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20分节
191 不见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容易解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耳铛。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192 打算
裴锦瑶在燕凰玉对面坐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燕凰玉笑眼弯弯的望着她。
两人都没说话,颇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把戳在门口的小密探看的心惊肉跳。
山鼠精忙着上菜热酒外加去灶间给老文搭把手。不大会儿的功夫,热气腾腾的羊肉馅饺子出锅了。
裴锦瑶招呼他们团团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白英头一回跟妖精一块吃饭,难免有些局促。阿发和老文都是眼皮活泛的主儿。大口吃菜小口喝酒,眼睛耳朵也没闲着。
燕凰玉用的不少,整整两大盘饺子吃个精光。
山鼠精吃素但是馋肉馋的不行,眼巴巴瞅着燕凰玉一个接一个饺子往嘴里送,他却只能吃青菜叶子。
裴锦瑶心里有事,不大开胃。
饺子吃了十八九个又喝了一小碗鱼汤就用巾子擦擦嘴把贵哥儿抱到怀里挑鱼肉给它吃。
“裴神机使,那个章庆太过可疑。您能不能放小黑鸟出去查查?”白英诚恳的说道。
裴锦瑶咧着嘴笑,“小黑鸟不管找人,是……听壁脚的。”
白英一下子红了脸,赶紧端着汤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
“马逊的宅子搜过了吗?”裴锦瑶小心的剔了鱼刺,用手托着净白的鱼肉喂到贵哥儿面前。
不等燕凰玉开口,白英接过话茬,“搜过了。细细搜的,半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左邻右舍都知道马逊有个画糖人的老哥哥。隔三差五就来找马逊吃酒。但谁也说不清章庆住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燕凰玉横了白英一眼。碍着阿发和老文没有多说什么。
从裴三回来到现在,他俩都没说上五句话。
白英可倒好,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
裴锦瑶想了想,“待会儿我与你一道再去瞧瞧吧。”
白英一个劲儿的点头,“小的吃饱了,现在就能走。”
“你急什么?”燕凰玉面露不悦,“贵哥儿嘴小吃得慢。你等等它。”
“贵哥儿去了也不顶事啊。让它接着喂不就得了?”白英扬起下巴,指向山鼠精。
山鼠精缩缩脖子,“小的……怕猫儿。不敢喂。”
小密探正喝汤呢,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
老文捏着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白英见裴锦瑶眉梢都不抬一下,认认真真的剔鱼刺,哪还敢催。他吃饱了就坐不住干脆去灶间烧水洗果子。
“待会儿要准备什么东西?”小密探知道裴锦瑶不是无缘无故拖时辰,这里头肯定有讲究。
“丹砂符纸,桃木剑。”裴锦瑶有点犯困,眨眨眼强打起精神。
小密探掰着手指重复一遍,“小的跟您一起去。让白英在外头等着就是,万一看见什么东西,别把他吓坏了。”
燕凰玉颦了颦眉。说来说去好像没他什么事。
“阿发,你把东西交给我就好了。你跟老文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
小密探紧抿着嘴。
白英都是多余的,六爷还要跟着算怎么回事?
“小的不累。”小密探微微笑着,“六爷您现在是督主了,怎么能劳烦您呢?再说,裴神机使在外办差都是小的侍候。”
老文也点着头附和,“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因着这事有人编排裴神机使轻狂骄纵可就糟糕了。这几天裴神机使出入宫中,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密探十分认同,“是这么个理儿。”
山鼠精傻乎乎的听着。
六爷刚才不是还给裴神机使倒茶了吗?倒茶就不算劳烦了?为什么有人编排裴神机使?出入宫中又为什么要谨慎?
做人似乎没有它想象的那般轻松。
山鼠精思量的当儿,燕凰玉已是面沉似水。
“行了,不要再劝了。”
小密探和老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六爷能听进去就好。
“我去哪还不到你们做主。”凤眸乌湛湛冒着寒光。
“小的不敢。”小密探委委屈屈垂下眼帘。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裴神机使和六爷?
“你凶他做什么?他也是为了我好。”裴锦瑶有些着恼。从宫里出来就够累的了,还得帮东厂办事。她就是个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燕六非但不体谅她辛苦,还对忠心耿耿的阿发大呼小叫。
这里是神机司!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阿发跟我去就好了。你和白英去了也帮不上忙。”裴锦瑶冷着脸做了决定,“明儿一早给你回话。”
“我不放心你。”燕凰玉神色软了下来,就连声音也温煦许多,“天都黑了,这两天盘查的又严。有我在能省下不少麻烦。”
他很有耐性的跟裴锦瑶阐明利弊,“要是有人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怎么办呢?阿发再能耐,双拳也难敌四手。外面的人不敢乱嚼舌根。东厂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神。目光相触的刹那,肩头同时垮了下来。
六爷说的句句在理。
他们抵挡不住了。
原打算拦着点六爷,让他少跟裴神机使待在一处。可……想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六爷为了裴神机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裴锦瑶也认同燕凰玉的说法。马逊的宅子闹鬼不可怕,闹杀手才要人命。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指使,小心点不会有错。
“那就去吧。多带些人。”裴锦瑶低下头蹭蹭贵哥儿的小脑袋,“老文留下看家。”
燕凰玉终于露出笑容。
裴锦瑶换上道袍,骑着马奔向城东。
她跟燕凰玉在前,身后跟着三十个东厂探子,呼啦啦一大片,威风的很。
燕六当上督主,她也跟着狐假虎威。
这一路上裴锦瑶乐的嘴都合不上。
……
天已经黑透了。
正经人家早就歇着了。
哒哒的马蹄声扰人清梦。
因着马逊被东厂抓走一直没能回来,左邻右舍都为他捏了把汗。
东厂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马风水多半没了性命。
大伙儿心知肚明,却没人敢私下议论。唯恐被东厂探子听了去,给自家招祸。
也不知马风水究竟犯了什么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深更半夜的东厂又来人了。
左邻右舍心里犯着嘀咕,老老实实缩在被窝里闭紧眼睛,连爬窗户上偷看都不敢。
193 幽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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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194 碰面
燕凰玉听得连连点头。
此事果然与章庆脱不开干系。忖量片刻,燕凰玉唤来白英,叮嘱他查找裴锦珠的下落。
白英拧着眉,往巷子深处望去,扬手一指,“督主,若是小的没记错的话,尹裴氏应该就住在那处小院。”
这倒是巧了。
燕凰玉垂眸道:“使人过去问问。”
白英领命去办。
乍一听尹裴氏三个字,裴锦瑶有些恍惚。尹氏和裴锦珠于她而言更像是陌生人。再见亦是无趣。更何况有东厂顶在前头,裴锦瑶骑着马回神机司歇着。
翌日一早,晨雾未散白英拎着豆腐脑来了。
“老丁给您多加的榨菜。”白英把豆腐脑倒进碗里,撩起眼帘偷偷瞟了瞟裴锦瑶,见她握着羹匙整副心思都在豆腐脑上,便清了清喉咙,“尹裴氏失踪了。”
“失踪了?”裴锦瑶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失踪了?他们家没报去衙门?”
“没有。”白英叹口气,“依着尹氏的说法,是尹京欠了赌债将裴锦珠拉去还账了。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就是没去衙门报备。”
“怎么着,她怕被尹京赶出门去?”裴锦瑶搅散豆腐脑,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尹京抵死不认,他不敢撒谎。”白英想起尿了一裤子的尹京不屑的撇撇嘴,“他一听见东厂俩字就吓的半死了。”
白英绝没有夸大其词。尹京就是个孬种。
“那……很有可能是章庆把裴锦珠哄走了。”裴锦瑶默了片刻,“能不能劳烦你们东厂帮忙找一找。”
“裴神机使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东厂的分内事。您只管放心,绘像已经发下去了。很快就有回音儿。”白英自信满满。
“你不要小看章庆。他会巫术。说不定他已经改换面貌,纵使有绘像也是无用。”裴锦瑶愁眉难舒,“大姐不是个精明人……”
章庆想要利用裴锦珠对付她不打紧。关键是如何利用,何时利用。
头顶悬着把随时有可能掉落的利刃,任谁都不会舒坦。
“督主会派人保护您。”白英笑着说道:“小的这就去挑选人手,下晌就给您送来。”
“麻烦你找人去青城观送个信儿,让他也帮着挑几个得用的。”
章庆会巫术,真有事东厂的人并没有太大用处。一个不小心反而丢了性命。
白英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当下也不耽搁,急急去办。
用过早饭,裴锦瑶在院子里陪着贵哥儿看红鲤鱼。
天儿已经冷了,缸里的鱼懒得动,贵哥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瞬也不瞬。
贵哥儿看鱼,裴锦瑶看贵哥儿。
玩的正高兴,有人叩响了神机司的大门。
来人是沈阁老的管家,奉了沈阁老的令儿送酒来的。
说是送酒可不光是酒。还有半扇野猪肉,外加一些瓜果鲜蔬。
小密探指挥着山鼠精把东西搬去灶间放好。裴锦瑶与那管家说了会儿话。管家委婉的提了提沈阁老迫切的想来神机司涮锅子。裴锦瑶拐弯抹角的答应就是这两天的事并赏下几角碎银命老文送他出去。管家谢了又谢,脚步轻快的回去复命。
“沈阁老真送酒来了。”小密探满脸喜气,“这是存了交好的心思。”
老文也很高兴,“咱们神机司就要忙起来了。”话锋一转,问道:“您今儿个不进宫吗?”
“再等等。”裴锦瑶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去早了又得跟老大人们酬酢,累得慌。”
老文也不催了,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做荷包。
小密探握着软巾仔仔细细的擦拭桃木剑。
裴锦瑶嗑了两把瓜子,拿起符笔蘸上丹砂画了道平安符交给老文,“荷包做得了,连这一块给燕督主送去。”
老文笑眯眯应了。
日上三竿,裴锦瑶带着小密探慢悠悠的踱出东华门,拐到弯前头不远就是宫门。
裴锦瑶背着手跟小密探商量晚上烤羊腿还是烩羊肉,就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敢在宫门口纵马飞奔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小密探护着裴锦瑶往边上靠。眨眼功夫,膘壮的白马闯入裴锦瑶的视线。马上人勒住缰绳,“你就是裴三吧?”
裴锦瑶抬头望去,披着石榴红斗篷的徐静怡一团火似的昂着下巴注视着她。晶亮的眼中流露出的骄纵与轻狂令人反感。
“我当是谁,原来是徐二。”裴锦瑶袖着手,不慌不忙的说道:“你比刚返京那会儿白了点。我差点没敢认。”
徐静怡本想出其不意给裴锦瑶一个下马威,却没料到裴锦瑶敢当面刺回来。
“你!”徐静怡攥紧马鞭,居高临下的发问,“你要进宫?”
裴锦瑶紧抿唇角。
小密探恭恭敬敬打个千儿,“我们裴神机使是要进宫。”
徐静怡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转了转,调拨马头直奔宫门而去。
“裴神机使别理她。”小密探压低声音,“敬妃娘娘给她几分脸面,她就没了正形儿。不过她倒也没蠢透,在敬妃娘娘跟前撒娇卖痴,装得挺是那么回事。”
“无非是想求个好姻缘。”裴锦瑶想了想,不由失笑,“要是刘世子知道有人为了他这般费心,也会怜惜吧。”
小密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一定会,就跟怜惜其他美人儿一样。”
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睨着他,“真是促狭。”说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徐静怡坐在小羊车里,心中恨意翻滚。
裴三真是狂妄的不像话。区区一个从八品的神机使居然敢对她出言不逊。
谁给她的胆子?
徐静怡胡乱揪扯着马鞭。待会儿见到敬妃娘娘再吹吹风儿,点把火。
裴三不是要在宫里挑使唤的人吗?就让敬妃娘娘送两个老嬷嬷给她。包管她用的舒心。
徐静怡打定主意,胸中郁气散了不少。
敬妃也收到风声,说是陛下给的恩宠,允准裴三查阅宫人的名册,挑着合适的就送到神机司去。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荣宠。
她不是莽撞人。得了信儿又命人去找冯嘉印证。冯嘉没有否认。这便是真的了。
敬妃没想到陛下如此看重裴三。
195 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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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196 刨土
老文听了这话心下忐忑。
裴神机使对他们督主有好感?这可万万不行的呀!
但他比小密探稳得住,没有急吼吼的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呵呵笑了笑,“督主宴客务必是要做到尽善尽美的。您也知道,从前督主府陛下收回去了。新的宅子还没赐下来,只能在酒楼设宴。您跟督主亲如兄弟,所以督主挑中了仙歌楼。”
这事她心里有数。裴锦瑶望了眼老文,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说道一番。可……究竟是何用意?
裴锦瑶思量片刻,恍然大悟。
“要说亲如兄弟……不大妥当。”
老文心里咯噔一声。
不得了,不得了!裴神机使不愿跟督主当兄弟了!
“兄妹还差不多。”裴锦瑶笑嘻嘻的补充道。
老文差一点就被她吓晕过去,强打起精神,“是是,您说的对。兄妹好,兄妹好。”
现而今,一说在神机司当差,哪个不羡慕。
可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担着多少风险。老文轻抚胸口。别人办差只要遵从主子的吩咐就成。他和阿发除了听两位主子的话,还得防备两位主子互生情愫。
这都什么事?!
虽说十分为难,却又不能撒手不理。
督主是好,但也不能让裴神机使守活寡。兴许翻过年就好了。裴神机使再大一点就会有人上门提亲。也能断了督主的念想。
老文捏捏钱袋子,琢磨着忙过这段儿去赌两把。
……
裴锦瑶用过晚饭就歇下了。有贵哥儿陪着睡得格外沉。
夜半,下起了糖霜一样的小雪。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不知名的鸟一声声鸣叫着。东厂看门的大黄狗一个劲儿的汪汪汪。裴锦瑶从睡梦中惊醒,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裴锦瑶侧耳听了听,便缩回被窝里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天光大亮,小密探和山鼠精拿着大扫帚扫雪。
裴锦瑶端着热气腾腾的香茶站在廊下边喝茶边赏雪。
算算日子,来这儿快一年了。
过得可真快。
想的入神,有人在外头叩门,“裴神机使!裴神机使!是我,白英。”听声音有些焦急。
小密探和山鼠精几乎同时丢下扫帚去开门。
到底还是叫小密探抢在前头。山鼠精跑到一半见跑不过小密探,便继续回来扫雪。
打开门,不等小密探打招呼,白英就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咱们东厂出事了。”
你们东厂。裴锦瑶在心里纠正,面上不显,“何事?”
“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白英脸颊红彤彤的,“还是您亲自去瞧瞧的好。”
裴锦瑶回屋拿上拂尘,后背背着桃木剑带着小密探和白英到在东厂。
东厂换了督主,规矩比从前更大了。
裴锦瑶走这一路,没有惊慌失措或是横冲直撞的情况出现。
白英将裴锦瑶带到一处空地,“这里原本是要起小宝塔的,后来裴神机使命人给填上土。我们督主想着等开春再请裴神机使拿个主意,种花还是修假山都成。”
“那……不也是开春之后的事了吗?”小密探疑惑的看向白英,“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不是……”白英急的直冒汗,“昨儿夜里下雪,这块地方一丁点儿都没落上。”
小密探颦了颦眉,“还有这好事?”
扫雪不是个轻快活儿。他扫了一早上,胳膊都酸了。
“好事?”白英掐起腰,气哼哼的指着地面,“阿发,你仔细看看那土!”说着,向下属打个手势,“带大黄。”
小密探低下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门道。
不多时,看门狗大黄被牵了过来。
好好的大黄狗,四蹄和肚腹染了血又干涸了似的,下巴上的毛挂着星星点点的土渣。
小密探眼神锐利的宛如一把刀,“有人连大黄都容不下了?”
简直岂有此理!
霎时间,白英词穷。
不是都夸阿发机灵吗?狗在,土在,他说的也非常明白。怎么阿发就是听不懂呢?
裴锦瑶看看狗,再看看地上的土,“你是说,大黄刨土刨成这样的?”
对嘛!
白英重重点头,“没错。小的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小密探眨巴眨巴眼。
白英不亏心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弄得跟八月节猜灯谜似的。
裴锦瑶蹲下身子,捻了点土。指尖温热,土面儿一下子化成粒粒细小的血。
小密探脸唰的白了,“小心有毒!”他赶紧掏出帕子给裴锦瑶擦拭手指。
“无妨。”裴锦瑶站起来,围着这一片没有落雪的地方慢慢踱着步子。
小密探和白英不敢打扰,垂手立在旁边等候吩咐。
裴锦瑶忽然指着大黄狗刨土的地方说道:“拿把铁锹,挖开。”
小密探噔噔噔跑着去,噔噔噔跑着回。他和白英一下下的铲土,挖出个半人来高的坑。
大黄狗兴奋的大声叫唤,恨不能跳进坑里撒欢。
“浮在上面的土好像松一些。”小密探仰着脸说道:“这里头埋着东西吧。”
裴锦瑶拧着眉看了半晌,用手比划着,“应该放了个这么大的木箱。一个人拿不动吧?”
“那得看里头装的是什么。”白英脸上跟火辣辣的。
东厂偷摸进了人已经相当丢脸了,还从东厂偷了东西出去……
啧……脸疼!
小密探跟白英想到一处去了。
这是家丑,决不能传扬出去。幸好裴神机使不是外人,否则的话……杀人灭口也是件麻烦事。
“阿发,装些土带回去。用牛皮袋子。”裴锦瑶神情肃然,小密探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裴神机使,这……是什么土啊?”白英壮着胆子问道。
“这不是土。”裴锦瑶抿了抿唇,“是蛊。”视线投向土坑,若有所思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箱子里装得是……”
是什么?
小密探和白英紧张的瞪圆眼睛盯着裴锦瑶,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裴锦瑶摇摇头,“唉,不说了。说多了会夭折。”扭转头看向远处亭台,“神机司的好风水啊,叫他破了。”怪她道行浅薄,没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
他是谁?
白英疑惑的瞟了眼小密探,小密探亦是懵懵懂懂。
裴锦瑶一甩拂尘,“饿了,回去用些米粥清清肠胃,晚上还要去仙歌楼吃席面呢。”
197 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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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容易解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耳铛。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198 懂得
小密探和老文一左一右高高挑着灯笼。
裴锦瑶刷刷点点几笔画完,“阿发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好!好极了!”小密探笑容满面,心在淌血。
不是说好了画凰鸟的吗?这是……小鸡啄米吧。
老文吞了吞口水,昧着良心夸赞,“裴神机使的画风独树一帜。”
“对对,独树一帜。”小密探暗自擦了把冷汗。关键时候还是老文叔脑子转得快。画的不像不要紧,那叫独树一帜。
燕凰玉打量着门板上巴掌大小由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的“凰鸟”,点了点头,沉声道:“的确是另辟蹊径的一种……画法。裴神机使画的太好了!”
燕督主说好,没人跟他唱反调。
眼里活泛的拍起了巴掌,还有人摇头晃脑的吟几句酸诗。
裴锦瑶放下狼毫,淡淡说道:“你们呐,言过其实了。”
大活儿赶紧摇晃着手,“不不,都是肺腑之言。”
“裴神机使莫要谦虚太过。”
裴锦瑶清清喉咙,“画是画完了,凰鸟还没拍着翅膀飞上天呢。”说罢,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掐诀念咒,符纸化作一道蓝光直冲门板上的凰鸟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与木门相触的刹那,身披锦羽的凰鸟伴着零零碎碎的耀眼金光如清风般腾跃而出飞向夜空。
众人张大嘴巴呆呆看着。直到凰鸟不见许久才陆续回神。
裴锦瑶凑到燕凰玉身侧,压低声音,“我说是独一份儿的贺礼,没错吧?”
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小红嘴儿张张合合,说话的时候呼出浅淡的白气拍打在燕凰玉胸前。即便隔着厚实的布料,燕凰玉依然能感受到融融暖意。
“嗯。没错。”燕凰玉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怜惜,“谢谢你。”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你我情同兄妹。言谢实在生分。”
兄妹……
燕凰玉的心似是被人用力攥紧了,疼得他透不过气。他不愿跟裴三做兄弟,更不愿做兄妹。
“裴神机使,其实我……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燕凰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待会儿我去神机司……”
话音未落就被一句高过一句的“神乎其技”跟打断了。
裴锦瑶抱拳拱手,高声嚷着,“列位抬爱,列位抬爱。”
燕凰玉的眸子黯了下来,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裴三就好像那只一飞冲天的凰鸟,终归是要飞的。
而他,肩上背负着太多包袱。他都不确定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又如何忍心裴三跟他一起面对。
燕凰玉深吸口气,转身回到楼里。他懂得了自己的心意,便不舍的她受苦。
身后的热闹离他越来越远,燕凰玉却丝毫不觉可惜。
……
夜半,酒席散去。
燕凰玉回到东厂,独自拎着酒壶上了房顶。
神机司的书房还亮着灯。
裴三在看书吧。
燕凰玉灌了口酒,暖意行遍全身。他的心仍旧散发着丝丝寒气。
一道黑影利落的跃到燕凰玉身侧,笑着唤声,“督主大人,冷酒伤胃。”喷香的烧鹅腿递到燕凰玉面前,“方才在席上您用得不多。”
“酒楼打烊了?”燕凰玉接过烧鹅腿,咬了一大口。
“没呢。”元松挨着他坐下,“那些人不肯走。围在门口要酒要菜,东家发话,说是今儿三倍工钱。灶上的宁可不要工钱,也要凑这个热闹。裴神机使还让俞掌柜放出风声,她跟您亲如兄妹。”
又是兄妹!
燕凰玉的心钝钝的痛。
“由着裴三说去。你们不要插手。”
“是,小的省得。”元松偷眼观瞧燕凰玉神色,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您别担心,以后的路走着走着就宽了。”
燕凰玉嗯了声,几口就把烧鹅腿啃的剩下一根骨。
“计徇的那个庄子,查过了吗?”
“查过了,夫人大抵是在您跟明匡离开之后第二年或是第三年过世的。”元松哀伤的说道:“死者已矣,您放宽胸怀才是。”
燕凰玉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不过……”
在这世上,他没有血脉相连的至亲,有的只是那点懵懵懂懂的悸动与牵挂。他想把自己的真心与真情交付到裴三掌中。又怕拖累了她。更怕她推却。
“不过,我还是会思念母亲。”燕凰玉苦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如果明匡没把我带回来,兴许母亲不会死。我走了,她便了却一桩心事。”
“您千万别这样想。”元松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缪太子屠尽燕氏夫家。若是没有燕凰玉,只怕燕氏早就一头撞死了。燕凰玉降生之后,燕氏更不敢死。但那份沉甸甸的自责与屈辱时时刻刻压在燕氏心头。
她不想活,却又不得不活。
明匡带走燕凰玉,燕氏不敢立刻去死。她通过计徇能够探听到一点燕凰玉的消息。虽然燕氏能揣摩出明匡的用意。但她还是选择豪赌一次。
她赌明匡会好好养大燕凰玉,也赌百花卫能找到燕凰玉。
一直以来强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只有燕凰玉。在得知燕凰玉暂且没有生命之忧的时候,燕氏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燕凰玉眼眶发酸,“母亲命苦。”
元松哽咽道:“要不,您与小的回岭南吧。孟家和元家只剩您一点血脉。回到岭南休养生息……”
燕凰玉胡固执的摇摇头,“不。当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先帝污我先祖犯上,徐令达灭我元氏五族。如果我就此回岭南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简直是愧对列祖列宗。”
元松很矛盾。
能报仇当然好。但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就断了香火吗?尤其主子现在的身份是阉人。想留下一儿半女……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不……从百花卫的后人里挑个知根知底的给主子?
元松觉得这事可行。
……
不等到第二天早上,裴神机使所画的凰鸟“活”了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沈阁老捂着胸口,暗叫一声“好险”。亏得他送酒送的是时候。要是晚一点,裴神机使肯定以为他刻意拉拢。
郭阁老愈发的春风得意。带着纸人在人前横晃。他跟裴神机一块涮过锅子,这交情……朝中没几个比得上。
199 舒展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写完替换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200 眉目
裴锦瑶神情凝肃,“身为神机司斩妖除魔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因为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而置万千百姓于不顾。成与不成,全看天意吧。”
声音稚嫩却又十分坚定。
云海月喉咙酸酸的,“裴神机使……”
裴锦瑶浅浅笑着,“云道长不要难过。再难再险也要有人去做。”
云海月望着裴锦瑶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眶一热落下泪来。裴锦瑶给他低了帕子,温声安慰道:“我是个福大命大的。不会有事。”
云海月擦着眼泪直点头,“是是,您说得对。”
“虽说章庆会巫术,可他不是大巫。”裴锦瑶犹疑片刻,最终没有道出商在的名字。
“那……会是谁呢?”云海月抬起泪眼,“是不是放出鬼物的人?”
“兴许是,兴许不是。”裴锦瑶抿了抿唇,“此事非同小可。今儿晚上请沈阁老涮锅子的时候再说吧。”
“涮锅子?”云海月吞了吞口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觉得饿了。
裴锦瑶略略颔首,“是啊,上路之前吃好玩好吧。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这话太堵心了。
云海月胡乱点点头,出去净面。
裴锦瑶唤来阿发,让他去给沈阁老郭阁老下帖子。
傍晚,沈阁老郭阁老如约而至。
郭阁老不是第一次来神机司,在大门口颇为热情的给沈阁老讲起了当日黑白无常带走傅二的情形,“就这儿就这儿,黑爷白爷站在这处。傅二的尸身横在那儿。满身的血哟……”
沈阁老捻着胡须,听得十分认真。
“黑爷白爷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
“说是来吃饺子。特特点了我陪席。”郭阁老抻直腰杆,得意的笑了,“您知道我的,别的不爱就爱吃饺子。”
沈阁老捻着胡须的手一顿。
今儿涮锅子……黑爷白爷不会来。他没指望头一回就能见到黑爷白爷,但还是有点失落。
看看身边春风得意的郭阁老,暗暗叹口气。还是老郭运气好,不光得了纸人还在黑爷白爷跟前露脸。
裴锦瑶换了身棉道袍跟云海月双双迎了出来,“沈阁老,郭阁老。快,快里边请。”
沈阁老乐的见牙不见眼,“裴神机使,我听说你今儿告假没进宫。是不是东厂那事太过棘手?”
裴锦瑶笑的意味深长,“外头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边吃边说。”
沈阁老和郭阁老对视一眼随裴锦瑶入了小厅。
黄铜锅子里骨汤翻滚,肥厚适中的羊肉切的薄薄的,挂着水珠的白菜叶子鲜灵灵的,瞧着就喜人。
四人落座,小密探开了一坛沈阁老先前送来的酒。
裴锦瑶用的是东厂的果子酒,“这酒放在门廊上吹了一夜的风,上边结了冰碴,凉凉的好喝极了。”
沈阁老板起脸孔,“不好不好。小孩子不能贪凉。你现在荤素不忌,等到了我这岁数有的你受苦。”他直接拿走酒壶递给阿发,“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由着小裴胡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沈阁老看似严厉,言语间又满是关切,当裴锦瑶是自家不懂事的小孙女一样对待。
裴锦瑶被“小裴”震惊的说不出话,缓了数息示意阿发把酒拿下去。毕竟沈阁老是好意,没必要跟他拧着。
云海月以前不爱酬酢,尤其是城里的官老爷们。不知怎的,沈阁老板着脸的样子倒是让给他觉得非常亲切。云海月笑呵呵的给沈阁老斟上酒。
郭阁老打圆场,“裴神机使不要沾酒,伤了脾胃不好养。”
他最懂沈阁老的心意。女孩子容易受寒。以后子嗣艰难。但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裴三要是像家里的孙女外孙女那样,害羞起来跺跺脚跑了把他们丢在这儿可怎么好。
沈阁老顺着郭阁老的话茬讲起养生之道。
云海月眼睛发亮,侃侃而谈。
沈阁老和郭阁老不时点头,不时发问。
裴锦瑶偶尔掺上两句,手上不闲着,涮菜涮肉忙的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沈阁老郭阁老脸上浮起红晕。说话仍旧很有条理,看样子吃的挺满意。
养生聊的差不多,沈阁老话锋一转,“昨晚燕督主宴客,裴神机使的凰鸟一飞冲天技惊四座。没能亲眼的见,当真可惜。”
郭阁老也会一脸沉痛,“的确可惜。”
仙歌楼门板上的凰鸟被人临摹下来,一文钱一张,满大街吆喝着卖。他让下人买了一张。说实话,要不是挂着裴神机使的名儿,他胡子都要气歪了。
就算他没见过凰鸟,也知道凰鸟根本不长那样。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没什么可惜。又不是只飞一回。”
“哦?”沈阁老惊喜的跟郭阁老对视一眼,“下次什么时候?”
“年下吧。就是图个乐子。您要是想看,我让掌柜的给您留个雅间。”
沈阁老连连点头,“多谢裴神机使。”
仙歌楼的雅间现在可难定了。
郭阁老打算跟沈阁老挤一挤,裴三对他好,他不能不懂事。
“谋害傅二爷的真凶抓到了吗?”郭阁老从进门就想问,一直忍着,“我听说东厂又出事了,是不是犯了太岁?”
江五买凶杀死傅二,但郭阁老想知道的是对傅二施术的人究竟是谁。
裴锦瑶缓缓摇头,“还没有。不过,也算是有点眉目吧。”
沈阁老郭阁老眼巴巴等着裴锦瑶往下细说,等来的却是两片煮的软烂的白菜叶。
“裴神机使不好说?”沈阁老见她欲言又止,免不得想深一层。
京城里头能让裴三犯难的人不多。
“不是不好说,是不能说。”裴锦瑶苦着脸,“要是我泄露天机太多会夭折……”
沈阁老郭阁老不约而同的点着头道,“听说过这事。”
“我要是泄露那人名姓,恐怕没人护得住我。立马就得折。”裴锦瑶一张笑脸皱成苦瓜,“你们还是不要问了吧,反正有什么事我一人担着就是了。不给你们二位添烦恼。来来来,吃肉吃肉。”
“裴神机使此言差矣。”沈阁老严肃的说道:“万事有陛下给你做主。我不信那人还能只手遮天?”
裴锦瑶撩起眼皮瞅了瞅横梁,“只手遮不了,两只手加一块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