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19分节

181 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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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182 仇人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

    贾家宅子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一声高过一声,直把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伏在房顶的燕凰玉掀开瓦片向屋里望去。刘信面色潮红捂着胸口,老贾给他拍背顺气。

    “公子不要再在晚上读书了。天凉风急,您身子骨又弱,哪经得住这般熬神。”他端起药碗,“喝了药您赶紧歇着。”

    刘信大口喘着粗气点点头,三口两口把药喝了缩回被窝里去。

    老贾给他掖好被角,熄了灯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燕凰玉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手隔着夜行衣抓住贴身戴着的荷包,里头是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

    也不知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晚上起了北风,她有没有灌个汤婆子暖暖?

    等明儿去神机司问问她用的什么香,在哪家买的,怪好闻的,他也想买些回来熏衣裳。

    燕凰玉胡思乱想的功夫,白英带着人把明匡安插在贾宅周围的暗线清了个干净。他在屋脊上如春燕般轻轻盈盈的几个起跃到在燕凰玉身畔,“鄂国公府的人天刚擦黑就撤了。督主派来的那些都扫光了。”

    说着,他掏出火折子燃起迷香递给燕凰玉,“这药性大的很闻半刻钟就够。”

    燕凰玉将迷香随手丢下去,沉声道:“除了刘信,不留活口。”在这院里当差的都是刘太太和明匡信得过的人,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白英颔首应是,转回头向潜藏在暗夜中的杀手做了个手势。

    几道黑影好似被风吹拂的叶落进院子里停了数息便散开,各自奔向既定的目标。

    常年安逸的生活令这些人失了警惕。不过盏茶功夫,就都料理妥当。

    燕凰玉满意的点点头,纵身下来,去停在后门的马车上等着。

    估摸着迷香起效,两道黑影大摇大摆的从房门进去,再出来时扛着套在麻袋里的刘信。将其抛在车上,黑影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燕凰玉从暗格里取出仪风帝给他的令牌,对白英道:“进宫。”

    ……

    刘信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

    他自小体弱,逢至季节交替就要生病,有时甚至缠绵病榻月余方能养好。

    这几天得了咳疾,到了夜里尤其难捱,常常在睡梦中咳醒。

    刘信缓缓张开眼,触目所及无不精巧奢靡。

    一角明黄在他眼前晃过,就听有人在头顶问道:“你就是刘信?”

    声音低沉透着威严。

    刘信挣扎着仰起头,循声望去。

    那人身穿龙袍,面容冷峻,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普天之下敢穿龙袍的除了当今陛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他就是害了父亲的小人!

    刘信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仇人,来不及多想,就朝那人啐了口痰,“你这弑兄夺位的宵小之徒。”

    仪风帝急急避开,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冷笑。

    无需多问,他就是刘信了。

    “明匡养你这许多年,到底是养成了废物。”仪风帝忽然心情大好,脚步轻快的围着刘信转了几圈,像是在看豢养在笼子里的猕猴。

    没见到刘信之前,仪风帝设想了很多二人见面的场景。然而,此时此刻与他所想皆不相符。

    刘信躺在地上,形容狼狈,面色苍白。

    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病弱。双颊凹陷,眼神疲惫,全无少年人的锐意与朝气。

    就凭这么个东西,怎么能与他争天下。

    仪风帝不禁有些气恼。

    明匡也太小瞧他了。

    刘信想要叱骂,那些恶毒的话语来不及说出口便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把他咳的胸腹酸痛,太阳穴也隐隐发胀。

    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身处皇宫,面前这人真的是他的杀父仇人。可……怎么可能?他明明喝了药便睡下了。

    难道是老贾出卖了他?

    如此一想,刘信咳的更加厉害。

    冯嘉如临大敌挡在仪风帝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陛下,仔细过了病气。”

    仪风帝摆摆手,“放心,他伤不了朕。”说着,眼风一瞟看向垂手立在门口的燕凰玉。

    明匡若是知道,他的义子把刘信送入皇宫会是何等震惊。

    念及此,仪风帝耸肩轻笑。

    这小子比当年的明匡还要狠。倘若使用得当,绝对是把好刀。

    刘信顺着仪风帝的明光看去,俊美少年神情恭谨,两手交叠在身前,显得有些局促。从他衣饰刘信判断出这是东厂的探子。

    想必是仪风帝的亲信。

    刘信恨恨的睨他一眼,便嫌恶的收回视线,仰起脸瞪着仪风帝道:“既然你知晓我的身份,要杀要剐随便你。”

    仪风帝负手大笑。

    他当然不会留他性命。只不过,这小子没有摇尾乞怜终归少了些许趣味。

    仪风帝惋惜的摇摇头,“行了,人我已见过。送他上路吧。”

    “等等。”刘信一下子慌了,没想到仪风帝居然会痛痛快快的叫他去死。

    仪风帝眼底浮现出一丝盎然,“你还有话说?”

    多说两句就能多活一刻。

    但……说什么呢?骂他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人为刀俎。

    骂赢了也活不了。

    “我想见见阿姐。”刘信没有避讳仪风帝投来的审视的目光,“我要见她。”神态语气像是闹别扭的幼童。

    仪风帝又笑了。

    笑过之后,目光一点点冷下去,“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想见,我就会让你见?”

    刘信羞恼的瞪大眼睛,歇斯底里的嘶吼,“亏你是一国之君,居然糊涂至。你不杀刘嫣,留着她遗臭万年吗?”

    燕凰玉诧异的撩起眼皮。他还以为刘信想见刘嫣是因为血脉亲缘。没想到他叫嚣着质问仪风帝为何不杀她。

    刘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不知所谓?

    刘嫣是仪风帝的逆鳞,触碰不得。

    他哆嗦着手,指着刘信,“把他拖下去喂狗!”

    这会儿刘信也不咳了,一串串难听的骂人话从他嘴里泄洪似的倾倒而出。仪风帝是昏君,刘嫣是祸国妖姬,大夏要亡,天下要乱……

    燕凰玉觉得可能是人之将死,头脑异常清醒。刘信说的还挺是那么回事。

    冯嘉几次想要堵住刘信的嘴巴,可他那副疯癫的模样使得冯嘉犹豫再三。

    这东西咬不咬人呐?要是他被咬了,陛下肯定不许他近身侍奉了。

183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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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氏绷着脸深一脚浅一脚的回返棠院。裴锦珠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娘,祖母怎么说?二舅母和京表哥真的被轰出去了?”

    “嗯。”尹氏面色有些苍白,单手扶着裴锦珠的臂弯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上,裴锦珠给她拿来引枕垫在背后,怨怪道:“二舅母上门就是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不怕舅父怪罪?”

    尹氏揉了揉额角,“你说那些做什么?三丫头对你京表哥起了戒心,这门亲只怕是结不成了!”不止亲事不成,铺面田庄统统化成了泡影,尹氏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连连叹气。

    闻言,裴锦珠愣住。

    “三丫头不嫁京表哥?那怎么能行?不成,我得想办法把他俩拢在一处。”

    要是多出几次赛诗会那样的风头,等裴锦瑶及笄之后上门求娶的人指定不会少。说不好,裴锦瑶会比她嫁的门第更高。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她样样都不如裴锦瑶。要是连嫁人也比不过,那就是输一辈子了!不行,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裴锦瑶必须嫁去尹家。

    裴锦珠攥了攥拳,“娘,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尹氏拍拍她的手背,“急不来的。上次小茶来咱们府上,你不该直愣愣的带着他们去清芳院。吃了闭门羹得罪三丫头不说,你祖母还罚你禁足。你得先跟三丫头处好了才能铺排之后的事。”

    “是。是我冒进了。”裴锦珠也有些后悔,“要不我让双桃做双鞋送去清芳院?”

    “也好。小孩子嘛,多哄哄就没事了。你二婶娘精明又如何,她也不能镇日守着三丫头。早晚有落单的时候。”

    尹氏母女俩重拾斗志,相互对视一眼,窃笑不已。

    ……

    裴锦瑶回到清芳院,卸下钗环,留陈嬷嬷在跟前说话。

    “方才祖母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大伯跟大伯母的亲事究竟有何内情?”

    陈嬷嬷思量片刻,道:“事关长辈,姑娘听过就算。千万不要跟大姑娘和四姑娘说。”

    裴锦瑶乖顺的点点头,抓把瓜子听故事。

    “老太爷位居正三品,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且大老爷又是嫡长子,按说怎么不可能跟将作监的八品小官结亲。当年老夫人相看了几户人家,皆是家风清正有头有脸的。那年大老爷刚中了进士,免不得出门酬酢。有一次赏花宴上,大奶奶落水,大老爷去救。众目睽睽之下,大奶奶就赖上了大老爷。

    之后,尹家老太太上门逼着大老爷娶大奶奶。老夫人气极了。说大奶奶不能为正妻,只能做妾。可老太爷不许。姑娘也知道,裴家不兴纳妾。老夫人气的让老太爷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到后来还是拧不过老太爷,就这么的,两家结了亲。那会儿明督主还不是督主,初初成亲时候,大奶奶贤惠极了。大老爷是个老实人,对大奶奶没有半点轻贱。老夫人也没再怨她,手把手的教她处理庶务。明督主掌东厂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裴锦瑶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贤惠都是装的,明匡有权了她连装都不装了。今日雷氏上门这一闹倒也不错,免得尹家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放肆。

    说完旧事,裴锦瑶心情有些沉重。以裴老夫人的性子,被尹氏这般耍弄,心里不知道有多窝火。但她不是那种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要是尹氏安分守己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偏生她是个爱挑事的,尹家上下也没一个省心的。此番雷氏就差说出结亲二字,裴老夫人若是不摆出强硬的姿态,以后必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陈嬷嬷见她拧眉不语,继续说道:“姑娘,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尹家居心不良,大奶奶和大姑娘也是拎不清的。您可得多个心眼,万不能大意了。以尹家的家风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裴锦瑶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小孩子了,断不会让大姐哄了去。”

    ……

    “义父,那岑禄恁的可恶,这次决不能轻饶了他。”花九眉眼倒竖,咬牙切齿。

    明匡手里盘一只绿油油的翡翠金蟾,蟾身上负着栩栩如生的五毒,弯弯唇角将视线投向燕凰玉,“小茶,你怎么说?”

    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悠悠言道:“他这是狗急跳墙。洪大清扯出霍大郎的事体,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让他先蹦跶去。”

    花九眉头拧成川字,“可现在外面都在传督主府的姨娘如何如何,实在是不好听啊。要是由着他们乱说,义父的名声不就完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

    身为东厂督主还能有什么美名?不是心狠手辣就是惨无人道。这回倒是香艳了些,听着挺新鲜的呢。

    虽说燕凰玉没说出口,花九毫不费力的了悟的七七八八,吞吞口水,不做声了。

    莫不是想让陛下觉得您好色?”

    太监好色?有没有搞错?就算好色,也是有心无根呐!

    花九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明匡竖起拇指,“尹家时常求我办事,有的我能办,有的不给办。以权谋私,但都是小小不然的私。陛下知道了,也就是偶尔数落几句。”再竖起食指,“现在呢,外面又有人说我后院的姨娘争风吃醋,为了能陪我一晚,打的跟乌眼鸡似得。陛下要是听说了,恐怕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我这人大错不犯,小毛病不断。但陛下用着放心。反观岑禄,循规蹈矩,无亲无眷也没什么嗜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没什么弱点的人,可陛下为何等到现在才让他统领西厂?”

    花九听的云里雾里,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明匡将视线投向燕凰玉。

    “小茶,你说!”

    “人无完人,越是没弱点就越可怕。所以陛下不信他。就算是现在也不信。”燕凰玉握住扇坠儿上的两粒金刚石,“不过,陛下也不信义父。”

    明匡失笑,“陛下只信自己。岑禄糊涂,看不明白陛下的真性情。我呢,为了荣华富贵宁愿做个糊涂人。你们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的很,要是不想像我活的这么窝囊,趁早另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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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旧梦

    从宫里出来,白英架着车将刘信的尸身送回贾宅,点上把火,连人带宅子烧个精光。

    燕凰玉信马由缰,不疾不徐回到督主府。

    此时的督主府比白日还要喧嚷。

    仪风帝派来两百红甲将军把督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明匡内宅的那些姨娘,还有仆妇下人排成长长一溜从府里的角门被押着走出来。

    哒哒的马蹄声靠近,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

    俊美少年端坐马上,一双凤眸乌乌湛湛比浓黑夜色更加莫测。

    “六爷!六爷快救督主……”话没说完,冰冷的刀鞘砸在那人额角,严厉的叱骂声随即而至,“老实点!”

    燕凰玉恍若未见那些人向他投来的求救的目光,翻身下马向守在门口的人亮了下令牌便径自进到府中。

    前院书房灯火通明,门口堆了五六个樟木箱子。

    搜捡的人极为仔细,只要是纸片过手都会认真查验。

    “燕六爷。”柯统领手扶佩刀迎上前对燕凰玉道:“明匡暂时押在前厅,一会儿送入大牢还是……”

    仪风帝这道命令下的很急。他还没缓过神儿就被仪风帝催促着点起人手。前后加一起都没有一刻钟就从宫里赶到督主府。

    万幸临来之前,仪风帝给了句准话:朕会派燕六过去,你听他的就是。

    明匡最疼爱的燕六居然反了他?!柯统领震惊之余便是唏嘘不已。

    明匡玩儿鹰玩儿了一辈子,终归是让鹰啄了眼。

    燕凰玉无视柯统领眼底浮露出的探究,沉声道:“陛下将他交给我处置,无需柯统领费神。”

    他跟明匡的仇怨无法言说。在外人眼中,燕凰玉恩将仇报,薄情寡义。

    那又如何。

    难道因为旁人不解,就任由明匡拿他当活靶子为刘信挡刀?用性命报答明匡扭曲而又恶意满满的“恩义”?

    他做不到。他要活着,好好活着。

    说罢,燕凰玉抿着唇角与柯统领错身而过,直奔前厅。

    柯统领望着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没入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天生反骨却又让人恨不起来。这实在是……郁闷呐。

    明匡腰杆笔直的盘膝坐在象牙床上。傅二的死将他磋磨的如同久历风霜的枯树。可眼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头还在。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有机会翻身。

    怕什么?谁不是雨里浪里闯出来的。

    明匡讥诮的冷哼。

    这一声哼刚刚落下,门开了。

    明匡情不自禁的又直了直身子,脸上也摆出惯常凝肃的神态。

    少年裹挟着冰冷的夜风,缓步向他走近。

    目光清亮而又澄澈,仿佛一眼能望到底的山泉。比春日桃花还要娇艳的唇翕动,如金石相触的声音响起。

    他在唤他,“义父。”

    明匡诧异的睁大眼睛,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着说道:“小茶,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我。”燕凰玉微笑着坐在离明匡不远的锦杌上,对站在身后的红甲将军道:“烦请二位先且退下。陛下有几句话托我转述。”

    红甲将军没有迟疑,立刻退出门外。

    木门合上的刹那,明匡仰首大笑。直笑的眼角溢出泪珠。

    “小茶,真的是你。”

    燕凰玉笑容明媚,“是啊,真的是我。”

    明匡用指腹抿去泪珠,连连点头,“好,好啊!我明匡九个义子,只得你这一个堪用的。”

    “也不是。”燕凰玉颦着眉,认真的说道,“还有二哥,可惜他死了。他不死,没这么容易成事。”

    “是你?”明匡目露寒光,咬牙切齿,“是你杀了二子?”

    “义父,您忘了?是五哥。”燕凰玉摇摇头,“您不是忘了,是糊涂了。”

    明匡挥动着双手从象牙床上跳起来,全无章法的扑向燕凰玉。

    燕凰玉轻抬腿,一脚踹在明匡胸口。看似没用几分力气,却把明匡踹的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不过……”燕凰玉居高临下睨着明匡那张惨白的脸,“五哥身边有我的人。是我让人挑唆他害死二哥。再借你的手除掉五哥。”

    明匡额上青筋暴跳,“你,你这孽障!”

    燕凰玉轻笑,“孽障?刘信那个病秧子才是孽障。从始至终,你们都把我当成刘信的替死鬼,替罪羊。我这招借刀杀人也是跟你学的。”

    刘信二字一出,明匡马上挣扎着坐起来,五官狰狞,“你把公子如何了?”

    “他死了。”燕凰玉迈步走到象牙床边上,撩袍坐定,“我带他去见了陛下,陛下不愿留他。”

    明匡噗的又吐出一口血。

    “陛下不留他,我有什么办法。”燕凰玉无奈的笑了,“我总不能像你那样,把他当鹩哥儿养起来吧。谁有那闲工夫。”

    “孽障!你这孽障!当年要不是我救你一命,你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你这恩将仇报的孽障!”明匡嘶吼着又扑向燕凰玉。

    燕凰玉不躲不避,待明匡到了近前挥拳打在他太阳穴上。

    明匡重重摔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是我救了你。”明匡艰难的支起身子,“计询奉先帝之命搜查太子府邸。你娘貌美,计询动了心思。他向上头报了你夭折,你娘投缳。实则偷偷把你和你娘藏在他的庄子里。亏得我觑个空儿去看了尸首。计询用婢女和花园子的儿子替下你娘俩。我一眼就看出不妥。要不是我冒着风险查到你们的下落,他早晚要把你们卖进勾栏院去。”

    燕凰玉静静听着,心里却好似波涛汹涌。

    他记得那个梦。梦中,他瑟瑟发抖躲在马车里,车里一片漆黑,接着便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怕极了,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给他的金锁。

    母亲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蜷缩在车里,心心念念都是父亲会救他逃出险境。然而,父亲没有来。

    救他的是明匡。

    他单腿跪在地上,“臣来迟了。”仰起脸,粘稠的血从他眉梢落下。

    燕凰玉很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每次梦醒,他一整天都会缠着明匡。

    明匡去哪,他就去哪。

    那个梦,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钝痛在燕凰玉心间徐徐蔓延,“我娘是宁河王元文忠的后人,我爹是岭南孟家堡的堡主。刘敬见色起意,屠尽孟家堡,掳走我娘。”

185 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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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初七这日,与裴锦瑶一同进城的还有一封来自辽东的密报。

    仪风帝穿着常服,脚踩丝履,手里盘一串凤眼佛珠,面色冷的吓人。

    “卓鲁珲死了?”仪风帝只看过这位姐夫的绘像。那是弘光末年,派去东真国的使臣带回来的。画中的卓鲁珲端坐在椅上,脚下铺着整张虎皮,唇角扬起,很有几分傲然之色。平邑长公主立在他身后,神态肃然。

    垂暮之人能得佳人相伴,难怪他得意。仪风帝一想起那副绘像,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卓鲁珲的死讯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死都死的不是时候!

    仪风帝暗骂一声晦气。

    “是!”沈惟庸垮着脸,“卓鲁珲的长子石古苦亲手将其刺死。长公主及其子女被他们囚禁起来。待冰雪消融,石古苦就会挟持长公主叩关。若不是有那封信示警,只怕到了兵临城下,才会知晓此事。”

    “岂有此理!”仪风帝扬声问道:“伴伴呢,伴伴何在?”

    冯嘉答:“明督主稍后就到。”

    仪风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宣……吕国师入宫。”

    沈惟庸眉梢轻颤。他越是想让吕琅远离朝堂,吕琅就越是要搅合进来。不过,陛下应该不会像先帝那般对待吕琅。如此一想,沈惟庸心下稍安。

    夜幕四合,崇贤殿里烛光明亮,仪风帝却好似身处幽潭枯井之中,暗无天日。

    阿姐落入石古苦手里必定要遭受一番磋磨。还有她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能否保全。念及此,仪风帝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陛下,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安心。”明匡温声劝道。

    沈惟庸也道:“是!石古苦暂时不会伤及殿下性命。”

186 找补

    裴三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提到净身的事,裴三是怎么想到那处的?还有……她怎么知道净了身就生不出孩子?

    她懂的也太多了些。

    燕凰玉想着想着,耳朵就红了。

    落在裴锦瑶眼里,这便是燕凰玉羞恼愤恨,恨不能将明匡碎尸万段的证据。

    “木已成舟,多想无益。”裴锦瑶柔声安慰道:“净了身也能娶妻纳妾,还有角先生可以用嘛。你长得好看,她们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燕凰玉目瞪口呆。

    她连角先生都知道?!细枝末节又是什么意思?不能人道……是细枝末节吗?

    裴锦瑶望着燕凰玉越来越红的脸,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想了想,赶紧往回找补,“你我相交,贵乎坦诚。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与六爷情同手足没什么可避讳的。”

    燕凰玉紧咬牙关,面色铁青。

    燕六脸怎么不红了?反倒青白青白的?他肯定恨毒了明匡。

    唉,也是个可怜人。

    裴锦瑶没有点破,话锋一转,十分体贴的说道:“待会儿你赶紧回去补觉。总熬着可不行。”

    燕凰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多谢关心。”

    “没事,没事。应该的。”裴锦瑶摆摆手,“难得六爷不嫌我聒噪。”

    她那个小脑袋瓜儿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燕凰玉深吸几口气,再吸几口气,刚想说平安符的事,车子一顿停了下来,白英撩起车帘,“六爷,裴神机使,到了。”抬眼瞧见六爷紧抿着嘴唇,脸色难看极了。

    裴神机使没事人似的,笑容亲切又和善。

    准是六爷跟裴神机使讨平安符不顺。这事……要办也不难。走走阿发的路子肯定能行。

    白英拿定主意,伸出手扶着裴锦瑶的胳膊肘,端着十二分的小心,“裴神机使您慢着点。”

    裴锦瑶笑眯眯的向他道谢。

    小密探迎出来,“裴神机使您可算是来了。冯寺人巴巴儿等了您两盏茶的功夫了。这会儿老文叔侍奉他吃茶吃点心呢。”

    “有事?”裴锦瑶理理衣袖,正正管帽,摆了摆腰间佩玉,转回身向燕凰玉笑着说道:“六爷,别忘了过几日看皮影儿。”

    燕凰玉面色稍缓,略一点头算是回应。等看完皮影儿吃饭的时候再跟她详细说说净身的事。

    燕凰玉揉着太阳穴陷进大引枕里。照裴三的性子,肯定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懂得又多。他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被裴三吓得不知该说什么。

    他俩说话的功夫,白英把小密探叫到一旁,如此这般这般一说,小密探皱皱眉摇摇头,摊摊手,最终咬着牙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白英亲热的拍了拍小密探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跳上马车回东厂去了。

    明匡死了,燕凰玉将他那几个义兄弟都关了起来。唯独留下花九。

    仪风帝没有正式封他做东厂督主。这件事还没有做完。

    等刘大太太那里尘埃落定应该差不多了。

    眼下不能有半分松懈。

    燕凰玉坐起身,挑帘问道:“肉汤什么时候能送到青城观?”

    白英一抖缰绳,马车直接驶入东厂大门,“阿绍天不亮出城,日上三竿吧。”

    燕凰玉点点头,“阿绍回来,让他直接来见我。”

    白英应是,想了想,又道:“六爷,您只管宽心。平安符那事,小的交代阿发去办了。您也不是故意的,裴神机使不会那么小气。”

    “冯寺人这么早来见裴神机使就是为了昨晚那件事。”燕凰玉叹口气,“也罢,下晌我再去趟神机司。”

    白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们六爷拿神机司当自己家了,说去就去。

    “六爷……”白英吞了吞口水,“毕竟您这也是有求于人,不能空着手。得给裴神机使带点东西。”

    燕凰玉色容一滞,闷闷的丢下句“知道了”便又陷回大引枕里。

    白英心里有些发毛。他话还没说完,六爷就知道了?

    该不会这次又要送东珠送宝石吧?

    他本想提醒六爷用不着次次都送那样名贵的礼物。买对珠花没多少钱,女孩子也喜欢。

    回回出手都那么重,再有钱也扛不住啊。

    ……

    裴锦瑶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踱到小厅,冯嘉赶忙站起身,“裴神机使!”

    这一声唤的真可谓是热情亲昵,激的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不知道的肯定以为冯寺人跟裴神机使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呢。

    裴锦瑶唬了一跳。

    冯嘉这是要干嘛?

    “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处来?”裴锦瑶笑容满面,“这一大早的,您吃了没有?没吃就在我这儿凑合吃口。”

    “吃了,吃了。劳烦裴神机使惦记。”

    冯嘉笑眯眯的盯着裴锦瑶,含笑的眼神中又别有深意似的。

    裴锦瑶心里毛毛的,招呼冯嘉坐下,又让老文换了茶,端来刚蒸好的热糕。

    冯嘉一个劲儿的说:“这怎使得?”

    “我拿神机司当自家一样,不会跟您客气。”

    “裴神机使也请用些,您正长个儿呢。”

    裴锦瑶心头大定。不用再问了,冯嘉有事求她。

    她朝老文挥挥手,老文便躬身退了出去。

    冯嘉暗暗点头。别看裴三年纪小,是个眼皮活泛的。

    “昨儿的事,您听说了吧?”冯嘉敛去笑容,眼中蒙上一层肃然。

    裴锦瑶茫然的张大眼,“何事?”

    听冯嘉这意思,昨晚上不止出了明匡那一件大事。她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消息不能太灵通。该装傻的时候,还是得装傻。

    “明匡没了。”

    裴锦瑶瞪圆了眼,“丢了?他那么大的人不至于吧?”

    这孩子真是……怪招人疼的。

    “明匡藏匿谬太子余党,陛下把他的督主府都给抄了。他那几个义子除了六爷和九爷都下了大狱。九爷年纪小,明匡做的那些事,他不曾参与。最难得的是六爷,大义灭亲,向陛下揭露明匡犯下的罪孽。陛下必会重赏他的。”

    说好听了是大义灭亲,说难听点就是忘恩负义。

    仪风帝是想彻底断了燕六的退路。

    燕六……是个可怜人。

    裴锦瑶暗暗叹了口气,惊讶不已的胡乱点着头,还有些无措的喃喃,“怎么会这样?”

187 讲述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188 采玉

    他什么都没说呢,燕六谢什么恩?

    仪风帝玩玩唇角,垂眸吃茶。

    燕凰玉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臣若是宝马,陛下就是伯乐。臣年轻,经历浅薄。正需要锤炼,磨磨性子也涨涨本事。臣恳请陛下……”他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是,臣恳求陛下,让臣留在您身边侍奉。斟茶递水,洒扫更衣……只要能侍奉陛下左右,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仪风帝眉头舒展,呵呵地笑出了声。

    “你就这点志向?”

    燕凰玉有些恍惚,十分笃定的说道:“这……志向不小了。天下间那么多人,能在陛下身边侍奉的能有几个?”

    仪风帝搁下茶盏,“你进宫伺候,那东厂怎么办?”

    “东厂?”燕凰玉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丝痛色,“陛下……臣不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臣知道义父做下的那些事以后,只要想一想东厂,心就跟刀割一样疼。”肩膀一塌,重重的叹口气,“义父若不是执掌东厂,也不会将刘信隐藏的那样深。义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自小就不是个伶俐的,又认死理儿,臣……不想再回东厂了。那地儿……叫人难受。”

    说着说着,燕凰玉眼眶就红了。

    虽说他语无伦次,但仪风帝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用手点指着燕凰玉,对冯嘉说道:“你瞧瞧,我还没派差事,他就开始躲清闲了。”

    冯嘉抿着嘴笑,“要不……您就成全了吧。”

    仪风帝佯怒,“宫里还缺斟茶递水的奴婢?”

    冯嘉弓着身子,满脸讨好,“缺不缺的您说了算。”

    “你们呐……一个两个鬼精鬼精。”仪风帝敛去唇畔笑意,“行了,你也别跪着了。赶紧给我回东厂当差。明儿就名正言顺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燕凰玉扁扁嘴,不情不愿的磕了头,“谢陛下。”

    仪风帝又笑起来,“当督主还不高兴?我看你是得了便宜卖乖。”

    燕凰玉记百口莫辩,“我……臣没有。臣……臣哪敢?”

    “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当差。”仪风帝清清喉咙,“你那几个兄弟打算如何处置?”

    燕凰玉又叩了个头,“臣想替他们向陛下求个恩典。他们的确为义父做了不少事。但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免了他们死罪,发配到梨子山采玉好了。”

    冯嘉眉心跳了几跳。

    这位六爷可不是个善心人。

    梨子山出美玉,却因地势险峻,开采极其不易。正儿八经的采玉人都不愿上山。可那些美的令人心折的玉石还是要有人去采。于是犯了重罪的人犯便是最佳人选。

    燕凰玉不是在求恩典,而是想让他那几个兄弟不得好死。

    冯嘉吞了吞口水,撩起眼皮睨着若有所思的仪风帝。

    仪风帝淡淡的点了头,“去到那里也能静思己过。”

    小命都难保了,还思哪门子过啊?

    冯嘉腹诽着挤出谄媚的笑容,“陛下厚德。”

    “还有件事……”仪风帝默了默,挥挥手,“算了,你先把东厂理清楚罢。”

    燕凰玉谢了恩,单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告退出宫。

    候在宫门外的白英见燕凰玉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吓的脸都变了色。他赶忙迎上前,扶住燕凰玉,“六爷,您没事吧?”

    “没事。”宫门哐的一声在背后合上,燕凰玉仍旧瘸着腿半倚在白英身上,“就是跪了会儿。”

    “嗯?”白英诧异的看向燕凰玉。

    他们六爷又不是纸糊的,跪了会儿能成这样?

    “明天任命的旨意就能下了。”

    “真的啊?”白英激动的差点把燕凰玉摔出去。

    真是太好了。六爷可是史上最年轻的督主。虽说前头也就两任督主,还都不得好死。但……白英想着想着就不怎么愉快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鬼叫什么?你以为这是好事?”

    “不大好。”白英抿了抿嘴唇,安慰道:“六爷,您别多想。您跟计询或是督……明匡不一样。绝不会落得个凄凉收场。”

    叫他这一说,燕凰玉郁闷极了。

    看看阿发,再看看他身边这个……

    真是……

    燕凰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白英以为他在为有可能不得好死发愁,思量再思量,硬着头皮说道:“六爷别担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燕凰玉嗯了声,“别说了。我知道你……尽力了。”

    白英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走到马车旁边,胳臂一用力直接把燕凰玉架了上去。

    燕凰玉认命的点点头。

    忠心耿耿还有把子傻力气。

    倒也不算太差。

    “六爷,咱们去神机司吗?”

    燕凰玉瞧瞧天色,“这会儿该下衙了吧。”

    “去看看呗。”白英跳到车上,“说不定裴神机使留下涮锅子了呢。”

    “那就去吧。”燕凰玉缩进大引枕里闭目养神。

    裴锦瑶从宫里出来回府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又跟裴老夫人和韦氏交代一声,说是这段儿忙得在神机司住几天。

    裴老夫人心疼她日渐消瘦却也帮不上忙,切切叮咛殷殷嘱托的直把她送到大门口。

    裴锦瑶一到神机司就去书房细细研读先祖手札。

    小耗子和老文在灶间忙活晚饭。小密探伺候茶水,趁裴锦瑶歇眼睛的当儿,絮絮说着,“要是没有您的平安符,六爷也躲不过这么大的灾劫。唉,小的一想到六爷差点没命,这心就抽抽儿的疼。”

    裴神机使不接茬,下边的话有点不好说。

    小密探把心一横,“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精,怎么就能将您亲手画的平安符弄成灰渣渣了呢。”

    裴锦瑶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阿发啊,你兜那么大的圈子不累吗?”

    累!怎么不累。

    “可……六爷才戴了一天符就坏了,他……不大好意思张口再跟您讨了。”

    裴锦瑶噗嗤一声乐了,“赶明儿我再给他画一道就是了。难为你帮六爷周全。”

    “不难为。”小密探摇晃着手,“您待六爷跟亲兄弟似的。就算小的不开这个口,您也不会拂了六爷的面子。”

    他屏住气,认真又紧张的观察裴锦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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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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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儿要出城,遂安郡主下的帖子。”愚叟盯着滋滋冒油的肉片,两眼放光。

    “知道。花朝宴嘛。”范璞滋溜一口酒,餍足的眯了眯眼,“她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闹的动静越大越高兴。”

    愚叟问道:“你不打算帮她了?”

    “我不是正在帮吗?”范璞瞪大眼,“我给她那俩兄弟教的多好。大的今年就要考童试了。”

    “可这跟她要做的事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愚叟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范璞了,“你这也算是帮忙?”

    “当然。”范璞十分郑重的点点头,“不添乱可不就是帮忙么。”

    “上元节的谶语她没弄利索。”愚叟的唇角坠了坠,“应该说是叫明匡利用了。这只老狐狸快长成老虎了。”

    “老虎狐狸都不算什么。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范璞道:“再说不止明匡一个,多少人都盯着呢。”

    “你总得跟她透个风儿。别让她跟个没头苍蝇似得瞎乱撞。这不胡闹嘛?”愚叟一想起自己帮那个素未谋面小姑娘忽悠人就头疼。他还帮她讨来一张赛诗会的请帖呢。诶?不对啊。怎么一直都是他在帮。而对面这个口口声声说“帮忙”的除了翘着手看热闹,什么也没干。

    愚叟有点不高兴了。

    “我说,你也出点力吧。”愚叟眼明手快抢下范璞送到嘴边的肉。

    范璞哈哈笑了,丢下牙箸给愚叟斟酒,“您老人家放心就是,那个小姑娘有分寸。等时机成熟了再跟她说也不迟。先让她折腾去,我就管着传道受业解惑。”

    愚叟垂下眼帘,良久才问,“若是她性命不保怎么办?”

    性命不保?

    范璞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如果世上只有一人能做成这事,那一定是她,必须是她。她会死么?应该不会。起码在事成之前不会死。命定之人,哪那么容易死。

    范璞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出口。

    愚叟无言以对。他的孙女钱五对那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什么聪慧善良,什么大方得体,什么言之有物都是赞美的说辞。越是讨喜的孩子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在愚叟的注视下,范璞悠悠说道:“还不到时候呢。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咱们且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

    立春之后一天暖过一日,出发去小柳别庄这天却倒起春寒。翠巧和陈嬷嬷把裴锦瑶裹成粽子似得塞到车里。

    她和裴锦珠以及丫鬟婆子一应物什塞了满满四辆车。一行人赶在天蒙蒙亮时出了城。

    小柳别庄就在十定河边,与之毗邻的是承恩侯别院。

    裴锦珠打听过了,承恩侯世子韩鹤经常邀同窗好友在别院会文。韩鹤不是才子,但与他相交的也都是青年才俊。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能与韩鹤偶遇,凭她的样貌必能令其念念不忘。虽说承恩侯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代,但韩家终归是后族。还愁没有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么?

    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团火热,摸出随身的靶儿镜自顾自的照起没完。

    双桃自是不知裴锦珠打的什么主意,只当她闲的发慌。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裴三好看?”裴锦珠对着镜中人努努嘴儿,状似无意的问道。

    双桃心里咯噔一声。当年韦氏在金陵那也是数得上的美人。裴庭武也是俊逸不凡,两人站在一块跟金童玉女似得。三姑娘挑着他俩的优点长的,小小年纪就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您跟她比,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姑娘好看。”双桃在心里补充一句,奴婢说的是三姑娘。

    裴锦珠嗔道:“油嘴滑舌。”放下靶儿镜,“等到了小柳别庄,你跟郡主的婢女多学着点,看她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双桃乖乖应是。

    裴锦珠见她听话,满意点点头,“顺便打听打听世子的喜恶。”康王世子样貌出众家世也比承恩侯世子显赫。她哪个都舍不下,干脆不舍了。

    这……奴婢做不到啊!

    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去打听人家尚未定亲的弟弟……您不要闺誉,奴婢还想要小命呢。

    双桃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郡主可不是普通人,规矩大的很。奴婢笨嘴拙舌的万一有个闪失,惹郡主不喜怎么办?”

    裴锦珠轻咬下唇,默了默,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个机灵的,老实待着就是了。”

    双桃松口气。

    裴锦珠满心算计,兴奋的不得了。裴锦瑶一上车就瘫倒在大引枕里睡了一路。下晌终于抵达小柳别庄。

    这座庄子是遂安郡主的陪嫁,用心经营数年,风景秀丽,自不必说。庄子里有湖有山,也有豢养的飞禽走兽。裴锦瑶和裴锦珠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含月轩的小院。正房归裴锦珠,裴锦瑶用东厢。稍作休整,两人一起去见遂安郡主。

    钱薇比她俩先到一步,这会儿正与遂安郡主在暖阁里煮茶。郭云郭月两姐妹和定北侯的孙女方如雪以及左通政邓镇的女儿邓春容相谈正欢。旧年邓镇才调入京中。此前做过六年登州知府。邓春容一直跟父母在任上。官话说的不是太好听。

    裴锦珠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款步走了进来。与众人见过礼后重新落座。邓春容歪着头打量裴锦瑶,笑嘻嘻的说:“先前我随父母回宣化府过年,错过了赛诗会,没能与裴三姑娘早些认识,真是可惜。”转而又看向裴锦珠,“裴大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又有才情的妹妹藏在家里。”

    邓春容下个月及笄,眉宇间的稚气渐渐退去。可说话时还是带着些许娇憨,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一张口,暖阁里立刻冷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裴锦珠。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还能打听不到裴家那点事么。更何况前些时候,尹二当街辱骂裴三姑娘被卸了膀子,尹二奶奶雷氏上裴家讨说法不成反被轰出门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却也静悄悄的传扬了三两天。

    意到裴家二房的姑娘。赛诗会上裴锦瑶出了风头,在遂安郡主那露了脸,邓

190 哄人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避重就轻的回道:“男女有别。”

    他实在没办法跟妖精解释清楚少年慕艾。而且那个少年还断了子孙根。

    山鼠精却是似有所悟的样子,“多谢阿发领班。小的明白了。”捧起托盘出了灶间。

    “它明白什么了?”老文一头雾水。

    小密探摇头,“谁知道了。妖精的心思深着呢。咱们哪能猜得透。”

    心思深?

    老文皱了皱眉,“小耗子心思深么?不像啊。”

    燕凰玉用罢晚饭离开神机司,山鼠精磨磨蹭蹭的到在裴锦瑶面前,“裴神机使,小的觉得您不该跟燕六爷兄弟相称,不恰当也不合规矩。”

    裴锦瑶抿着嘴笑。

    这个妖精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也讲起规矩来了。

    山鼠精迎上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眼,壮着胆子说道:“男女有别,应该称兄妹。”

    裴锦瑶想了想,哈哈大笑。

    “我知道了。怪不得燕六脸色不大好看。”裴锦瑶打量着山鼠精,“你现在都学会察言观色了?不赖嘛。”

    山鼠精脆生生的答:“阿发领班教得好。”

    ……

    仪风帝得了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通身舒泰,就连喘气儿都舒畅了。

    批好了折子便起驾去了夕颜宫。

    妍美人已然睡下,蒋令侍在宫门外等候。

    “睡了?”仪风帝迈步跨过门槛,神态轻松的发问。

    “是。美人亥初歇下的。晚膳用了碗三事就说腻了。”蒋令侍跟在仪风帝身后,低声向他回禀妍美人这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仪风帝背着手踏入寝殿,重重幔帐的尽头是他心心念念的牵挂着的那个人。

    这般一想,心头滚烫。

    而那人与他心灵相通似的,骤然从梦中惊醒,“啊”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仪风帝跑过去掀开幔帐将妍美人揽入怀中,“可是魇了?”低下头正对上惶恐无措的如水秋瞳。

    妍美人惊魂未定,“我……梦见……陛下……有人杀了我。”白皙的柔荑隔着龙袍攥住仪风帝挂在颈项的荷包,“这是什么?”手指轻挑将其取出,见是个绣着蟠龙的荷包,茫然不解的望着仪风帝。

    “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

    妍美人眼中涌起惊骇,她阻住仪风帝取出符纸的手,“放到边上去。”

    仪风帝以为他的美人是在吃醋,大笑了几几声除下荷包交给冯嘉。

    冯嘉乐不得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在随身携带的玉匣里。他都打听过了。那个叫阿发的小密探用的是木盒,还上了两道锁。

    他亲自看着锁就省了。

    妍美人眼睁睁看着冯嘉把荷包收进玉匣里,讥讽道:“一道符而已,用得着如此谨慎?”

    哈!一道符,而已?

    冯嘉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妍美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美人有所不知,这是规矩。”冯嘉扣上玉匣,满脸堆笑,“裴神机使的平安符不戴的时候只能收在盒子里。”

    仪风帝轻抚妍美人纤细的腰肢,“裴三规矩大。”

    “再大还能大的过皇上?”妍美人不服气,冷着脸躲开仪风帝不安分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仪风帝热切的目光淡下几分,“魇着了闹脾气?”

    “没有!”妍美人委屈的流着眼泪一头扎在锦被里。

    仪风帝叹口气,温声软语的哄。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跟这样的人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冯嘉弄不懂为何仪风帝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的一步步退出殿外,蒋令侍正领着人一队宫婢提来热水膳食等物。

    “正说话呢。”冯嘉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殿里那俩胡闹的人似的。

    蒋令侍心领神会,挥挥手把宫婢打发到偏殿去了。

    深夜,夕颜宫安静下来。

    仪风帝拥着妍美人睡得很沉。

    远处,不知名的鸟一声声鸣叫着。

    熟睡中的妍美人睁开眼,偏头看看身侧的仪风帝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黑暗中,白皙的柔荑宛如一张无形的网覆在仪风帝脸上。涂着殷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在仪风眉目逗留片刻,妍美人朱唇轻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整座夕颜宫都被笼罩在这笑声之中……

    ……

    翌日散了早朝,大臣们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从宫里出来。

    “明匡没了,这又来个更狠更毒的。”沈惟庸身边围着三五个人跟他发牢骚。

    “他要把剩下的那几个义兄弟送去采玉,独独留个花九。”

    “采玉?这是不叫他们活啊!”

    “你们瞧着吧,早晚花九也得死他手里!”

    “这个燕六……唉!”

    这一声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唉”引来好多声此起彼伏的叹息。背着手经过的大臣不搭腔但也毫不吝啬的重重“唉”上两“唉”。

    沈惟庸手捻胡须,老神在在的说道:“圣意已决,多谈无益。”

    首辅发话也就没人再多说什么。

    总之一句话,他们就是怕。相当怕,十分怕,怕极了。

    燕六连明匡都杀,还有谁是他不能杀,不敢杀的?

    早晚有一天杀到他们头上。

    什么时候当官也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

    这么一比,他们跟打家劫舍的匪徒也不差什么。

    唉……

    裴锦瑶带着阿发从东华门出来,溜溜达达到在宫门外正赶上老大臣们唉声一片。

    “怎么了这是?”裴锦瑶问阿发。不会是宫里死了人吧?

    “谁知道了。”

    其实阿发知道。但他不能在这跟裴神机使说。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说。毕竟事关他们燕督主的脸面。

    “裴神机使。”沈惟庸高呼一声,快步向她走来。

    “沈阁老。”裴锦瑶迎上去,“您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沈阁老气色好吗?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向沈阁老。

    皇帝陛下不着调,沈阁老简直操碎了心。瞅着没有以前精神了才是。

    裴神机使倒是挺会哄人。

    “裴神机使长个儿了。”沈阁老诚心诚意的说道。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向裴锦瑶。

    还是矮矮的小个儿啊。哪里就高了。

    沈阁老哄孩子的本事也不赖。

    “裴神机使入宫呀?”沈阁老明知故问。

    裴锦瑶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是啊。入宫查阅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