯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被鹿璟缠的无法脱身才对。

    范璞捡起那道破消符,无奈的摇头轻叹,“国师大人闭关八年,非但毫无进益,反比从前还不如了。你与鹿璟究竟要冥顽不灵到何时?”

    “你见到鹿璟了?”难不成两人动起手来,范璞打伤了鹿璟?念及此,吕琅面色微变,“你将他如何了?”

    “你以为我能将他如何?”范璞笑容温煦,“打杀了?或是把他关起来?”

    吕琅唇角抿成一字。真要打斗起来,鹿璟绝非范璞的对手。至于杀了鹿璟……范璞应该下不了手。

    范璞继续说道:“想来国师大人早就忘记了入道门的初心。那时的你,与现在的你必定有着天渊之别。”

    吕琅向前迈了一步,凛然道:“晟阳,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症结就在这里。”范璞展开符纸,上面沾了一点紫红色的杨梅汁,“你不会不知道这是多么阴狠的符咒。可你还是毫不迟疑的用了。你初入道门的时候,必定抱持着除魔卫道的心愿,根本没有想过会用自己所学祸害世人。”

    吕琅呵呵冷笑,“对待妖星不需心慈手软。晟阳,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妖星另有其人。那么,你来告诉我,究竟是何人?”

    “天机不可……”

    “天机不可泄露?”吕琅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这等糊弄人的鬼话还是不要说了吧。晟阳,你到底为何百般偏袒这妖星,甚至不惜耗损真元为她做法,难道你与她是一路的?”

    说到此处,吕琅略加思量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果然,果然!当年你与我结交,也是有目的的吧?晟阳,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音刚落,裴锦瑶忽然张开眼,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茫然的看看自己手上的桃木剑,想起自己在台上求雨。然后……打雷了,她被雷劈了。

    不,那不是雷。祖父跟她说起过的。那是有人为她做法升龙门。从今天起,她再不是自诩术士的术士了。

    她是真术士!

    裴锦瑶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疼的她嘶嘶的倒抽冷气。眼风横扫,居然看到了一脸诧异的吕琅。

    裴锦瑶暗骂声晦气。怎么做梦都能梦见这杂毛老道?委实惊悚又可怖。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想要快点醒过来。

    疼!

    裴锦瑶眼圈都红了。

    不是梦!

    那就更可怕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想要做什么?哼!还能做什么。她是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容,杂毛老道定然起了歹心。

    这个禽兽!她觉饶不了他!

    裴锦瑶翻身下了床,仗剑立在吕琅对面,一双美眸里全是戒备。

    这里是神机司,阿发和老文怎么能由得吕琅自由出入?赶明儿罚他俩砌院墙,非得加高个五六丈才能解气。

    吕琅只觉得眼前一花,范璞倏地没了踪影,面前那人换成小脸黢黑的裴锦瑶。

    方才那个是……范璞的分身?吕琅心下一沉。晟阳已经有如此道行了吗?

    裴锦瑶趁吕琅若有所思的当口,抬腿踹到了一旁的鼓凳。

    哐当一声响,小密探在外面喊,“神机使?”

    不过数息,屋里就挤满了人。

    裴庭武、韦氏、裴老夫人、裴瑥裴瑫还有老文小密探和池太医。他们一个个皆是又惊又喜。

    “瑶瑶醒了。”裴老夫人道。

    “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裴瑥哽咽着直抹眼泪。

    裴瑫偎在韦氏怀里抽抽搭搭。

    池太医手捻胡须,笑吟吟的望着吕琅。心道国师大人就是国师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裴神机使就醒转过来。

    裴庭武抱拳拱手,“多谢吕国师相救。”

    小密探诶了声,“先不忙谢。裴神机使有话要说。”就见裴锦瑶弯腰捡起地上的符纸,瞪圆眼睛指着吕琅嗯嗯哈哈说了一通。

    “裴神机使说,这是破消符能把人的神魂逼出体外。吕国师不是要救她,而是要害她。”小密探闷哼一声,“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老文板起脸孔,“吕国师把我们都骗了出去就是为了加害裴神机使?您倒是好手段!”

    吕琅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你们休要听她胡言乱语。她被雷劈中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裴锦瑶昂了昂下巴。

    小密探质问道:“你说谁神志不清?”

    裴锦瑶扬起手中符纸。

    小密探又道:“你敢说这不是破消符?”

    裴锦瑶目露鄙夷。

    小密探轻蔑的扯了扯嘴角,“有害人之心却没胆承认?”

    裴锦瑶眉梢轻挑,拍拍自己的胸脯。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今日求来一场甘霖。青城观本应依照字据所书与神机司守望相助,互补不足。吕国师却刻意加害我们裴神机使。敢问吕国师,是不是输了就要杀人灭口,夺人性命?心肠如此歹毒,枉我们裴神机使对您敬重有加,推崇备至。您担得起我们裴神机使这份钦佩爱戴吗?”

    裴锦瑶在心里给小密探喝了声彩儿。不愧是东厂领班,嘴皮子应该也是练过的。

    小密探竹筒倒豆子似得的把吕琅问了个哑口无言还不算完。他又从旁拽来池太医,“太医大人……”

    池太医膝头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他就是个御用大夫,哪里当得起大人二字?

    “阿发领班有话请讲,不要客气。”

    “您来做个见证,吕国师意图加害我们裴神机使,万幸裴神机使得蒙天神护佑才避过此劫。待会儿到在陛下面前,也请您不偏不倚,照实直说。”

    裴锦瑶松口气,向池太医缓缓点头。小密探字字句句都甚合她心意。

    吕琅这次害不成她,说不定还有下次。她要把这件事揭露于御前。就算不能让吕琅就此失势,也要掀他一层皮下来。

    吕琅面沉似水,看向裴庭武和裴老夫人,“贫道问心无愧。若裴神机使一意孤行闹到陛下那里。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裴老夫人是明白人,不会不知晓个中厉害。”

    言下之意,裴锦瑶跟他这个当朝国师对着干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094 异己

    裴老夫人神情歉然,“老身这孙女年纪小,说话冲。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国师大人休要与她一般见识。”

    总算裴家人有个顾全大体的。吕冷紧锁的眉头略略松动,“好说。”

    裴锦瑶急的呜呜嗯嗯。

    小密探道:“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道:“若是她得罪了国师大人自有裹发惩处。您不能用阴私符咒害她性命。裴家虽然势单力孤,受了冤屈还是要诉一诉的。您是国师,告到御前也不算辱没您这身份。”说着,她将目光投向裴锦瑶,“瑶瑶,你去宫里与陛下分说。陛下是明君,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吕琅面色铁青,“陛下不会轻信你们一面之词。”

    裴老夫人轻笑,“国师大人,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公道也不是你的公道。陛下如何评断,不是你能左右的。”

    “去就去,我还怕了不成?”吕琅迈步就走。他要先裴三一步进宫,将妖星一事说与陛下知道。

    池太医忖量片刻,“我与吕国师一同入宫吧。陛下得知裴神机使被雷劈中很是忧心。我进宫向陛下回禀,也好叫他宽心。”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方才他束手无策之际,吕琅毛遂自荐。可吕琅非但没有全力救治裴神机使,反而要取她性命。池太医相当不耻吕国师此等行径。

    且吕琅委实不要脸面,竟然想要恶人先告状。裴神机使口不能言。他理当为病患说句公道话。

    裴庭武抱拳拱手,“多谢池太医。”

    这分明是防备他呢。吕琅斜眼瞟了瞟池太医,暗自冷哼。

    池太医和吕琅前脚走,小密探后脚就捧来官服官帽外加一面靶儿镜。

    裴锦瑶换好了衣裳,揽镜自照,险险昏厥过去。

    脸上皮肤受了损伤才变得焦黑。水洗洗不掉,擦也擦不净。咧开嘴再照,显得她牙齿格外白,嘴唇格外红。

    好一副鬼模样!如果用容貌换得当术士的机会。那么她……还是要想一想才能做决定的。但现在……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变回从前那个倾国倾城,艳色绝世的她了。裴锦瑶有点想哭。

    韦氏安慰她:“等我给你舅父写信,让他给你寻些好用的药膏,肯定会好的。”

    好不好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是先进宫,仪风帝也该等急了。

    ……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仪风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一边吃茶一边听雨,好不惬意。

    裴三是个有本事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仪风帝曲起手指,敲打着桌面。也不知她有没有醒转过来。要是以后不得用,还怪可惜的。

    正自思量,冯嘉来报,“陛下,池太医与吕国师求见。”

    仪风帝颦了颦眉,“他俩怎么一块来了?宣。”

    等不多时,面色铁青的吕琅和池太医到在殿中。见过礼后,仪风帝命人看座。

    “裴神机使身体无碍吧?”仪风帝笑容满面,很是温和的问道。

    “回禀陛下。裴神机使已然醒转,就是说不了话。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池太医撩起眼皮,看了看吕琅。似乎欲言又止。

    仪风帝慢慢敛去笑容,又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若是需要贵重的药材,着冯嘉去取就是。”

    池太医摇摇头,“裴神机使就是皮外伤,并无内伤。”

    仪风帝唔了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裴神机使昏迷之际,吕国师说她是神魂离了身体。于是,吕国师自荐要为裴神机使画符唤魂。”

    仪风帝眼睛一亮,“这么说是吕国师将裴神机使的魂魄唤回来了?”

    “吕国师那道符还没贴上去,裴神机使就醒了。”池太医又道:“裴神机使说……”

    吕琅接道:“她说我要害她。而不是救她。”

    仪风帝肃然问道:“那么,国师到底有没有做过?”

    池太医看向吕琅。

    在神机司的时候,吕琅可是咬死不认的。

    “此事另有内情。”吕琅深吸口气,道:“贫道日前观星……看到了妖星临世……”

    池太医惊讶不已。吕国师好不要脸,害人就害人,偏生要砌词狡辩,玄玄乎乎说上一通为自己开脱。他必定要说裴神机使就是那颗妖星。

    “裴神机使就是妖星。”吕琅甚为惋惜的说道。

    池太医觉得自己给裴神机使诊过脉后,无师自通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唇角微微扬起,老神在在拈着胡须。

    裴三是妖星,而吕琅则是除灭妖星的正义之士。他用符咒害裴三性命便是师出有名,理所当然。

    排除异己在朝堂上并不鲜见。可像吕国师这般正气凛然的却是稍有。仪风帝垂下眼帘,良久没有说话。

    吕琅和池太医都催促。

    池太医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吕琅想等裴三到了当着她的面说。免得让人以为他背地嚼舌。

    裴锦瑶进到崇贤殿,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诡异的沉默和难以揣度的表情。

    池太医有点兴奋冲她一个劲儿的眨眼。好像他俩早就有了不可言说的默契。

    裴锦瑶舔舔嘴唇。到今天为止,她跟池太医只见过两面。可池太医表情却是如此的……颇具意味。

    男人心,海底针。不是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猜透的。

    仪风帝显然让她这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吓到了,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底都浮露出了深深的惊惧。

    池太医帮忙解释,“裴神机使伤了皮肤才会如此。”

    “还、还能好吗?”仪风帝追问道。从八品的官也是官,也得出去见人。可这等姿容实在是……一言难尽。

    “能好,能好。”池太医信誓旦旦,“臣给她配些外用的膏药擦些日子就能好。”

    仪风帝将信将疑的嗯了声。忖度着要是不好的话换个神机使的难度有多大。

    吕琅端起高人的架势,从裴锦瑶踏入崇贤殿的第一步,他就睨视着她。仿佛两人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死敌。

    裴锦瑶行了礼,又指指自己包着白布的脖颈。

    池太医已经向仪风帝禀报过她暂时不能开口讲话。仪风帝颌首道:“知你伤了喉咙。不会怪罪你的。”

    裴锦瑶躬身谢过。

    冯嘉给她拿来鼓凳,顺便仔细打量打量她的脸。冯嘉觉得裴锦瑶需要忌口,便贴心的奉上一杯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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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鸡汤

    裴锦瑶向冯嘉点头致谢,端起蜜水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喝一口。

    仪风帝含笑望着她,很是和蔼的说道:“蜜水好,滋润。”撩起眼皮赞许的看了眼冯嘉。

    冯嘉弯着唇角,微微躬身。

    吕琅轻咳一声,“陛下……”

    仪风帝正正色容,“吕国师和汤太医已经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至于那道符咒,乃是因为吕国师夜观星象,看出你是妖星。”

    “祸乱世间的妖星。”吕琅神情泰然的补充道。

    嗯?妖星?裴锦瑶眼睛瞪得滚圆。好个国师大人,真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做下杀生害命的勾当不算,居然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她这个苦主脑袋上。

    说她是妖星,就人人得而诛之了不成?

    裴锦瑶把杯子里剩下的蜜水咕咚咕咚喝净,比比划划要文房。

    仪风帝吩咐冯嘉,“研墨。”

    吕琅眉梢跳了跳。皇帝陛下对这妖星和颜悦色,不像是要惩治她的样子。越是如此,就越要打醒精神应对。

    冯嘉搬来小桌放在裴锦瑶跟前。他立在一旁磨墨。

    吕琅道:“贫道夜观星象,看到西方有颗星冉冉而起。甚至隐约透出遮蔽帝星之势。”

    遮蔽帝星,也就是说妨害皇帝?

    仪风帝面皮一紧,微微坠了坠唇角。

    吕琅暗自冷笑。

    不论真假,只要能让皇帝陛下对裴三生了罅隙就行。

    “裴神机使传出谶语时,那颗星刚好出现。等到裴神机使接掌神机司,那颗星的光彩愈发诡异。”吕琅肃然道。

    裴锦瑶莞尔一笑,提笔写下一行字,交给冯嘉。

    冯嘉接过,不由得赞一声好字,看得有些入迷。

    仪风帝轻咳两声,冯嘉这才回神,念道:“裴神机使说单凭国师大人一家之言未免太过武断。况且,就算她是妖星,也不是您用符咒取她性命的理由。”

    池太医眯着眼暗自点头。说的没错。就算裴神机使真是妖星,吕国师也不可因此加害于她。

    这当儿,裴锦瑶又写好了一段话,交给冯嘉。

    “道人符咒运用得当可救人于水火,反之能够杀人于无形。倘若裴神机使真是妖星,吕国师也不该擅自用符咒害她,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至于妖星遮蔽帝星之说,想来也是吕国师为达目地,混淆圣听。妄图用陛下手中权柄,为吕国师谋一己之私。吕国师这等心肠,不可谓不歹毒。若陛下信了吕国师的话将裴神机使推出去斩杀从而背上千古骂名,那么,吕国师此举比妖星遮蔽帝星还要可怕。”

    冯嘉念罢,仪风帝面无表情的看向吕琅。

    一国君王被国师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止背上骂名,还会被人耻笑。且那符咒能害人,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哪天吕琅用符咒对付他这个当朝皇帝,岂不是易如反掌。仪风帝眼中露出一丝厉色。

    吕琅吞了吞口水,“裴神机使不要血口喷人。你这般狡赖无非是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裴锦瑶摇头轻笑,刷刷点点写完交给冯嘉。

    “既然吕国师说裴神机使是妖星,那么敢问吕国师究竟裴神机使可做了祸国殃民之事?”

    冯嘉尖细的声音好似一根铁棒敲打在吕琅心头。

    裴锦瑶再递给冯嘉一张纸。

    “裴神机使不但没有做祸国殃民的事体,她还向陛下示警救出平邑长公主。而且,大夏很快就要收复东真。再敢问吕国师一句,您当了这么多年国师除了卜算吉凶,可曾为陛下开拓疆土出过半分力吗?如果裴神机使这都算是妖星祸世。那吕国师岂不是误国误民的妖道?”

    池太医不禁又点点头。

    裴神机使说的没错。吕国师除了整日甩拂尘好像的确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吕琅面色微变,“裴神机使好一张利嘴。”

    裴锦瑶不爱听了,晃晃手里的狼毫写下两个大字展开给他看,“利笔!”

    仪风帝哈哈地笑开了。

    池太医也抿着嘴笑。裴神机使古灵精怪的让人心生欢喜。这么好的孩子,吕国师竟然想要她性命……当真心狠手辣。

    吕琅哼了哼,“无论如何,裴神机使都不能证明你不是那妖星。”

    “可你也不能证明裴神机使就是妖星。”池太医偏头看向吕琅,“这只是吕国师一家之言。”

    他说话的功夫,裴锦瑶已经写好。

    冯嘉念道:“吕国师说妖星遮蔽帝星,那么陛下可有任何不适?”

    仪风帝神情一滞。不适么……除了跟平邑起争执那天稍稍有点胸闷之外,再没什么不适。

    “没有。”仪风帝道。

    冯嘉补充,“陛下近来饭食用得不多,不大开胃。”

    池太医道:“天气闷热所致。夏日也可进补,等阵臣给您把把脉,写两道药膳。”

    仪风帝缓缓颌首,“也好。”

    吕琅冷冷瞥了眼池太医,脸色非常难看。

    明明在说妖星,可这大夫偏给扯到药膳上去。一个两个都被那妖星蛊惑,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您现在无不适难保以后。裴神机使不但是妖星,她那些谶语亦来历不明。南宫一族退出京城多年。贫道也没听说他们在江湖上走动的消息。南宫先生为何无端选中裴神机使作为传人根本无从考证真伪。”

    仪风帝的脸色沉下来。

    “裴神机使认绘像那日,吕国师也在场。当其时,你就百般质疑。”仪风帝吐口浊气,“裴神机使小小年纪便执掌神机司,又是南宫先生徒弟。我知道你心有不服。所以,你们私下立下字据,我便欣然应允做见证。

    就在刚刚,裴神机使求来一场甘霖。你与鹿璟输了不假,但也要输的有气度有胸襟。字据上不是写着了吗。以后青城观、南岩宫与神机司要守望相助,互补不足。我觉得裴神机使的这个提议好得很。也彰显了她的容人之量,令人敬佩。”

    吕琅脸上一阵阵发烫。

    “陛下,贫道并非没有容人雅量。只不过,裴三姑娘委实担不起神机使一职。这场雨也不是她做法求来的,而是……”

    “好了。”仪风帝蹙起眉头,“你无非是想说裴神机使没有真本事。她没有,你有。行了吧?”

    “还望陛下明察,休要她糊弄过去。”吕琅言之切切。

    裴锦瑶睖他一眼,将笺纸塞到冯嘉怀里。

    “裴神机使说,吕国师身为道人却行杀生害命的勾当,还请陛下明断,还裴神机使一个公道。”

    吕琅惊呼,“陛下,裴三她……”

    “她说没错。”仪风帝看向吕琅的目光寒意森森,“吕国师意图用符咒逼出裴神机使的魂魄,心思何其歹毒?今日你对裴神机使动用此等手段没有得逞,既是裴神机使的福气,亦是你的福气。朕念你侍奉先帝多年,给你留些体面。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大夏国师。你就在坠凡塔里闭关不要再出来了。朕会派人在外把守。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与你见面。”

    这是将他软禁起来了?!吕琅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身子瘫软从鼓凳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裴锦瑶赶忙起身,向仪风帝跪拜行礼,“吾皇圣明。”她做着口型。

    仪风帝缓缓颌首,“至于青城观……”默了默,道:“暂时交予裴神机使。”

    闻言,吕琅哭嚎,“陛下不可如此啊。您怎么能把青城观交给这妖星?”

    仪风帝冷冷睨着他,“朕……如何不能?吕琅从今往后你不是国师也不是观主,只是青城观里的寻常道人。你若再对裴神机使口出不逊,她就可以治你的罪。”裴锦瑶再次叩拜谢恩。

    仪风帝揉揉眉心,“行了,都退下吧。裴神机使苏醒不久也需好生调养。待你能说话了,朕再宣你入宫。”说罢,吩咐冯嘉将赏赐送到裴府去。

    又命红甲将军把吕琅押送回青城观。

    裴锦瑶神清气爽的出了崇贤殿,冯嘉命人给她备了小羊车。裴锦瑶赶忙摆手,意思是不合规矩。

    冯嘉笑道:“您受了伤。陛下体恤,您就受了吧。”

    裴锦瑶又向他连连拱手致谢。

    另一边,被高壮的红甲将军拱在中间的吕琅好像打蔫的茄子,失魂落魄的注视着裴锦瑶与冯嘉谈笑风生。

    他低吼着,“你这妖星跟范璞同流合污蛊惑圣心,我要留着性命看你二人是何下场?”

    红甲将军马上堵住他的嘴,将其拖走了。

    裴锦瑶一怔。

    日前范璞起行出京游历,裴瑥裴瑫给他送别一直送到城郊十里亭,哭的眼睛都肿了。回来之后,裴瑥心里难过把裴庭武私藏的秋露白偷来跟裴瑫吃个半醉。差点被裴庭武打断腿。还是韦氏和裴老夫人帮腔说项,才逃过一顿好打。罚去跪祠堂了事。裴锦瑶忙于读书,过后三五天才知道。

    方才吕琅提及范璞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样子。裴锦瑶颦了颦眉,难道说给她做法升龙门的是范璞?

    ……

    雨后的清晨,就连空气都是甜润的。

    神机司小院里一片生机勃勃。

    “皇榜贴出来了,吕国师不再是国师了。大伙儿都在传呢。”小密探笑容灿烂,“昨儿晚上巡夜的弟兄发现鹿璟真人睡在范先生门外。哦,就是您家请的那位范先生。他不是前两天离京外出游历了吗?”

    裴锦瑶点头。

    “鹿璟真人对天赌咒说他跟范先生喝茶聊天来着。他这不是睁眼瞎说瞎话吗?那处宅子就一对老仆人守着门。哪有范先生的影儿。就他这样的还高人呢,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不是鹿璟不够高,而是一山还比一山高。范璞不入道观,却比吕琅和鹿璟都要厉害。

    裴锦瑶望着天上那朵卤鸭舌形状的白云,吐了口浊气。也不知何时才能与范先生再相见。

    范先生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她却没能亲口道声多谢。实在是遗憾又愧疚。

    小密探兴致颇高,“小的这就杀鸡给您炖汤补身子。昨儿有个大叔送来一包当归,正好炖当归鸡汤。”

    说着,从墙角的竹篓里将老母鸡拎出来,努起嘴唇吹吹鸡屁股上的毛,点点头,赞道:“毛顺皮亮,好鸡!”

    老母鸡豆大的黑眼睛里全是惊恐。两只爪子不安分的倒腾着想要挣脱小密探的魔掌。

    裴锦瑶赶紧撂下手里的蜜水,窜到小密探跟前,手指着天,呜呜哇哇好一通比划。

    小密探肩头垮下来,笑容也没了,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好嘛好嘛。上苍有好生之德。这鸡咱们养着。”不情不愿的把老母鸡放下。老母鸡俩爪一沾地马上挓挲开翅膀,大声叫唤着跑开了。

    裴锦瑶笑眯眯的拍拍小密探的胳臂,竖起大拇指。

    小密探吸了吸鼻子,“神机使不要赞小的心善。小的身为东厂领班,也是很凶很恶很不讲理,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说完,板起脸孔面无表情的去灶间煮酸梅汤了。

    裴锦瑶抿着嘴唇,叹口气。

    明明是好人,干嘛非得装坏人。她搞不懂小密探的想法。

    ……

    老母鸡在神机司安了家。老文抱来一捆竹篾劈开给它搭窝。小密探把酸梅汤煮上之后坐在廊下摘菜,两只眼时不时的瞟向悠哉悠哉啄虫吃的鸡。

    老母鸡似是感受到了危险,赶紧跑到裴锦瑶跟前。

    裴锦瑶正舞的兴起,差点踩着鸡爪,惊得她一蹦三尺高。

    小密探不咸不淡的丢下句,“养着就是累赘。要吃好些菜不说,还不如兔子可人。”话音刚落,觉得门口好像站着一个人,他机警的望过去,竟是钱薇。

    “钱五姑娘。”小密探笑容可掬,“快请进,快请进。”

    上次他去寿春园,钱五姑娘还给他带了好喝的香糖渴水回来。

    钱薇露出腼腆的笑容,提着裙子快步走向裴锦瑶,“我听说你受了伤,就命人去裴府递帖子。谁知你竟然也不在家将养,就来神机司了。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说话功夫,素云拎着食盒到在裴锦瑶面前屈膝行礼,“我们姑娘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给您尝尝。”

    裴锦瑶笑着握住钱薇的手。

    小密探道:“我们神机使伤了喉咙不能说话,您见谅。”

    钱薇大吃一惊,嗔道:“都这样了还不在家歇着。”

    “今儿青城观的云道长要来送青城观的花名册,还有些庶务要跟我们神机使交割清楚,哪里就能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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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问询

    小密探摊手叹气,“能者多劳,谁叫我们神机使本领大呢。”满满的全是炫耀。

    钱薇十分艳羡,“寻常女子却只能嫁人生子,侍奉翁姑。你却能做这么多事,真好。”

    裴锦瑶愣怔片刻,赧然一笑。

    手帕交来访肯定要说些体己话。小密探很有眼色的接过素云手里的食盒,“小的沏茶去。”素云也跟他一块去了。

    裴锦瑶把钱薇让进书房,将桃木剑挂在墙上转身拿起墨条研墨,并用眼神示意钱薇说下去。

    “我们家已经回绝康王府了。”钱薇似是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不过,遂安郡主待我还是跟从前一样。”

    裴锦瑶提笔写道:“这样很好。”墨色淡,在纸上刷的一下晕开了。字迹有点花,但也能看出字形。

    “我来是想正儿八经的跟你道声谢谢。要不是你让阿发领班帮忙查探,说不定祖父就应下这门亲事了。”钱薇眉宇间涌起一丝担忧,“说到徐二姑娘……现在京城的闺秀有意无意的将你跟她相提并论。”

    裴锦瑶一怔。

    “许是因为你俩年纪相仿佛,又都有一番作为。”

    女孩子背地里嚼舌没什么好话。前几天,钱薇去了遂安郡主办的赏花宴。席间有人提及徐静怡和裴锦瑶。说什么徐静怡的功劳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比起装神弄鬼的裴锦瑶强太多。钱薇不忿当场反驳回去,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钱薇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辞,“你求来了这场雨,便是名正言顺的神机使。她们再不敢浑说。”因为气恼,面颊上浮出两团微红。

    徐二姑娘在辽东屡立战功,徐家也深受仪风帝器重。再加上鄂国公的名号,横看竖看,徐静怡都比她这个神机使强太多。

    裴锦瑶拍拍钱薇的手背,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才不会为这点事生气。

    不值当的。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帮我赚银子呢。我押一百两赚回一千两。”钱薇欢快的说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还给你捧场。”

    裴锦瑶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可千万别有下次了。这回把她愁的都快秃头了。再来一次,估计半条命都得没了。

    钱薇单手托腮,崇拜的望着裴锦瑶,“我来的时候,听到坊间百姓都在说陛下会封你做国师。要是真的就太好了。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坏丫头嫉妒死才好。”

    裴锦瑶吃惊的张大嘴巴。赶紧在纸上写道:“不会不会。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不管这股风是从哪传出来的,都不是好事。捧杀要命又诛心。倘若传来传去传到仪风帝耳朵里,必得以为她觊觎国师之位。

    钱薇捂着嘴笑,“咱俩说说怕什么的。反正你尽力而为就是。不管当不当得上,你都是出色的神机使。”

    裴锦瑶展颜而笑。

    小密探端着茶点进来,插话道:“钱五姑娘火眼金睛。”将茶点放在桌上,“我们神机使是这个。”说着一挑大拇哥,咧嘴笑起来。

    钱薇不住的点头称是。转瞬功夫又皱起眉头,指了指裴锦瑶的脸,“太医有没有给你配些药膏?”从打一见面她就想问,又怕惹得裴锦瑶难受忍住了,思量再三还是问了。

    裴锦瑶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小密探忙道:“池太医那里配好了就送来。我们太太也给金陵那边写信了,托人找些好用的药给我们神机使。”

    钱薇哦了声,“等我回去翻翻古籍,看有没有好方子可以用。”

    裴锦瑶无奈的笑了笑。要是没人提她还想不起这茬,一旦想起来心情就变得有些糟糕。

    钱薇和小密探赶紧安慰几句,让她放宽心。

    裴锦瑶本想让钱薇留下用午饭,她怕耽搁裴锦瑶办正经事,便乘车回去了。裴锦瑶让小密探摘了些豆角,又剪了几朵碗莲给她拿回去插瓶。

    云海月和邱将离下晌才来。

    两人态度甚是恭敬,就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这也难怪,吕琅被关进坠凡塔之后,仪风帝命人看守。云海月只能隔着门问一问他事情经过。当得知吕琅用破消符害裴神机使性命时,云海月亦是心惊不已。虽然吕琅不便透露太多,但还是将妖星一事交代明白。

    云海月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认为吕琅这等做法委实不够光明磊落。就算裴锦瑶是妖星也不该私自处置。

    邱将离端量着面前这位穿官服戴官帽脖子上缠一圈白布的裴神机使,不禁颦了颦眉。

    上次在福堂村,邱将离与裴锦瑶有过数面之缘。此番再见,她好似变了个人。倒也不是因为脸黑,就是感觉整个人都不同了。

    云海月将装有名册账册和地契的木匣交给裴锦瑶。

    “青城观共有道人二百三十五名。这其中不包括出外云游的。”云海月垂下眼帘,默了默,又道:“刘大太太等女眷住在山上。她们将周遭的山地开垦出来种些菜蔬,能够自足。每隔半个月,我们会送些米粮上去。”

    裴锦瑶略略颌首。仪风帝令她接掌青城观的真正用意或许就是缪太子的亲眷。虽说吕琅唯利是图,但他不曾苛待刘大太太。照此看,吕琅还算不上十恶不赦。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不会干涉青城观的内务。”

    云海月仍旧有些惴惴。一直以来,吕琅就像是青城观的标识。在他闭关的那八年里,遇到难解的事体云海月也没有慌乱过。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吕琅彻彻底底失了圣心,入了坠凡塔恐怕今生都不会再出来了。青城观落在裴神机使手里,她要是想发作哪个简直易如反掌。观中人心惶惶,唯恐裴神机使会因吕琅而迁怒众人。

    裴锦瑶将名册和地契收好,朝云海月莞尔一笑。

    小密探清清喉咙,“我们裴神机使说,从今往后神机司与青城观要互通有无,守望相助。”

    云海月与邱将离对视一眼,“青城观上上下下皆听从裴神机使调派。”

    裴锦瑶摆摆手。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从前的神机司与各地道观相处和睦。并没调派一说。遇到难应付的邪祟也会联手应对。而今神机司只有我们裴神机使一人,终归势单力孤。青城观能人辈出,以后怕是要多多劳烦你们。”

    “裴神机使无需客套。有事吩咐就好。”云海月对她终归不能毫无芥蒂。

    既如此,也没必要强求。裴锦瑶点点头,瞟了小密探一眼。

    小密探会意,问道:“云道长可知京城里有谁豢养鬼物吗?”

    云海月神情一肃,“不瞒裴神机使,今年邪祟恶鬼较往年多了许多。大都是在城郊。城中相对而言太平一些。至于鬼物,前些时候将离降服了一只。”

    邱将离嗯了声,“师父说那些东西都是追随妖星而来。”

    小密探面带不满的冷哼,“吕琅正在坠凡塔里面壁思过。邱道长休要提他!”

    邱将离尴尬的看向裴锦瑶,歉然道:“裴神机使,我……不是……”

    苍天可鉴,他真不是指桑骂槐。

    虽然隔着一道厚重的木门,但邱将离仍然能够感受到师父的不甘与愤愤。甚至笃定范璞与裴神机使狼狈为奸。

    邱将离坐在这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师父的那些话,顺嘴就说了出口。

    裴锦瑶不退不避的注视着邱将离,唇角微弯。

    小密探道:“我们裴神机使大人有大量,不会怪责于你。”

    裴锦瑶就像是大夏天吃冰一样舒爽。大人大量这样的话用来自夸显得不知羞。经由小密探的嘴说出来就顺耳多了。她有点庆幸自己伤了喉咙。更加庆幸有小密探这般得力的帮手。

    自己人夸起自己人来当真是不遗余力。邱将离讪讪的笑了笑,言归正传,“我收服的那鬼物大约养了十来年。被放在山林里吃了不少过往的客商,樵夫。初时,人们还以为是大虫。附近几个村子的猎人一起上山去捕。结果去了七八个,只回来一个。”

    裴锦瑶若有所思。十来年的鬼物需要食人脑髓。通常一年只要三到五个就足够。但那个豢养鬼物的人似乎是将其放养。又或者,他不止养一两个鬼物。被邱将离收服的那只兴许是负责觅食的。

    这样一想,裴锦瑶不禁打个冷颤。

    小密探问道:“邱道长可寻到豢养鬼物的人了吗?”

    邱将离遗憾地道:“没有。那鬼物什么都不记得。一问三不知。云师叔将它送去地府了。”他与有荣焉的挺直脊背,顺便挑了挑眉梢,像是在问裴锦瑶是否也有这样高深的道行。

    若是从前,裴锦瑶定会羞愧的垂下头。但现在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虽然还没试过在阴界行走,但裴锦瑶深信自己能够做到。

    被邱将离这样夸赞,云海月老脸一红,诚意问道:“裴神机使可是遇到鬼物了吗?”

    裴锦瑶颌首。

    “求雨前夜我们裴神机使收了只鬼物。云道长不知道吗?就在鹤鸣楼,死了好些人。我们裴神机使就是被那鬼物所伤坏了嗓子不能说话。”小密探扬起下巴,“可我们裴神机使还是做法求来雨了呢。”

    前边都说的挺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求雨的事了。裴锦瑶怨怪的瞪了小密探一眼。都是同行,谁不知道谁怎么回事。直接跳过不要说这个,心照不宣就好了嘛。

    小密探以为自己夸的还不够,“我们裴神机使年纪小,本事却不小。而且我们裴神机使绝不会用符咒伤人。”

    云海月和邱将离都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尴尬。

    裴锦瑶想把刚才那句小密探是好帮手的话收回来,顺便把他退给燕凰玉。

    小密探尚且不知自己处境危险,洋洋得意的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灿烂极了。

    裴锦瑶无语扶额,横了小密探一眼。

    小密探又道:“我们裴神机使说,豢养鬼物的人还是要查下去。也请云道长安排人手与东厂一起巡夜。一旦出事能够避免伤亡。”

    云海月非常认同的说道:“裴神机使所言甚是。待我回去就挑几个堪用的弟子。”

    裴锦瑶翻开账册匆匆掠过,跟小密探低声嗯两句。

    小密探想了想,道:“道长们吃住就在东厂。至于酬劳等我们裴神机使与明督主商议之后再定。”

    还有酬劳?这可真是太好了。

    云海月向裴锦瑶诚心道谢。

    裴锦瑶莞尔一笑。

    东厂根本应付不来鬼物邪祟。如果青城观能够跟东厂配合默契的话,明匡绝不会亏待他们。这样也能缓解青城观入不敷出的状况。

    毕竟那么多人要吃饭。仪风帝无心供养,而云海月又不是个擅经营的。没了吕琅只怕更不好过。

    裴锦瑶忽然想起鹿璟真人,也不知他离京没有。食指曲起轻轻敲了敲膝头。

    小密探会意,扬声问道:“鹿璟真人回南岩宫了吗?”

    “没有。鹿璟真人淋了雨,病倒了。正在观中养伤。”云海月轻叹道:“他病的不轻。怕是要将养些日子。”

    淋雨受凉是其一,其二是心病。他一直说自己跟范璞吃茶谈天聊的好不热闹。可范宅就俩看门的老仆。

    人人都道鹿璟真人疯癫了,没人信他说的话。

    鹿璟心里明镜儿似得,那范璞比他比吕琅道行高了不知多少。对于向来自负的鹿璟而言,这才是令他最难接受的。换言之,鹿璟这次身心俱伤,且得养些日子。

    云海月办事很利索。傍晚的时候,就来了十个青年道士。他们应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着稳重。见到裴锦瑶十分恭敬的行礼。到在东厂见了明匡也都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至于得不得用,还得以后再看。

    明匡的确大方,许他们五两银子的月例,衣食住行都管,若是巡夜期间受了伤,医药都不用自己掏钱。

    促成这件事的裴锦瑶很高兴。

    倘若以后再出现鹤鸣楼那样的情况,她就有人可用。

    京城降下这场雨之后,缓解了旱情。宁夏那边,还不知是何光景。裴锦瑶负手站在廊下,叹了口气。

    ……

    刘仹急于表现,嫌燕凰玉等人坐马车走的太慢。出京之后,刘仹和燕凰玉分成两队。刘仹带上冬衣以及会骑马的民间大夫先去宁夏安置。燕凰玉和经不起颠簸的年老太医在后头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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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身世

    两队人马前后差了十多天的路程。

    整日,燕凰玉从清和门入了宁夏镇城,途经番货市、米粮市。一路行来,触目所及尽皆繁华热闹。

    花九命人去番货市买回几盒糖果。一一打开,逐样逐样丢进嘴里品尝。合口味的就塞给燕凰玉一个,不合口味吐掉漱口,接着再试。

    燕凰玉歪在大引枕上看话本子,含混不清地说道:“诶?这个好吃。下回多买点。”

    “哪个哪个?”花九把头埋进糖盒里,“什么味儿的?”

    “甜味儿的。”燕凰玉心不在焉的回道。

    花九抬起头,一脸无奈:“六哥,话本子有那么好看吗?你只要醒着就是看话本子,不会闷的吗?”

    “不闷。”燕凰玉自顾自笑起来,“这本讲的是穷书生苦恋大家闺秀。两人在破庙里避雨时邂逅,后来书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

    “然后呢?”

    “我就看到书生中了状元,等看完了再跟你讲。”

    “猜也能猜到,大家闺秀跟状元郎成了亲,饱受恶婆母的磋磨,状元郎不离不弃,大家闺秀隐忍大度,终于守的云开。两人生了三子三女。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到白头。“花九嗤一声,”肯定不是白露书局出的话本子。”

    燕凰玉惊诧,“你怎么知道?这是方才在湖边淘换的。”

    路经金波湖时,孙太医诗兴大发再湖边好一通吟咏。燕凰玉觉得无趣就逛逛小摊子解闷。

    花九摆弄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白露书局不会出这种看了开头猜的中结尾的书。”

    燕凰玉浅笑道:“说得有理。谁能想到《半桃记》的结尾居然把那闫公子写成了情种。”

    书里的闫公子风流潇洒,倜傥俊逸。对那貌美小倌一见钟情。不惜一掷千金给小倌赎身养在身边。两人委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奈何闫公子心肠太花,见一个爱一个。小倌因爱成恨,心生一计陷闫公子于不义。闫公子最终落得个凄惨收场,临死之前幡然醒悟,发誓来生定要与那小倌厮守。

    《半桃记》花九也看了,他不屑的撇撇嘴,“一双男子痴痴缠缠,倒胃口的紧。当真白白浪费银子。”

    “难为你一段不落的看完了。还为那小倌哭了一场。”

    “我闲的发慌嘛不是。再说我也不是为小倌哭。”花九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不耐烦的抽了抽鼻子,“哎呀,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吃多了糖口干,拿起竹筒灌下一大口里木渴水。刚想把竹筒递给燕凰玉,车子忽然停下,差点把他晃出去。渴水洒的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花九怒道。

    白英在外道:“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女人大喊,“苍天有眼,要把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全都冻死。”话音落下,尖锐的笑声响了起来。比鬼哭还要难听。

    “是个疯婆子。”白英道。

    花九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就见车前跪着一个身穿棉袍的女人。她的衣裳很旧,但是浆洗的十分干净,手脸也不见脏污,看起来家人把她照顾的很好。她跪在那里向着京城方向不住叩头,嘴里喃喃着,“多谢裴神机使点化,多谢裴神机使点化。”大热天穿棉袍把她捂的满头满脸全是汗水,湿湿嗒嗒从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热似得,没有流露出半分难耐。

    周遭百姓同情的望着她。须臾功夫,有个中年男子焦急的冲出来,连拖带拽的把她拉走了。临走那男子还不忘向白英道歉。

    车子继续前行。

    花九身上洒了渴水,黏黏糊糊总也擦不干净。气得他抱起肩膀直咬牙。

    “裴三的名号都传的倒是快。”

    “不光是她的名声,她的谶语也随着商队一并传了过来。只不过城中百姓当成笑谈。”燕凰玉淡然说道。

    虽然他们走得慢,但是刘仹的行踪很快就会送到他们手上。保章正不曾观测到有任何灾异的迹象,刘仹为稳妥起见,没有大肆宣扬。

    然而,从京城回返陕西道的商队还是带回了皇帝陛下重开神机司以及裴神机使的消息。

    城中百姓对这位远在京城的裴神机使既好奇又钦慕。她的经历比志怪还要离奇。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以及谈论。但是,他们又对裴神机使的谶语深表怀疑。六月下雪,比天方夜谭更加无稽。

    “七皇子今早出城去了左屯卫。想必晚上不会回来了。”燕凰玉合上眼帘,“待会儿叫上孙太医他们去醉仙楼打打牙祭。”

    七皇子的武功师父倪摄眼下正在左屯卫任指挥佥事。刘仹到在宁夏之后,每隔三两天都要出城去探望他。

    花九嗤一声,“七皇子比咱们先到这里,都跟地方上的官员混熟了。”倪摄在

    “你管他干嘛。我们明天去马市转转。挑两匹好马。”燕凰玉小声咕哝,“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他都受这么大的罪了,六哥也不说安慰几句,还能四平八稳的睡着。花九气鼓鼓的抱着肩膀。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在泰和坊。是明匡的宅子。前后五进,仆从都是明匡从东厂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应物事全都按着燕凰玉和花九的习惯预备妥帖。

    花九一下车衣裳都顾不得换,迫不及待的拎着马鞭里头外面的来回溜达了好几趟。

    燕凰玉将孙太医等人安置在前院歇下,又命人去醉仙楼定雅间。待他在花厅里吃了盏茶,花九难掩兴奋的从外面进来,“六哥,这地儿不错。我想住花园边上的留香阁。现在花都开了,夜里肯定也是香喷喷的。”

    燕凰玉点点头,“随你喜欢。宅子是义父的,怎么住都安心。”

    “就是这个理儿。咱们不跟七皇子搅合。”花九雀跃跑出去吩咐下人把他的东西搬到留香阁。

    ……

    一众人等洗去满身尘土,换好了衣裳已是傍晚。

    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到在醉仙楼。

    这里是宁夏镇城最大的酒楼。足有四层高。孙太医脚一沾地,便朗声吟道:“酒入诗肠句不寒【1】,博士,可有好酒吗?”

    博士是个妙人,“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2】到了我们醉仙楼,岂能没有好酒。老先生您中意东阳酒,金盆露、麻姑酒、苏州小瓶还是秋露白?”

    孙太医瞄了眼燕凰玉。

    就见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慵懒的说道:“每样先来两壶尝尝。”

    “好叻!”博士将他们带到竹子号雅间。鲜果干果,冰雪凉水先摆了上来。

    孙太医特意跟博士要了笔墨,准备待会儿即兴做两首诗。

    等不多时,冷菜热茶上了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花九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喝两盅。这会儿正缠着孙太医问他生平第一首诗是给谁做的。孙太医老脸通红,目光有些迷离的边喝边回忆。

    燕凰玉吃几口烧羊肉,便起身出来。等在门口的白英与他一齐上到四楼的月字号雅间。

    伫立在窗前的聂归听到门响回转身,向燕凰玉抱拳拱手,“六爷。”他是宁夏群牧所的千户。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魁伟,脸膛黝黑,看人的时候眼神诚恳。

    “聂千户不必多礼。”燕凰玉坐在桌前,白英给他二人斟上绿珠香液。

    聂归忽而便哽咽起来,“六爷与世子爷一样都喜欢吃这酒。”他原是太子府上的侍卫统领。仪风帝登基之后,他就被调来宁夏群牧所。快十年没回过京城了。

    聂归认真打量对面的少年,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与缪太子相像之处。但是看了半天发现燕凰玉不像太子爷,就连脸型都不像。聂归有些失望。

    燕凰玉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唇角微弯,笑着说道:“我的样貌随了母亲。”

    他的母亲祁氏是太子府里的舞姬,与缪太子刘敬春风一度有了身孕。当其时,先帝对刘敬不再宠信,反而十分器重还是皇子的仪风帝。

    许是刘敬察觉事态不妙,便将祁氏送到别院养胎。生下燕凰玉之后也没有再回太子府。

    燕凰玉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言相告,这令得聂归局促的不知要把眼睛放哪里才好。

    “明督主派人送信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个圈套。”聂归表情有些复杂,“一直为皇帝所用的东厂督主竟然是太子爷的人……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那时计徇还在,义父没有能力救父亲。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他总说对不起父亲。其实,并没有。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有救命之恩。皇帝曾派人杀我,亏得义父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聂归赞佩道:“明督主此举当真出人意表。谁也不会想到您是太子爷的血脉。”

    “是啊。义父伪造了我的户籍出身和净身的记录。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说到此处,燕凰玉神情轻松起来,“人人都当我是义父从宫里收养的义子。就连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例外。”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轻蔑与敌意。

    那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是侮辱他姐姐的衣冠禽兽。

    “大姑娘……真的在宫里吗?”聂归犹疑着问道。明匡在信上说的非常明白。可聂归还是不愿相信。

    “是真的。”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我绝饶不了他!”

    聂归狠灌了一口酒,“从前太子府的幕僚有几个跟我一块到了宁夏。他们一心想要追随明主,也都十分可靠。六爷要不要见上一见?”

    燕凰玉亲手给聂归空了的杯盏里斟满酒水,“先不见了吧。此番七皇子带了不少人,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况且,就算见了我也不能把他们带回京城。再等一等吧。现在岑禄执掌西厂,东厂并非一家独大。”

    聂归蹙起眉头,“西厂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明督主是如何打算的?”

    “当然是将岑禄和西厂连根拔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厂势大,要利用西厂让皇帝释疑。这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否则,东厂活不下去。”

    聂归郑重的点点头,“东厂是六爷手里的剑,不能丢。”

    “是啊。义父想把路铺好。以后我也能走的顺畅些。”想到明匡对他的呵护,燕凰玉的眼神愈发柔和,“义父总是为我打算。”

    聂归喉咙发酸,“亏得明督主把六爷护了起来,要不……我们也就没了盼头。”吸吸鼻子,问道:“刘大太太还好吗?”

    “衣食不缺,算是过得去吧。”燕凰玉没有见过刘大太太,有关她的事也都是听说而已。

    聂归对于旧主自是惦念,不由得慨叹道:“当年全因吕国师一句话,才没有把刘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真去了那里,说不定三五年人就没了。”

    宗室女子犯了错就会被送到普戒庵。那里的住持可不是一心向善的出家人。被送到那里的女子终日都要劳作。织布、耕种、女工,从早到晚片刻不得松懈。

    养尊处优惯了的,顶多熬个一两年就坏了身子。

    缪太子的女眷到了那里,受的磋磨必然更重。

    “吕国师为刘大太太说项?”燕凰玉问道。

    “是啊。先帝信赖吕国师。那天夜里,到了宫中落钥的时辰,太子爷也没有回府。大概三更天,计徇带人把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不许出入。”聂归哽咽着说道:“天刚蒙蒙亮,太子爷的尸身就被送了回来。大太太经受不住这样的变故。肚里的孩子没了。已经成型了。是个男胎。”

    关于刘敬身故的前后始末,明匡没有半点隐瞒的全都说给他知道。此时听聂归再说,燕凰玉仍旧抑制不住满腔怒意。

    那天,先帝召刘敬入宫商议修建敖仓一事。之后与刘敬一同用晚膳。先帝多喝了几杯,在榻上小睡。刘敬留下侍奉。

    先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刘敬与宠妃调笑。言词露骨,极尽淫、靡。先帝一怒之下提剑刺中刘敬要害。

    刘敬不治而亡。

    为了先帝的体面,对外人只说是太子刘敬暴毙。

    然而所谓私会,不过是有人陷害。至于那人是谁,除了仪风帝不做他想。

    “先帝大约是气极了。想把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吕国师就说,大太太贵极而衰不宜剃度。否则衰败之气会越来越盛,妨害尊长。”

    燕凰玉默然。这的确像是吕琅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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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 公子

    之后大太太等人就去了青城观。”聂归深吸口气,“当时我们都以为太子爷后继无人。想不到苍天有眼,有您在,我们也有了主心骨。”

    燕凰玉唇角微弯,含笑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尽快回京城来帮我。”

    聂归憨憨的笑起来。

    ……

    入了六月,一天比一天闷热。

    裴锦瑶坐在廊下,手里摇着一片菜叶。老母鸡眼明嘴快不时伸长脖子叨一口再叨一口。

    小密探端来两碗放了冰块的酸梅汤,“它从来到现在都十多天了,连个鸡蛋皮都没下过,还好意思吃菜?”

    “换了新主子认生。不要难为它。”裴锦瑶的伤已经大好,也能说话了。

    “也不知它是认生还是欺生。您也不能太惯着了,该甩脸子就甩脸子。”小密探递给裴锦瑶一碗酸梅汤,自己端着一碗捧着喝。

    “甩脸子也得它能看得懂。”

    两人说话间,老母鸡急吼吼的吞下菜叶,在地上磨了磨小尖嘴儿,狠狠啄上小密探的鞋面撒腿就跑。把小密探气的单手掐腰,“你个小没良心的,吃着老子种的菜,还敢对老子下黑手。等着吧,早晚把你炖成汤!”

    裴锦瑶乐的前仰后合。小密探还不依不饶,“就说这是个麻烦精。您偏要留下它。等小的去打猎逮几只兔子回来,您就知道什么叫乖巧了。”

    裴锦瑶正正色容,问他:“外边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白露书局要写您捉鬼求雨的事。”小密探抻直腰杆儿,“一本写不完。估计能出个三五本。”

    裴锦瑶笑弯了眼,“还要多谢你们东厂的莲花落。”

    小密探不爱听了,“裴神机使不要见外,是咱们东厂。莲花落不但要在京城唱,还要往外地传扬。您的名声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太张扬了不好吧。”裴锦瑶笑意愈发深了,“我怎么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您是咱们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等话本子出了,小的买两套送给六爷。我们六爷最喜欢看话本子了。”

    “喜欢话本子,喜欢小扇子。啧啧,你们六爷的爱好挺……挺别致的。”裴锦瑶小声咕哝。

    “我们六爷长得美。拿把扇子也不违和。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行。”小密探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话锋一转,有些担忧的说道:“宁夏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这都月中了,再不下雪可怎么办呐。”

    燕凰玉每隔三月就会送一封信回来。宁夏镇城风平浪静。直到今天,保章正也不敢断言近日会天降大雪。

    裴锦瑶的笑容僵在脸上,“是啊,都月中了……”

    “还有小半个月,看看再说。”小密探安慰道。

    裴锦瑶默默喝下半碗酸梅汤,胸中郁气渐渐疏散。

    “二老爷的酒楼什么时候开张?小的们给二老爷捧场去。”小密探说道。

    鹤鸣楼出事那晚,连东家带掌柜都死在里头。剩下一屋子女眷,买卖撑不起来。就有意将鹤鸣楼卖了,拿钱回乡置办田地过些安稳日子。奈何那里死的人太多,是名副其实的凶宅。价码一压再压也无人问津。

    裴庭武觉得她们实在可怜,就按市价把鹤鸣楼买下来。

    “早着呢。我爹想把整座楼拆了盖新的,我娘不许。俩人在家斗气呢。”裴锦瑶无奈摊手,“他俩谁也不让谁,整天见了面就说酒楼的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买。”

    小密探嘿嘿笑了,“二老爷也是好心。他要不买也没人敢买不是。”

    裴锦瑶叹口气,“我的意思也是拆了。可我娘反对的厉害,我也不敢多嘴。”

    自从买下鹤鸣楼,韦氏就在她面前抱怨裴庭武不是正经买卖人。价钱压下去了,就没有买主往上抬的道理。既然买了就赶快开张,把本钱赚回来。要是重新建的话,又是一笔花销。

    裴庭武三不五时就在荣泰院等她下衙。问她要符咒,又让她出面请青城观的道士在鹤鸣楼门前做法事。

    裴锦瑶夹在中间左右逢源,累得眼窝都青了。

    “那您捉的鬼物要如何处置?”小密探眨巴眨巴眼,满脸关切。

    “你想知道?”

    小密探腼腆的嗯了声。

    裴锦瑶坏坏地笑了笑,“那你今晚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是酸梅汤的冰块加多了,小密探觉得通身上下凉飕飕的。

    ……

    明匡在庆隆赌坊有一成干股。他闲来无事就会乘着小轿到赌坊后头的小院坐一坐,喝喝茶吃吃点心。

    也不是为了盘账,就是跟账房闲谈几句。

    这些日子,明督主来的更勤了。赌坊的伙计见惯了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督主大人,自然而然的少了些畏惧。也敢凑到明督主跟前沏茶递水送点心了。

    明匡抿了口从外头买来的绿豆水,嫌弃的颦了颦眉。

    明显不如阿发做的好喝。

    这手艺不行啊。

    账房老贾满面堆笑,“您多担待。赌坊的厨娘煮饭还成,冰雪凉水做不来。”

    明匡唔了声,“这天儿热的邪性。公子那里的冰够不够用?若是不够派人去买,不要怕花钱。”

    “您放心吧。公子一切都好。他让小的问您,六爷去到宁夏可有收获?”老贾摸出旱烟装了一锅,吧嗒吧嗒点上抽了起来。

    烟丝里加了点沉香,随着吞吐弥漫出一点淡淡的香味。

    “他见到了聂归。还有几个曾经的幕僚跟聂归在一块。”

    老贾眼睛发亮,“都有谁?”

    明匡摇摇头,“他没有跟那些幕僚见面。”

    老贾嗤笑,“胆子比兔子还小。能做成什么大事?亏得你拼了命的把他救出来。”

    “谨慎些也不是不好。”明匡放下瓷碗,拿起竖在一旁的蒲扇轻轻摇晃着,和缓的凉风裹挟着淡淡的烟香扑面而来,“他比公子当然是比不了的。可有些事还得由他出面。我也不想干涉太多。事成之后,他也就没了用处。”

    “到那时你可别舍不得处置他。”老贾眉宇间露出狠厉,“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明匡紧抿着嘴唇,“有什么舍不得的。说白了,我们都是为公子。他也一样。只不过,他不知内情,还蒙在鼓里。”

    老贾喷出一团圆圆的烟圈,又猛吹口气,烟圈扭曲着慢慢消散。

    “不明不白也就不会难受。你这是偏疼他。”

    明匡笑了笑,说:“他能把差事办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怎么会办不好。不为宫里的刘大姑娘,他也得为自己不是?”老贾搓了团烟丝填进去,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公子说,让您抓牢了神机司的那位裴神机使。青城观现在也在她手里……公子怕大太太受委屈。”

    “虽说裴三年纪小,行事却不糊涂。她不会慢待大太太。从前什么样,她接手之后还是什么样。”

    老贾道:“她能求得来雨,应该有些道行。若是她能为公子所用,那就再好不过。”

    “我省得的。裴三送来几个青城观的道士,我都留下了,月例也给的不少。裴三对我也有些许亲近之意。”明匡抬起头望着澄澈的天空,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你告诉公子,不用操心我这边。他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老贾颌首,“我也是这样跟公子说的。他那身子最忌讳劳心。不论何事,都有我们为他奔忙。可公子总是记挂着你,说你但的风险最大。稍有不慎就……他每天都为大太太、大姑娘和你抄经。”

    明匡眼睛通红,“我……何德何能啊。公子待我如此挚诚,我万死也难报答。”

    “公子说,跟着他的人不许轻易动这念头。要是让他知道你这话,又得整宿睡不好觉。”老贾呵呵地笑起来,“我们都好好活着,辅佐公子。”

    明匡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点了点头。

    ……

    夏日天黑的晚。

    裴锦瑶和小密探一人一骑溜溜达达走着。

    小密探时不时戒备的回头望两眼。裴锦瑶掏出一包炒豆,边吃边问:“你瞅什么呢?”

    “小的看看有没有人跟踪。”小密探闻到豆香,幽怨的瞟了眼裴锦瑶,“您刚吃了快三十个饺子,再吃炒豆,小心撑坏了。”

    裴锦瑶又摸出一包炒豆扬手丢给小密探,“我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没发现我最近长高了吗?”

    小密探麻利的接过炒豆,“那是老文叔把您的靴子底又加高了。”

    裴锦瑶板起脸孔,“哼!就你话多。明儿罚你炸肉。”

    小密探将豆子丢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咬着,含混不清的回道:“好啊好啊。再炸一盆小黄鱼。”

    裴锦瑶横他一眼,抖抖缰绳,马儿突然窜了出去。

    小密探在后头喊:“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到在刺槐胡同,裴锦瑶轻车熟路的摸到一户人家门前翻身下了马。

    “这不是刺槐胡同吗?您来这儿干嘛?”小密探伸手推了推扣着锁的大门,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在充满人气的胡同里显得格格不入。

    “您想进去?”

    “是啊。”裴锦瑶在袖袋里掏来掏去,低声自语,“我记得就放在这里来着……”

    小密探自保奋勇,“您等着,小的先进去探探路。”一拍胸脯,“待会儿小的背您进去。”不等裴锦瑶应允,身子一跃,灵巧的翻墙而入。

    裴锦瑶终于摸出袖袋里的钥匙,把门锁打开,牵着马缓步走了进去。

    小密探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您……您怎么……”

    “我有钥匙。”裴锦瑶笑眯眯的说:“这宅子我买下了。”

    “又小又破,您买它干嘛?”小密探只觉得这里阴风阵阵,透着一股子荒凉。他抱着肩膀凑到裴锦瑶身侧,“这不会是凶宅吧。”

    “不凶。就是多年不住人有些破旧。”

    “不是有些破旧,是相当破旧。就这样的宅子买它干嘛?有钱也不能乱花不是?您也太大手大脚了。”小密探絮絮叨叨的埋怨。

    裴锦瑶把马拴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夜幕下的老槐树,枝桠张牙舞爪,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密探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裴锦瑶。

    “神、神机使……您不怕的吗?”

    “不怕。”裴锦瑶斩钉截铁的说道:“这里没鬼。”

    小密探心下稍定,旋即便惊叫出声,“您能看见鬼?”

    “你想不想看?”裴锦瑶从荷包里拿出一道符贴在小密探头顶,“行了,待会儿你也能看见了。”

    小密探哭丧着脸,“小的还没想好呢。您手也太快了吧。”

    “有什么好想。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懂得把握。人生在世,什么都要尝试。”裴锦瑶睨他一眼,“打起精神。有我在你怕什么?”

    小密探头顶黄纸,脖子都变得僵硬起来,“小的已经很精神了。”

    说话功夫裴锦瑶在院子里设好结界,一脸凝肃的盘膝坐下。

    小密探并着腿儿蹲在裴锦瑶身后,想用手扒着她的肩头又不敢,便退而求其次,揪住小小一点衣角。

    裴锦瑶取出那张镇着霍大郎的符纸,掐诀念咒,喝一声:“出!”

    嗖的一声,有道蜷缩着的人影从符纸里飘了出来落在地上。

    他慢慢抻直身子,立在裴锦瑶对面。

    小密探吓的牙齿打颤,差点咬着舌尖。

    裴锦瑶又喝了声:“现!”

    夜幕好像突然被人掀开,周遭的一切变得明亮鲜艳。

    槐树上开满了一串串洁白的小花,与翠绿的叶相映成趣。淡淡的幽香窜入鼻端,小密探忍不住陶醉的深吸口气。

    霍大郎茫然四顾。那条红裙子不见了,他穿着烟青直裰,头戴儒巾,一副学生模样。不得不说,他的样貌极美。尤其现在这样眼神迷离,表情懵懂,两片丰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只迷途的小鹿。

    “这……这里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里是你家啊。”裴锦瑶轻声说道,扬手一指,有位面容姣好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盘刚刚做好的槐花饼,“她是你娘。”

    小密探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

    “她、她她也是鬼吗?”声音颤抖又虚弱,像是生了场大病。

    裴锦瑶压低声音威胁道:“闭上嘴。坏了我的事,我让你天天见鬼!”

    吓的小密探赶紧把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裴锦瑶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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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朱氏

    每次写道30万的时候就卡文。这章正卡着呢,现在才写了2000多,明天再看,不道能卡到什么时候。想哭。

    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情作诗呢。”

    而今各房管着各房自己的产业。二房名下成衣坊,胭脂铺子,酒肆食肆,田庄园子样样齐全。说是打理庶务,实际就是挑几处可心的给裴锦瑶做嫁妆。

    尹氏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大房名下的铺子是没析产之前,由裴庭武带携着做起来的。因是兄弟俩合伙,大房补了银子给二房全权接掌过来。尹氏将其交给自家兄弟打理。到现在只小半年功夫就落得个勉强维持的下场。

    裴锦珠瞟一眼裴锦瑶围髻上的东珠,讪讪的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

    出门时雪停了,刮起了北风。

    裴锦瑶换了身石青色衫裙,带上翠巧乘车去往祥安胡同。

    “姑娘吃些蜜水润润喉吧。”难得跟着姑娘上街逛游,翠巧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锦瑶唔了声,视线始终未离手里捧着的《寿春趣谈》。这本书是与陶行之齐名的当世大儒钱北望所著。书中详述京城的美食美景。

    裴锦瑶在大齐时读过。但那时更多的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现在的她身临其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真想尝尝鹤鸣楼的炒大虾、水煠肉啊。”裴锦瑶合上书,轻叹道。

    翠巧眨巴眨巴眼,“姑娘不嫌虾子腥气了?”

    想来以前的裴锦瑶不爱吃虾,所以翠巧才会有此一问。

    “病了这些天,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愚叟他老人家又把那炒大虾写的百好千好,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裴锦瑶暗自擦了把冷汗,把话圆了回来。

    翠巧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待会儿奴婢去给姑娘买来就是。用温碗儿盛着,到家还热乎呢。”

    裴锦瑶眼睛一亮,又报了几样菜名,皆是书里写的,鹤鸣楼拿手的。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到在范宅门前停下。

    翠巧叫开了门,在前院书房读书的裴瑥,裴瑫迎了出来。

    “风刮的跟刀子似得,你出门做什么?娘知道么?怎么不披狐裘?棉斗篷能顶什么事?”虽是埋怨,却又带着满满的宠爱。裴瑥抬手触上裴锦瑶的面颊,温温热热没有一丝凉意,他这才舒展眉头,又道:“你病才好,想出来走走也该挑个好天气。今儿下过雪又刮风,道路湿滑难行,万一有个闪失……”

    裴瑫截住话头,道:“哥,你少说两句吧。三姐也是在家闷的狠了。”

    裴锦瑶看看裴瑫再望望裴瑥,心里暖洋洋的。不论大房如何,起码父母兄弟是真心疼爱她的。

    裴瑥嗯了声,柔声叮嘱裴锦瑶,“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赶紧家去。你乖乖听话,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焰火。”

    “我也去,我也去!”裴瑫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有这好事脸上现出几分急色。

    裴瑥笑道:“自然是要带上你的。”忽而话锋一转,“待大姐成了亲,就该给三妹妹相看了。我们三兄妹能一块儿出去玩的机会所剩无多,必得齐齐整整才行。”

    闻言,裴瑫抿着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裴锦瑶难受的说不出话。

    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兀自涌动。

    默了默,裴锦瑶沉声将尹氏想让裴瑥裴瑫附学的事说了。

    裴瑥听后冷冷一笑,“他们无非是想用二房的银子撑尹家的脸面。三妹妹放心,我和五弟断不会遂了她的心就是。尹家上下目光短浅,只看虚名。范先生身负大才,他们那等俗人懂得什么。”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韦氏四两拨千斤,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有二房这注银子,尹家必得让她出钱才肯罢休。最近裴锦珠出门饮宴的机会多了,脸面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她总不能不顾女儿,把手里那点余钱全贴给尹家。

    “你还是跟二弟商议商议再定。”尹氏敛去眸中焦炙,温声道。

    “不用商议,这事我做得了主。”韦氏冷着脸把话说死了。

    尹氏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裴老夫人,含笑道:“娘,弟妹瞧不通透,您总归是明白的。”

    “明白?”裴老夫人失笑,“我老糊涂了,眼瞎耳聋早就瞧不明白事了。”

    尹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尴尬,怨恨便爬到眉梢眼角,颇有几分狰狞之色。她不就是挪用了公中的银子么?又不是不还。要没有她左右逢源,裴家能搭上权倾朝野的明督主?那些钱又没进她的口袋,全都是为了裴家铺排。且这事过去好些日子了,揪住不放又有什么意思?老太太眼浅就算了,还偏心偏的没边没沿。

    裴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范先生比何博士不差什么。不过你要真觉得何博士教的好,等你有了儿子送去尹家就是。”

    尹氏嘴唇蠕了蠕,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裴锦珠手指绞弄着衣角,大着胆子轻声道:“何先生擅诗词,三妹妹若能得他指教必定受益匪浅……”

    以前的裴锦瑶喜欢作诗,但学问有限,只悄默声写几句玩玩罢了。裴锦珠不是想让何先生指点裴锦瑶,而是寻机会让她与表兄弟们多多亲近。

    娶裴锦瑶就等于娶一笔丰厚的嫁妆。两家结亲,不止结二房,也结上了金陵韦氏。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裴老夫人面色微凝,眼角余光清清冷冷在裴锦珠脸上转了两转。

    尹氏瞬间领会了裴锦珠的用意,“是啊,范先生那处多有不便,何先生就不同了,他大孙女都十六了。”

    范璞与裴庭武同年,却未曾娶妻。裴锦瑶不好时常与他讨教。

    那位何先生年纪一大把还跟歌伎小倌牵扯不清,根本就是个老不修。裴锦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带羞赧,柔声回道:“娘要教我打理庶务,没有闲情作诗呢。”

    而今各房管着各房自己的产业。二房名下成衣坊,胭脂铺子,酒肆食肆,田庄园子样样齐全。说是打理庶务,实际就是挑几处可心的给裴锦瑶做嫁妆。

    尹氏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大房名下的铺子是没析产之前,由裴庭武带携着做起来的。因是兄弟俩合伙,大房补了银子给二房全权接掌过来。尹氏将其交给自家兄弟打理。到现在只小半年功夫就落得个勉强维持的下场。

    裴锦珠瞟一眼裴锦瑶围髻上的东珠,讪讪的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

    出门时雪停了,刮起了北风。

    裴锦瑶换了身石青色衫裙,带上翠巧乘车去往祥安胡同。

    “姑娘吃些蜜水润润喉吧。”难得跟着姑娘上街逛游,翠巧乐得嘴都合不拢。

    裴锦瑶唔了声,视线始终未离手里捧着的《寿春趣谈》。这本书是与陶行之齐名的当世大儒钱北望所著。书中详述京城的美食美景。

    裴锦瑶在大齐时读过。但那时更多的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现在的她身临其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真想尝尝鹤鸣楼的炒大虾、水煠肉啊。”裴锦瑶合上书,轻叹道。

    翠巧眨巴眨巴眼,“姑娘不嫌虾子腥气了?”

    想来以前的裴锦瑶不爱吃虾,所以翠巧才会有此一问。

    “病了这些天,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有。愚叟他老人家又把那炒大虾写的百好千好,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裴锦瑶暗自擦了把冷汗,把话圆了回来。

    翠巧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待会儿奴婢去给姑娘买来就是。用温碗儿盛着,到家还热乎呢。”

    裴锦瑶眼睛一亮,又报了几样菜名,皆是书里写的,鹤鸣楼拿手的。

    两人说说笑笑,车子到在范宅门前停下。

    翠巧叫开了门,在前院书房读书的裴瑥,裴瑫迎了出来。

    “风刮的跟刀子似得,你出门做什么?娘知道么?怎么不披狐裘?棉斗篷能顶什么事?”虽是埋怨,却又带着满满的宠爱。裴瑥抬手触上裴锦瑶的面颊,温温热热没有一丝凉意,他这才舒展眉头,又道:“你病才好,想出来走走也该挑个好天气。今儿下过雪又刮风,道路湿滑难行,万一有个闪失……”

    裴瑫截住话头,道:“哥,你少说两句吧。三姐也是在家闷的狠了。”

    裴锦瑶看看裴瑫再望望裴瑥,心里暖洋洋的。不论大房如何,起码父母兄弟是真心疼爱她的。

    裴瑥嗯了声,柔声叮嘱裴锦瑶,“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赶紧家去。你乖乖听话,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焰火。”

    “我也去,我也去!”裴瑫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有这好事脸上现出几分急色。

    裴瑥笑道:“自然是要带上你的。”忽而话锋一转,“待大姐成了亲,就该给三妹妹相看了。我们三兄妹能一块儿出去玩的机会所剩无多,必得齐齐整整才行。”

    闻言,裴瑫抿着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裴锦瑶难受的说不出话。

    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兀自涌动。

    默了默,裴锦瑶沉声将尹氏想让裴瑥裴瑫附学的事说了。

    裴瑥听后冷冷一笑,“他们无非是想用二房的银子撑尹家的脸面。三妹妹放心,我和五弟断不会遂了她的心就是。尹家上下目光短浅,只看虚名。范先生身负大才,他们那等俗人懂得什么。”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裴瑫两手背在身后,小脸凝肃,“我和二哥与那位何博士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双目浑浊,笑容奇诡。想来,心不正。”

    “五弟说的没错。”裴瑥道。

    他俩年纪不大就能辨明好坏善恶实属不易。由此可知,范先生不仅教经史,也教识人。裴锦瑶不由得对范璞肃然起敬。

100 功成

    方同知捋顺着胡须,依旧笑容可掬,“殿下少安毋躁。”

    刘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

    “保章正可有说何时下雪?”方同知目光平和,神情泰然,愈发显得刘仹不稳重。

    刘仹露出得体的笑容,“三日之内。事不宜迟,衙署里的柴碳和粮食要尽快送到百姓家里。”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切,“方同知应该有所准备吧?毕竟我刚到这里就吩咐你去置办了。”

    方同知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事关百姓身家性命,下官岂敢怠慢。殿下且宽坐,下官命人将柴碳发下去。今晚殿下就在衙署凑合着用一餐饭……”

    刘仹并不领情,“父亲派我来此,可不是为了享福。我得为他分忧才是。”说话间,撩袍起身,“走吧,我随你们一同前往。”

    “这等小事,哪用劳动殿下您呢?”方同知生怕刘仹没有考量周详,拧着眉头为他出谋划策,“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冬衣如何处置?需不需要下官派人过去帮忙?”

    刘仹负手而立,胸有成竹道:“东西不多,燕六一人就足够应付。”

    他一心想要借此事崭露头角,所以日夜赶路,先燕凰玉一步到在城里与官员们见面酬酢。他在京城置办的柴碳等物,也一起寄放在衙署。

    官员们都对刘仹极为恭敬。尤以方同知为甚。他给刘仹摆过接风宴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到石泉、白河、平利三县。方同知用户部拨下的银钱从乡绅富户手中买了不少米粮和旧年多出来的柴碳,以及七八成新的冬衣。刘仹亲眼看着那些东西一车一车的运到衙署的库房里。

    余下的银钱方同知请绣娘赶制御寒的衣裳,大量购置药材。所有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

    方同知办事牢靠,刘仹对也有些许拉拢之意。他希望有人在他尚且是皇子的时候依附,并将他视为明主。这对他而言尤其重要。靠自己的本事笼络来的人马,他以后都会加以重用。方同知是个聪明人,一定是领会到他的用意才这般卖力。

    方同知笑着点头,“既如此,还请殿下稍待片刻。下官这就去安排。”

    刘仹意得志满地道:“有劳方同知。”

    方同知从前厅出来,就把官帽摘了下来。他卷起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狠狠啐一口,“还真他娘的要下雪?”他抬头望着头顶艳阳,双目微眯,“我看是那保章正收了裴三的好处!不管怎样,先把眼下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

    傍晚,燕凰带人把柴碳分发下去。

    花九总觉得不安心,“六哥,城西还有一半的百姓没能领到碳。会不会来不及?”

    从打燕凰玉一行到在城西,所有的看门狗和没长牙的幼童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平日里顽皮的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成人。全都懂得了讷言敏行,亦步亦趋跟在大人身后,连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有。

    在城西住了一辈子的老人红着眼眶慨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东厂的人要是天天都来,不等到冬月咱们这帮老家伙就死绝了!”

    百姓们大多是不信六月会下雪的。但是碍于东厂的威势,不得不抖抖索索的从燕凰玉手里接过冬衣等物。临了,还不忘磕头作揖。好像跪的慢了就要被拖进东厂的诏狱严刑拷打。

    “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七皇子做好他该做的事。”燕凰玉有感于城西百姓的质朴,望着天边红霞舒口气,“百姓们就不会受苦。”

    花九紧抿着嘴唇,眨眨眼没有接话。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到底是在东厂长大的孩子。方同知那样的老滑头,他见得多了。

    “七皇子不想东厂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他才会去北城。我们识趣点就是。”燕凰玉道。

    话音刚落,前去打听消息的老潘回来了。

    “七皇子一边派柴碳一边跟百姓聊家常。方同知说七皇子心系百姓,到现在还空着肚子。有个鸡皮鹤发的阿婆站出来向七皇子叩拜,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花九噗嗤一声乐了,“北城的百姓真是有趣。”

    “总之七皇子出尽了风头。”老潘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方同知是个能折腾的。想必今晚要连夜写折子,将七皇子如何受百姓爱戴上报朝廷。以便日后嘉奖。”

    花九哈哈大笑。

    燕凰玉瞥他一眼,轻摇手中缂丝小扇,问道:“现在北城家家都有炭了吗?”

    “应该差不多。衙署的炭用不尽似得。一篓一篓的分下去。”老潘颦了颦眉,“小的总觉得事有蹊跷。短短十数日,方同知从哪弄来这么多的东西?”

    花九揉揉笑得有点痛的肚皮,“户部不是支银子了吗?七皇子一到地方应该就把这钱跟方同知交割清楚了。手里有钱还办不好这点小事,干脆回家算了。”

    燕凰玉不置可否颌首道:“既然你觉得不对劲就盯紧他。权当是让弟兄们松泛筋骨。”

    此举正中老潘下怀,不禁摩拳擦掌,“太好了。那帮小的都要闲出毛病了。”

    ……

    裴锦瑶求过雨之后,京城又下了场大雨。

    这下可把庄户人乐坏了。

    不旱不涝,正正好好。

    仪风帝心情舒畅,批阅奏折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刘仹在宁夏镇城深受百姓爱戴的折子摊在仪风帝面前。这样的折子今天呈上四五道。

    冯嘉见他如同老僧入定,一双眼盯着奏折不言语,便道:“陛下,歇一会儿吧。今儿的西瓜不错又沙又甜,奴婢给你端来尝尝?”

    仪风帝一把推开奏折,讥诮道:“仹儿长进不少。懂得笼络人心了。”

    冯嘉不敢多嘴,垂下头静静听着。

    “那边真的要下雪了。”仪风帝唇角微抿,“若不是裴神机使,百姓们必行难逃此劫。”

    裴三不光救了那里的百姓,也救了他这个皇帝。

    他此番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没有偏听偏信,没有一意孤行。他是名副其实的有道明君。

    至于刘仹,也是奉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命令而已。

    仪风帝撩起眼皮瞅了瞅奏折上的落款,喃喃道:“汪湛……陕西布政使……”不由得冷笑,“这些人自以为懂得揣摩上意。其实就是一群废物。”

    冯嘉哭笑不得。

    也不怪大人们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仪风帝频频给刘仹派差使,任谁都会以为他属意刘仹为太子。

    仪风帝骂了几句,心里舒泰了不少。

    冯嘉端来西瓜,刚刚摆到仪风帝跟前,小黄门来报,“明督主求见。”

    “宣。”仪风帝吃了口西瓜,果然又沙又甜。

    明匡大步到在殿中,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陛下,宁夏出事了。”

    仪风帝眉心一跳,“出事?”思量片刻,“宁夏镇城的确下雪了。算算日子应该是七八天之前吧。”

    明匡将燕凰玉的信呈给仪风帝。

    宁夏镇城天降大雪,分发到百姓手里的柴碳有一大半都烧不起来。碳不能用,就烧煮饭用的柴火。天寒地冻,与宁夏镇城毗邻的几个县也受到波及。但是,宁夏镇城的灾情最为严重。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两夜,冻死冻伤了三四千人。之后又好似火烧一样的热起来。冰雪消融,水位暴涨。然而,这并不足以致命。

    真正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疫病。

    好像一夕之间整座城的人都在发热咳嗽。太医院和民间大夫通力合作,架起大锅熬煮避疫的汤药给百姓。病的重的送到医馆救治。

    这本该是亡羊补牢的机会。可是又出了岔子。

    有几味药材发霉了不能再用。为了安抚民心,熬煮汤药的大锅整天都不熄火。前来领药的百姓喝出药味不对,就说朝廷要让他们自生自灭。幸亏孙太医站出来,流着眼泪跟大家保证共同进退,又即兴做了几首诗,才算是化解此事。

    宁夏镇城并不平宁。仪风帝的手微微颤抖。

    “柴碳怎么会不能用?好端端的药材又怎么会发霉?必定有人阳奉阴违。东厂怎么不查?”仪风帝两眼通红盯着明匡,“燕六在那里是摆设吗?”

    “陛下息怒。想必这件事牵连甚广。小茶不敢轻举妄动。”燕六和刘仹带去的人加一起不过三五百。其中还包括太医院,钦天监。

    倘若燕六一力抗争,他和花九很有可能死于民变。而刘仹必定乐见其成。

    仪风帝稍加思量想通个中关窍,“命陕西道……”

    陕西道汪湛刚上了道折子给刘仹表功。刘仹的武功师父倪摄在左屯卫任指挥佥事。仪风帝心烦意乱的一拳锤在桌上。

    不经不觉间刘仹就成了气候。

    这都怪他当断没断。

    转念又想,刘仹在宁夏也有好处。他把差事办砸了,俶儿可以捡个现成的功劳。

    仪风帝面色稍缓,“俶儿需要历练,就让他去趟宁夏镇城,将那些作妖作怪的贼子都揪出来。”

    明匡唇角抿成一字。

    刘俶终归太嫩。他去了帮不上忙还算是好的,越帮越忙才要人命。

    “伴伴随俶儿同往。”仪风帝露出一丝笑容,“有伴伴护佑,我也就安心了。”

    他又不是镖头,护佑个鬼啊。

    “陛下,臣若前往,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明匡面露难色,“您也知道,臣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官员下狱。您既是想为八皇子殿下立威,就不该让臣同去。”

    仪风帝若有所思的拈起胡须。

    “江五功夫不错,有他侍候殿下,可保殿下无虞。”

    仪风帝缓缓颌首,“也可。不过……声势不够。”忽的眼眸一亮,“裴三也一块去吧。她有呼风唤雨之能。俶儿此行,必定马到功成。”

    ……

    六月末了,宁夏还没有确实的消息。裴锦瑶惦记着这事,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吃饭也不开胃。晌午老文包的小饺子,裴锦瑶勉勉强强吃了二十二个。小密探愁的不行,“您少吃了五六个呢。这样可不行,要是想长大个儿就得多吃。”

    裴锦瑶坐在小杌子上,胳膊肘杵着膝头,双手支住下巴,官帽歪歪斜斜扣在头顶,露出一截网巾,“太热了不想长个儿,等天凉了再说。晚不了的。”

    小密探摸出一包炒豆递给她,“您什么时候见过柳树抽条儿挑日子?”

    “怎么不挑?都是开春以后么不是。柳树偶尔也会惆怅会忧伤,我也是。”裴锦瑶蔫头耷脑的长叹一声,目光放空,“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1】”

    单腿立在角落的老母鸡咯咯附和两声。

    小密探抓了一把炒豆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咬。他得找点事做,要不然裴神机使肯定会死在他手里。

    “裴神机使!”老文表情有些严肃,压低声音凑到裴锦瑶跟前,“六爷有信传来。”他手里掐着一张薄薄的笺纸,“督主命人给您送来的。”

    纸上仅仅两三句话,裴锦瑶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宁夏降雪……死了人?”

    “嗯。很多。”老文道:“督主已经进宫去了。”

    裴锦瑶霍然起身,“怎么会?七皇子和燕六爷去到宁夏不会半点都不作为。这场灾异怎么还是……”怎么还是没能避免?

    宁夏镇城人丁两万七千,眼下冻死冻伤的已有三千。如果尸体处置不当,疫情很快就会随之而来。

    裴锦瑶眼前白花花一片,她伸手握住老文的胳臂,“明督主怎么说?”

    一直以来她担忧都是宁夏不会下雪,却从没想过这场灾异无法避免。

    老文摇摇头。

    “我要去宁夏。”裴锦瑶扶正歪了的官帽,“老文你找人给明督主带信,请他说服陛下让我去宁夏超度亡魂。待明督主出宫,我再求见陛下。如此就能事半功倍。”她要亲自去看看为什么宁夏躲不过这场天灾。

    没人警示也就罢了,明明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何还是没能扭转结局?

    老文应声是,出门去办。

    “阿发,你去东厂挑两匹好马。陛下下令,咱们即刻就走。”裴锦瑶暗自盘算着该走哪条路,老文去而复返,一溜小跑到在她面前,“小黄门来通传,陛下宣您入宫。”

    督主刚进宫不久,陛下就宣召裴神机使,一定没有好事。老文和小密探都一脸紧张的盯着裴锦瑶。

    裴锦瑶唇角微弯,安慰道:“你俩放宽心。陛下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密探在心里叹口气,到底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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