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161 厚积

    郭阁老胡须抖了抖,“您可是从八品的神机使,不是一般小孩子。放眼大夏,没有比您更年轻的官员了,说您是神童也不为过。”

    裴锦瑶当然不肯乖乖戴下这顶高帽,“术士而已,不敢称官员。郭阁老如此抬举,实在叫人惶恐。”

    郭阁老十分郁闷。

    裴三不接话茬还怎么往下说。

    裴锦瑶倒也不是厌了郭阁老。就是觉得眼下当务之急是百姓的性命。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插手东厂的事。再说那也不是她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君子相交,贵乎坦诚。有些事我也不瞒你……”

    裴锦瑶赶紧夹了一片烧鹅给郭阁老,“别别,我还小不能劳神。您瞒着我就是了,我这人最是随和不过,绝不会怨怪您的。”

    郭阁老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多亏裴神机使机敏才由张老汉牵扯出南宫瑾,以及幕后的岑禄。事到如今,您想片叶不沾身可就不大地道了。”

    裴锦瑶耍起了无赖,“随您怎么说都成。横竖神机使到死也是从八品,我又不指着俸禄银子吃饭,犯不上拿自己的小命去拼。”一偏腿儿露出自己脚上的靴子,“自打进了神机司我都不长个儿了。要不是老文心细给靴子底儿加高三寸,我都没脸在街上走。”

    郭阁老强忍着才没骂娘。

    “加高三寸还能走得稳?”那跟踩高跷有什么区别?

    “习惯了,不光走得稳还能抓妖精。”提起妖精裴锦瑶忽然想起山鼠精,“那个精怪我审问过了,至于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还真有人指使?”郭阁老追问道:“究竟是何人?”

    “告诉您也不是不行。”裴锦瑶故意卖个关子夹一块鱼腹肉放在骨碟里,慢慢挑刺。

    郭阁老暗道自己大意了。裴三已经不是官场新丁了。她成长的速度惊人,而今比泥鳅还滑。

    “年纪大了,心思也淡了。裴神机使不想说就不要勉强。”郭阁老悠然的滋溜一口酒,看起来不大想听似的。

    分明就是欲擒故纵。

    裴锦瑶抿着嘴笑,“还是郭阁老明理。既然您宽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本来这事也不能宣扬的人尽皆知。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到那人耳朵里,没准儿小命不保。虽说个子矮,但我也不想早早夭折。我还要侍奉双亲,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闻言,郭阁老陷入沉思之中。

    裴三其实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能让她如此忌惮的人必定位高权重。只要稍用点心就能查的水落石出。

    郭阁老神情有些松动,“裴神机使不要着急,晚点长个儿没什么大不了。”

    裴锦瑶一脸沉痛,“道理我都懂,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天比一天高,您说我心里能好受么?”

    郭阁老放下酒盅暗自叹息。只要对上裴神机使,他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管多正经的正事都能让她拐带到南天门去。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稀罕裴神机使的纸人呢。那玩意儿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

    “明督主把江五捧起来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郭阁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裴锦瑶嘴里的烧鹅差点掉桌上。她匆匆咽下烧鹅哭丧着脸,“阁老大人,要是都像您这样我得天天拿定惊茶当饭吃。明督主捧谁不捧谁的,我也管不了。您还是去跟沈阁老他们商议吧。”

    郭阁老笑得和蔼又慈祥,“我就是想先跟你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阁老大人,您不能因为我个子矮就当我缺心眼。”裴锦瑶拿起手边的巾子印印唇角,“要不这样,您有什么话一气儿说完。我年龄小心血少,受不得惊吓。”

    郭阁老哈哈地笑。

    裴锦瑶莫可奈何的望着他,水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可爱极了。郭阁老很想伸手捏捏裴神机使头顶的小髽鬏,但还是忍住了。

    “近来小茶做了什么令明督主不喜的事吗?”郭阁老之所以这样问,皆因明匡向他透露过会将东厂交给燕凰玉。郭阁老对燕凰玉亦是赞赏有加。明匡跟燕凰玉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明匡外表和善内里狠辣。燕凰玉看起来冷冰冰的好似不近人情,行事却留有余地。

    至于江五,郭阁老并不看好。给蠢人生杀予夺的权利是件很可怕的事。而江五是蠢人之中的蠢人。仪风帝越来越乖张,若是让江五执掌东厂情况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这也是内阁几位阁老所担心的。

    “没有吧。”裴锦瑶不解的摇摇头,“明督主对燕六爷一直挺好的啊。”

    要说改变,应该是燕六得知刘大太太有儿子之后。

    “阁老大人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说明督主跟六爷生了罅隙。”裴锦瑶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喃喃道:“应该不会。燕六爷对明督主忠心耿耿。”

    郭阁老当然知道燕凰玉一心向着明匡。要不是燕凰玉通风报信,明匡也不会将西厂斩草除根。可是,据他得到的消息,明匡仍旧压制燕六扶持江五。昨晚更是让江五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由他带人去西厂抄检。这就是明摆着把燕六的功劳给江五了。

    裴锦瑶拿起酒壶给郭阁老斟上酒,“阁老大人多心了。明督主对燕六爷那么好,燕六爷要是再惹他老人家生气,那还是人吗?”

    再怎么精明,到底是个孩子,没有城府。郭阁老暗暗叹息。他把话说的那么明白,裴三还是不懂。

    转念又想,不对劲。裴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她就是不愿蹚浑水。

    “裴神机使,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郭阁老手捻胡须,语重心长的说道:“想要明哲保身,也得有足够的能力。”

    很显然,裴三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裴锦瑶抿着嘴笑,“阁老大人怎么知道我究竟是明哲保身还是厚积薄发呢?”

    郭阁老在心里翻个白眼。小毛孩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神机使你说说,怎么个厚积薄发?”

    裴锦瑶摊手,“还没想到,想到了再跟郭阁老一同斟酌。不过嘛,我奉劝郭阁老一句,不要干涉明督主的家务事。陛下的家务事也是一样,由着他们自己解决。您有这功夫不如带着纸人上街多逛逛。”

162 心浮

    说得好像他闲的没事盯着人家后院那点事似的。

    郭阁老有点不高兴。他劳心劳力还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裴三还让他带纸人上街闲逛,他可不敢。万一不小心又碰了水还得找地方安葬。再说也不能总是舔着脸求裴三舍纸人给他。那点子情分他还得留着关键时候用呢。

    “郭阁老要是不爱带着纸人上街,我就给您凑一桌马吊怎么样?”裴锦瑶咧开嘴笑得跟拍花子的没什么两样。

    郭阁老心尖儿一颤,“哪敢让裴神机使费神,两个就满够了。”

    “阁老大人不必见外。”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念在郭阁老真心待我,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郭阁老瞪大眼睛,迫不及待说道:“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裴锦瑶略略颔首,“一字记之曰心浮气躁。”

    明明是四个字!

    裴神机使不会数数!

    郭阁老暗自腹诽,神情却虔敬的不得了,“我并没有心浮气躁,裴神机使再送我几个字吧。”这四个字儿跟他可没关系。

    裴锦瑶长长叹口气,甚为惋惜的说道:“郭阁老失了平常心。”

    闻听此言,郭阁老呆呆愣住。

    裴神机使懂他!

    从宁夏回来之后,发生了一桩接一桩的大事。的确令他心浮气躁了。别看裴神机使年纪小,却能看透他刻意隐藏的心思。

    郭阁老惭愧的低下头。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裴锦瑶拍拍郭阁老的肩头,“阁老大人放宽心。江五成不了事。”

    郭阁老猛然抬头,“莫非裴神机使给他批过命?”

    “神机使又不是算卦先生。”裴锦瑶小脸凝肃,“区区一个江五,我怎会放在眼里。”她伸出食指向上一指,“天机!郭阁老知道什么是天机吗?”

    郭阁老吞了吞口水,茫然的摇着头说:“不知道。”

    “那我也不必多费唇舌解释了。郭阁老只要记住遇事留三分就好。”

    不得不说裴锦瑶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郭阁老低声重复好几遍“遇事留三分”似有所悟,“多谢裴神机使,我记下了。”

    “郭阁老是聪明人。心浮气躁也不怕,经历的多了也就平和了。”裴锦瑶给他夹菜,“快吃吧。吃完饭我还得斩妖除魔去呢。”

    郭阁老乖乖嗯了声。直到他会完钞领着俩纸人出了仙歌楼大门才醒过味儿。

    这次是不是又让裴三绕进去了。不过裴三说的也对。他不该表现的太过焦灼。裴三都能察觉到,更遑论其他人。现而今陛下喜怒无常,谨慎些不会出错。

    ……

    吃完饭,裴锦瑶拎着个大食盒骑马回了神机使。云海月等人先她一步去了西厂。

    “这都是你跟老文爱吃的。”裴锦瑶从食盒里取出饭菜摆在桌上,“病患都到了?”

    小密探点头,“小的给他们派了筹子,这样不会乱。”

    裴锦瑶满意的笑了,“吃完饭给云道长他们多送几壶热水。人多汤少,怕不够分。”

    老文和小密探诧异的看向裴锦瑶。汤?病患来了还管饭吗?裴神机使怎么没吩咐他们做饭?

    小密探立马反应过来裴神机使说的是回龙汤。他望着满桌佳肴神情复杂,“知道了。”

    正说这话,五六只小黑鸟飞了进来,依次停在裴锦瑶肩头,乖巧极了。她笑嘻嘻的对小密探道:“我去书房了,没我吩咐不要来打扰。”

    小密探点头应是。

    进到书房,裴锦瑶把小黑鸟放在桌上。睡了一觉的贵哥儿张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岑禄没了之后,它总是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看见小黑鸟贵哥儿想了想跳上桌子蹲坐下来。

    裴锦瑶从旁拿起一包吵到,一边吃一边听小黑鸟回话。她没报太大希望,还是跟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当小黑鸟说到“鄂国公府上派人盯着公子”的时候。裴锦瑶面色微变。她敢肯定这个公子就是刘大太太的儿子。

    “督主,鄂国公该不会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吧?”

    “再过几天徐树就要回京,鄂国公肯定又要更上一层楼。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硬碰。你也不要告诉公子,免得他多思多虑。”

    “就怕鄂国公会对公子不利。”

    “先不要惊动他们。你与公子一切照旧。想动鄂国公还不是时候。”

    “徐树回来少不得封赏。如此一来,鄂国公府岂不是难以撼动。”

    “功高震主。陛下对徐家只会更加忌惮而不是重用。”

    明匡果然了解仪风帝。

    辽东初定,卸磨杀驴早了点。而且,还需要有人在东真设立卫所。这个重任很有可能落在徐树肩上。一则,他能震慑与东真交好的小部族。二则,可以与胡成宗相互牵制。

    鄂国公在此时发现了那位“公子”的存在,怕且也是想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一旦仪风帝翻脸不认人,鄂国公拥立“公子”取代仪风帝。

    倘若那位“公子”不听话,徐家人威逼他禅位,大夏就此改朝换代。

    霎时间,裴锦瑶想到了种种可能。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出“公子”究竟藏身何处。

    裴锦瑶收了小黑鸟,跟阿发交代一声去了西厂。

    虽说西厂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一队护卫把守。但对于百姓而言,来西厂还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燕六借下的这处是个二层小楼,紧挨着西厂大门,以前是用作接待衙差的。裴锦瑶还担心场面混乱,进来瞅瞅,一百来号人坐在楼下等候,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

    裴锦瑶一露面大伙儿纷纷站起身跟她打招呼,“裴神机使。”

    “不要拘束。”裴锦瑶笑着说道:“青城观的道长们都很和善。”

    他们不怕青城观,怕的是东厂。

    都说生不入官门。应该改一改,生不入东华门。

    大伙儿讷讷应是。来都来了,就老实呆着呗。要不是为了救命谁来这倒霉地方。

    裴锦瑶上了二楼,也是井然有序。灌汤清除骷髅之后,有大夫诊脉开方。药是从西厂药库搬来的。有医工帮忙抓药。身子虚弱承受不住的也有竹床可供休憩。待好转了,东厂会派马车将人送回家去。

    裴锦瑶觉得燕六就是有点呆,但还是会办事的。看了一会儿,转身下楼去东厂。

163 送礼

    相较于西厂,东厂显得异常忙碌。

    裴锦瑶在东厂门口刚一露脸就有个十来岁的小探子迎上前,“裴神机使,您是来找六爷的吧?我们六爷忙了一宿回府歇着去了。您要是有急事小的这就去督主府递信儿。”

    “明督主呢可在?”

    “督主大人进宫去了。”

    方才那番对话肯定不是跟仪风帝。但是,听那人语气似乎跟明匡很熟。裴锦瑶没有功夫细想,笑着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是是。您慢走。”小探子点头哈腰送走裴锦瑶,拔腿就跑出东华门找白英去了。六爷回府前千叮万嘱,倘若裴神机使来找他一定要在两刻钟之内把信儿送到。晚一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没了。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有点无精打采。

    老文担心她清早给那妇人做法损耗了精神,去灶间炖参汤。

    小密探留在书房给她剥松子仁儿。

    “您要是乏了就歇着。西厂那头有云道长盯着呢。人手不够就再去青城观多调些来。人多汤多,事半功倍。”

    裴锦瑶低头瞅瞅杯子里的蜜水顿时没了胃口。

    “阿发啊,要不你也去西厂尽一份力。”

    小密探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的不去。小的不爱喝水,去了也帮不上忙。”他才不傻呢。去帮忙哪有剥松子儿自在。

    裴锦瑶笑呵呵的说:“这回明督主立了大功,陛下免不得要大肆封赏。六爷九爷也能跟着沾光。”

    小密探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裴锦瑶心里有了底。明匡捧江五,跟随燕六的这些人势必不忿。

    “阿发啊,我怎么觉着东厂近来不大对劲儿。”裴锦瑶拈起一粒松子仁儿,若有所思道:“江五爷的人好像比以前嚣张似的。”

    “他们何止是嚣张,简直都目中无人了!”小密探眼底一片冰冷,“您是不知道,前两天江五跟督主说想跟我们六爷换坐骑。督主二话没有就允了。我们六爷的马可是大宛宝马,他两片嘴皮子一碰就给哄了去。”

    哪里是一匹马这么简单。明匡是在告诉那些忠于燕六的人,他才是东厂的主子。任谁都不能逾越。

    “六爷就这么受着了?”

    “不受着怎么办?还能忤逆父兄么?”小密探低着头,“江五就是欺负我们六爷性子好。不过这都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他们觉得六爷早晚要被督主厌弃,都转投到江五那边去了。”

    裴锦瑶眉头紧蹙。

    小密探见状忙道:“小的肯定不会背信弃义。想当初要不是六爷慧眼识英雄,提拔小的,小的也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英雄?!

    裴锦瑶在心里画个大大的问号。倒也不是阿发不好,实在是跟英雄俩字不沾边。不过,自信是好事。只要阿发别把自己当成旷古奇才就没事。

    “你当然不会背主。要不然神机司也容不下你。”

    阿发感动的热泪盈眶,“裴神机使放心,小的尽心办差,绝不辜负您。”

    这都哪跟哪啊。

    裴锦瑶强忍笑意,沉声道:“没想到六爷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们六爷宽厚。”小密探为燕凰玉抱不平,“江五不是个善茬儿。也就我们六爷不跟他计较,换了别人肯定得大闹一场。”

    裴锦瑶在心里翻个白眼。

    燕凰玉更不好惹。跟他比,江五就是个蠢物。明匡借由江五压制燕六。等到目的达成的那天,说不定就把江五弃了。横竖也是一颗没用的棋子,燕六不会把心思用在江五身上。

    裴锦瑶刚想继续往下说,就听老母鸡在院子里咯咯的叫,一声高过一声。

    小密探冷着脸哼道:“它就是个麻烦精,一天都下不上仨蛋。那么多菜叶白吃了。”

    裴锦瑶睖他一眼,“一天下三个蛋的那是妖精。”

    “哼,这回可得好好治它,要不不长记性。”小密探气鼓鼓的拽开门,“哟,六爷。您怎么来了?走这一路渴了吧?”

    “裴神机使在吗?”燕凰玉满脸倦容,“给我沏一壶酽茶。”进到书房,瞟了眼熟睡的贵哥儿,抬眼看向裴锦瑶,“你找我?”

    裴锦瑶轻轻捻动指尖的松子仁儿,故作镇定的说道:“是啊。找你有事。”

    她想跟燕凰玉说说“公子”的事,毕竟收了不少钱,总算查出点眉目,也是对燕凰玉有个交代。但她没料到燕凰玉来的这么快。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

    燕凰玉在她对面坐下,“西厂那边的安排可还满意?”

    “尚可。”裴锦瑶把盛满松子仁儿的小碟子推到燕凰玉面前,又抓了几颗炒豆放在上头,“那些病患暂时保住性命,但终归伤了元气。怕是也就一二年寿数。调理得当的话,能活三五年。”

    燕凰玉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听说裴三找他,燕凰玉不顾白英劝阻执意要来。可裴三说的都是公事。没有问他吃没吃,喝没喝,这让燕凰玉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然而,不说公事还能说什么呢?裴三又不是阿发。

    燕凰玉在心里叹口气。

    裴锦瑶见他兴致缺缺,话锋一转,“今天督主提到一位‘公子’,不知六爷听说过没有?”

    燕凰玉缓缓摇头,“没有。”旋即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公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谁跟你是“我们”?

    燕凰玉从袖袋里摸出个荷包递给裴锦瑶,“这是小的们拿来孝敬我的,你肯定喜欢。”

    裴锦瑶隔着荷包捏了捏就知道是宝石,打开一看是三块碧玺。

    “喜欢。”裴锦瑶欢快的点着头。但她很快就收起笑容,虎着脸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燕凰玉气得说不出话。

    他好心好意送礼物,裴三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还说如此伤人的话。

    生气归生气。他还没有胆量跟裴三叫板。

    “我有好些碧玺了,做扇坠儿也用不上。你拿去玩。”

    “好些碧玺?”裴锦瑶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他,“有多少?”

    燕凰玉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收回去是不可能的,只得硬着头皮瞎编,“也没多少,就一匣子而已。”

    一匣子……还而已?!

    果然是个金主儿。能不能过个好年全靠燕六了。

    裴锦瑶不想把他吓跑,咧嘴笑道:“多谢六爷。总让您破费怪不好意思的。”

    燕凰玉眉头一松,也笑了,“裴神机使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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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不屑

    裴锦瑶将荷包收好,默了默,道:“既然六爷不跟我见外,那我有话就直说了。”

    燕凰玉略一颔首,“你说。”

    “近来明督主提拔五爷,待六爷也没从前那般亲厚。六爷若是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怕是无路可退了。”

    燕凰玉紧抿唇角,没有说话。他当然留有后手。但不知该不该对裴三明言。

    “六爷要想知道那位‘公子’的下落,只需查一查督主今天见过谁。”说罢,裴锦瑶咯嘣咯嘣嚼着炒豆。

    燕凰玉默然良久,才道:“我晓得了。”

    “那位‘公子’与明督主有着莫大的渊源,六爷不会不知道吧?”裴锦瑶端起蜜水小口啜着。

    燕凰玉心头一凛,“先前只是猜测。”

    “如果证明猜测属实,六爷会怎么做?大义灭亲还是同流合污?”

    燕凰玉自然不会同流合污。明匡救他是为了让他给刘大太太的儿子做挡箭牌。以前不明真相倒也罢了,而今断不能任由明匡摆布。

    “裴神机使有何妙计?”燕凰玉从小碟里捡了一粒大个儿的松子仁填进嘴里。

    越嚼越香。燕凰玉一粒接一粒吃个不停。

    “妙计谈不上。”裴锦瑶也想吃松子仁儿,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委委屈屈的用炒豆凑数。

    “如果此事处理得当就能永绝后患。”

    燕凰玉眉梢轻挑。

    裴三所言正中他下怀。

    “时机尤其重要。”

    裴锦瑶抿着嘴笑,“看起来六爷已有筹算。不过,徐家的人也盯上那位‘公子’了。六爷行事不可鲁莽。虽说机不可失,但也不能不管不顾。若是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可就不值当了。”

    燕六还有那么多宝石呢,裴锦瑶可舍不得他死。

    闻言,方才徘徊在燕凰玉心头的那点失落烟消云散。

    没想到裴三会说出这样窝心的话。别看她小小年纪,却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你放心,我定当量力而为,绝不逞能。”

    逞能也没什么的。把宝石都交给她保管就好了。这句话在裴锦瑶舌尖打个转又咽了回去。燕六猴精猴精,不能让他看出破绽。要不然就不会乖乖奉上好石头。

    从神机司出来,燕凰玉脸上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白英看的心惊胆战。六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除了督主,没见他对谁这般在意。

    自打督主做了几件让六爷寒心的事,六爷对督主也不似以前那样亲近了。

    倒是裴神机使跟六爷越走越近。

    要是像老文说的那样他俩就是兄弟情没什么可怕。万一六爷心悦裴神机使如何收场?

    白英有心提醒又不敢。这俩人明显都没开窍。还是先不点破的好。

    ……

    云海月等人花了四五天功夫为城里病患清除了内腑的骷髅之后,就去城外寻找余下的病患。

    这件事办的干净利落,仪风帝十分满意,赐下黄金百两以及二十匹妆花缎。

    裴锦瑶留下妆花缎,黄金送到青城观去。

    青城观上上下下振奋不已。

    这不仅仅是黄金百两更是陛下赏的体面。原本以为吕琅被关进坠凡塔,青城观就会日渐没落。裴神机使不计前嫌,让青城观办了件露脸的差事。

    “那些道士围着金元宝掉眼泪。眼皮子也太浅了。一百两黄金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得穷成什么样儿啊。”小密探拿着小锤一边砸核桃一边发牢骚,“还有人问您怎么没去。小的说您忙着斩妖除魔呢。”

    “他们没有恶意。”裴锦瑶倒了杯白水放在山鼠精面前。山鼠精想了想两只前爪搭在杯沿舔着喝。它两耳之间贴着的符纸耷拉在后背,像是披了件小斗篷。喝水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瞧着挺乖巧。

    “小的没给他们脸色看。神机司的威名还在。”小密探放下小锤从攒盒里捡了块柳叶糖吃。

    今天是徐树进京的日子。酒楼的雅间都定了出去。裴锦瑶这间是俞掌柜特特给她留的。

    老文趴在窗台嗑瓜子,贵哥儿蜷在椅子上补觉。

    小密探一把捞起贵哥儿,“还是我们小贵子省心,出门不吵也不闹。”

    山鼠精偷偷瞄他一眼,往裴锦瑶手边凑了凑。没办法,谁叫它是寄人篱下的妖精呢。

    裴锦瑶递给山鼠精一片核桃仁,山鼠精接过来俩爪捧着小口小口啃着吃。

    “来了,来了。”老文兴奋的喊道:“哟,有人往徐树脑袋上丢荷包。”可能是场面太过混乱,乐得他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小密探放下贵哥儿也凑了过去。

    “那个就是徐二?”

    “嗯。是她。”老文觑起眼睛,“也就那样。比我们裴神机使差远了。”

    因为总有人将徐静怡跟裴锦瑶相提并论。老文和小密探对徐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那是。”小密探昂起下巴,眼风一瞟望见不远处人群中的刘桐,“诶?那不是刘世子吗?他怎么也来看热闹?”

    老文撇撇嘴,“徐二看见他还不得美死?”

    裴锦瑶将山鼠精放在肩头,“走,我带你开开眼界。”

    山鼠精紧紧扒住裴锦瑶的衣领。它连东厂的刑房都待过,哪还需要开眼界?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

    它怕裴神机使,怕阿发,怕贵哥儿……

    反正整个神机司它都害怕。

    那只老母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总想在它的小屋子上下蛋。

    徐静怡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刘桐。他比从前更加俊逸,好似一块无暇美玉,让人移不开眼。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徐静怡的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她紧张的想要回避他的目光,却又舍不得。

    皇帝陛下想要给她指婚。人选尚未决定。

    徐静怡轻咬下唇。如果错过刘桐,她这辈子都会生活在痛悔之中。

    所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徐静怡思量着从刘桐眼前走过。再抬眼,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姑迎风立在窗前。她肩上站着个披小斗篷的耗子。

    徐静怡没见过比她更古怪的人了。不免多看几眼。

    “那是裴三。”徐树转过头对她说道:“很得陛下器重。”

    她就是裴三?!

    徐静怡面上浅笑盈盈,心里万分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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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福气

    不过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术士而已。有什么资格跟她等量齐观。

    徐静怡唇角微弯,闷闷的哼了声。

    徐树瞟了眼愤愤不满的徐静怡没有说话,转回头,双眼直视前方仿若街道两旁向他们欢呼的百姓不存在一般。

    “看把她傲的。”小密探昂起下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去了趟辽东?我们裴神机使比她强百倍。”

    老文呸呸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嘁,裴神机使才不会往心里去。”

    裴锦瑶淡淡笑了,“都在京城免不了会见面。你们不要招惹徐家的人,他们有点不对劲。”

    老文一愣,问道:“怎么不对劲?”

    裴锦瑶想了想,“煞气重。”

    小密探知晓个中情由,但没有对老文细说。在他眼中,徐家上上下下都是伪君子。当下心中不忿,俩手掐着腰,“不招惹但也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

    老文附和,“裴神机使不要担心,哪家没有点阴私事。只要揪住一条小小的尾巴就够他们喝一壶。”

    “鄂国公府上能人太多。我不想你们冒险。”裴锦瑶注视着徐静怡的背影若有所思,“徐家势大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老文袖着手不说话。都在京城以后早晚得对上,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裴锦瑶从老文手里拈了几粒瓜子,“把那些小心思收一收。现而今徐家如鲜花着锦,正是兴旺的时候。我们能避则避。若是不愿,你俩就回东厂。”

    小密探忙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老文叔哪敢不听。”他嘿嘿笑着,眼风一瞟,“诶?那不是二爷吗?”

    裴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端坐在枣红骏马上的青年大概二十一二岁。容长脸,细长眼,面白无须,目光淡然。

    傅二爷。燕六的义兄。

    “不是说二爷办差要到腊月才能回来吗?”老文眉头紧蹙,“我怎么没收着风儿呢?”

    小密探也是一脸凝重,“许是刻意瞒着咱们。”

    咱们,指的是他们这些燕六的属下。

    老文听了这话脸色很不好看。

    “二爷是去辽东办差吗?”裴锦瑶嗑着瓜子问道。

    “是去辽东。”小密探沉声说道:“上回押运粮草,督主指派的二爷。”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呗。”裴锦瑶把小耗子放回桌上,开开门,扬声唤来茶博士续水。

    话虽如此,可裴锦瑶觉着傅二爷应该是明匡留下的后手。这个时候让他回京,对燕六而言不是件好事。

    ……

    当天晚上,仪风帝大宴群臣。韩皇后称病,敬妃和太子俶陪伴君王侧,倒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本该出席宴会的平邑长公主也病了。独虎王子和娜妥公主侍疾。

    仪风帝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送到长公主府。

    虽说该来的没来,但仪风帝兴致不减。席间册封徐静怡为县主,以示嘉许。

    次日晌午,鄂国公府上的婢女到在神机司送请柬。

    “县主三日后办宴,请您去吃酒。”小密探面露不悦,“也不知从哪买的丫头,规矩都没学明白就放出来乱跑。别看她嘴上说得客气,眼神儿可不善。您可不能去。去了……”眼角扫了扫老文,“去了徐二指不定说什么呢。小的这就帮您回了算了。”

    坐在小杌子上绣荷包的老文轻笑,“我们裴神机使还怕她不成?”

    “不是怕。”小密探梗着脖子,“后宅咱们照顾不到,吃了暗亏怎么办?就说裴神机使公务缠身不去就得了。”他扭脸看向裴锦瑶,“您不是说姓徐的没好货,能避多远避多远吗?”

    她说的是徐家不对劲儿!

    裴锦瑶摇头笑笑,“回绝了就是。去了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不如留在神机司看看书。”

    小密探重重点头,“小的这就把那个不懂事的丫头打发走。”

    老文不放心,嘱咐道:“你好好说。别得罪她。”

    “我有数。”小密探蹬蹬蹬跑了出去。

    老文眯缝着眼将线穿进针孔里,语重心长的说道:“您也不能总部跟鄂国公府走动。眼下他们府上又出了位县主,比以前更风光了。您不想趋奉,没人说您高洁,只会说您不识时务。”

    “他们说,我也听不见。”裴锦瑶两手握着茶盏,“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老文抬头注视着裴锦瑶,“您的意思是陛下忌惮徐家?那为何还要……”说到此处,忽然顿住,“捧杀?”

    “兴许是吧。现在摆明态度总比以后做墙头草好看些。”

    “难得您看的透彻。”老文暗暗佩服。莫怪六爷总给裴神机使送东西。有个像裴神机使这样精明的小兄弟从旁提点,是他们六爷的福气。

    片刻功夫,小密探沉着脸回来,手上拿了张帖子。

    老文诧异,“不是不去了吗?怎么又把帖子拿回来了?”

    “这是郭阁老派纸人送的拜帖。”小密探双手递给裴锦瑶,“瞧瞧人家郭阁老多懂事。”

    裴锦瑶打开帖子匆匆掠了几眼,“今儿傍晚我有空,请郭阁老过来吃羊肉锅子。”

    闻言,老文把针线等物放回笸箩里,“小的熬汤去。郭阁老也算是稀客了。”

    天蒙蒙黑,郭阁老如约而至。

    到这儿一看,黄铜锅子里白汤翻滚,热气腾腾。好似宣纸一样薄的羊肉片整齐的码放在碟子里,各式鲜蔬也都洗好切好摆了满满一大桌。

    郭阁老一下子心情大好,“哎哟,这可真是……比在外头吃舒心。”

    “有烫好的烧酒。”裴锦瑶把他让到上座,“还有东厂自酿的果子酒。”

    “果子酒好,劲儿小不上头。”郭阁老眉开眼笑,“裴神机使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裴锦瑶当场吹了四个纸人伺候,乐得郭阁老差点忘了正事。

    酒过三巡,郭阁老打个饱嗝儿,“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跟裴神机使求证。”

    裴锦瑶望着他红扑扑的脸膛,笑眯眯的说道:“您只管问就是。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阁老手捻胡须,“我就想问问,鄂国公做的事,裴神机使到底知道多少。”

166 中箭

    裴锦瑶眼帘微垂,“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会装不知道。郭阁老问的是该知道的还是不该知道的?”

    郭阁老两眼发花。

    绕来绕去的都把他绕迷糊了。

    “国公爷曾经去过宁夏镇城,裴神机使知道吧?”

    裴锦瑶摇摇头,“这个嘛……还真不知道。阁老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裴神机使应该明白。”郭阁老手捻胡须,“您是聪明人。”

    “不不,”裴锦瑶从锅里捞出一片羊肉,“我就是个愚笨的小术士,您才是聪明人。”

    “我明白了。”郭阁老略略颔首。

    “看吧,我什么都没说您就明白了。您真是太聪明了。”裴锦瑶吹散羊肉上的热气,大口大口嚼着。

    郭阁老嘿嘿地笑,“难得裴神机使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也没别的办法不是。我一个从八品的小术士,不敢得罪贵人。”

    郭阁老捏着酒盅一个劲儿的眨巴眼。东厂的果子酒不是没有喝过。但哪次也没像这次似的犯迷糊。

    裴锦瑶旁若无人的大吃特吃。

    郭阁老暗暗点头。照这吃法何愁不长个儿啊。

    兀自思量间,烛火摇曳,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郭阁老忍不住打了个抖。正想关心裴神机使两句,就见她笑出了声,“您二位怎么来了?”

    谁啊?

    郭阁老四下望望,除了侍候酒水的纸人哪还有人?

    裴神机使不会是撞邪了吧?郭阁老脸色有些难看。敢在神机司撒野的魑魅魍魉那得多厉害?

    瞎捉摸的当儿,额头上突然一凉,眼睛立刻清亮起来。

    “这位是郭阁老。”裴锦瑶指了指呆呆愣愣的郭阁老,“阁老大人,这二位是勾魂使。黑爷,白爷。”

    郭阁老膝头发软,两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黑……爷,白爷。”

    黑白无常点点头,“坐,坐吧。”

    郭阁老忙把上座让出来,“您二老宽坐。”

    裴锦瑶看得高兴。郭阁老是个场面人,不仅懂事眼皮也活泛。

    黑白无常也不推辞,大大咧咧的坐下。

    裴锦瑶收了纸人唤来阿发和老文,吩咐他二人再弄个锅子,重新切了羊肉。

    不大会儿功夫,桌上就摆了两个黄铜锅子。旁边站着头上贴符纸的老文和小密探。

    郭阁老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吓的还是酒喝多了。

    “您二老在阎王跟前当差可还顺遂?”郭阁老声音有点发颤,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拿着酒壶给黑白无常斟酒的手一点都不抖。

    黑无常哈哈大笑,“小郭,你这话问的都新鲜。要是不顺我们还能干这么些年?”

    小郭……

    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小郭了……

    算了,小郭就小郭吧。老郭也不怎么好听。

    郭阁老讪讪笑了,“是是。您说的对。”抬眼向裴锦瑶求救。

    跟人酬酢他在行,可这俩是鬼差,他实在是不懂如何应对。

    人鬼殊途,聊不到一块儿呀!

    裴锦瑶将涮好的羊肉夹起来放在黑白无常面前的白瓷碟里,“您二位是来拘魂的吧?”

    白无常咯咯地笑,“还是你机灵。”

    郭阁老吞了吞口水。得了,他认命。陪衬就陪衬吧。裴神机使愿意带他玩已经很厚道了。眼风一瞟,望了望袖着手满脸带笑的小密探。

    亏他还能笑的出来。

    再瞅瞅脊背挺得笔直的老文。郭阁老在心里啧了声。东厂出能人呐!胆子大,不露怯,饭菜做的也好。真是难得。

    裴锦瑶夹了两片软烂的白菜给黑白无常,“自家种的菜,您二位尝尝。”

    黑白无常不动手,只吸了吸鼻子笑的餍足,“味儿不错。”

    “但不知是何人劳动您二位大驾。”裴锦瑶问道。

    黑无常不肯乖乖作答,“再等上一刻钟就知道了。”

    郭阁老心里打个突,该不会是来拘他的吧?

    他还不想死呢!再说没病没灾的就是吃个锅子,怎么就会死呢?莫不是噎死的?郭阁老对着满桌吃食皱紧眉头。

    这个死法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难听了。他好歹也是当朝阁老,能不能打个商量,让他死的体面点?如果能选的话,他想死在家里。死在神机司算怎么回事啊?

    “黑爷,白爷。能否容小老儿回去准备准备。”

    白无常不解,“准备?准备什么?”

    郭阁老眼泪都快下来了,“您不是来拘我的魂的吗?实不相瞒,我……小人还有话要嘱咐儿孙。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黑无常又哈哈的笑起来,“小郭,你还有的活呢。且死不了。”

    “真的啊?”郭阁老激动的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黑无常腿边,“小人谢谢您,谢谢您。”

    小密探赶忙把他扶起来,“阁老大人莫哭,黑爷白爷难得出来松泛松泛,您得陪着他们二位乐呀。”

    这小子说话中听。

    黑白无常对阿发另眼相看。

    老文给郭阁老倒了杯热水。郭阁老俩手捧着小口喝。掉了几滴眼泪,心里总算是熨帖了。

    这边厢刚刚安抚好郭阁老,就听神机司的大门被撞的哐哐作响。

    响过之后,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黑白无常吸了两口果子酒,对裴锦瑶抱拳拱手道:“裴神机使,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黑白无常就没了踪影。

    裴锦瑶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声招呼,“走啊,走啊。咱们看看去。”

    郭阁老也是个人来疯儿,撂下杯子,起身就走,“快点快点,黑爷白爷手脚麻利,晚了就赶不上了。”

    小密探睇了眼脚下生风的郭阁老,诧异极了。没看出来郭阁老也是能嘤能武的主儿。瞧他这劲头儿能活一百二。

    神机司的大门一开,门外的东厂密探俱是一愣。

    抬眼一看,二十来个探子纷纷倒吸冷气。

    就裴神机使正正经经的,其余三个脑袋上贴着符纸,风一吹,呼呼啦啦的响。

    这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我们二爷中了冷箭。”有人站出来对裴锦瑶说道:“敢问裴神机使方才在何处,做什么,可有证人能够证明。”

    “我们涮锅子来着。”裴锦瑶低头看看傅二爷,前胸一片血红。人已经死了,但鲜血仍从他捂住胸口的手指缝里缓缓渗出,“勾魂使可以为证。”

167 厉害

    勾魂使为证?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小密探横跨一步挡在裴锦瑶身前,“我们裴神机使与郭阁老还有黑爷白爷一块涮锅子,我和老文叔都能作证。阿成,你该不会怀疑裴神机使杀了二爷吧?”

    被称作阿成的探子十分不屑的闷哼,“还黑爷白爷,阿发我看你在神机司待傻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小密探视线越过阿成看向他身后的黑白无常,“黑爷,白爷您二位请留步。”

    方才傅二唧唧歪歪的不肯乖乖跟着走。小密探等人说话的功夫黑白无常刚把傅二的魂魄拘住。

    黑无常朝小密探点点头,“好,等上片刻无妨。”

    小密探凑到裴锦瑶耳边,“您让阿成开开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裴锦瑶似笑非笑的睖他一眼,从袖袋里摸出符纸贴在阿成脑门上。

    阿成不屑一顾的嗤了声,“黑爷白爷?哪儿呢?哪儿呢?”扭头瞅见站在身后的黑白无常和傅二。阿成膝头酸软,大喊,“我的亲娘!”

    黑白无常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孙子连公母都分不清了。

    “你不是不信裴神机使说的话吗?你当面问问黑爷白爷不就得了。”小密探袖着手,笑的贼兮兮。

    阿成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儿的向黑白无常叩头。其他人见状都吓坏了,也跟着跪下磕头。

    白无常骂道:“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小子居然敢对爷爷们不敬?!”不敬是小,喊他亲娘是大。他长得像娘们儿吗?气死人了!真想公报私仇把这有眼无珠的龟孙儿一块拘回去。

    “黑爷爷,白爷爷小的知错了,知错了。”阿成膝行几步,“您二位千万别怪最小的,小的身子孱弱经受不起啊。”

    黑无常狠狠啐了口,“我呸!谁爱整治你似的。”仰脸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后会有期。”

    裴锦瑶拱手笑道:“有期有期。下回请您吃饺子。”

    “好叻!小郭儿,你要是得空也一起来。爷爷们走了。”黑白无常架着傅二消失在夜色之中。

    “难得黑爷白爷不嫌弃。”郭阁老长舒口气,”裴神机使,吃饺子您喊我一声。”

    裴锦瑶点点头,“行啊,您爱吃什么馅儿的?”

    “我不挑。跟黑爷白爷一样就成。”郭阁老揭下脑门上的符纸,小心翼翼的折成四方收在荷包里。

    裴锦瑶呵呵地笑了,“这道符就管一次。”

    郭阁老将荷包放到袖袋里,“我这次长了见识,回去说给儿孙们听。小孩子总爱问真的假的,到时候我就把符亮给他们看。”

    “您高兴就好。”裴锦瑶背着手围着傅二的尸体转了两三圈。

    阿成弓着身子,满脸虔敬的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您看傅二爷的尸身是放在这儿还是抬神机司里头您慢慢欣赏?”

    小密探听了这话一肚子火,“你说的是人话吗?神机司又不是义庄。走,你们赶紧走,别堵在门口怪晦气的。”

    阿成胡乱点着头,“是是。阿发领班不要动怒。”

    他再不敢惹阿发和裴神机使了。黑爷白爷三不五时就来神机司吃饭。惹恼了阿发,黑爷白爷肯定饶不了他。

    裴锦瑶扬手阻止,“先不要动。”

    “是是。先不动。”阿成陪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说道。

    裴锦瑶盯着阿成,沉声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杀了傅二爷?”

    阿成扑通一声跪倒在裴锦瑶面前,“小的那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一马吧。小的上有八十岁祖父,下有三岁幼子,小的不想死啊!”

    “幼子?你哪来的儿子?”小密探目光下移,竖起眉眼,喝问道:“没弄干净还是又长出来了?!”

    郭阁老想把裴锦瑶的耳朵堵上。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能听这种浑话。

    手抬到一半,就听裴锦瑶凉凉说道:“长出来也没事,再阉一次就是了。多大点事。阿发,不要大惊小怪。吓着郭阁老可就不好了。”

    郭阁老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裴三是什么人。用得着他瞎操心?

    阿成两手护住腿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没,没长出来。小的说错了。是嗣子,过继的堂兄的孩子。以后也好有个摔盆儿打幡儿的。”

    阉一次就够遭罪的了,要是再阉一次……

    阿成想都不敢想。

    小密探狠狠瞪了阿成一眼,“哼!谅你也长不出来!你要有那本事东厂就装不下你了。”

    阿成吸吸鼻子,“阿发领班说得对,小的没那本事。”

    郭阁老觉得两腿中间凉飕飕。东厂的人私底下说话都是这样又狠又辣的么?也算是长见识了。

    裴锦瑶清清喉咙,“别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怀疑我?”

    “不是小的怀疑您。可……您看二爷进了东华门,之后马受惊了。二爷狠命勒缰绳也没能让马停下来。就这么着跑啊跑啊,跑到神机司门口。等小的们赶到,二爷就成这样了。”阿成吞了吞口水,比比划划说道:“再往前就是青砖墙了。要是有人埋伏在墙上,小的们准保一眼就看见了。”

    裴锦瑶转头看看远处的东华门,再看看神机司的大门,脑袋再一偏,瞅瞅紧挨着神机司的丈许高的砖墙,若有所思道:“除非有人埋伏在神机司门口才有可能正中前胸。”

    闻听此言,阿成胆子大了起来,“就是说啊。小的怎么想就怎么问的。绝没有诬赖您的意思。”

    “二爷不是中箭而亡。”裴锦瑶的目光落在傅二前胸。

    神机司大门两旁挑着灯笼,光芒昏黄,尸身横陈。傅二身下的血已然凝结,幽暗的血红好像诡异的鲜花怒放。

    “不是中箭?”阿成手指着插在傅二前胸的羽箭,“那明明就是箭啊。”

    裴锦瑶向前踏出一步,“是巫术。”

    巫术?

    郭阁老等人面面相觑。

    小密探是这些人里最机灵的。

    “裴神机使说是巫术就是巫术,不会有错。”

    阿成点头如捣蒜,“阿发领班说的对!”

    郭阁老手捻胡须,“裴神机使断案如神。要我说,您应该入刑部。”

    余下的探子纷纷点头附和,“没错,没错。”

    “郭阁老所言甚是。”

    “裴神机使厉害。”

    “厉害,厉害。”

168 挑拨

    裴锦瑶端起高人的架势,微微颔首道:“你们若是不信……”

    “信!我们信!”老文躬下身子,笑容满面,“只要是裴神机使说的,我们都信。”

    阿成抽出腰间佩刀,“谁要是敢不信,先问过我手上这把刀!”

    小密探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弄得好像刀法多厉害似的。还不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裴锦瑶有点生气了。

    一个两个都没眼色。把话头堵的死死的,她还怎么往下说?

    小密探见她面露微愠,眼珠一转,轻声问道:“裴神机使,您因何断定二爷死于巫术的呢?”

    阿发不仅贴心,梯子递的也是时候。

    裴锦瑶赞赏的瞟他一眼。

    老文暗自懊恼。他怎么就没听出裴神机使话里有话呢。也罢,横竖阿发不是外人。让他抢了风头没什么不好。

    以后多跟阿发学着点就是了。

    阿成恍然大悟,堆起笑脸,诚心诚意地说道:“还请裴神机使给小的们解惑。”

    郭阁老在一旁暗暗点头。东厂出人才啊。

    裴锦瑶唇角微弯,吩咐阿发,“去把丹砂符笔拿来。”

    小密探哎了一声,屁颠屁颠跑着去了。等不多时,捧着托盘回来。

    裴锦瑶手执符笔蘸上丹砂,就听背后有人喝问:“你要干嘛?”

    一众人等循声望去,江五走在前开路,明匡手扶腰间玉带紧随其后。

    “裴神机使休要乱动。”江五横眉立目,蛮横的说道:“我们东厂有仵作,不敢劳烦裴神机使验尸。”

    他无非是在质疑裴锦瑶越俎代庖,语气生硬又跋扈。

    阿成瞅瞅江五再看看裴锦瑶,思量片刻,后退两步垂下头不敢言声儿。他是傅二的随从。傅二死了,督主大人必定要怪罪。而且,江五爷不好相与,万一他在督主跟前搬弄口舌,那他们这些随从兴许就没命了。阿成吞了吞口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唯恐江五注意到他。

    “甭管是哪儿的仵作,都不能给二爷验尸。”裴锦瑶缓步向江五走去,“傅二爷死于巫术。若是贸贸然挪动尸体,一定会伤及无辜。”

    “一派胡言!”江五鼻翼翕动,冷声斥道:“我们东厂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裴神机使插手了?”

    真是不一样了。

    裴锦瑶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五。

    就连模样都比以前凶。

    东厂养恶人呐!

    裴锦瑶的目光越过江五看向明匡,“明督主,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我尽忠职守,有错吗?”

    明匡面沉似水,“没有。”

    “义父!”江五喊道:“二哥的死因一目了然。”他指着插在傅二胸前的羽箭,“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那是危言耸听,什么巫术,根本就是瞎编。”

    裴锦瑶哼了哼,“瞎编?五爷可真敢说。”

    明匡满眼痛惜的望着傅二的尸身,嘴唇颤抖着呵斥江五,“你二哥尸骨未寒,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义父,二哥走的太突然了。”江五眼中泪光闪闪,“孩儿心里……难受……”

    明匡拍拍他的肩膀连连摇头。

    “义父,要我说肯定是……”江五俯在明匡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明匡的神色愈发冷凝,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裴锦瑶清清喉咙,打断了江五的低语,“明督主切莫偏听偏信。”

    江五竖起眉眼,厉声道:“裴神机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在说燕六的坏话。

    傅二死了,江五把罪名推到燕六脑袋上。东厂以后就是江五的天下。

    裴锦瑶撇撇嘴。不为别的,燕六那一匣子碧玺也不能让江五如愿以偿。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不明白五爷为何一口咬定二爷不是死于巫术,难不成您知道害死二爷真凶是谁?”裴锦瑶讥嘲笑道:“五爷说出来,咱们大伙儿参详参详?”

    江五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好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裴锦瑶嘴角含笑睨了眼江五,转回身走到傅二的尸体前站定,“废话说完了,也该让你们开开眼了。”

    小密探捧着托盘低眉顺眼的立在裴锦瑶身畔。

    裴锦瑶重新蘸饱丹砂,手腕悬空在傅二尸体上方游走。随着手腕抖动,丹砂点点与外袍上的鲜血融合。裴锦瑶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红光仿若活了似的迅速向箭身涌去。

    “出!”裴锦瑶将符笔落在箭羽,顿住再提起的刹那,箭身化作一条黑的发亮的毒蛇嗖的从傅二胸前窜了出来。

    众人大骇。

    “哇”的一声连连倒退。

    毒蛇张大嘴巴露森森毒牙撞向裴锦瑶手中符笔。

    裴锦瑶不躲不避,符笔顺势点在毒蛇两眼中间,“化!”

    话音落下,毒蛇化成一滩黑水。

    郭阁老带头拍起巴掌,“裴神机使高人也。”

    “高人,高人。”

    霎时间,掌声雷动。

    小密探笑呵呵的点头道:“多谢大伙儿捧场,多谢,多谢!家里要是闹鬼闹妖精就来神机司找裴神机使,包管你们看的尽兴!”

    裴锦瑶放下符笔,抱拳拱手,“各位抬爱!”

    老文小跑着过来给裴锦瑶披上斗篷,“夜里冷,您仔细着凉。”

    地上的傅二看起来孤零零的,很是可怜。

    明匡没笑也没拍巴掌,阴沉的目光在江五脸上打个转,问裴锦瑶,“裴神机使,这……巫术解了吗?”

    “解了,解了。把二爷送回东厂去吧。”裴锦瑶拢紧斗篷,“幸亏施术人不算高明。要不然还得费些功夫。”

    明匡颔首,“裴神机使受累了。”

    “不累,不累。”裴锦瑶笑嘻嘻的摆摆手。

    江五也跟着笑,但笑的十分勉强。

    “方才多有得罪,裴神机使大人大量不要怪我才是。”

    “五爷太客气了。”裴锦瑶正色道:“傅二爷身故,以后东厂就指望五爷了。”

    江五一愣。

    明匡目光幽暗,宛如一潭死水。

    挑拨离间不能太过。过了容易让人反感。

    裴锦瑶见好就收。

    ……

    傅二的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里,掀起重重涟漪。

    天还没亮,东厂的探子几乎倾巢而出,查找害死傅二的凶手。

    裴锦瑶晚上没回家,就歇在神机司。隔壁闹得人仰马嘶,把她吵醒了。

    ……

    ……

169 生动

    裴锦瑶骂声晦气。张开眼瞅瞅枕边的贵哥儿,睡得又香又甜。

    “还是当猫儿好。”

    闭上眼等了一会儿,东厂那边声儿更大了。裴锦瑶翻身起来,点上灯裹着斗篷去书房拿炒豆和话本子。

    翻翻捡捡的当儿,有道人影在门前掠过。

    裴锦瑶吓了一跳,虎着脸问:“谁?!”

    “我!”

    “你是谁?”

    “燕六。”

    裴锦瑶翻个白眼,“进来说话!”

    那道人影犹疑片刻,拽开门侧身进来。抬眼瞧见披头散发的裴锦瑶,燕凰玉微楞。

    “我有那么可怕?”裴锦瑶不大高兴的睇他一眼,“胆子比小耗子还小。”

    “不是。我就是觉着你披散头发的样子跟仙女儿一样好看。”燕凰玉在裴锦瑶对面坐下。

    闻言,裴锦瑶嘴角微微扬起,嗔道:“嘁,说得好像你见过仙女似的。”

    “仙女就长你这样。”燕凰玉嘿嘿地笑,“分毫不差。”

    裴锦瑶咯嘣咯嘣嚼炒豆,似笑非笑的用眼角扫了扫燕凰玉,“看把你出息的。”

    燕凰玉也不恼,“你怎么没回家?方才我见你这儿亮着灯还以为进贼了呢。我还寻思着抓了贼跟你邀功。”

    “傅二爷的事你不知道?”裴锦瑶把炒豆递给燕凰玉。

    燕凰玉摇摇头,“你少吃点,吃多了口渴。”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晃两晃,“隔夜茶不能喝。我给你烧水去。”

    裴锦瑶丢开炒豆,“别折腾了。等天亮了,阿发和老文就过来了。”

    燕凰玉哦了声,“我都听说了。你破了我二哥身上的巫术。那条毒蛇碗口粗,两丈多长。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裴锦瑶差点呛着,“哪有那么玄乎?就是指头粗细,半臂长的小蛇。这谁传的瞎话?”

    燕凰玉抿着嘴笑不接茬。

    他就是想看裴三鼓着腮,瞪起眼,气呼呼的样子。所以才夸大其词。

    果然裴三如他所想的那样,黑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浓密的睫毛唿扇唿扇,小红嘴儿比蔷薇花还要娇艳。

    怎么会有人生气也这么好看。

    生动又有趣。

    裴锦瑶虎着脸,“你别听他们乱说。”

    “好。我不听他们说的。”燕凰玉身子前倾,“你说给我听。”

    “懒得说。你问阿发就是了。”

    问阿发?

    燕凰玉顿时失了兴致,“二哥的死对义父打击很大。”

    明匡不眠不休恨不能翻遍京城找出杀害傅二的凶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明匡疯魔了一般。燕凰玉由此看出明匡对傅二极其重视。只不过以前明匡总是把燕凰玉挂在嘴边,简直都要捧上天似的夸赞。

    但是,明匡真正疼爱的义子应该是傅二。

    燕凰玉并没有感到失落或是怨恨。

    明匡是他的仇人。

    那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必要浪费多余的感情在他身上。

    裴锦瑶略一颔首,“明督主一定对傅二爷寄予厚望。”

    燕凰玉自嘲笑笑,“的确是这样。”

    “你要小心江五。他没安好心。”裴锦瑶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没准儿他想把屎盆子扣你脑袋上。”

    小孩子一本正经说着大人话。

    可爱的要死。

    燕凰玉满眼都是裴锦瑶如玉的面容。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燕凰玉泰然自若,“事实上,二哥是五哥杀的。”

    裴锦瑶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他从哪找的会巫术的人?”

    “城东,马风水。”

    “城东?马风水?”裴锦瑶想了想,“就是那个让东厂起小宝塔的马风水?”

    “就是他。”燕凰玉露出得意的笑容。

    江五得了明匡的抬举,有意无意的跟燕凰玉别苗头。傅二回返京城,明匡流露出对他的倚重。无形之中让江五忐忑不安。再加上燕凰玉推波助澜,江五便孤注一掷。杀了傅二以绝后患。

    江五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裴锦瑶横插一杠,识穿致死傅二的是巫术。如此一来,倒是给燕凰玉省下不少事。

    “马风水会巫术?”裴锦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好好的风水先生不当,为了钱用巫术害人……”她撩起眼帘看向燕凰玉,“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凰玉默了默,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徐静怡给你下帖子你回绝了?”

    裴锦瑶盯着燕凰玉看了片刻,没再追问,顺着他的话头答道:“是啊。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坊间又在把你和徐静怡放在一块儿比较。你若是去了准保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燕凰玉轻叹一声,“她现在是县主,鄂国公府恩宠正盛。你避开点总比硬碰强。”

    裴锦瑶嗯了声,点点头。

    “徐静怡入宫谢恩的时候当着敬妃娘娘的面称赞刘世子,说他耿介朴直。”燕凰玉忍不住笑了出声,“敬妃娘娘都听傻了。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锦瑶也笑,“你又没亲眼看见,怎么就知道敬妃娘娘听傻了?”

    “义父在宫里有不少眼线。”燕凰玉眉飞色舞的说着,“徐静怡早就对刘世子芳心暗许了。就是不知道那位会不会给他俩赐婚。”

    提到仪风帝,燕凰玉眸光微黯,“皇后娘娘缠绵病榻,敬妃母凭子贵。陛下夜夜宿在夕颜宫,巴掌大的地方乌烟瘴气。”

    言辞间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东厂一家独大也未必是好事。”裴锦瑶沉声道:“陛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赖明督主了。”

    燕凰玉意有所指的说道:“一步一步来吧。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裴锦瑶忖量片刻,“傅二的事你早就知道?”

    燕凰玉伸手揉揉裴锦瑶的额发,触手柔滑好似锦缎一样。

    “太聪明的小孩儿长不高。”

    裴锦瑶想躲却没能躲得开,撅起嘴争辩道:“照这么说,你应该又笨又矮。”

    燕凰玉哈哈大笑,手掌用力将裴锦瑶的头发搓乱。

    于是,笑声越来越大。

    裴锦瑶忍无可忍,拂开燕凰玉的手,“懒得理你。”

    燕凰玉眼中满满的全是笑意,“你要是不理我,那等我得了好石头就不给你了。”

170 兄弟

    裴锦瑶唇角微弯,笑了笑说:“手里掐着小黑鸟,还愁没好石头?六爷这话也就骗骗不懂事的小孩子。”

    燕凰玉连连点头,“是是,你说的都对。”

    裴锦瑶有点闹不懂为何燕凰玉今天总是顺着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讨好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大多只在阿发和老文脸上出现。

    燕六怪怪的。

    但裴锦瑶很快就释然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燕六肯定有事求她又不想花钱。

    真抠门!

    裴锦瑶在心里鄙视,面上不显。

    转念又想,不给钱也没什么的。慢慢攒着敲笔大财更好。反正燕凰玉口袋里的钱到最后都是她的。

    “东厂的人都去城东了吗?”裴锦瑶笑眯眯的问道。黑亮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似的,乖巧极了。

    “没有。五哥带着人满城搜捕。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义父倒是急于查出真凶,可惜……”燕凰玉无奈的笑笑,“可惜他太着急,以至于忽略了许多本该注意到的细节。”

    原来如此。

    裴锦瑶略略思量,“六爷是想让我出面将那些细节点破?”

    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区区小事不收钱也成。

    “不。”燕凰玉斩钉截铁的否决,“我不想把你扯进这件事里头。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要不是你,义父还得多费一番功夫才能知道二哥是死于巫术。”

    裴锦瑶诧异的张了张嘴。

    她错怪燕六了。或许真的就像燕六所说的那样,看见神机司亮着灯他就来了,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想要算计她。

    这可真是个实在人。

    裴锦瑶脸上火烧似的发烫。

    燕凰玉见她面颊红红的。以为她因为自己拒绝而生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义父不是蠢人。若是由你揭开真相,不如让他慢慢查证。早晚都会查到五哥身上,不必急于一时。”

    裴锦瑶沉默片刻,“江五不会坐以待毙。他肯定会借机除掉你。”

    燕凰玉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裴锦瑶继续说道:“今天傅二的死必然会传的沸沸扬扬。你让人放出风声,把我捧上天。到时候,明督主自会来找我。”

    燕凰玉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比你主动去找义父更加可信。”

    “正是如此。明督主也是因为傅二爷死的太过突然才乱了阵脚。若是换做平时,他不会这般糊涂。”裴锦瑶掩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外面的事交给你了。我看不用等到天黑,明督主就该找我来了。”

    晨光微熹。

    阿发沉着脸打开神机司的大门,“老文叔,东厂这回可有的闹腾了。”

    老文嘘了声,用眼神堵住他的话头,“祸从口出。督主这不都是为了二爷。就算闹腾也是闹他们。”

    小密探一副受教的模样,“幸亏咱们现在是神机司的人。”

    老文也深感庆幸。

    虽说东厂探子俸禄多,但那也是拿命换的。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明督主下了令,要是今晚找不到真凶,就全都得挨二十鞭子。

    明晚加到三十,后天……四十,大后天……

    风一吹老文打了个抖。身子硬朗的顶多撑到后天。

    门分左右,小密探咦了一声。

    老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裴神机使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燕六爷手握缂丝小扇与她对面而立。

    裴神机使长发披散,浅笑盈盈。六爷低着头,神态专注的望着裴神机使。

    这俩人……不大像好兄弟了。

    老文重重咳嗽几声。

    燕凰玉循声望来,眸中带有一丝不耐。

    病了就歇着好了。

    老文讪讪的笑:“风呛着了,呛着了。不是风寒。”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飞进灶间生火做饭。

    “待会儿煮点姜茶。”燕凰玉压低声音,“清早凉的很,你快回去穿衣裳。”

    后边这句是对裴锦瑶说的。语气温柔,如沐春风一般。

    小密探蹙起眉头。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就算是亲如兄弟也没这么说话的。他跟上老文的脚步,在灶间门口停下,两手扒着砖缝耳朵竖的高高的听壁脚。

    “你吃了饭再走吧。”裴锦瑶站着没动,“老文昨晚就把米泡上了,一会儿就能吃。阿发卤了好些鸭舌,还有酱菜。”

    “不了。东厂倾巢而出,我总得露个脸。”燕凰玉用小扇轻轻拍了拍裴锦瑶的脑袋,“你快去把衣裳穿好。有事就让阿发传信儿给我。”说罢,深深望了眼裴锦瑶转身离开。

    小密探扭头跑进灶间,蹲在老文身侧,“老文叔,六爷跟裴神机使说话的时候不像以前那样板着脸了。”

    老文屏住一口气点燃柴火。

    灶膛里火声熊熊,老文才道:“不板着脸还不好?”

    “好啊。就是……”小密探很是苦恼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刷锅添水,老文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密探。

    小密探往灶膛里添干柴,小声嘀咕,“他俩站一起还挺般配。”说罢,他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直起身子,“老文叔,你说六爷是不是对裴神机使……”

    老文十分镇定,随口应了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都不行啊!”小密探站起来在原地转圈,“六爷是……他要是跟裴神机使……以后怎么办?!老文叔你快想想办法!”

    老文盖上锅盖,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拭去额角的汗珠,“阿发,这事咱们管不了。依我看,裴神机使跟六爷都没开窍。你要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反倒糟糕。还不如就让他俩一直糊涂着,等上一二年,裴神机使定了亲,六爷也就断了念想。”

    小密探顿住脚步,仰着头很是认真的想了又想,“那行,我不说。”

    话音未落,小密探抱着头蹲在地上,苦恼的不行,“一天两天能忍,一年两年忍不了啊!”

    老文给小密探屁股底下塞个小杌子,“你就当不知道就完了。”

    小密探两手捂着脸,顺势坐在小杌子上,捂着胸口,“哎哟,这都什么破事。他俩就不能好好的当兄弟吗?”

    老文乜他一眼,叹道:“断了子孙根却没断情根,六爷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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