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22分节

211 不明

    不方便?”燕凰玉抿唇笑了,“不用他净身。”

    “她是个姑娘。”元松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年十五了。您把她收到身边当丫鬟,行吗?”

    燕凰玉一怔。衣食住行有白英打点。他能自己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要丫鬟干嘛用?

    “那算了。”燕凰玉颦了颦眉,“东厂都是阉人,就她一个姑娘,太扎眼。”

    “主子,她不是会用毒吗?”元松温声劝着,“您出来进去的遇上凶险,有个现成的人在您身边保着我们也能放心。而且,多数人不会提防姑娘家。”

    燕凰玉思量片刻,“你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元松放下心头大石,“小的安排她在东华门外卖身葬父。您要是觉得可用,给她五两银子就成。”

    燕凰玉哭笑不得,“还真够迂回的。”

    元松赔笑,“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跟着您,省得以后麻烦。”

    燕凰玉捏着酒盅抿了口酒,沉声道:“跟着我的人,心不能太大。”

    元松呵呵地笑开了,“小的们省得。”

    “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亲了没有?”

    “还没有。”元松额上冒出一层热汗。

    燕凰玉嗯了声,“东厂都是阉人,她肯定不愿与之结为对食。你帮着寻摸寻摸,定好了人家,过上两三年就放她回去嫁人。”

    元松应了声是。心里却琢磨着云春的模样是百里挑一的好,身段儿也张开了,主子未必就看不上。说亲的事可以等等再说。

    ……

    老文和白英到在裴府,见到裴庭武说明来意。

    裴庭武待他俩十分客气。谢了又谢,便让人带他们去见小密探。

    小密探早就得了老文进府的信儿,眼巴巴的等,终于等来了,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老文怀里,“老文叔!”

    老文被他唬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裴神机使不好了?

    “阿发,你……没事吧?”老文把他从怀里拽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

    “没事。”小密探眼泪汪汪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方的契书,“这是二老爷今早交给我的。裴神机使给咱俩买了庄子。”

    老文吃惊不小,“我看看。”

    “裴神机使拜托二老爷给咱俩买的。”小密探从拿到契书的那一刻起,心里就翻起了惊涛骇浪。

    “二老爷说,要是咱俩觉得庄子不合意就卖了再买新的。”小密探揪着老文的衣袖,“我哪里舍得啊。那可是裴神机使的一番心意。”

    白英在一旁看的眼红。

    裴神机使待阿发和老文真是没的说。难怪他俩对裴神机使死心塌地的。

    老文收起契书,心中五味杂陈。

    小密探絮絮的说着如何给裴神机使灌参汤,又说贵哥儿灵性,守着裴神机使不挪窝。听得老文眼眶含泪,慨叹道:“没白养它一场。”

    白英支起耳朵,牢牢记住小密探说的话。他回去得学给督主听,丁点儿都不能漏掉。

    小密探想到哪说到哪,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想起该问的没问,“督主怎么没来?”

    “东厂事多,督主不得空。”白英含笑答道。

    “是么?”小密探狐疑的瞟了眼老文。老文端着茶盏,小口吃茶,既不附和,也不反驳。但是,以小密探对老文的了解,看出这其中必有古怪。

    “督主不来,你来也是一样的。”小密探给白英一个大大的笑脸,“督主也是有心了,送来一大箱子人参。我们裴神机使能吃好些日子了。”

    老文闷闷的哼了哼。

    哪里是督主有心,那是他明里暗里抢的。

    小密探恍若未闻,又道:“皮子也都是上上等的。督主可真大方。”

    白英叫他说的脸都红了,“都……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小密探心里有了底,偏头看向老文,“明儿我得回神机司一趟,把裴神机使常看的手札归置归置搬到府里。要不等裴神机使醒了一来一回的惹她心急。她那人闲不住,就算没精神看,也得让我帮着念。”

    老文知道这是小密探的托词,话锋一转,问道:“小耗子呢?也一块带过来?”

    “神机司有结界,还是让他在神机司吧。”小密探压低声音,“再说它是个妖精,咱们不怕,可府里人多嘴杂的传出难听的话可就不好了。小耗子心眼比针鼻儿还小,别招它心烦。”

    老文拧着眉想半天也没觉着小耗子心眼小。

    天刚擦黑,老文白英跟裴庭武告辞回到东厂。俩人一起去向燕凰玉复命。

    还没进门,就听里头有人说话,“督主大人,您喝茶。”婉转甜美的女声动听极了。

    老文面色一沉,横了眼白英。

    不是说督主忙吗?就忙这个?

    白英脸色也不好看。督主从不用丫鬟侍候,怎么去趟裴府的功夫就冒出个女人?

    “督主!”白英抬手叩门,“您在吗?”

    等了片刻,就听燕凰玉说道:“进来。”

    白英推门而入,老文跟在他身后,头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燕凰玉身侧穿着荆钗布裙的少女。

    身姿窈窕,容貌姣好,一双眼尤其漂亮。

    老文的目光转而投向燕凰玉,神情怡然,没有丝毫尴尬或是歉疚。

    裴神机使躺在床上灌参汤,他可倒好,这么快就有红颜知己陪伴左右。

    负心汉!

    老文暗暗冷哼,垂下头遮掩住不屑的眼神。

    “她叫云春。”燕凰玉对白英说道:“明儿你给她买几件衣裳。”

    买衣裳?白英扫了眼云春。这是要当姨娘养着?

    “督主,库里有合适的料子,不如让人给云……姑娘做几套。入冬了,棉袍斗篷什么的都不能少。”

    “你觉着婢女穿锦缎合适?”燕凰玉睖了眼白英,问道:“裴神机使怎么样了?”

    白英听说是婢女,明显松了口气,将阿发说的那些转述了一遍。

    老文胡认真端量着云春,说是婢女,可长得太出挑了些。眼睛过于灵动,看燕督主的时候,像是蒙了层水雾。

    年纪也大了点。十四五岁正是春心萌动,自作多情的时候。燕督主是不是存了别个心思?真要想找婢女,为何不选十一二岁的?

    而且,这个云春怎么看怎么像来路不明。

212 周到

    云春察觉到老文审视的目光,眼风一扫,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云春弯着唇角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老文眼里就是别有用意,心机不纯。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讨厌她。

    白英正说到“小贵子就在裴神机使跟前守着,寸步不离。”

    老文笑眯眯的接道:“猫儿分得清好赖,裴神机使对它好,它心里明白着呢。”

    燕凰玉羡慕贵哥儿能光明正大的陪伴在裴三身边。

    还有阿发……裴三每次出事,阿发都能帮得上忙。两相比较,比他这个督主强太多了。

    这样一想,燕凰玉的脸色暗了下来。

    说了会儿闲话,老文便告退回神机司去了。白英领着云春下去安置。

    燕凰玉坐在书案前静默良久。

    眼下云道长在城中暗悄悄的寻找大巫的下落。找到了,裴锦瑶就有救。

    反之……

    燕凰玉不敢往下深想。他反复告诉自己,裴三一定不会有事。可心底有个声音非得跟他拧着来。燕凰玉疲惫的揉揉眉心。他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裴锦瑶,纵使她不能言语,只瞧上一眼也就足够。

    这个念头野草疯狂生长,紧紧捆缚住燕凰玉脆弱的心弦。

    不能去!燕凰玉绷紧唇角。他不能连累裴三丢了性命。

    “督主大人。”云春轻轻叩门,燕凰玉深吸口气,闷闷的嗯了声。

    云春推开门,笑盈盈的说道:“奴婢伺候您用饭。”她将食盒放到桌上,“白大哥去神机司了。”

    燕凰玉又嗯了声。

    裴锦瑶回府之后,白英觉得老文孤孤单单怪可怜的,只要没事就陪他一块吃吃饭说说话。

    “我……奴婢听白大哥说,裴神机使给老文叔买庄子了呢。裴神机使的俸禄也不多吧。她倒是舍得。”云春手脚麻利的摆饭,毫无顾忌的跟燕凰玉拉扯家常,“不过,仙歌楼是裴家的买卖,裴神机使有钱也不奇怪。”

    “够了!”燕凰玉淡淡斥道:“不要在背后议论朝廷命官。”

    从八品的神机使也能称得上是朝廷命官?更何况,那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云春心里不服气,嘟着嘴乖顺的点头。

    ……

    次日,小密探和翠巧一块给裴锦瑶服了参汤,又给小贵子喂饭喂水,梳了毛,拾掇的溜光水滑。这才跟裴老夫人告了假,骑着马回了神机司。

    老文卷着袖子捞酸菜,“你腌的挺多,带一些回去给老夫人尝个新鲜。虽说人家不差咱们这口东西,好歹是个心意。你在府里住着,乖巧一点。别让人挑理。”

    “老文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一向乖巧又懂事。”小密探解开随身带的小包袱,“老夫人赏的茶叶和点心。带骨鲍螺,裴神机使最喜欢的。老夫人命人每天都备一些,省得裴神机使醒了没得吃。”

    老文伸在缸里的手顿住,“老夫人想的周到。你也备点瓜子炒豆。”

    小密探懊恼的皱了皱眉,话锋一转,问道:“云道长那边有信儿没有?”

    “没呢。云道长整日在城里转悠,到现在也没个头绪。要我说啊,他不及裴神机使。”

    小密探拽住老文的袖口轻轻摇了摇,声音压得低低的,“老文叔,这话你千万别让人听了去。若是云道长撂挑子,受罪的是裴神机使。”

    “我知道。”老文捞出酸菜放在旁边的小瓮里,“跟白英我都不说。就跟你说。”

    小密探点点头,转身拿了个干净的瓷碗倒了半碗热水,“燕督主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对裴神机使……那什么吗?怎么也不来瞧瞧裴神机使?东厂真有那么忙?”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窝在老文心里的底火儿蹭蹭往上窜,“忙个屁!”

    小密探端着碗的手抖了抖。亏的是半碗水……小密探庆幸的舒口气。

    “你知道昨儿督主忙什么去了吗?”

    老文咬着牙问道。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不……不知道。”

    “哼!他在东华门外头花五两银子买回个女人!”老文三下两下捞完酸菜,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擦净手指,“他还让白英给那个女人置办衣裳。说是留下当婢女使唤。”

    “五两银子就能买的女人肯定不怎么样。”小密探梗着脖子,“准是个丑八怪。”

    “不丑!”老文气哼哼的掐着腰,“就是不丑才叫人心寒。都抱过裴神机使了,还出去瞎买。这都什么事!”

    小密探咬着嘴唇思量片刻,“这是好事啊。”说着,忍不住笑了,“老文叔,以后咱们再不用担心燕督主对裴神机使那什么了,也不同整天想方设法的搅合。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不好吗?”

    老文又掏出一块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话是没错,我就是替裴神机使不忿。”

    “您也用不着不忿。燕督主爱买女人就买去呗。花的又不是裴神机使的钱。他爱买多少买多少。”小密探抿了口水,“他跟那女人打的火热才好呢。”

    老文垂下头,“唉,我们裴神机使样样都好。是燕督主没福气。”

    “可不就是。”小密探嘴上不介意,心里还是挺好奇的。五两银子一个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老文叔说不丑,不丑就是好看?

    嘁,五两银子能有多好看。肯定连裴神机使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燕督主的眼光也就那样儿了。

    俩人又说了会话,老文把小瓮和手札等物绑到马背上。小密探叮嘱他,“好生吃饭,好生歇着。”

    一前一后牵着马出了神机司的大门,老文在小密探背后“嘘”了好几声,“快看快看,那个就是。”

    小密探眯缝着眼向东厂门口望去。

    燕凰玉侧身立在门外,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微微仰起脸跟他说着什么。女孩子换下荆钗布裙,穿着婢女的衣裳倒把身段儿衬的比昨天还要柔美。

    打眼一看倒像是温柔的小妻子在跟即将远行的丈夫撒娇。

    小密探忽然明白老文叔为什么生气了。这个女人跟他们裴神机使完全不同。如果说裴神机使是刚发芽的小白菜,她就是水灵灵的大白菜。

    既然燕督主喜欢吃大白菜,干嘛盯着他们神机司地里的小白菜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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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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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14 敷衍

    不走还留下过年呐?

    云海月挣脱开妇人的手,清清喉咙,耐着性子说道:“无量寿尊,这位善人,您有何事要问?”

    “你不是算卦的吗?”妇人解下腰间荷包,细细数了数里面的铜钱,“多钱算一卦?”

    从衣着以及干瘪的荷包看得出她并不宽裕。

    云海月一下子心软了,“十个大钱。”

    十个大钱……

    妇人犹疑片刻,咬咬牙,“成,你跟我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她笼着手朝前走,不时回头望一眼云海月,生怕他跟不上似的。

    云海月打量着这条宽巷,两旁都是民居。因着下雪,多数人家大门紧闭,显得有点冷清。

    再往前走,有一户门上贴着封条,封条上戳的是东厂的大印。

    云海月盯着看了两眼。

    妇人狠狠啐了一口,咕哝一句,“挨千刀的马逊,害我珠姐儿。”

    声音不大,可架不住云海月耳朵灵。

    马逊?珠姐儿?

    云海月恍然大悟。珠姐儿不就是裴神机使的姐姐吗?裴神机使跟他说过一嘴,章庆跟裴锦珠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原本裴神机使怀疑章庆是想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可章庆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没了踪影。于是,裴神机使转而去查童子心的下落。

    云海月快走几步追上妇人,“珠姐儿是善人的女儿吧?”

    妇人吃惊的看向云海月,“你……这是你算出来的?”

    云海月呵呵笑了,“若不是亲娘牵挂女儿也不会顶风冒雪出来找人算卦。”

    妇人眼眶微红,“珠姐儿命苦,要不是裴三,珠姐儿也不会跟京哥儿凑成对儿。京哥儿烂赌,准是他把珠姐儿拉去抵债了。”她像是说给躲在门后的邻居听似的,故意拔高了音调,“我这当娘的心呐,谁能明白哟。道长,一会儿您帮我算算珠姐儿是生还是死。”

    云海月唇角坠了坠,眼前这位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位不安分的尹氏。她怎么有脸将裴锦珠跟尹京的事赖在裴神机使头上。阿发把前因后果跟他说的明明白白。是裴锦珠有心算计裴神机使在先。

    这娘儿们果然不是善人。

    尹氏还在絮絮说着,“天有眼,裴三遭报应了。她害我珠姐儿,到最后不也没落着好处?我看呐,她这回受了重伤八成救不回来了。”

    云海月强压着心头不满,跟尹氏进了家门。

    尹氏把他带到耳房。这里原是放杂物的,尹京有时跟裴锦珠闹别扭就把她赶到这处睡。裴锦珠失踪以后,尹氏偶尔在这儿缝补衣裳,做点针线活。

    云海月把卦幡儿杵在墙角,迈步进了屋,霉味和着廉价的脂粉香直冲面门,顶的他太阳穴涨涨的难受。

    尹氏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竟然没水,忍不住又骂上了,“整日躺在床上装死,你要是真死了倒还省心又省事了!”

    话音未落,正房那里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

    尹氏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尖声嚷嚷,“嚎什么嚎?死野种!”

    哭声越来越大。尹氏得意的撇着嘴角,哐的一声关上门。

    云海月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老虎窝的小绵羊,局促的清了清喉咙,“善人把令嫒的八字报来,我给她起一卦。”

    尹氏麻溜儿说了。

    云海月眼皮一翻,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头捻来捻去,花哨极了。

    尹氏紧张的盯着云海月的嘴唇看了半晌,忍不住发问,“怎……怎么样?”

    云海月直起腰杆儿,“善人呐,令嫒幼时娇贵,及笄前后有一道坎儿,可惜她没能跨过去。此后,姻缘坎坷,红颜命薄。”

    “都是裴三害得她!”尹氏拍着大腿,“那她现在是死是活?”

    云海月扬起手,“先不谈生死。令嫒跟她夫君命格相冲,两人是天生的冤家。”

    尹氏盯着云海月看了片刻,“道长说的太对了。我珠姐儿本该高嫁。那京哥儿……唉!要怪就怪裴三!”

    分明是自己不要脸,非把屎盆子扣裴神机使脑袋上。

    云海月思量片刻,下了猛药,“善人,你不要怪我直白。令嫒另有相好吧?”

    闻言,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算卦还能算出相好来吗?这老道确有几分真本事。

    云海月见她愣怔,心里有了底气,“那相好不是个本分人。令嫒也是叫他哄了去。”

    尹氏眨巴眨巴眼,拿不准该不该跟眼前这仅有一面之缘的老道说真话。

    毕竟珠姐儿跟画糖人的有染不是什么光彩事。要是没这事,她只管大大方方的去衙门报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好赌的尹京身上。

    可她终归于心不忍。珠姐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昨儿晚上她梦见珠姐儿浑身是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却一句话都不说。

    尹氏心如刀绞,想去搂着珠姐儿问问她可疼,珠姐儿却好似老鼠见猫一样躲着她跑。这一整晚,珠姐儿在前她在后,怎么追也追不上。

    清早起身,尹氏腰酸背痛。

    “道长的意思是,我珠姐儿是叫那人拐骗走了?”尹氏追悔莫及。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睁一眼闭一眼,任由珠姐儿收下那些散碎银子和粗陋的银簪绢花。以前她们在裴府见惯好东西,若不是落魄,珠姐儿岂会眼皮子浅的把破烂货当成宝。

    尹氏暗暗在心里啐了口裴三和韦氏,都是她们害得。还有裴庭文!珠姐儿不见了,尹氏偷偷摸摸去裴府后门跟裴庭文见了一面。

    裴庭文应承的好好的,说是会尽心去寻。可直到现在,裴庭文也只不过让小厮来递了三五次话儿,说是没下落,寻不到。

    那也是他的女儿!态度敷衍的令人齿冷。

    “从卦象上看……”云海月斟酌着说辞,“跟那人有莫大的关系。”他捋着胡须,静待尹氏发问。

    尹氏略略偏了偏脑袋,凝视着红漆斑驳的木门发怔。

    “怎么会呢?珠姐儿说她不会吃亏,就是骗他点银子花花。”尹氏似是忘了云海月还在跟前,“他……真不像是那种人。”

    她怕珠姐儿吃亏,偷偷去慈恩大街望了几眼。那人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有时买大糖人还送个小蝴蝶小蜻蜓什么的,哄得小孩子们咯咯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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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矜持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16 尽力

    小密探心虚的嗯了声,舔舔嘴唇,清清喉咙,磕磕巴巴的念了起来。

    翠巧的视线在裴锦瑶和小密探之间来回逡巡数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密探念完一小段,扬眉问道:“怎么样?裴神机使听到了吧?”

    “应该……没有。”翠巧犹豫片刻,“阿发小哥,你是故意念成这样的吗?”

    小密探唇角抿成一字,好半天才嘟囔着,“不是呀。南宫老先生的手札跟话本子不一样,有些……晦涩。也就裴神机使能看的明白。”

    翠巧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们姑娘最厉害了。”她鼓励的望着小密探,“阿发小哥,你继续念就是,姑娘肯定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能把安慰的话说的这么刺心,翠巧也尽力了。小密探吐口浊气,“你好好盯着裴神机使。”

    他一连念了三四页才摸着点门道,比刚才强了许多。

    翠巧坐在床沿,眼睛一瞬不瞬,心里想着哪怕姑娘动动眼皮也好。然而,小密探嗓子都胡冒烟了,裴锦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间,韦氏过来呆了一会儿。见他俩十分精心,陈嬷嬷便哄着劝着韦氏早早回去歇息。要不身子受不了。

    月上柳梢,小密探停了下来。翠巧给他斟上一盏蜜水,“阿发小哥,润润嗓子。”

    小密探抿着喝了。

    “姑娘这样可怎么办呐。”翠巧单手支着下巴,颓丧的说道。

    小密探毫不气馁,“今天不行,明天再试。不成功便成仁!”

    翠巧眼睛亮了亮,“阿发小哥说的对。”

    小密探赧然的嘿嘿笑了几声,便放下手札回外院去了。翠巧提来热水个裴锦瑶擦净手脸,打个呵欠,和衣睡在贵妃榻上。

    夜色沉声,更鼓声随风而至,吹动枯瘦的枝丫唰唰作响。

    翠巧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咕哝着“三更了”支起身子望了会床上的裴锦瑶,见她仍四平八稳的躺着,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呼吸起伏微弱,面色亦无不妥,就又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阵疾风簌簌刮过,忽然有道黑影映在窗纸上。那黑影略略停顿,伸手支起窗户,纵身跃入屋内。动作如行云流水,俊逸潇洒,没发出半点声音。桌上燃着儿臂粗的红烛,他小心翼翼合上窗,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后,蹑手蹑脚的走到贵妃榻边上点了翠巧的睡穴。

    翠巧脑袋一歪,睡的更沉更香了。

    他明显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床边。幔帐中,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裴三!”嗓音喑哑略带哽咽,掀开轻薄的帐纱。素昔欢蹦乱跳的裴三惨白着脸,嘴唇也不见血色。

    听到响动,睡在裴锦瑶枕边的贵哥儿骤然仰起脸,一双眼瞪得老大。燕凰玉赶忙掏出早就备好的虾干放到贵哥儿嘴边,顺便安抚的摸摸它的脑袋。贵哥儿抻长脖子躲开燕凰玉的手,低下头看了会儿虾干,张嘴咬着吃。

    燕凰玉紧绷着的脸稍稍松缓。他在床沿坐下,给裴锦瑶掖了掖被角,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

    “裴三,我来看你了。”

    她不会像以前那样笑着唤他:“燕六爷。”也不能把炒豆托在掌心送到他面前。她静静的躺着,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应。燕凰玉心如刀绞,“裴三,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一开始就阻止白英去找你,你就不会出事。”

    连日来,燕凰玉是在不断的自责与懊悔中度过。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裴锦瑶,又怕自己对她有妨害。反复思量,反复斟酌都拿不定主意。今晚,他终于抵受不住煎熬一鼓作气的来了。

    人,见到了。心却更加痛了。

    燕凰玉用指腹抿去眼角泪珠,“裴三,云道长从尹氏那儿套来些有用的线索。兴许很快就能找到章庆了,你耐心的等一等。”

    顿了须臾,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虽是意料之中,可燕凰玉还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他轻声诉说着对她的思念,担忧以及愧疚。

    更鼓再次响起,燕凰玉依依不舍的与裴锦瑶道别,“明儿……我再来看你。”说着,抓了一小把虾干给贵哥儿。

    贵哥儿斜眼乜着他,像是嫌弃虾干累牙似的。

    燕凰玉收起虾干,“今天走得急没顾得上。光禄寺的小鱼干没吃过吧?你乖乖的,明儿就能吃上。”

    站起身,归拢好幔帐,按原路出了裴府。

    在外头望风的白英心急如焚。东厂燕督主夜探裴神机使香闺,这要是传出去,裴神机使和燕督主都没法做人。

    怎么还不出来!白英一会儿蹲在前脚,一会儿跳到树上手搭凉棚往黑漆漆的院子里瞧。

    抓心挠肝的当儿,就见燕凰玉利落的从墙头上跳下来,白英差点喜极而泣。

    “督主,您可算出来了。”白英压低声音,“裴神机使还好吗?”

    “不好。”燕凰玉板着脸,掏出装虾干的荷包塞给白英,“打哪儿弄来的?贵哥儿就吃了一个。”

    “灶间里拿的啊。”白英捏了一个填进嘴里,“我吃着挺好。小贵子嘴刁。”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

    “等天亮你去趟光禄寺要点小鱼干回来。就以前岑禄让他们做的那种。”燕凰玉扔下句话,钻进车里。

    白英愣了愣,撩开帘子追问道:“督主,您明儿还来啊?这样……不好吧?”

    燕凰玉面不改色,“我答应贵哥儿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它听不懂!”白英大惊小怪的嚷着,“您哪里是为了给猫儿送小鱼干?还不是想见裴神机使吗?”

    督主现在太没正行了。把五两银子的元春收在身边还不算,竟然还惦记着伤重的裴神机使。

    光是惦记倒也罢了。督主还拿贵哥儿当由头,今儿来,明儿来,后儿呢?也来吗?

    督主这不是欺负裴神机使伤重,不能把他打出去吗?

    夜深人静,白英这一嗓子格外洪亮。

    “明儿不用你跟着。”燕凰玉淡淡说道:“你把小鱼干备齐就好了。”

    白英气闷的摔下帘子,“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您就可着我一个祸害就得了。换成别人……杀人灭口您不嫌麻烦?”跳上车,在地上甩了个清脆的鞭花,马儿扬蹄,驶入夜色之中。

217 黑锅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18 赞许

    说到末尾,老文拧着眉头,“章庆应该不是信口开河吧。”

    “反正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老文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东厂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若是裴老夫人问起尹裴氏的下落,你照直说就是。尹裴氏和章庆有染可千万不能传扬出去。”

    小密探嗯了声,“裴老夫人和裴家二位老爷也是暗中托人去查的。”

    老文端茶喝了几口,叮嘱道:“你在府里住着遇事稳当着点。若是裴老夫人叫你过去问话,有一句说一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逞能。”

    小密探点头如捣蒜,“老文叔你放心,我不会给裴神机使丢脸。”

    老文眼中流露出笑意,“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嘴讨嫌了。我先回了,得了信儿我再来与你说。”

    见他起身,小密探赶忙抱紧他的胳臂,压低声音,“督主昨儿晚上来看裴神机使了。”

    “啥?”老文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裴老夫人晓得老文跟小密探要说事,只吩咐小厮奉上茶点,不用贴身伺候。小花厅里,除了他俩再没别人。老文想了想,把窗户支开探出头去四下逡巡,确定没人偷听便重新坐到椅子上,追问道:“督主……他怎……怎么进来的?”

    小密探附在他耳边,从陈嬷嬷发现贵哥儿咬了一半的虾干开始说,一路说到他品出虾干跟东厂灶间的一个味儿。

    老文听了神情复杂的睖着他,“你捡贵哥儿吃剩的虾干吃?”

    小密探愣了片刻,嘟囔着,“小贵子又不脏。老文叔,关键不是我捡小贵子的虾干,督主深更半夜登堂入室才是关键。”拍拍老文膝头,“督主都有五两银子的女人了,反过头来还惦记着裴神机使,这叫什么事?”

    老文眸光微黯,沉声道:“也不能单凭那点子虾干就认定是督主。”

    “除了督主还会有谁大半夜摸进裴神机使的屋子。男女有别!”小密探坐直身子,“老文叔我好歹是东厂领班,当过探子。也学过溜门撬锁,追踪盯梢。那半截虾干就是实打实的证据!我问过灶上的婆子,裴府的虾干海米是广顺行按月送来的。广顺行的东家是岭南乐家。我趁婆子没留意偷偷尝过了。跟小贵子剩的不是一个味儿。”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用力擦了擦脸。

    这都什么事?

    小密探以为他仍有质疑,“老文叔,我这舌头你还信不过吗?”

    他不是信不过,而是……

    老文用破釜沉舟的眼神注视着小密探,“事关裴神机使清誉,打的话……不能明着打。暗着来……得好好合计。决不能留下半分破绽。否则,咱俩都得栽。我手上倒是有几个可信的人,你那儿呢?有没有能用的?”

    小密探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老文叔张嘴就是敲督主闷棍。

    这算不算大逆不道啊?

    “那可是督主……”小密探非常矛盾,“不能打吧?”

    “薄情寡性已经很可恶了。他……他居然!”老文一拳捶在膝头上,咬着牙问道:“不打?那你说怎么办?”

    小密探眨眨眼。

    “防……防备吧。我夜里不睡在裴神机使窗外守着。督主要是再来,我拦着他。”

    老文竖起眉眼,“你拦得住?”

    小密探委委屈屈的搓弄着衣角,“我尽力就是。就是吧……这事不好跟裴家人明说,要不然多雇些护院多巡几趟也就是了。”

    老文忖量片刻,“你守里边,我守外边。要是督主真的再来,我先拦一道。”

    小密探苦着脸,“但愿他别来。”

    “见一个爱一个,他,他怎么能这样!”老文一个劲儿的摇头,“这还是断了子孙根呢,要是没断,还不知得荒唐成什么样。”抬眼看向小密探,“你可不许学他!”

    小密探忙拍着胸脯保证,“老文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不好那口。再说养女人哪抵得上养猫养狗逗趣儿。”

    老文丢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难得你是明白人。”

    ……

    白英夜里帮燕凰玉望风,回去打了个盹儿,一早起来先去光禄寺讨小鱼干,再去书盈库调阅卷宗。

    “督主,按着章庆的年纪……最可疑的就是岑立和陈继麟。”白英将卷宗放到桌面,“陈继麟带了几十个童男女入宫,至于岑立,不止诱骗,还有与他相熟的牙人三不五时给他送漂亮的小孩子。岑家败了,那些小孩子都被卖了出去。喏,这是牙人的供词。”

    燕凰玉看了半晌,沉吟道:“章庆是被陈继麟带入京城的吧?”

    白英颔首,“小的也觉得是。不过,随陈继麟进宫的童男女生辰八字以及籍贯姓名都是记录在册的,里面没有章庆。再一个,他要是进了宫,宫里守卫森严,可没那么容易逃脱。”

    燕凰玉揉揉眉心,“当年伺候旻灵帝的老人还能找到吗?”

    “那些人早被先帝处置了。更何况时隔几十年,也没处寻去。”

    白英见燕凰玉烦恼,给他倒了杯温水,“督主,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章庆有心想躲,寻他并也不容易。”

    燕凰玉沉声道:“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章庆找出来!”

    “督主,我们还没把东厂理顺,五爷,二爷的人都是些两面三刀的货。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免得被他们钻空子。”

    燕凰玉缓缓颔首,“你说的很对。可是,裴三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那也得量力而为。裴神机使肯定也不愿意督主因她而陷入险境。”白英温声劝道:“要不把云道长叫来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去问问也好。”燕凰玉嘴上应承,心里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云海月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冒着风雪在城里瞎转悠了。

    白英应了声是,话锋一转,道:“光禄寺的小鱼干得等两天才能做好。您今晚就别去了吧。反正贵哥儿记不住您应承过它什么事。”

    “它记不住,我也不能骗它。我得跟它当面解释清楚。”燕凰玉面不改色,“君子相交,贵乎坦诚。”

    白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督主,您怕是忘了贵哥儿是只猫吧?”

219 不信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20 困住

    妍美人无力的垂下肩头,愣了数息,复又笑道:“能被您选中当然是有福气的。”

    蒋令侍翘起唇角,修长的食指戳了戳妍美人的额头,“油嘴滑舌。”说着,两指捏起那颗小小的心脏填进嘴里。她慢条斯理的咀嚼,像是在品尝世间美味。

    专注而又虔诚的样子令妍美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视线下移,瞥见蒋令侍嘴角溢出一点猩红的血迹。

    妍美人思量再三,终归不敢打扰蒋令侍。

    “只要我顺顺利利服下八十一颗童子心,就能如从前那般法术超群。”蒋令侍扶着妍美人的手歪在罗汉榻上,神情略显疲惫。

    “您必定可以得偿所愿。”妍美人将薄毯盖在蒋令侍身上,“裴三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蒋令侍眼中划过一丝狠厉,“那个小丫头的确不能留。你看她在宫里设下的结界,还有那些逐虫儿……进境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妍美人昂起下巴,“再有本事又能如何?她再熬上一年半载就会魂飞魄散。”

    蒋令侍紧抿着唇,沉吟道:“一年半载……久了点,就怕横生枝节。”

    “可惜没有得用的人。”妍美人攥紧拳头,“若不然一刀结果了她……”

    “一刀下去倒是痛快,却不能永绝后患。她要是换个壳儿回来搅风搅雨,岂不更糟?”蒋令侍皱起眉头长叹一声,“魂魄散了才能安心。”

    妍美人点头称是,“有裴锦珠做引,十分稳妥。”

    蒋令侍神情略微松缓,“好在马逊已死,东厂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怀疑不到夕颜宫来。”

    妍美人面露得意,“归根究底,是您道行高。谁会想到我是失踪的章庆,而您是大国师陈继麟?”

    闻言,蒋令侍恨恨咬牙,“若不是南宫老贼赶尽杀绝,我哪会落得如斯下场。”

    想当日,南宫末力战二十七位神机使,其中包括陈继麟。

    那些神机使有的是心甘情愿追随陈继里,也有的是中了陈继麟的巫术,以致心神错乱,行事颠倒。要不是他们拖住南宫末,陈继麟也腾不出手脚布下这局棋。

    南宫末术法超群,陈继麟自知不敌。他假意露个破绽死于南宫末剑下,三魂七魄归于埋在夕颜宫里的灵器之中。静待与他八字匹配的有缘人。

    这本是一招险棋,陈继麟或许几百年都等不到,又或许,等到的是耄耋老者,命不久矣。

    蒋令侍不仅与他八字相合,身子也康健。唯一令陈继麟不满的是,她是女子。

    昂藏男儿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人,陈继麟不是没有抱怨。

    可抱怨归抱怨,陈继麟觉得上苍还是厚待他的。他花费两三年功夫,才适应新的身体以及新的身份。

    适应之后,陈继麟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他本就不是池中物,又怎会踏踏实实待在宫里安度余生。尤其是听到南宫末入裴三梦中收她做弟子的消息,陈继麟心中的怨恨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滚。

    他凭借妍美人的信重以采办为名,出宫走了几趟。其间遇上了给人看风水的马逊。陈继麟没有大咧咧的与马逊攀谈,而是隐在暗处偷偷观察。

    很快,章庆出现了。

    陈继麟记得马逊,当然也记得章庆。如果没有南宫末,章庆就是他陈继麟座下弟子。

    陈继麟几次三番试探章庆之后,便与他交了实底。章庆又惊又喜,当即拜他为师,听候差遣。

    章庆的确是可造之材,陈继麟稍加点拨,他就能领会。马逊的蛊虫,盗出东厂的童子心以及掳走裴锦珠都是章庆一人操持。

    外面的事办完,陈继麟就想办法把章庆弄进宫里,让他化作妍美人的模样。真正的妍美人已经死于他二人之手。陈继麟做法将她化成一抔黄土,撒进风里。

    陈继麟这几年可说是与妍美人形影不离,对她了若指掌。现在,章庆一颦一笑与妍美人毫无二致。仪风帝看不出破绽,服侍的宫人更加看不出。

    行房也简单,给仪风帝施术,让他都在绮梦中流连。

    如此这般,章庆跟陈继麟在宫里扎下根。但他俩并不仅仅满足于此。

    南宫末在陈继麟心里宛如一座穷尽必胜之力都无法逾越的高山。他想打败南宫末,最终却输得彻彻底底。

    现而今,虽说没有南宫末,但还有个裴锦瑶。

    都说裴锦瑶是南宫末在梦里收下的弟子,可陈继麟推算过裴三生辰。她是早夭的命。哪来的大造化成为神机使?

    陈继麟便想起与南宫末同在神机司时,谈及的换魂术。

    彼时,南宫末斥其为邪门歪道。又因此术十分凶险极易出现偏差,其他神机使也不赞同以身相试。

    陈继麟认为,就算裴锦瑶不是南宫后人,必定也与南宫家脱不了干系。这世上,道行高到能让人成功换了魂的术士,除南宫后人不做他想。可笑那南宫老贼义正言辞不许他们使用换魂术,却假公济私,让来历不明的人占了裴三的躯壳。

    魂儿从哪来的,陈继麟不晓得。但他知道裴锦珠与裴三骨血相连,用她作为魂引再好不过。

    换句话说,要是没有裴锦珠,只怕还要多费一番周折才能困住裴三的命魂。

    他命章庆从东厂盗出童子心的时候,就做好了裴三会用逐虫儿的准备。

    比起稚嫩的裴三,他经得多见得多,不说走一步看三步,但也能看两步。果然如他所愿,那些循着童子心找来的逐虫儿被他以多出数倍的阵势奉还回去。而且,其中掺了用裴锦珠血肉做成的蛊。

    裴三的命魂就此被困的死死的。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跟章庆匿藏在深宫。找不到他们,裴三肯定没救。所以……裴三最终只能魂飞魄散。

    “等您服完童子心,整个大夏没人是您的对手。到时候,我跟您去找南宫老贼报仇。要是他死了,就找他的儿子,孙子,总归不会白白让您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妍美人眼珠一转,“干脆您当皇帝算了。”

    蒋令侍眼瞳骤然一缩。

    旻灵帝那会儿,他切切实实存了这份心思。时移世易,他现在的想法跟那会儿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