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21分节

201 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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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02 诳语

    沈阁老色容一滞,“还是裴神机使拿个章程吧。妖精的事我们没有您明白。”

    “沈阁老谦虚太过了。”裴锦瑶拿起酒壶给他二人斟满了酒,“这里头弯弯绕多着呢。前些时候,庆隆赌坊贾账房一家葬身火海的事,您听说了吧?”

    沈阁老眯了眯眼,“听说了。”

    是仪风帝告诉他的,那个贾账房是缪太子府中旧人。他养着的病儿子是缪太子的儿子。

    “鄂国公府一直盯着贾账房的动静呢。”裴锦瑶不由失笑,“您说,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要么是狼狈为奸,要么就是有自己的打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把辽东交到他们手中,夜里能睡得着么?”裴锦瑶拿起一片白菜叶咯吱咯吱的嚼着。

    沈阁老回过神来,见裴锦瑶跟兔子似的嚼菜叶,忍不住道:”小裴,涮涮再吃。”

    裴锦瑶鼓着腮,固执的摇头,“我这都快折了,生的熟的有什么所谓?”

    沈郭二人对视一眼。

    徐家刚在辽东立了大功,这个时候对其拔刀相向,会被人诟病。

    狡兔死,走狗烹。

    仪风帝本来名声就不大好了,再杀功臣……

    就算拿出罪证,也不会令所有人信服。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沈阁老捻着胡须,“先给陛下提个醒儿,倘若徐家有不臣之心,也得准备完全才能行事。这一两年应该还安稳。”

    裴锦瑶哼了哼,又拿起一片菜叶啃。

    郭阁老也道:“咱们有了防备余下的事就好办了。”

    “余下的事?”裴锦瑶撩起眼皮,“您的意思是罗织罪名?”

    郭阁老面色微变,什么叫罗织罪名?他又不是无中生有。若真如裴三所言,徐家有心作乱,顺着这根藤查下去就好了。

    “我跟您二位说实话吧。”裴锦瑶放下啃了一般带着牙印儿的菜叶,“东厂那事跟陈继麟有关。”

    “陈继麟?”沈郭二人异口同声,“怎么会?”

    “怎么不会?”裴锦瑶看向云海月,“不信,你们问云道长。”

    云海月颔首,“没错。埋在东厂里头的是童子心……”

    沈阁老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什,什么心?”

    “童子心。”云海月面不改色,“七岁以下的小孩子,剖……”

    沈阁老一张脸惨白,“细节不要说了。我懂,我懂。”他轻抚圆滚滚的肚子,想起家中幼小的孙儿,不由得长叹口气。

    “陈继麟将童子心埋入东厂……”云海月清了清喉咙,郭阁老打断他,“为何是东厂?”

    “东厂前身是神机司。”裴锦瑶接过话头,“神机使擅风水,以前的神机司种花植树都是有讲究的。这样的好风水不光养人,养童子心也是极好的。”

    云海月抿了口酒,“埋入童子心之后,破了风水局。之后东厂设在此处,阉人属阴,枉死在刑房里的冤魂不计其数。”

    郭阁老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发问,“破了风水不是就不好了吗?”

    “吸干这里的灵气,童子心就需要冤魂了。”裴锦瑶黯然道:“滋养了这么多年,那些童子心已经成了至阴至邪之物。”

    沈阁老面色愈发凝重,“那……偷走这些……心干嘛用?”

    “吃。”裴锦瑶言简意赅。

    沈阁老觉得有点反胃。

    郭阁老伸手拿了片白菜叶子从中间掰开,递给沈阁老一半,“压压惊。”

    两位阁老大人神情复杂的咯吱咯吱咬起了菜叶。

    云海月怕他俩听不懂,非常热心的解释,“一般的巫吃了童子心也会进境大增。若是大巫……那就更了不得了。不过不能天天吃,逢至月圆之夜吃下去效果最佳。”

    沈阁老无力的扬起手,声音异常疲惫,“能不能先不说吃心的事?”他手里捏着的薄薄的白菜叶怎么看怎么像是心形的。沈阁老丢下菜叶,捋顺着胸口。

    来之前,多少人羡慕他。都说别看神机司的小院不大,却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沈阁老悲从中来。他们哪里知道吃的人心里有多苦。

    裴锦瑶颔首,“沈阁老不爱听,那就先不说。说说大巫吧。能从东厂偷走童……那啥的不是普通人。定是有些道行的大巫。而商在……”

    郭阁老比沈阁老胃口好,半片菜叶没费什么劲儿就落了肚,“商在就是大巫。”说着,他又拿了片菜叶,这回没分给沈阁老。

    “保守点说,很有可能是他。”裴锦瑶肃然道:“等他把童……那啥吃完仅仅是个开始。他还需要童……那啥续命。因为到那时他就不能再吃五谷杂粮了。”

    沈阁老大骇,“此言当真?”

    裴锦瑶抻直腰杆,朗声道:“小裴不打诳语。到那时,京城乃至大夏所有幼童都有丧命的危险。沈阁老,郭阁老,此事关系千家万户。我身为神机使不能坐视不理。”

    “裴神机使想要做法查出童子心的下落,如此一来就能知道那人身份。”云海月看向裴锦瑶的目光里充满了敬意,“但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裴神机使会搭上性命。”

    所以裴三方才说夭折,不是闹着玩?!

    这孩子……真是!

    霎时间,沈阁老和郭阁老相对无言。

    “神机使嘛,斩妖除魔,护佑百姓,可不是说说就算的。”裴锦瑶故作轻松的摆摆手。可这份轻松落在其余三人眼中却是那样沉重。

    她还是个孩子啊。

    “陛下那里就劳烦二位阁老大人了。退一万步说,即便童子心和宫里那事与商在无关,可他豢养鬼物是板上钉钉的。鄂国公意欲何为,无需深究,您二位也心知肚明。他跟刘信又是什么关系,也应该暗中查一查。”

    沈阁老缓缓点了点头。

    裴锦瑶暗自松口气,笑着说:“待此事了解,我请您二位吃饺子。”

    郭阁老笑的没心没肺,“黑爷白爷也来吗?”

    “若是下头不忙,应该回来。”裴锦瑶偏头看向沈阁老,“您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堵得慌。

    “白菜馅吧,清清淡淡挺好的。”

    裴锦瑶抚掌,“再放点切的碎碎的金钩海米。”

    沈阁老睨她一眼。

    亏她还能笑的出来。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可爱,却也可怜。

203 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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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204 怪怪

    燕凰玉松口气,笑盈盈的捧起茶盏小口抿着喝。

    神机司的水比东厂的甜!

    燕凰玉细细品着滋味,餍足的眯了眯眼。

    裴锦瑶不疾不徐的从童子心说起,继而说到鄂国公府,“陛下那里,沈阁老会酌情进言。”

    燕凰玉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住,“你……为何这么做?”

    是为了他吗?燕凰玉不禁忐忑起来。裴三对他也有些许好感的吧。若没有,她又何必费心为他筹谋。

    裴锦瑶颦了颦眉,“其实,我不敢肯定那个大巫就是商在。我就是想着,趁此机会把他做的那些事告诉沈阁老。再就是徐静怡三番四次的惹我。她仗着自己有军功就不把人当人看。别人惯着她,我不惯!”红润的小嘴儿紧紧抿着,愤然不已。

    燕凰玉失望的垂下眼帘,“这样啊……”

    裴三知道角先生,却不懂情为何物。

    “是啊,就是这样。”裴锦瑶没有察觉到燕凰玉的语气是多么的颓丧。

    燕凰玉把碎成片的心一点一点拼合齐整,缓了片刻,才道:“你要做法……很危险吧。”

    “有云道长帮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裴锦瑶眯起眼睛笑了,“你放心,我得留着命请你看皮影儿,我都记得,没忘。”

    闻言,热泪一下子用上眼底,燕凰玉突然站起身,丢下句,“我回去了,你早点歇着。”便迫不及待的拽开房门匆匆而去。

    瑟瑟冷风潮水般扑上裴锦瑶温热的面颊,她忍不住打了个抖,紧紧皱起眉头,小声嘟囔,“燕六怪怪的。”垂首看着桌上晶莹的水玉,便又笑开了,“真好看。回屋跟贵哥儿显摆显摆。”

    ……

    裴锦瑶涮锅子,徐令达也在花厅摆上黄铜锅子涮起了羊肉。

    “没了贾账房的病儿子也不打紧,再找就是了。您不必为此烦心。”商在温声细语的劝慰道。

    锅里骨汤翻滚,咕嘟咕嘟冒着香浓的热气。徐令达下了三五片羊肉,不过数息功夫就变了颜色。将其捞出,不疾不徐的吃着。

    “燕六拨了些人到神机司保护裴三。”商在冷冷哼了声,“裴三出门排场大的很,比王亲贵戚还招摇。”

    “让她招摇去,早晚有人看不过眼。”徐令达眼中划过一丝兴味,“贾账房一家死的也太蹊跷了。”

    商在平复下心绪,“您的意思是,有人发现了我想用他那个病儿子为您续命?”

    徐令达失笑,“能不能续命还不一定。”

    他不可能算错!商在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争辩道:“小的别的本事没有,推算命格还是能做的准的。”

    “我不是说你算的不准。”徐令达放下牙箸,捏起酒盅抿了一口,“有传言说,贾账房的病儿子实则是刘大太太所生。若果真如此,为掩人耳目,他的生辰八字定然动了手脚。”

    商在惊出一身冷汗,“亏得没把他捉来……否则就害了您的性命。”

    “所以说,小心为上。”徐令达打个了个酒嗝儿,“这件事听过就算,不能深究。”

    商在颔首,“可……这事属实吗?”

    “一半一半吧。说不好,也没人敢说。”

    商在给徐令达添了酒,“我们的人曾在贾家宅子附近出现……会不会受到牵连?”

    徐令达沉吟片刻,“陛下没把这事宣扬出来,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猜测归猜测,揣度归揣度,他不说也是想留几分脸面。他不明说,我也不能明着申辩。再看看吧。”

    商在默了默,道:“您可以说对明匡起了疑心,暗中查访查到了贾账房。”

    徐令达嗯了声,“多半不会问。”

    “问不问都好,总归心里有个底。”商在偷眼观瞧徐令达神色,见他不愿多谈此事,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二姑娘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了。”

    徐令达眉头舒展,哈哈地笑了,“这丫头主意正,也有本事。要是依着我……不如晚两年。”

    “可二姑娘对刘世子……”

    徐令达瞟了眼商在,“是她让你做说客的?”

    商在赧然,“二姑娘的心思您岂会不知?”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轻易决定。”徐令达面色凝重,“上头忌惮康王才会让刘桐留在京城。康王要是真有那心思,刘桐就是弃子。真有那天,不单止静怡,就连徐家也得受牵累。你不如劝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安安生生的去辽东待上一二年。”

    商在有些犯难,“二姑娘倔强。她既存了那等心思,一时半会儿拧不回来。她时常入宫陪敬妃娘娘说话,不就是为了刘世子吗?”

    徐令达唇角坠了坠,“哼!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过完年让她滚回辽东去。”

    商在慌了神。做说客不成,反倒激怒了徐令达。若是徐静怡知道,又要发脾气。徐静怡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是主仆,但他心里当徐静怡亲孙女儿一样疼爱。

    粉团子似的小人儿眨巴眼的功夫就该说亲了。商在一面感叹着岁月催人老,一面真心希望徐静怡能够觅得良配。

    徐静怡说起刘桐时,眼睛里闪烁的光彩,仍旧历历在目。

    商在想帮她达成所愿。

    然而,鄂国公所言也有道理。

    “二姑娘吃软不吃硬。慢慢劝兴许能行。若是直接把她送去辽东,怕是要闹的不得安宁。”

    徐令达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杯盘碗碟哗啦啦响成一片。

    “闹?她敢?”

    商在抿着嘴笑。他跟随徐令达多年,早就摸熟了他的性子。能这样说,多半是听进去了。

    “二姑娘对裴三很是不忿。前几天在宫门口两人碰了面,二姑娘吃了暗亏。”商在为徐静怡抱不平,“裴三那张嘴不饶人。二姑娘哪能说得过她。”

    徐令达眸光黯了下来,“好个裴三,陛下给她些许体面,她就不知自己的斤两了?”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要不是徐静怡挑事,裴三也不会跟她对上。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在外头受了欺负都是别人的错。

    “裴三势头正盛,先不要让静怡跟她硬碰。”情不自禁的想起裴三的出众,徐令达感慨道:“是个有能耐的孩子啊。”

205 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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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06 志向

    郭阁老口才极佳,说的沈阁老一阵阵犯恶心。仪风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灌了几口热茶下去,命冯嘉宣裴三觐见。

    裴锦瑶进了宫门,俩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话踱着步子。

    小密探将心一横,凑在裴锦瑶身边,小声说道:“裴神机使,小的想跟您请教个事。”

    裴锦瑶扭脸睖着他,“何事?”

    小密探羞赧又乖巧的垂下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白英……他怎么说呢……”

    “阿发啊,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裴锦瑶兴致勃勃的昂起下巴,一双大眼闪亮亮的,“白英到底怎么了?你放心大胆的说,我不告诉别人。”

    “白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您也知道,我们整个东厂都是断了子孙根的,以后不能有子嗣,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小的觉得不妥,可又不好劝白英打消这个念头。”小密探鼓着腮对起了手指,“要是依着您,该怎么办呢?”

    裴锦瑶轻笑出声,“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就是大事。关乎女孩子一生的大事。”小密探仰起脸,非常认真的说道:“就算白英花钱买个媳妇,人家真能心甘情愿的跟他守一辈子活寡吗?”

    裴锦瑶猛然想起头皮都绿了的花九。

    “这倒也是。”

    小密探见裴锦瑶若有所思,心中大喜。果然从裴神机使这边入手是对的。

    “再说了,人心难测。若是那女子是个好的倒也罢了。万一存了歹意,把白英辛苦攒下的银钱骗了去。他不就人财两空了?”小密探说完便察觉不妥当,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白英要是能一心一意守着那女子也行,怕就怕有了新人忘旧人。明督主就是这样,满院子美人还嫌不够。那些女人多可怜呐。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女承欢膝下。”长叹一声,目露幽怨,“待到红颜老去,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可怜呐。”

    裴锦瑶袖着手,笑眯眯的打量小密探,“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小密探连连摆手,“不不,小的不是。小的就是想跟您讨个主意。”

    “白英想怎样那是他的事。你还是不要劝了吧。”

    他本来也没想劝。就是借这事敲敲边鼓。小密探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是,“小的听您的。”

    “白英的想法也没什么错。难道你不想有个知心人陪在身边?”

    小密探斩钉截铁的答道:“不想。小的就独身一个人过。闷了养猫养狗养兔子,甭管养什么都是个乐子。就是养女人不划算。”

    “不划算?这倒新鲜了,怎么个不划算,你说说,我听听。”

    “养女人花销太大。又是首饰又是衣裳,还得管着吃喝拉撒。养出感情来了,就更麻烦了。她笑,你跟着笑,她哭,你跟着哭,她难受,你也得跟着难受。要是养出个白眼狼,回头咬你一口,那就又伤身又伤心。小的现在这样就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那么多琐碎事牵绊,也能尽心办差不是。”

    “原来如此。”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以后给阿发置办宅子就好了,美人儿什么的换成名种猫狗。

    他说的也对,养什么不是个乐子。只要他高兴就行。

    小密探偷眼观瞧裴锦瑶神情,壮着胆子问道:“裴神机使,您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夫君?”

    夫君啊……

    裴锦瑶嘿嘿地笑了,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胆子大,不怕鬼,会点功夫能自保。”眼睛弯弯的用肩头撞了撞小密探的胳臂,“跟着我肯定会有危险。要是没点自保的本事,只怕用不上三个月我就得当寡妇了。”

    小密探揉揉被撞疼的胳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总把夭折寡妇的挂在嘴边不大好吧。”

    “那怕什么的?要是说说就能夭折,我早就没命了。”裴锦瑶背着手踱着方步往前走,“阿发啊,其实我心里有数,今时不同往日。愿意娶像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孩子的人家少之又少,我的婚事必然艰难。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的志向是斩妖除魔。”

    小密探彻底放了心。

    “这两天你抽空去长兴楼定个雅间,我请你们看皮影儿。”裴锦瑶嘴角噙着笑,“不用替我省钱,要最大最好的。”

    小密探欢欢喜喜的点头应了。

    冯嘉离着老远就瞧见一边走一边跟东厂小探子说话的裴锦瑶。他趋步到在裴锦瑶面前,微微躬身道:“裴神机使,陛下召见。”

    裴锦瑶丝毫不觉意外,“沈阁老郭阁老出宫了吗?”

    “没呢。”冯嘉想起童子心,膝盖有些酸软,他强撑着露出得体的笑容,“两位阁老大人与陛下说了些鄂国公府上的新鲜事。陛下听了不大欢喜。”

    “多谢您提点。”裴锦瑶诚心诚意的向冯嘉道谢。

    冯嘉忙侧身避开她这一礼,“裴神机使太客气了。您在仙歌楼画的凰鸟,不知能不能在宫里添上一只?”

    裴锦瑶一拍脑门,“哎哟,是我疏忽了。”

    冯嘉两眼发亮,“没关系,您哪天得空补上就得了。”

    “补不上了。”裴锦瑶懊恼的说道:“我道行太浅,一只凰鸟就用去我毕生所学。就算是夭折,我也没法再画第二只了。”

    冯嘉色容一滞,片刻才缓过来,“那……那……就这样吧。”

    “是啊,不这样也没别的办法。”裴锦瑶摊手,“怪我思虑不周。”

    冯嘉尴尬的笑了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能强求。

    仪风帝跟沈郭两位阁老坐着吃茶,三个人都不说话。

    裴锦瑶迈步踏入殿中,沈阁老精神一振。

    陛下那张脸抻的比马脸还长。小裴再不来,他就顶不住了。

    裴锦瑶上前给仪风帝等人见过礼,冯嘉端了锦杌给她坐,又捧着热茶塞到她手里,照顾的很是周到。

    裴锦瑶刚掀开茶盏,还没等吃,就听仪风帝沉声问道:“商在是大巫?”

    虽然她不知道沈郭二人是如何跟仪风帝说的,可显然仪风帝已经信了他俩的话。言辞间,满是对鄂国公以及商在的质疑。

    裴锦瑶抬起头,莞尔笑道:“臣还需要加以求证才能肯定。”

207 谨慎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08 冲动

    裴锦瑶无心深究燕凰玉为何沉默,低下头小口啜着茶。

    坐在灯下的她,面容沉静,目光平和,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宛如一朵悄然开放的紫菀花。秀美绚丽。

    燕凰玉胸臆间似乎流淌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诉说。

    半盏茶落肚,裴锦瑶撂下茶盏缓缓起身,“燕督主在厅里坐着吃茶就好。不要到外面去。”

    燕凰玉深吸口气,略略颔首。

    裴锦瑶拿起桃木剑,向外走去。

    女孩子纤弱的背影触痛了燕凰玉的眼,他忍不住唤了声,“裴锦瑶!”

    裴锦瑶顿住脚步,扭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何事?”

    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紧张的握成了拳,“我……你……你快点回来。”他像是执拗的不肯松开母亲裙角的小童,板着脸说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裴锦瑶心忽然被碎裂冰棱扎了一下似的,疼得她皱了皱眉。

    她望着他,“好。我答应你,不会太久。”像是安抚又像承诺。

    燕凰玉心满意足的弯起了唇角。

    ……

    裴锦瑶出了小厅就见老文捧着刚出锅的热糕立在廊下,小密探抿着嘴跟在老文身后。

    方才裴神机使和督主说的话他跟老文叔听得清清楚楚。

    督主大人跟小媳妇似的撒娇,裴神机使非但不恼,还纵着他由着他。

    小密探觉得怕是要出事。督主长得好看,裴神机使被美色所迷也情有可原。不管怎样还是得想办法让裴神机使知道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用。但这话不能直说,真够难为人的。

    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机灵又聪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易,搅合散了还不简单?小密探咬着嘴唇暗下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裴神机使,您吃块糕垫垫肚子?”老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道。

    “搁桌上吧。等忙完了再吃。”裴锦瑶拢了拢领口,“不能误了时辰。”

    老文笑呵呵点着头,“好叻,小的们等您一块吃!”

    小密探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老文叔说的多好,立马就把督主比下去了。

    裴锦瑶愣了愣,含笑道:“你们进去吧,别在这站着吹冷风。”

    小密探和老文应承着进了屋。

    老文不放心特意将门稍稍敞开条缝儿,蹲在边上睁一目眇一目往外看。小密探踮起脚两手撑着他的后背也跟着往外看。

    燕凰玉和白英是客,不好意思像他俩那样随意。亏得门缝不小,燕凰玉坐在那儿也能瞧得见。

    裴锦瑶在院子里的空地站定,抬头望望天色,便从袖袋里摸出折成纸人的符纸,连着吹了十来个纸人将她团团围住。

    一阵疾风掠过,厚重的云层在神机司上空徐徐飘过。

    夜色愈发浓重。

    扒着门缝偷看的小密探和老文心里敲起了小鼓。

    “能不能行啊。”小密探咕哝一句。

    老文竖起手指,“嘘,小声点。惊扰了裴神机使可不得了。”

    他已经很小声了。小密探腹诽着闭紧嘴巴。

    裴锦瑶稳稳心神,拿出黄表纸,符笔蘸着和了少许土面的丹砂,如同游龙刷刷点点画出一串咒语。

    隔着纸人,看不清裴锦瑶在做什么。不过,小密探猜也能猜得到,肯定是画符呢。喝了热汤,手不会抖,画的符咒也漂亮。

    裴锦瑶将画好的符挑在剑尖,左手掐诀,喝了声:“出!”

    耀目的金光顺着符纸上丹砂的纹路走了一圈,符纸便化作点点荧绿的逐虫儿飞向夜空。

    裴锦瑶盘膝坐在地上,眼帘微合,口中念念有词。

    围绕在她身边的纸人好似金刚护法,站定不动。

    小密探的目光追着逐虫儿,直到它们渐渐远去隐没在夜空之中才收回视线。

    “这准是裴神机使的新玩意儿。之前没见过。”小密探心里痒痒的,“跟萤火虫似的,有点意思。”

    老文扭脸睨他一眼,长长的“嘘”了声,“小声点!”

    小密探满脸歉意的朝老文拱手。

    燕凰玉两只手不安的在膝头来回搓动。

    他忐忑的仰起脸,轻声问道:“还算顺利吧?”

    白英也不知该怎么答,“应该……顺利吧。”

    裴锦瑶心无旁骛,念动咒语的声音逐渐增大,仿佛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将神机司的小院笼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守候在鄂国公府附近的云海月焦急的向上观望。只要裴神机使放出的逐虫儿一出现,他就带人闯进去。

    云海月扫了眼身边的东厂探子。燕督主给他们发了牌子,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把鄂国公押回东厂处置。

    “怎么还不来?”云海月喃喃着仰起头。

    在城中其他角落等候的青城观弟子有着跟云海月同样的疑问。

    从东厂挖出的土是滋养童子心的蛊,却也是极好用的引。

    逐虫儿会循着蛊的气味奔向童子心的所在之处。但是,几乎没有术士会这样做。因为一旦逐虫儿毫无所获就会反噬。

    裴锦瑶认定了童子心仍旧在城中某处。即便不是商在,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裴锦瑶想赌一把。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有云海月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神机司上空的云层越积越厚,直至遮挡住最后一点月光。

    裴锦瑶口中念咒,头顶像是有一只偌大的黑手慢慢压了下来,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呼吸不得。

    裴锦瑶骤然张开眼就见一波荧绿海浪般密集的逐虫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反噬!

    “阿发!关门!”裴锦瑶大声喊道。

    燕凰玉一听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到在门边想要从老文身上跳出去帮忙。老文一把搂住他的腰,“督主!你要是出去裴神机使还得顾着你,这不是添乱吗?”

    “督主,你别冲动!”燕凰玉自小习武,力气大的很,小密探和老文八爪鱼似的钳着他的手脚,“裴神机使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白英砰的关上屋门,又拽过来两把椅子抵上去。

    燕凰玉用力挣扎着,“快放手!裴三有危险,我……我要去救她!”

    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密探和老脸都涨红了。他俩没有余力劝服,只能死死的抱住燕凰玉。

209 说话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210 帮手

    燕凰玉习惯成自然的擎着千里望向神机司的小院望过去。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就连爱溜达的老母鸡都缩在墙角眯着眼不动弹。

    “督主,小的给老文叔送饭去了。”白英手里提着两个食盒,一个放在桌上,“您快吃吧,要不待会儿就凉了。”

    阿发带着贵哥儿去裴府侍候,老文留下看家。裴神机使不在,他也不开火,一天三顿饭都是蹭东厂的。

    “嗯,知道了。”燕凰玉怏怏的收起千里望,“阿发没传信二回来?裴……裴三怎么样了?”

    “还是没醒。不过,阿发说裴神机使脸色好看了。裴老夫人开了库房,把压箱底的好药材都拿出来了。有三百年的老参,还有灵芝什么的。”白英灵机一动,“要不您把明督主收着的药材给裴神机使送些过去?”

    从前巴结明匡的人,什么名贵送什么。收在督主府库里的都充公了。还有一些在东厂存着,现在自然都归燕凰玉所有。

    燕凰玉有些踌躇,“晌午用过饭,让老文去送吧。”

    “您不去吗?”白英蹙着眉,“您亲自去更有诚意。”

    燕凰玉垂下眼帘。他想去,但又不敢去。

    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连累了全家人的性命。之后,又连累了母亲。他心悦裴三,裴三就出了这事。或许他是天生的孤寡命。注定孑然一身,伶仃寥寂。

    “你代我问候一声吧。我就不去了。”燕凰玉打开食盒,取出饭菜,“池太医说裴三要用参汤,你多挑几只好参。”

    白英点点头应了。

    到在神机司,老文正蔫头耷脑的坐在廊下发呆。

    “老文叔。”白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吃饭吧。今儿有你喜欢的酱烧青鱼。”

    老文回过神来,打开小厅的门请白英进去。

    以前白英来的时候,神机司可不像现在这般冷冷清清。他顺嘴嘟囔一句,“真够静的。”

    老文眼圈红了,“可不是嘛。裴神机使不在哪有人气儿。”

    白英宽慰道:“你就当裴神机使休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哪能不想。”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眼角,“出事的时候,要是我跟阿发帮着搭把手,兴许裴神机使就不会伤的这么重了。”

    “老文叔,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要怪也该怪那个天杀的大巫。”白英满脸愤愤,“要不是他,裴神机使还欢蹦乱跳的呢。”

    老文一边叹息一边点头。

    “吃完了,你跟我回东厂一趟。”白英拿出饭菜,“督主吩咐咱们挑几只好参送到裴府。”

    “就咱俩?督主呢?”老文犹疑着问道,“督主不去看望裴神机使吗?”

    “督主不去。避忌着点也没什么错儿不是。”白英也觉得奇怪,但当着老文的面,他不能质疑督主大人的决定,“再说督主也没闲着,里里外外的都是事。”

    谁还没点事了?总不至去裴府做做样子的闲工夫都没有吧?老文在心里冷冷哼了声。

    说什么避忌,也不知道是谁抱他们裴神机使抱的死紧。怕且是觉得裴神机使醒不过来了,趁这机会远远躲开了吧?

    燕督主居然如此薄幸!亏得之前裴神机使没被他哄了去。要不然还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

    如此也好,省得燕督主再来纠缠裴神机使。虽说这个结果正中下怀,可还是不大舒坦。

    他得多吃点饭,一会儿去库里多拿点好东西给裴神机使送去。若是燕督主像明督主养起满院子姨娘……老文恨恨咬着嘴唇,不能便宜那些小蹄子。

    “老文叔?”白英扬了扬眉梢,“你想什么呢,想的都出神了?”

    老文松开紧皱的眉头,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吧,光有老参还不够。”

    “灵芝雪莲也有。只要裴神机使用得上,只管拿。督主舍得的。”

    “天儿冷了……”老文端起饭碗,悠悠说道:“我想给裴神机使做件大毛衣裳,外边的皮子没有瞧得上眼的。”

    白英想了想,“库里好像是收着些紫貂。你拿去吧,回头我跟督主说。督主不畏寒,估计他也用不上。”

    窝在老文心里的那口气顺了点,“看看再说。我们裴神机使挑剔,不好的她不穿。”

    白英不疑有他,“老文叔你放心,督主的东西肯定都好。”

    “好就成。”老文抿着嘴笑的挺贼。

    吃饱喝足,白英从燕凰玉那儿取来钥匙,带着老文钻进库里精挑细选。花了大半个时辰,俩人拾掇出五六个大箱子。

    白英苦着脸抱怨,“老文叔,裴神机使能吃的完一箱子人参吗?皮子装了满满登登三大箱,这得穿到猴年马月呀?”

    “裴神机使长得快。”老文叫来几个小的把箱子抬到车上,“督主不去,礼重一点准保没错。”

    白英挠挠后脑勺。

    这……也太多了点。

    老文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叫礼多人不怪。你想啊,裴神机使出事的时候督主也在,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定是盼着督主赏脸过去坐坐的,是吧?”

    白英点头。

    “督主不想去,咱们也不能强逼。多送点儿礼,大伙儿都高兴不是?”

    白英又点了点头,“老文叔说的有道理。”

    老文笑笑,两人驾着车驶离东厂。

    过不多时燕凰玉策马出了东华门直奔仙歌楼。

    因着邪祟之说,街上行人很少。

    仙歌楼的生意也没前几天那样红火。燕凰玉要了个雅间,点了壶酒并几个下酒小菜。

    元松在一旁伺候,“督主,小的给您寻了个得力的帮手。”

    燕凰玉唔了声,没有追问。

    元松笑眯眯的给他添了酒,“您身边没有会使毒的人,终归不够稳妥。万一出了事,远水解不了近渴。”

    燕凰玉颔首道:“你找的这个会用毒?”

    “会用会解。是从百花卫的后人里挑选出来的,可靠。”元松觑了燕凰玉一眼,见他有了兴致,便继续说道:“也擅长易容。”

    “照这么说,还真是个好帮手。”燕凰玉满意的点点头,“人在何处?送过来吧,我先给他在东厂安排个差事。”

    元松面露难色,“她……不方便在东厂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