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171 哀恸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据史书记载,明匡残暴嗜杀。最有名的当属柳香香一案。柳香香是京城红妓。明匡的义子花九心悦柳香香,不惜花费万金为其赎身,并与之结为连理。

    花九是阉人,不能人道。柳香香与府中管事有了奸情。花九得知此事心痛不已,借酒浇愁饮至大醉,昏睡了一天一宿。待他醒来,花府以及柳香香曾经容身的月楼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已被明匡斩首示众。柳香香与那管事当街车裂。

    裴锦瑶再劝:“小心些总归没错。”

    义子受辱明匡手起刀落杀了百多人,若尹氏动了歪心思向他告状,韦家就麻烦了。

    “她素来看不起你爹爹从商,又想白得好处。以前叫她占了多少银子去。我不与她计较,她就觉得二房好欺负。“韦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祖母早想析产,好容易抓住个大把柄才这般顺利。”

    裴老夫人是秀才之女,贤淑善良。尹氏志广才疏,人又贪心。照理说,尹氏入不了裴老夫人的眼,却不知为何成了裴家长媳。

    事关长辈,裴锦瑶不好接话,便打量起园中景致。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山石上白雪妆点,极富柔美之气。

    与此时相比,两百多年后的大齐园林华丽有余,雅韵不足。

    韦氏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裴锦瑶立刻回神,脆声应道:“想!我想去祥安胡同给范先生送些腊八粥应节,娘给我备辆车吧。”

    范先生姓范名璞,号晟阳散人。是位奇人。

    他的事迹录在《神异传》中。范璞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陶行之。陶行之有三位高徒,王狐,班宁,范璞。王狐与班宁皆是少年成名。范璞一直寂寂无闻,直到仪风十六年,范璞于闹市拦住明匡车架,将他大骂一通。明匡怒极,亲手执剑杀了范璞,并陈尸街口。

    仪风十四年,明匡收拢西厂,至此,东西两厂,锦衣卫皆由明匡执掌。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范璞一骂成名,却也丢了性命。

    范璞尸身在街口放了三日,无人敢祭拜,更无人敢收尸。第四日,地贼星钟离慕盗走范璞尸身,将他好生安葬。因此事,世人称钟离慕为盗中侠士,传成一段佳话。

    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年,大夏国亡,三家分之。有人竟在华山与范璞偶遇。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霎时间流言四起,有说钟离慕并没盗出范璞尸身而是使了个障眼法,也有说范璞出世高人也。摸金人怀揣疑惑,启了范璞墓,棺中唯有一根青竹杖。

    于是,《神异传》中有了范璞假死避世,入山得道这一节。

    翻过年,便是仪风八年,尚没人知晓范璞的名号。裴锦瑶没想到他大隐于市,已经身在京城,还是自家兄弟的西席。

    那可是《神异传》里的人物,不去见一见总归心难安。

    裴锦瑶天生体弱,稍稍吹点冷风要病上好几天。兼之她不甚豁达,对着枯叶落花能哀叹良久,当真是个伤春悲秋的羸弱小娘子。韦氏本想等明儿个雪停了,让裴锦瑶出去散散心。病这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好人也得闷坏了。眼见女儿双眸莹亮,朝气蓬勃,韦氏的心境都跟着阔亮许多,不由自主的应道:“好。我儿顺道去撷金阁逛逛吧,有喜欢的就买,别吝惜银子。”

    裴锦瑶听了大喜过望。她早想出去看看了。

    娘俩边走边聊,到在荣泰院。

    除去斗篷,两人在次间站了片刻,去了通身寒气这才进了明间。

    尹氏和裴锦珠、裴锦琬母女三人比她们先到。

    裴锦瑶向裴老夫人行礼,笑吟吟的唤了声祖母,转而又对尹氏屈屈膝头,“大伯母,大姐姐,四妹妹。”

    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的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托着裴锦瑶尖巧的下颌,衬得她可爱又可人。围髻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两晃,刺得尹氏眼珠子又酸又疼。

    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稀奇,但浑圆光润大小分毫不差的东珠就难得了。

    成色这么好的珠子给孩子戴着玩?尹氏眼风瞟向韦氏,颇有几分锋锐之色。

    韦氏视若无睹,见过礼后在自己位子坐下,端起茶盏欢声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呀?热闹的我在次间儿都听见笑声了。”

    裴锦珠想了想,道:“舅舅请何平泉何博士坐馆,想让二弟五弟去尹家附学。”

    何平泉原是国子监书学博士。仪风八年初春时节,月楼头牌小红玉投缳自尽。遗书里,写明何平泉是个负心人。这边厢哄骗她给她赎身,那边厢又与南风巷的小倌细奴儿有了首尾。小红玉得知,愤而投缳。

    这桩丑事没用两天传的街知巷闻,何平泉的妻子不堪人言旧疾复发,十数天后驾鹤西去。

    裴锦瑶在心里悠悠哀叹,旋即便有了计较。

    韦氏听了,淡然道:“不劳嫂嫂费心。”

    尹氏神情一滞。

    她之所以把主意打到二房上头,皆因裴庭武待范璞甚是亲厚。他所住的那座三进宅子的地契以及书童仆婢的身契全都在范璞手里掐着。除了束脩,衣食住行皆由二房供给,年礼节礼样样妥帖。裴瑥裴瑫要是去尹家附学,夫子的一应用度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昧下几个钱给女儿们买花戴。

    “何先生好歹也是在国子监任过博士的。致仕后,多少勋贵人家重金礼聘,他都没应,说是要照顾患病的妻子。当真重情重义。“尹氏得意的昂起下巴,看向韦氏,”若不是大兄出面说项,何先生也不会答应来尹家坐馆教学。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名师。弟妹别犯糊涂,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尹氏提及明匡从来都是省略中间的“表”字,直呼其为“大兄”。

    裴锦瑶好整以暇端起茶盏,眼尾瞄了瞄韦氏,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拢拢鬓发,启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郎五郎得蒙范先生教导,知书识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做人呐,脚踏实地为上,总想着攀高枝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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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卜卦

    裴锦瑶抻直身子,面露不悦,“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寻穴自有风水先生管着。不过……”她撩起眼皮瞟瞟明匡,“既然明督主求到我这儿了,我也就勉为其难,指点一二。具体葬在何处,还得明督主找人去看。”

    明匡吞了吞口水。

    裴三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凑成整句整句的就弄不明白了。

    什么叫求着她,什么叫勉为其难指点一二。指点完了还得去找风水先生。

    那……指点不指点的有什么区别?

    明匡眸光一暗,“若是裴神机使觉着不妥,那就……”

    裴锦瑶扬手阻住他的话头,眸光冷凝,“没什么不妥,明督主难得开口求我,我不会拂了您的面子。”

    谁求她了啊?!

    明匡真想掀翻桌子一走了之。

    裴锦瑶吩咐阿发,“去把卜卦的家伙事拿来。”

    咦?卜卦?他还没见过裴神机使卜卦呢。

    明匡两手在膝头来回搓动数次,吐了口浊气。

    也罢!裴三愿意说,他就留下听。

    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再掀桌也不迟。反正桌子有腿儿也跑不了。

    阿发小跑去,小跑回。捧来龟甲古钱。

    “掌灯!”裴锦瑶神态肃然,就连稚嫩的声音都透着不容动摇的威厉。

    可……明明点着灯呢。还掌什么灯?

    明匡不明所以的四下看看。老文和小密探将杯盘撤下,一人端一盏羊角灯放在桌上。将裴锦瑶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映衬的愈发明艳。

    啧啧,神机司规矩挺大呀!

    明匡收拢心绪。方才郁积于胸的闷气渐渐疏散。

    “二子的生辰是……”

    “好叫督主大人知道。我跟他们那些江湖术士不一样。他们算生辰,我不是。”裴锦瑶嫩白如水葱似的手指拢起古钱,“我看的是二爷被勾魂使拘走的时辰。”

    明匡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哦……这样啊……”

    高人就是高人呐!小密探赶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明匡说道:“昨儿二爷出事的时候,我们裴神机使正跟黑爷白爷涮锅子呢。我们都是瞧着黑爷白爷拘走二爷魂魄的。”

    “哦……这样啊……”明匡点头如捣蒜,“我听底下人回禀来着。可惜那小子说话颠三倒四,没一句有用的。我嫌烦,直接打发他去刑房领鞭子去了。”

    倒霉的阿成……

    老文默默摇头。嗣子都能说成幼子的主儿,这顿鞭子挨的不冤。

    同样都是阿字辈儿的,阿成比阿发差的可太多了。

    小密探手舞足蹈的将当时的情况说给明匡听。

    明匡不时发问,小密探耐心解惑。

    裴锦瑶也不催促,眼帘微垂摆弄着古钱。

    约莫说了小半刻,明匡总算是听明白了。怨不得裴三脾气大,人家跟勾魂使有交情。

    “裴神机使……”明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您受累指点指点。”

    裴锦瑶眉梢轻挑,“好说。”她把古钱放进龟甲里,左边晃三晃,右边晃三晃。

    明匡的视线随着裴锦瑶的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一颗心揪成一团紧张的不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大概是裴三太过严肃的缘故。

    裴锦瑶将龟甲里的古钱一一倾在桌上,重重的“嗯”了声。

    什么意思啊?

    明匡俩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裴锦瑶,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到些许提示。

    然而,明匡失望了。

    裴锦瑶只蹙紧眉头,眸中无波无澜,平静极了。

    “裴……裴神机使?”明匡压低声音。

    小密探连连摆手,“您别打扰我们裴神机使。她这是看卦象呢。”

    “哦……”明匡不敢再发问了。

    没想到神机司比东厂规矩还大。弄得他都不敢喘气儿了。

    良久,裴锦瑶肩头一松,抬起头凝视着明匡,“督主大人,傅二爷是被人害死的。”

    明匡听了这话又想掀桌又想骂娘。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还用得着卜卦才能看出来?

    东厂从昨晚到现在查的就是害傅二的凶手,闹这么大动静裴三不知道?

    明匡气沉丹田,两手扶住桌沿儿……

    “害死傅二爷的人就在东厂。”

    明匡丹田那口气瞬间就没了,“裴神机使的意思是……”

    “贼喊捉贼。”裴锦瑶伸出手,小密探就把茶盏放在她掌心,“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裴锦瑶低头啜了一口,满意的笑了,“好茶。”

    小密探弯起眼睛。

    明匡面沉似水,两手紧紧攥成的拳头微微颤抖。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裴锦瑶喝了半盏茶,见明匡脸色越来越黑,便放下茶盏用手点指着桌上的古钱,“您看,亡人投向无门,这乃是二爷心愿未了。您若是抓不到真凶,他就不能早早投胎。二爷心有怨气,现在寻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儿。我劝您等一等。”

    明匡鼻息沉重,“裴神机使能否看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只要裴三道出那孽障的名字,他就立即将其碎尸万段。

    “这个嘛……”裴锦瑶思量片刻,“在下学艺未精……还看不准。”

    看不准跟看不出有着本质的区别。

    兴许裴三看出来了不想说。

    明匡看向裴锦瑶的目光里充满了质疑。

    裴锦瑶被他看得一愣,旋即呵呵干笑,“我只说一句……多了就是泄露天机。”她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我要是管不住嘴说不定就得夭折了。天天吃那么多东西,半道夭折了就太浪费了。”

    这都哪跟哪啊。

    明匡耐着性子,“成,一句就一句,您说。”

    明匡的乖觉讨好了裴锦瑶,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牙,笑着说了四个字:“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贼喊捉贼……

    明匡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无从下手。

    裴锦瑶轻拍明匡肩头,“督主大人无需费神思量。继续查就是了。”

    “查?不是贼喊捉贼吗?让谁查,查谁去?”明匡眉头拧成川字,“难道说今天出去盘查的人都有嫌疑?”

    要是这样的话可就坏了。

    除了刑房的,打杂的都派出去了。

    裴锦瑶摇晃着手,“哎呀,不能说了,不能说了。再说就夭折了。”

    明匡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怎么会有裴三这样拿夭折当歌儿唱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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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恭顺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裴锦瑶仰望状元楼,很没见识的慨叹道:“这就是状元楼啊。”

    钱薇有些诧异,“妹妹第一次来状元楼么?”

    裴锦瑶颌首道:“是第一次。我以前不大出门。京城好玩的地儿都没怎么去过。”

    “等过完年我给你下帖,咱们去鹤鸣楼吃好吃的。”难得认识个志趣相投的小伙伴,钱薇很珍惜也很热情。

    “太好了!”裴锦瑶痛痛快快的应下,“鹤鸣楼的炒大虾、烹河豚还有……”

    不等她报完菜名,有人在她身后大声吆喝,“让让!让让!都杵在门口作甚?挡了我们爷的路了!”

    裴锦瑶忙拽住钱薇的胳臂,避到一旁。

    素云和翠巧挡在她俩身前。

    “姑娘,貌似是督主府的马车。”素云偏过头,低声对钱薇说道。

    钱薇俏脸含霜,冷冷哼了一声。

    门口有六七位刚下马车的小娘子。裴锦珠也在其中。她认得督主府的徽记,却是不知来的究竟是明匡哪位义子。裴锦珠忖量片刻,决定先看看再说。

    “你那么凶做什么?”车里那人隔着车帘怨怪道。少年郎的声音雌雄莫辩,如金石相触又好似玉磬欢鸣。语调却又慵懒至极,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伏在树杈上午睡的猫儿。

    裴锦瑶眉头深锁,自言自语,“是他么?”

    她口中的他,说的是将仪风帝挫骨扬灰的摄政王燕凰玉。

    正史或野史对燕凰玉的争议都是非常大的。有人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没投胎在皇家。也有说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野史中称,燕凰玉是缪太子的遗腹子。为给父亲报仇,燕凰玉费心筹谋终于得偿所愿。

    缪太子刘敬乃是先帝的嫡长子,从小就作为储君教导。十三岁那年,先帝册封他为太子。哪成想,刘敬当了十年太子,最终却暴毙而亡。说是暴毙,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若不然,仪风帝登基后也不会赐给刘敬一个“缪”的谥号。又将刘敬的家眷尽数送到青城观为大夏祈福。

    国师吕琅对她们照拂有加。吃穿用度不能像在宫里那般,但也绝不受薄待。仪风帝登基后,吕琅就在坠凡塔闭关不出。至今已经八年过去。

    燕凰玉话音未落,裴锦珠忙把头扭向一旁,不成想正好撞上凝眉深思的裴锦瑶。眼风横扫过去,便是明艳大方的钱薇。

    裴锦珠唇角微抿。那可是愚叟的孙女。待会儿一定要让裴三帮忙引见。若出阁时钱薇来捧场,脸上有光不说,弄不好还能求一幅愚叟的墨宝。

    想到这儿,裴锦珠高兴极了,看向裴锦瑶的目光渐渐柔和。

    裴锦瑶根本没注意打着如意算盘的裴锦珠。她的视线停再在那人的脸上。

    他实在是美。

    美到这世间画技尤其高超的画师都难以描摹出燕凰玉那张近乎无瑕的面庞。鬓若刀裁,长眉斜挑,一双凤眸乌湛湛宛如莫测深潭,两瓣比春日桃花更加娇艳的粉唇轻轻抿着,似是在诱人采撷。墨染似得青丝挽在头顶,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斜斜在发间。

    他一手挑帘,另一只手拈一柄巴掌大小的紫金骨缂丝团扇,扇面上绣的是喜鹊登枝,日头一照丝线泛起盈盈光彩。扇坠儿约莫一臂多长,湖绿丝绳中间结着万字结,末端缀着两颗亮闪闪的金刚石,随着燕凰玉的动作晃来荡去,十分夺目。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天啦,是燕六爷!”

    “……”

    然而,生的再美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阉人的事实。

    裴锦瑶有多惊艳,就有多惋惜。翻过头想想史书上写的他做的那些事,连惋惜都所剩无多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但大家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没人乱丢荷包果子玉坠儿什么的。不是她们不想,而是不敢。

    京城人尽皆知,燕六爷长的漂亮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锦珠试探着唤了声:“小……小茶哥哥。”

    小茶是燕凰玉的乳名。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以此称呼。为显亲昵,裴锦珠兵行险着。万一燕凰玉翻脸不认人,她里子面子都得掉没了。

    燕凰玉浓黑的眉皱了皱,循声望去,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中认出了裴锦珠。他向她微微颌首,旋即便移开了视线。

    裴锦珠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燕凰玉没装作不认识,要不然可就当众出丑了。

    燕凰玉停了片刻才施施然下车,摇晃着那柄缂丝小扇儿走进状元楼里。

    姑娘们议论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裴大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燕六爷叫小茶呢。”

    “嘘!那也是你能叫的?裴大姑娘跟燕六爷沾着亲!你叫一个试试,看燕六爷恼不恼……”

    裴锦珠面露得意,浅笑道:“小茶哥哥轻易不会恼的。”

    话音落下,有几个跟裴锦珠玩的好的小娘子聚拢到她身畔,拐弯抹角的打听燕凰玉爱好什么,厌恶什么。

    钱薇刻意放缓脚步,好让裴锦瑶细细打量状元楼。两人落在后面,听着前头的议论声,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这大概就是爱美之心了吧。”裴锦瑶打趣道。

    钱薇对裴锦珠方才的作为很是不屑,但又不好在裴锦瑶面前表露出来,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你要是也拿个缂丝小扇儿,一准儿比他招眼。”

    裴锦瑶弯起眉眼,促狭道:“小扇儿倒是易寻,鹌鹑蛋那么大的金刚石上哪找去。”

    闻言,钱薇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状元楼经过数次改建。前后分了两进。第一进的主楼可吃酒品茗,也可借宿。当年陆怀远住过的那座小楼而今位于第二进的竹林之中。今天的赛诗会就定在那处。

    因都是女眷,进得门里就有遂安郡主安排的丫鬟婆子引路。

    虽是冬日,却因残雪积于枝头而显出几分诗情画意。穿过竹林,就见身披檀色斗篷的遂安郡主立在门前与小姑娘们寒暄,面上笑容温和,瞧着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因都是女眷,进得门里就有遂安郡主安排的丫鬟婆子引路。

    虽是冬日,却因残雪积于枝头而显出几分诗情画意。穿过竹林,就见身披檀色斗篷的遂安郡主立在门前与小姑娘们寒暄,面上笑容温和,瞧着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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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蜜橘

    花九说的没错。

    裴三早晚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之后呢?

    要是得了好石头还能当面送给她么?

    有事还能请她帮忙么?

    半夜瞅见神机司亮着灯,他也不能翻墙进去看个究竟。

    不对。成亲之后,她的夫君不会允准她在神机司当差了。生儿育女,侍奉翁姑就够她忙的了。

    神机司没了她,还是神机司吗?

    燕凰玉的心钝钝的痛,眼睛也酸酸涩涩的难受。

    “六哥,你怎么了?”花九满眼关切,“是不是没睡好?”

    “无事。”燕凰玉揉揉眼角,“方才走得急,忘记用茶洗眼睛了。”

    花九了然的点点头,“等到了东厂补上。”

    洗眼睛能补。人要是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燕凰玉自嘲一笑,“就这样吧。差一次半次的不碍事。”

    花九鼓着腮,幽怨的叹道:“六哥,你说裴神机使不成亲该多好。我得空还能去神机司找她玩,或是讨俩纸人什么的。她若是成了亲,再想见面就难了。”

    “八字都没一撇呢。”燕凰玉重新拿起《裴氏捉妖记》,俩眼盯着纸面,思绪却飞出去老远。

    裴三有呼风唤雨之能又跟朝中大臣交好,还深得仪风帝器重。没准儿翻过年上门说亲的人就能踏破门槛。亲事定下来,等她及笄嫁过去。

    三年抱俩……她那么能耐说不好生双胞,三年抱四……

    裴三聪慧漂亮又可爱,她的孩子一定错不了。

    想着想着,燕凰玉觉得嘴角又疼又麻。

    花九还在絮絮说个不停,“女孩子议亲很快的。裴神机使这么出挑又这么好看,很多人家都盯着呢。韩世子不就是吗?大清早的出来跟裴神机使偶遇。”

    燕凰玉眸光深沉。

    “兴许就是碰巧撞见。”

    “他这种烂招儿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花九凑到燕凰玉身边,“六哥你没事也跟我一块上月楼跟姐儿们吃吃酒,说说话。管保你长见识。”

    “我用不着上那地方长见识。”燕凰玉敲敲车厢,“白英,快着点。走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到东华门?”

    白英叹口气。

    花九爷瞧见裴神机使和韩世子在前头说话,特意吩咐他慢点。

    回头得跟阿发好生讨教,怎样才能令俩主子都满意。

    ……

    韩鹤真是出来散心的。他跟着裴锦瑶一边嗑瓜子一边溜溜达达到在神机司。

    翻身下了马,韩鹤背着手在院子里这儿瞧瞧那儿瞅瞅。

    小密探和老文忙活着烧水沏茶。

    “韩世子怎么来了?”小密探拧着眉头发牢骚,“但愿晌午别留饭。要是不小心撞上六爷就麻烦了。”

    老文把蒸好的热糕摆到盘子里,“你啊净瞎操心。东厂离着咱们神机司这么近,六爷抬抬眼皮子就看见了。哪用得着特特跑一趟。”

    “也是。”小密探跑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向外望,“诶?韩世子抱着贵哥儿玩呢。贵哥儿还仰着头让韩世子给它挠痒痒。真是……”

    小密探怒其不争的拍打着门框,“神机司的威名都毁在它手上了!”

    老文嘿嘿的笑,“行了行了,快把茶点端出去吧。裴神机使近来饭量大增,稍微饿一点都不行。”

    小密探嗯了声,搓搓脸,舒展开眉头换上得体的笑容捧起托盘走了出去。

    “韩世子,您快屋里坐。外头冷呢。”亲切的好像是在招呼自家人。

    老文暗暗点头。

    阿发好样儿的。

    韩鹤跟裴锦瑶在小厅里吃茶闲聊。

    白英拎着两篓蜜橘敲开了神机司的大门。

    “哟,这橘子闻着那么清香呢。肯定好吃。”小密探把橘子放到灶间,净了手给白英盛了碗热腾腾的肉汤,“喝碗汤暖暖身子。”

    “这是浙江那边送给督主的。六爷就得了两篓都给裴神机使送来了。”白英捧着汤碗,“你等韩世子走了再拿给裴神机使吃。拢共就这点,不够分。”

    “你怎么知道韩世子在我们这处?”

    “我还知道韩世子跟裴神机使半道就遇见了,裴神机使还分他瓜子来着。”

    小密探惊讶的张大嘴巴。

    六爷把裴神机使放在心尖尖上了呀!

    这可怎么得了?!

    难得看见呆呆傻傻的阿发,白英抿着嘴笑,“我们来东厂的时候正巧看见的。”

    早说啊。吓得他魂儿都没了。

    小密探咧开嘴笑的挺难看,“还真是挺巧的。”

    白英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肉汤,阿发又给他添了一碗。

    老文拎着茶壶进来,“韩世子不留饭。晌午刘世子请他吃席面。”

    阿发压抑着心头窃喜,低低的欢呼一声,“太好了!

    白英仰脖儿干了肉汤,用衣袖擦擦嘴,“走了,六爷还等着我呢。”

    “你慢着点。”阿发雀跃的叮嘱道。

    老文给茶壶里续上水,闻见蜜橘的清香味儿,顺嘴问道:“六爷送来的吧?”

    萦绕在小密探心头的欣喜立马烟消云散,“可不就是。督主给六爷两篓,六爷一个没吃都给裴神机使了。老文叔,再这样下去铁定出事。”

    老文顿住脚步,默了默,道:“别跟裴神机使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告诉她六爷送蜜橘,旁的不要提。”

    小密探乖巧的点头应和,“老文叔放心,我有数。”

    ……

    白英回到东厂,燕凰玉还在读《裴氏捉妖记》。

    “裴三怎么说?”

    “小的没见着裴神机使。韩世子还没走呢。”白英觑了眼燕凰玉的神色,“韩世子不在神机司用饭,他晌午约了刘世子吃席面。”

    燕凰玉哦了声,“是么。他要是没约刘桐就不走了呗?”

    这个嘛……

    白英也不知该怎么答。

    不过……六爷像是闹着吃糖的小孩子似的。手里攥着,怀里捧着,嘴里含着就是不肯把多余的糖果分给其他小伙伴。

    而裴神机使,就是六爷护的死死的糖果。

    白英打了个冷颤。

    是错觉,必须是错觉。

    白英话锋一转,“六爷,督主把阿绍,阿平他们叫去问话。主要是您这几日的行踪。您放心,他们都知道该怎么说。”

    燕凰玉微微颔首。

    “五爷不止一次跟督主说您的坏话。他还建议督主盯着您。”

    燕凰玉轻笑出声,“这个蠢货。”

175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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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温声劝道:“六爷,这真不合适。万一她抵死不认呢?再说她好歹也是裴少尹的侄女,裴少尹告到督主那里怎么办?”

    思量片刻,道:“你说的也对。抵死不认倒是不怕。东厂有的是法子叫她认。也能把吴大和她都抓起来当面对质。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要是查不出她背后的高人,就真是罪过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下岑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西厂,这个当口东厂行事必须谨慎。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按兵不动。岑禄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寻到东厂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家人口简单,正经主子也就那几个。裴三姑娘养在深闺,等闲接触不到外人……前次我去裴府,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

    小密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知道主子的丢人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屋里就他和燕凰玉,白英守在门口。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乖乖听着。

    “要真是裴三,那又是谁主使的呢?”燕凰玉拧紧眉头看向小密探。

    “应该不是裴少尹或是裴二爷吧。这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富商,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是啊。他们都没有。裴大姑娘和尹氏更不可能。”燕凰玉轻蔑的扯扯嘴角。更不会是尹家那几个草包笨蛋。

    金陵韦氏往上数三辈是行商。他们家一直脱不了个商字。跟世外高人半点搭不上边。燕凰玉偏头瞟了眼舶来品铺子的匾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密探也有些吃不准了。先前他觉得就是裴三姑娘无疑。可这两日静下心想一想,又有些似是而非。裴三姑娘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她要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整这出做什么?又是谶语又是密信的,吃饱了撑的?

    “吴大的炊饼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燕凰玉沉声问道。

    “他找好铺面的时候衙门都封印了。这一耽搁得二月才能办利索。”小密探给燕凰玉续上热茶,“还是在慈恩大街,丁小满豆腐脑隔壁。”

    “你去四叶胡同摆炸肉摊儿。反正她认定你是炸肉的,应该不会起疑。”燕凰玉手中小扇摇的飞快,“先盯着,看她有没有跟外人勾连。”

    “是是。裴三姑娘喜欢吃炸肉!”小密探眼睛噌的一亮,“天儿暖和了还能卖里木渴水。”又是一笔进项。太好了!先前买糖人的亏空填上了,这又多了份挣钱的买卖,很快就能攒够钱在乡下置办田庄了!

    燕凰玉瞅瞅他,象牙骨儿的小扇敲在桌面上,“你是去盯梢的!”

    小密探忙不迭的点头,“是,小的省得。断不会坏了六爷的大事。”盯梢挣钱两不误,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小密探喜滋滋的。

    “先别惊动他们。”燕凰玉抿了抿唇。

    岑禄虎视眈眈,这当口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岑禄……

    燕凰玉凤目微眯,低声道:“你去刺槐胡同找一个叫洪大清的,跟他说是时候让旧事见见光了……”

    ……

    沈惟庸告退之后,仪风帝批了两张折子,便觉得疲累,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冯嘉给他盖上薄毯,退至一旁静静守着。

    眼瞅着快到正午,有小黄门在外报说,妍美人来了。

    冯嘉知仪风帝最是宠她,便让她入内候着。

    妍美人当真是人如其名,窈窕娉婷,艳绝群芳。她走的并不快,但因体弱微有些气喘。看到榻上的仪风帝,顽皮的笑了笑,倾身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声嚷着,“太阳都老高了,爷还睡着,不知羞。”

    放眼宫中,谁也没有她这般胆量。

    妍美人刚进殿仪风帝就醒了,他起了坏心要故意逗弄妍美人,闭着眼不肯张开,唇畔却是现了笑意。

    冯嘉见状,忙去茶间烹茶。

    “爷……”妍美人眼波一横,似嗔非嗔的唤一声,拱进仪风帝怀里,“您再不起,我就回去了。”

    仪风帝浅笑出声,“你这小妖儿淘的很。”手臂用力箍住怀中香软的美人,“午膳有你爱吃的薄脆饼。”

    妍美人嗯了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仪风帝的颈项,“爷,我又做噩梦了。”

    仪风帝闻言立刻没了睡意,追问道:“嗯?宣太医了没?上次的宁神方子不好使,要不试试熏香?”

    妍美人轻咬红润的唇,“都不顶用。爷,你说我老是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是不是我快死了?”

    “不许胡说!”仪风帝捏一把美人腰间软肉,宣软的手感令得他胸口一热,“我不许你死,就连阎罗王都带不走你!今儿晚上我去陪你。有真龙镇着,保你安眠。”

    “爷,我怕的紧。”妍美人伏在仪风帝怀里,“爷,您也不能总是去夕颜殿不是?听说吕国师出关了,不如你让他给我解解梦,看看是不是前世做过什么杀生害命的恶事。若是的话,做场法师化解化解。要不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行!”仪风帝断然回绝。

    吓的妍美人身子一颤,撑起上身,眼里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盯着仪风帝,“你不疼妍儿了!你不是说此生绝不负我吗?这么快就自食其言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向来体弱,受不得气,经不住累。说这两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喘大气。

    仪风帝顾不得许多,高声唤冯嘉拿药,又让宫婢取水,崇贤殿顿时忙作一团。他轻声哄着,不住认错,亲自喂水喂药,才换来妍美人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仪风帝双臂环住她的细弱的腰肢,柔声道:“我不是吼你。吕琅是国师,让他进宫给你解梦,漫说臣子就是皇后也会怪我小题大做。且吕琅那人心高气傲,先帝对他也礼敬三分。除了出兵占卜吉凶,轻易不使唤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么?”妍美人大眼水汪汪,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苦药我不知喝了多少,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再说,堂堂一国之君,还支使不动国师么?”

176 你问

    燕凰玉唇角微微扬起,“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密探提着托盘戳在墙角,一边听他俩说话一边在心里对手指。裴神机使到底怎么想的啊。她干嘛夸六爷知道的多?看把六爷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过几天我请你看皮影儿。”裴锦瑶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能让女孩子花钱?

    燕凰玉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你请我看皮影儿,我请你吃烧鹅。”

    “就这么定了。”裴锦瑶抬起眼皮对阿发说道:“你跟老文也一块去,还有小耗子。带它长长见识。”

    小密探重重点头,“小贵子呢?留它看家吗?”

    “一起一起。贵哥儿也去。”

    燕凰玉沉下脸。老文和阿发也就罢了,山鼠精跟贵哥儿能看懂皮影儿吗?

    裴锦瑶兴致高昂,抓一把炒豆嚼的欢实。

    燕凰玉将剥的溜光水滑的蜜橘托在掌心递给裴锦瑶,“快尝尝甜不甜。要是你吃着好,我再给你弄几篓。”

    不带半丝橘络的蜜橘好似春宫画上玉体横陈的美人儿,饱满丰盈,姿态撩人。

    裴锦瑶小心翼翼的拿起来,“这个橘子还蛮标致的。”

    小密探听不下去了,跺跺脚拎着托盘开门出去。合上门跟抱着肩膀倚在墙上的白英对视一眼,目光错开的刹那俩人不约而同的叹息着摇摇头。

    小密探算是看明白了。裴神机使的确没开窍。六爷倒是比她明白点,但也是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

    先这么着吧。

    反正有他跟老文叔在旁边搅合,这事成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六爷全须全尾再换个身份,跟裴神机使真挺般配。怪只怪造化弄人。这俩人注定走不到一块。

    裴锦瑶捏了瓣橘子送进嘴里,甘香的汁水充溢在唇齿间。

    燕凰玉紧张的问她,“甜吗?”

    裴锦瑶弯起的眼,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手分了一半给他,“你也吃。”

    燕凰玉抓了把炒豆,推拒道:“你吃。一会儿我再给你剥。”

    裴锦瑶没跟他客套,脆生生的嗯了声。

    燕凰玉顿时心情大好,咯嘣咯嘣胡乱嚼了几颗炒豆就又拿起个橘子,用帕子垫着认认真真的剥皮挑橘络。

    玉管一样手指撕开泛着腊光的橘皮时格外轻柔,指腹因练剑练字磨出薄薄的茧子,白皙的手掌却由此而显得温暖有力。

    裴锦瑶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她还没见过有人剥橘子皮剥的这么利落。

    静默片刻,燕凰玉低声说道:“前些时候韩鹤跟刘庶人还有南宫瑾终日在别院饮酒作乐。南宫瑾和岑禄勾连的事揭开之后,韩鹤又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岑禄死的快,说不定他还得踩上两脚。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你还是不要跟他来往。他那人靠不住。”

    裴锦瑶没想到燕凰玉又说回到韩鹤身上,愣了愣神儿,乖巧的应道:“我知道了。”

    见她受教,燕凰玉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都跟你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说说《幽明记》上的故事。”裴锦瑶仔细回想片刻,“再就是想见勾魂使。我没答应。”

    “对,不能答应。你要是这次应了,下次他肯定还要借着别的由头麻烦你。一来二去的,甩都甩不掉。”

    “我也是嫌麻烦。他只当术法是逗乐子的东西,毫无敬畏之意。”裴锦瑶垂下眼帘,“相比之下,郭阁老懂事多了。”

    “那你以后就跟郭阁老玩。”燕凰玉不着痕迹的鼓动,“郭阁老就差把你给的那俩纸人供起来了。他的确挺懂事。韩鹤再来,让阿发挡回去。待会儿走的时候我吩咐阿发就是了,这等小事不用你劳神。”说着,递上剥好的橘子,“再吃一个就该摆饭了。阿发做的肉汤你多喝两碗。”

    裴锦瑶胡乱点着头应了声。

    燕凰玉暗自松口气。

    把韩鹤拒之门外一劳永逸。回头再找花九给韩鹤挑三五个美人送去。他就没空纠缠裴三。

    “我查到义父跟庆隆赌坊的贾账房关系匪浅。贾账房的儿子就是刘大太太所生。”燕凰玉用帕子擦净手指,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身子不大好,病病歪歪的连门都出不了。”

    裴锦瑶诧异的瞪大眼睛,“这么快就找到了?”

    明匡能瞒这么久,必定将那人安置的十分妥当。燕凰玉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在明匡眼皮子底下就把人找出来了。

    “我亲自去看过,确定是他。”燕凰玉神态淡然,丝毫没有流露出得意或是自傲。

    裴锦瑶凝视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把人劫走,交由陛下处置。”

    燕凰玉的回答再一次出乎裴锦瑶的意料。她皱着眉头,数息而已脑子里转过各种猜测。很快,她便抓紧其中一条,“陛下借你的手除掉明督主?”

    “是。”燕凰玉唇角轻抿,目光流露出令人动容的坚毅,“他借我的手除掉义父,我借他的手执掌东厂。”

    裴锦瑶耳边嗡嗡作响。

    难道说,明匡等不到仪风十四年了吗?

    面前的燕凰玉还是少年。他如此年轻,又如此的锐意昂扬。可是,他所走的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锦瑶像是被吓住了似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凰玉从容的望着他,恍若未觉他方才说的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你别怕。”他笑着安慰裴锦瑶,“我不会有事。”

    “我……”裴锦瑶喉咙发紧,“我没怕。就是……有些意外。”顿了顿,蹙着眉头嗔道:“这件事你不该告诉我。”

    “你问,我答而已。”燕凰玉晶亮的丹凤眼里好似有两团火在烧,“只要你问,我便据实相告。”

    裴锦瑶咬着嘴唇,千言万语在心间流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燕六待她这般赤诚。而她只把燕六当成金主。

    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她是不是应该激动不已亦或是感激涕零才对得起燕六?

    霎时间,裴锦瑶神情变了又变。

    鼻子眼睛嘴怎么摆都不对。裴锦瑶最终只扯出一丝干笑,“多谢六爷抬爱。”

    简简单单一句话掐灭了燕凰玉眸中熊熊燃烧的火光。

177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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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庭武只当自家闺女心善,便道:“是啊。看热闹赶早不赶晚。都回吧,都回吧。就算云道长赶来也得后半夜了,在这杵着多累的慌。”

    吕琅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那邪物引得不少村民前来围观,目的就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那个小姑娘话不多,却是帮了大忙。

    小密探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盘桓再盘桓,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急的他百爪挠心。

    “小娃儿,俺们明儿再来!”

    “有人收留你,你也好生歇歇,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村民们嘟嘟囔囔说着,三三两两的往家走。

    胡老戆一屁股坐在地上,“俺不走!俺在这处盯着!”

    扈二娘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在外头待一宿冻不死你个戆货!回去烧肉烤火吃热酒儿,不比在这喝风强?”

    王大力和赵四彪一左一右架起胡老戆,“别惹二娘生气,她要是真恼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锦瑶站到那孩子面前,“你跟我回去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

    话音未落,就听棺材里发出掰动骨节的咯咯声。在嘈杂的说话声遮掩之下,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吕琅、裴锦瑶以及小密探都注意到了,他三人不约而同的向黑漆楠木棺看去。

    先是轻微的晃动,继而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扈二娘脸色煞白,尖着嗓子哭嚎,“诈诈诈诈尸了!”松开胡老戆的耳朵撒丫子就跑。

    轰的一声,人们四散奔逃。

    小密探最是机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猫腰拱了进去,既能看热闹又伤不着。他忙中不乱,半路还顺带捡了包炒豆。

    裴庭武命裴瑥带裴瑫先回缀虹阁,他迎着人群一路挤过去找裴锦瑶。

    裴锦瑶却冲着裴庭武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让他靠近。

    裴庭武愣住。他从未见女儿这般严肃,心下狐疑却也信了她,没有再往前走,趴在柴火垛后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裴锦瑶。

    “你别怕。”裴锦瑶温声安抚的同时,扣住那孩子的肩头。那孩子并不挣扎,温驯的随着裴锦瑶向后退了两步。

    吕琅将任东阳推进门内,一扫拂尘喝了声“起!”黑漆楠木棺碎成数片,棺中女尸直挺挺的立起来。

    水红寿衣将那女尸的一张脸衬的白里发青,青里透着股邪气。两片唇紫艳艳,一双眼黑洞似得无波无澜。

    女尸伸直胳臂,指甲噌噌的随风长成了尺许来长,乌漆墨黑泛着粼粼寒光,“纳命来!”语气生硬,好像几百年没说过话。

    吕琅将袍角扎在腰间,左手掐诀,右手挥动拂尘,虚晃一招,朝那孩子窜了过去。

    那孩子反手拽住裴锦瑶的右臂,力气大的惊人。电光石火之间,裴锦瑶左手拔下发间桃木簪直直插向那孩子的天灵盖。簪子刚沾到发丝,就听嘭的一声,一股强劲的罡风自那孩子的天灵盖涌了出来,将裴锦瑶震出数步开外。那孩子登时萎顿在地,脸上显出点点尸斑。原来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裴锦瑶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裴庭武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冲到她身边,抖抖索索的把她揽进怀里,流着泪说:“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搀和这事做什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也不活了……呜呜呜……”

    裴锦瑶只觉得心胆俱裂,伏在裴庭武臂弯,猛咳不止。

    云海月等人夺门而出,与抬棺的那群人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罡风聚化成面目狰狞的邪物,飘飘忽忽悬在半空。

    “云海月,你速速将冬姐儿还来!她被那毒妇折磨致死,眼瞅着就报了杀身之仇,你却救下毒妇,拘住冬姐儿。你这不是善恶不分吗?”

    看他形貌像是男子,说话时又掺杂着女声,诡异的很。

    十二个抬棺人与那女尸是些不成气候的鬼魅,邱将离等人应对绰绰有余,云海月抽身出来,仰首对那邪物说道:“我已将她交予黑白无常,带到阴间了去了。”

    “你!”邪物气的差点散了形,“我与冬姐儿两情相悦,你个妖道好狠的心生生将我俩拆散!”怒极之下,邪物化成一道旋风,呼隆隆向云海月卷去。

    霎时间,尘沙漫天,遮蔽星月。

    裴庭武赶忙抱起裴锦瑶跑到柴火垛后头躲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云海月自门口窜出来和吕琅二人联手,与那邪物缠斗在一处。

    ……

    扈二娘拼了命的跑,将邪物气急败坏的吼声抛在身后。

    胡老戆俩腿扑腾的跟兔子似得,一会儿功夫就跟扈二娘齐了头。

    “……二娘啊……你真行……说把俺丢下就丢下,俺……俺……再不给你买花儿戴了!”胡老戆说完停了下来,俩手拄着膝头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扈二娘也住了脚步,回首望去,新月如钩,一团浓墨似得黑气裹挟着两个宽袍大袖的身影。即使离得远,也能看出那团黑气明显处于下风。

    胜负已分!扈二娘松口气。

    “不买就不买!谁稀罕?!”扈二娘丢下句话,一屁股坐在田垄上。

    胡老戆立马就怂了,臊眉耷眼的凑到她身侧,“二娘,你别生气。回头俺给你买珠花。”

    王大力,赵四彪一个紧跟着一个的扑倒在地上,俩人异口同声的嚷嚷,“跑不动了,真跑不动了。再跑非跑死不可。”

    胡老戆数了数人头,一,二,三……

    “咦?怎么少一个?卖炸肉的小子呢?”

    王大力哇的就哭了,“完了,完了。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指定让妖精给吃了。”

    胡老戆也哭,“那么好吃的炸肉,再吃不着了?亲娘咧!这不是要了俺的命嘛……”

    赵四彪:“……”

    王大力:“……”

    扈二娘默默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头。

    小密探浑然不知有人为了他和他的炸肉哭的惊天动地。他一边吃炒豆一边看打架,一边拧着眉琢磨究竟在哪见过那个小姑娘。

    用心思量的当儿,吕琅抖动手中拂尘,用力一卷,将那邪物卷入云海月掌上的伏魔袋里。

    天朗气清,重归平宁。

178 委屈

    敬妃笑着说道:“裴神机使公事缠身,不能入宫。”

    徐静怡扁扁嘴,惋惜不已,“明儿我在府里办宴,裴神机使也不得空。想见她一面可真够艰难的。”

    “总有机会。”敬妃端起汤碗小口喝着菌菇鲥鱼汤。要不是为了刘俶,她才不耐烦跟徐二酬酢。

    徐静怡见她不接话茬,心知多说无益,话锋一转称赞起歌舞曼妙,鲥鱼鲜美。

    ……

    小密探做的肉汤香浓可口,裴锦瑶一连用了三大碗。把燕凰玉惊的一个劲儿的劝:“别撑坏了肚子。你要是喜欢赶明儿让阿发再做。”

    “不妨事。我正长个儿呢。吃得多长得高。”裴锦瑶用巾子印印唇角,示意小密探给她添饭。

    小密探接过碗,眼珠一转,笑眯眯的说:“六爷有所不知,我们裴神机使胃口好的很。下晌还得备些点心果子和蜜饯鸭舌。”

    裴神机使饭量这么大肯定能把六爷吓住。一顿喝三碗汤吃两碗饭荤菜素菜另算的小姑娘比小子都不差什么了。

    闻言,燕凰玉一怔,旋即笑道:“待会儿让白英去光禄寺取些蜜润绦环、柳叶糖什么的给你吃着玩。”

    六爷怎么没嫌弃裴神机使?

    失算了!

    小密探在心里翻个白眼,又道:“那得多拿点才行。裴神机使这一天光是炒豆就得三包呢。”

    吃那么多豆子……不出虚恭么?燕凰玉吃惊的睖了眼裴锦瑶。

    小密探暗暗拍着巴掌,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正中靶心!

    裴锦瑶低着头喝肉汤没留意神情复杂的燕凰玉和眼底流露出欣喜的小密探。

    喝完汤想吃口饭,一看手边空空的,裴锦瑶撩起眼皮瞅瞅捧着空碗的小密探,“阿发,你怎么还不去盛饭。”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小密探屁颠屁颠跑去灶间用肩头撞撞老文,“成了,成了。六爷跟裴神机使这事彻底没戏了。”

    老文满脸质疑,“不会吧?”

    六爷不像是见异思迁的人呐。刚刚还给裴神机使剥桔子皮来着,吃顿饭的功夫就变心了?

    小密探一边盛饭一边嬉皮笑脸的把经过一说。

    老文哭笑不得。

    “但愿有用吧。”

    阿发蹦蹦跳跳出了灶间,头也不回的答道:“老文叔你把心放肚子里,我办事没有不利索的。”

    到小厅门口,听到燕凰玉在说:“我知道一家卖炒豆的特别香脆。下晌我去买给你吃。你要是觉得还成,我就让他们每天给你送三五包。省得你来回跑。”

    小密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退。

    这人跟六爷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绝不是六爷!六爷被人掉包了!

    裴锦瑶摇摇头,“不用。阿发炒的瓜子挺香的。闲着没事嗑两把挺好。”

    小密探把饭摆到裴锦瑶手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蔫头耷脑的回灶间一屁股坐在小杌子上,肩膀松松的垮下来,“六爷已经不是六爷了。”

    老文走过来拍拍他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情之一字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你啊,还是歇了心思吧。”

    那怎么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六爷和裴神机使一脚踩进深渊里。他得拽着他俩!

    小密探直起腰杆儿,攥着拳头坚毅的说道:“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

    白英将盛放东珠的荷包交给裴锦瑶,转而对燕凰玉说道:“三爷抓了马风水,这会儿正在刑房审着呢。”

    燕凰玉淡淡的嗯了声,“用不上两个时辰就能审出个所以然了。”

    “马风水直喊冤枉,声音特别大。”白英忍不住揉揉耳朵,“我经过刑房都能听见。”

    裴锦瑶老神在在的插话,“刚开始都这样。你给他上狗尾巴草加辣椒水,不用半个时辰就服服帖帖的。”

    燕凰玉含笑望她一眼,“三哥不如你明白。”

    白英瞅瞅裴锦瑶再看看燕凰玉,“六爷,您要不要回去盯着?”

    “不回。”燕凰玉斩钉截铁的说道:“让三哥审去。义父在他背后撑腰,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把五哥揪出来。”

    白英默了默,也不再劝。

    反正出门就是东厂,那边有信儿了回去也不迟。

    用罢午饭,老文沏好茶端上来。

    燕凰玉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阿发放平安符的荷包是你做的?”

    老文愣了愣,“是小的做的。”

    “回头给我也做一个。”燕凰玉扬起唇角,“裴神机使赠了道平安符给我。”

    老文的目光在裴锦瑶脸上打个转,见裴锦瑶神色如常的吃茶吃点心,便笑着应道:“小的这就下去备料子。”

    难道说襄王有意神女也有心吗?

    应该……不会吧?

    可……裴神机使送平安符给六爷,六爷又送东珠给裴神机使。怎么像是交换信物似的?

    老文怀揣疑惑退了出去。

    小密探正在灶间门口洗陶缸准备腌酸菜。

    “裴神机使送平安符给六爷了。六爷让我做个荷包给他。”老文伸手指指小密探脖颈,“就要你这样的。”

    小密探张大嘴巴,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是……是啊?”

    老文狠狠瞪他一眼,“叫你没事瞎显摆。这回好了,显摆出事了吧?你先得着裴神机使亲手画的平安符,六爷心里能不犯嘀咕吗?你就等着六爷把你调回东厂打杂吧!”

    “不至于吧?”小密探震惊过后委屈极了,“我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裴神机使赏我道符也没碍着六爷什么啊。”

    “以前是没有。这不是六爷对裴神机使……那什么了吗?”老文摇头轻叹,“自求多福吧你。”

    小密探顿时没了腌菜的心情,丢下刷了一半的陶缸跟着老文进到灶间。

    “老文叔,那……这……我……虽说我是东厂的人,可我要是回东厂,你们怎么办呐?”

    老文放下托盘思量片刻,“你以后乖巧一点。”

    他已经很乖巧了!

    小密探心里一万个不服。

    老文继续说道:“别总在六爷跟前儿晃悠。斟茶递水什么的我去就成。先熬过这阵儿,六爷气顺了就没事了。弄不好是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惹恼了六爷。他不好当着裴神机使的面训斥,所以话里话外的暗暗敲打。”

    “原来如此。”小密探了然的点点头,“我都听您的。”

    “行了,你快腌酸菜吧。我去给六爷找料子做荷包。”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了印额角,“没一个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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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流泻

    马逊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入了东厂的刑房。

    他在家刚做好午饭,还没等吃就被东厂探子抓了来。

    “我冤枉啊!”马逊大声嚷着,“列位大爷,我真是冤枉的。上回你们东厂起小宝塔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糊弄督主大人……”

    洪三爷竖起眉眼,尖着嗓子喝道:“好你个马逊,连我义父的钱都敢骗!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

    这话问的有点不对劲。

    马逊来不及细想,“没、没人指使。我就是想挣点钱置办田产。这事最后不也没成吗?那些银子我花了二十两,剩下的我给埋在屋里了。寻思着翻过年去牙行转转……您也知道,好地不是说买就能买着的,得碰运气。”

    随从凑到洪三爷耳边,低声说道:“三爷,他说的跟咱们问的对不上茬儿啊。”

    洪三爷没好声气的斥道:“还不是怨你?!直接问他巫术的事就好了,非得拐弯抹角的问他做过什么亏心事。义父还等着我给他回话呢。你就干干脆脆的,问问他跟老五怎么用巫术害死二哥的就完了。”

    随从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再直起身,眼神变得狠厉森寒。

    马逊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隐约听见洪三说什么老五。

    老五是谁?马逊拧着眉仔细回想。总在城东转悠的货郎是不是行五?他摊上事了?

    不能吧。

    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哪能惹上东厂。话又说回来,就算惹上东厂跟他马逊也没关系。

    “马逊!”随从大喝一声,“是不是江五指使你行巫术害死我们傅二爷的?”

    马逊流着眼泪,茫然的摇摇头,“大爷,我是风水先生。读的是葬书和八宅法。没学过巫术。我……我跟五爷还是上次来东厂的时候见了一面,拢共也没说上三句话。”

    “还敢嘴硬?”洪三重重拍桌,“打!打到他说为止!”

    马逊来不及喊冤枉,浸了盐水的皮鞭抽到身上。

    他先前挨了十鞭,鞭子上的盐一沾到皮肉火辣辣的疼。

    马逊抵受不住,哀声求饶,“大爷,我就是个风水先生,不会巫术。求求您饶了我吧。”

    洪三提起手边的紫砂茶壶吸溜一口茶,狞笑着哼道:“饶了你?你要是不说,老子直接送你见阎王!”

    十鞭抽完,马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涕泗横流,“大爷,我跟傅二爷无冤无仇作甚要害他啊。”

    “还不就是为了钱?”洪三嫌恶的睨着马逊,“你为了银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马逊打了个嗝儿,思绪忽然清明起来。

    他不会巫术,可章庆会啊。

    章庆跟江五合谋要了傅二的命,把罪名都推在他马逊头上……

    他当章庆是兄弟,章庆当他是傻子!

    转念又想,为何洪三就认准了他呢?如果有人证的话也该指认章庆才对……

    马逊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问道:“大爷,有……有人证吗?”

    洪三险些把手里的紫砂茶壶摔他脸上。

    都到东厂刑房了,还敢跟他要人证?

    他就是屈打成招又能怎的?

    不过……还真有乞索儿瞧见马逊跟江五在小酒馆里碰面。当时天已经黑了,离的又远,不敢确定那人就是马逊。

    乞索儿描述的样貌身量还有鲶鱼须让洪三认定那人就是马逊。

    他打算先撬开马逊的嘴,让江五无从抵赖。没想到马逊是块难啃的骨头。生生受了二十鞭子还问他有没有人证。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烙铁呢?”洪三四下逡巡,“你们是死人呐?不知道把烙铁放炭盆里热着?”

    属下不敢反驳,一阵忙碌。

    还是裴神机使的法子好。狗尾巴草辣椒水加上一摞黄表纸。干干净净不见血,审的也快。他们以为三爷不会用从前的笨办法也就没有准备。狗尾巴草辣椒面倒是管够。

    洪三等得不耐烦,“差不多热热就得了。先用上再说。”

    “三爷,这要是不热也不够劲儿啊。”有人小声嘟囔。

    洪三就手抓起桌上拳头大的铁锁头丢过去,“还敢犟嘴?”

    他骂的是说话的属下,铁锁头打的却是马逊。

    马逊躲避不及,肩头登时又红又肿。疼得他也顾不上要人证了,“大爷,我真是冤枉的。是有人冒充我见的五爷。”

    “呦呵!”洪三咧嘴笑了,“没看出来你挺阴毒啊。怎么着,想把仇家卖给我,借刀杀人?美得你!”

    马逊急的直摇头,“不不,不是仇家。爷,爷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他姓……”

    不等他道出章庆的名字,一蓬腥臭的蛆虫哇的从马逊喉咙里涌了出来。

    洪三尖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跟同样受到惊吓的随从搂抱成一团。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响彻东厂。

    蛆虫、蜈蚣还有地龙和着血肉以及搅碎的内腑不断从马逊口中流泻到地上。马逊面容紫胀,双目爆出,痛苦的捂住肚腹扭动身躯。直到骨肉俱全的马逊成为一层软踏踏的肉皮,那些虫子才渐渐少了。

    洪三的叫声将明匡引了过来。他面沉似水立在刑房门口打量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低声吩咐道:“去请裴神机使。”

    冷汗淋漓的洪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件破旧袍子,双眼无神,没了生气。

    其余的属下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吓尿的,吓哭的还吓的缩在墙角嘤嘤咬着手指的。

    明匡顿觉心力交瘁,“把他们都抬走。”

    要是叫裴神机使见了还不定怎么笑话他们东厂呢。

    裴锦瑶听说马逊死在刑房惊诧极了。

    洪三是个棒槌吗?怎么能让马逊死在江五前头?来传话的是个跟阿发差不多年纪的小探子。他惨白着脸,嘴里不住叨念,“裴神机使您快去瞧瞧吧,马逊死了,出大事了!”

    裴锦瑶暗暗摇头。比阿发差太多了。

    然而,等她到在刑房一看,不由自主的可怜起传话的小探子。

    难怪他语焉不详,任谁见了这等场面都会吓破胆。

    蠕动的蛆虫和着细碎的血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旁边是马逊的皮囊。没了骨头支撑的人看起来是那样诡异。

    裴锦瑶只觉得头皮发麻,两手冰凉。她扶了扶官帽,故作镇定的问道:“只有这些吗?”

180 心大

    这两大滩还不够恶心吗?

    东厂的阉人也是阿娘生的,不是草窠里蹦出来的,也是知道害怕,会犯恶心,能被吓哭的好不好?

    明匡手扶腰间玉带,视线转到裴锦瑶脸上,她从进来到现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再想想那些吓的魂不附体的属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就这些了,再没了?”裴锦瑶恍若未见明匡忽明忽暗的神色,又问了一句。

    明匡点点头,“没了。”幸亏就这些,再多了他未必能承受的住。

    裴锦瑶抬手轻掩口鼻,“当时……都谁在呢。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人都架出去了!

    洪三不用说,估摸着上元节之前都得在床上养着。能不能落下病根还不一定。

    二子死了,三子眼下不得用,老五在旁边刑房拘着呢。二子这事,就是老五那个孽障做的!真难为他装得情深义重。

    明匡莫名焦躁又莫名悲伤。虽说不是亲生儿子,可手足相残终归令得明匡心有戚戚。

    归根究底是他疏于教导。

    明匡想了想,吩咐下去,“找个机灵点儿的。”说着话,瞪了瞪眼。

    属下会意。

    吓尿吓哭的那几个是不行的,叫来也是丢人。就得从啃手指头的里头挑一个了。

    片刻功夫,带回一位战战兢兢的小探子。他没来得及更衣,身上皱皱巴巴,下摆还沾了两团污迹。

    裴锦瑶盯着那两团污迹多看了两眼,确定不是屎尿,心下稍安。

    都是跟阿发差不多大的小探子。这次都吓得不轻。

    裴锦瑶命人给他冲了碗红糖水,又端来小杌子叫他坐下回话。

    小探子千恩万谢,喝了红糖水脸色好看了点。

    “你们先前在审他?”裴锦瑶扬手指了指地上那滩马逊。

    小探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马逊面皮松垮的像是一条布袋,五官已经移位,眼珠子因充血而变得赤红,这会儿由赤红转做乌紫。有一条白胖的蛆虫在挂着涎水的唇角蠕动。

    小探子眼眶里立刻盈满眼泪,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倔强的吸了吸鼻子,“是。先前他受了二十鞭子,嘴巴硬的跟蚌壳似的,只一个劲儿的喊冤枉。还梗着脖子问三爷有没有人证。三爷恼了就让小的们预备烙铁。马逊怕极了,就说是有人冒充他跟五爷碰面。他刚要说那人姓甚名谁,就……就变这样了。”

    裴锦瑶赏给小探子个荷包买药吃。

    小探子攥紧荷包眼睛红红的给裴锦瑶行过礼退了下去。

    明匡恨得牙痒。都是老五做的好事,害死一个不够,还带累了老三。

    裴锦瑶屈起手指在膝头轻弹几下,忽然顿住,“马逊不是真凶,他没说假话,的确有人冒充他跟五爷见面。”

    明匡面沉似水,“何人如此大胆?”

    “这……就得劳烦督主问问五爷了。毕竟他跟那人见过面,说过话。”

    “把那孽障带过来!”明匡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狗尾巴草,黄表纸还有辣椒面都给他备好了。”

    督主大人太上道了。属下齐齐应是。

    裴锦瑶连忙起身,“督主大人您忙着,我这就回去了。”

    “裴神机使别急着走。”明匡抬起下巴指向马逊,“他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说清楚呢。”

    裴锦瑶就是跟他客套客套,没真想走。

    “既然督主大人执意挽留,那我就多坐一会儿。”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食指一划分成两份,推给明匡一份,自己留了一份。“野葵花籽,香极了。”裴锦瑶捡了一颗笑眯眯的嗑起来。

    要么说高人就是高人。对着满地那玩意儿还能面不改色的嗑瓜子。

    小姑娘都不嫌恶心,明匡更得展露出督主的气度。他也不跟裴锦瑶客气,咔咔咔嗑的欢实极了。

    属下们看的无语又无奈。

    这是刑房不是戏园子,您二位能不能要点脸?

    地上还有个死成亲娘都不认识的死人呢,这心都大到什么样了?

    江五被扭着胳臂押到刑房,就见裴锦瑶跟明匡嗑瓜子聊闲天,他俩手边各放着一盏香烟袅袅的清茶,地上散落着黑黑白白的瓜子皮。

    江五的目光顺着瓜子皮看去,一滩蠕动的蛆虫和着细碎的血肉,还有一滩皮开肉绽的……人?尸体?

    江五拧起眉头,找不出确切的词语形容。

    “五爷来了。”裴锦瑶热情的打招呼,“老虎凳呢?快,把老虎凳抬过来。有新的没有?旧的怕五爷用不习惯。”

    明匡差点连瓜子皮一块吞进肚子里。眼波一横,裴三那张小红嘴儿张张合合还在说个不停,“五爷这身衣裳蛮好的。蜀锦的吗?脱了吧,回头拿到成衣铺子能换顿酒儿呢。要是沾上辣椒水可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们手脚麻利点,对对,解扣子轻一点,撕吧坏了怪可惜的。”

    明匡面色黯了又黯。

    裴三这是拿东厂当自己家了吗?

    江五脱衣裳把她高兴的都没人样了。

    不愧是跟勾魂使涮锅子的小姑娘,不光有胆色还荤素不忌。

    江五面无表情的由人摆布。二哥是他找人害死的,原打算下一个是燕六。没想到义父这么快就查到马逊头上。

    到底是他大意了,还是东厂无所不能?

    江五斜眼睨着明匡,“义父,您用不着用刑。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

    东厂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抵受不住那些刑罚。

    说着,只剩中衣中裤的江五一屁股坐在老虎凳上。

    明匡嗤笑,“好,好啊。没想到我明匡收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东西做义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江五死扛着不肯说,他或许不会这般难过。可又一想,江五向来不肯吃苦,吃穿用度都要最好。

    是他纵的他没了骨头。

    江五也笑,“义父,您看重二哥,痛惜六弟,娇宠小九。剩下我们几个无非就是个玩意儿。”

    明匡哂笑不已。看重二子没错,娇宠小九也对,痛惜小茶?他有吗?

    他只不过当小茶是一柄终将出鞘的寒刀,有朝一日利用他为公子扫清障碍。

    “我不愿屈居人后。”江五目光幽深,“更何况,二哥也容不下我们。”

    二子待人极为宽厚。怎么会连义兄弟都容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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