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26分节

251 审视

    不!这不可能!”裴锦瑶愤怒的盯着陈继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死妖人,你撒谎!”

    她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是她肩负的责任。

    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使命——更改大夏国运。

    在此之前,裴锦瑶认为她做的还算不错。至少辽东兵祸已免,百姓能够过上太平日子。

    可是,陈继麟却告诉她说,大夏即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不可能!”裴锦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呵——

    陈继麟抻了抻胳臂,餍足的舒口气,“我与南宫末共事数年,他……教会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锦瑶黑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紧紧盯着陈继麟。

    陈继麟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他教会我未雨绸缪。”

    穿着女人的衣裳的陈继麟身形显得格外高壮,看起来不伦不类。若换做其他时候,裴锦瑶定会嘲笑他一通。然而,此时此刻,裴锦瑶心中满是对自己的质疑。

    究竟她回到大夏是对还是错?

    亦或是,她回来只是为了成全陈继麟……

    念及此,裴锦瑶喉间泛起腥甜。

    “既然我能在神机司……也就是现在的东厂埋下童子心,当然也会留下别的后手。未雨绸缪,可不是说说而已。”陈继麟脸上的血迹干涸成一片难看的污痕,愈发显得他面容狰狞。

    夜色下,宛如索命厉鬼。

    裴锦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仰起脸喝问:“死妖人,你故意挑衅?”

    “正是。”陈继麟步步紧逼,在离裴锦瑶一臂之处停下,“我去长兴楼找你,为的就是让你带我到这儿来。”他抬眼环视着神机司小小的院落,“这处的结界,委实高明。”

    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是被迷香迷晕的。实在是丢人现眼。

    “不过嘛,你的表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陈继麟上上下下打量着裴锦瑶,“人儿不大,心眼挺多。”

    “多谢夸奖。”裴锦瑶昂起下巴,“跟你比还差得远呢。早知道,我就该一刀杀了你!”

    陈继麟仰首大笑,“杀了我?你有胆量杀人?”

    哼!小瞧她?

    裴锦瑶冷冷睨着陈继麟那双满是戏谑的眸子,“干卿底事!”

    陈继麟眼底笑意渐浓,“那昏君居然让小孩子做神机使,当真是胡闹啊。不过,胡闹也有胡闹的好处。”

    裴锦瑶气得咬牙。

    陈继麟反手抹了把唇上的血迹,“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你注定要栽在我手上。”

    裴锦瑶不想逞口舌之快。更何况,眼下她处于下风。说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惹人笑话。

    “所以,你就是妖星!”其实,裴锦瑶真正想问的是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但要是问出口显得她太没见识。

    陈继麟轻笑出声,“妖星?裴三呐裴三,你到底是不是南宫末的弟子?”

    裴锦瑶面沉似水,“是与不是,看结界还看不出来?”

    陈继麟默然无语。

    裴三说的没错。神机司的结界的确与南宫末的手笔如出一辙。而且,以裴三的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也罢,我就替南宫教教徒弟。”陈继麟垂下眼帘思量片刻,扬手向上一指,“天象亦需要由人呼应才能成就变化。而星子呢,不光有形还有影……”

    三言两语道出个中关键。裴锦瑶茅塞顿开,“方才那道黑影就是妖星……”

    如果说,天上星子对应地上凡人,那么吕琅观星所看到的那颗妖星就是陈继麟。若干年前,陈继麟用巫术迷惑旻灵帝,大夏差点亡了国。

    当陈继麟卷土重来,那颗妖星也死而复苏。

    想到此处,裴锦瑶心尖打了个突。

    换句话说陈继麟就是妖星,妖星就是陈继麟。

    但是,这跟神机司又有什么关系?陈继麟为何偏偏要在神机司与那妖星相融?

    “没错。那道黑影就是妖星在世间的体现。你很聪明。”陈继麟唇角微弯,“可惜,聪明人都太过自负。想当年,南宫末以为我死了就一了百了。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陈继麟借由别人的身体重返人间。”

    他的样貌与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无异,眼神却又沧桑好似老者,且充满了看透世情的锐利。

    “之前我并不相信你是南宫的徒弟。直到我有一次经过东华门,看到这里与南宫末如出一辙的结界……南宫末灭我肉身,等同于给我烙下属于他的印记。我想要获得新生,就得在与南宫末息息相关的所在才能成事。然而,年深岁久,京城再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除了,她的这座小院。裴锦瑶紧紧攥住的双拳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凡事有因必有果。

    她的到来,造就了陈继麟。如果祖父知道有一天她会面对这样令人无奈又尴尬的局面,会不会改变初衷?

    “或许南宫末正因此才笃定我不可能东山再起。想来,我让他失望了。”陈继麟抿着嘴笑了笑,看向裴锦瑶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挑剔,“裴三,不可否认,你确是可造之材。只可惜,你我天生对立……”

    “陈继麟,你本是大巫,却假扮成术士混入神机司祸乱纲常。我身为神机使,当然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大巫也好,术士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世人先入为主,认为巫是坏人,术士是好人。”陈继麟自嘲一笑,“可术士之中有人行恶,巫若是运用得当也能起死回生。裴三,你总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但你为了斩妖除魔杀过人没有?”

    裴锦瑶正色回道:“我杀的都是危害百姓的歹人。”

    “判官是你,刽子手也是你。死在你手上的‘歹人’就连喊声冤枉都没机会。啧啧,裴神机使行事可真公道。”

    “陈继麟,你无需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裴锦瑶凉凉瞟了眼陈继麟,冷哼道:“我没有将天真可爱的孩童剖腹挖心,也没有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妍美人。你所造下的杀孽就是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五百年也还不清。”

    闻言,陈继麟哈哈大笑,“裴三,该下地狱的是你!”

    他的眼中好似燃起一团烈火,灼烧着裴锦瑶愤恨的视线。

252 骑虎

    若不是有你裴神机使帮忙,我岂能如愿以偿?”陈继麟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是你亲手将大夏百姓推入万丈深渊。细究起来,我们算是盟友。”

    裴锦瑶抿着唇,抬起眼帘,“陈继麟,你以为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说辞,就能消磨我的意志?”

    “似是而非?”陈继麟伸出食指轻轻戳在裴锦瑶眉心,“裴神机使,你只管睁大眼睛看着好了。”

    指尖冰凉的触感激的裴锦瑶打了个抖。她本能的想要拂开陈继麟的手,陈继麟却已在数步开外。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斩妖除魔吗?这世间人人皆可成魔,包括你。”浑厚磁性的男声好似一柄长矛刺入裴锦瑶心窝,痛得她呕出一大口鲜血。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扑通一声仰倒在地。

    冰冷的空气随即涌入,幕布般厚重的夜空稀稀疏疏的点缀着几粒星子。

    陈继麟走了……接下来,他一定会将大夏拖入灭亡的深渊。

    一行热泪自裴锦瑶眼角滚落。

    ……

    高高矗立的墙面倏地不见了。小密探连滚带爬扑进院子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躺在地上的裴锦瑶。

    “裴神机使!你、你没事吧。”他的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说话时鼻音很重。

    山鼠精拽开木门,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人破了裴神机使的结界!方才我就像是被关进攒盒里似的,漆黑一片。”

    它都要吓死了。

    小密探尝试着打横抱起裴锦瑶,“快!去请大夫。裴神机使吐血了。”

    山鼠精急得跳脚。没有裴神机使带着,它连神机司的大门都不敢出!阿发领班让它去请大夫,不是难为妖精吗?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小密探怒喝道。

    话音刚落,老文拎着酱菜脚步匆匆跑过来,“刚才是不是鬼打墙?”低头瞧见嘴角沾着血迹,面色苍白倚在小密探臂弯的裴锦瑶,惊的他丢下酱菜,高声嚷着:“这、这、谁把裴神机使伤成这样?”

    “是……是陈……”裴锦瑶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便痛苦的闭上眼睛。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说清楚整件事。

    神机司里一通忙乱之后终于重归宁静。

    池太医一手搭脉,另一只手捋顺着胡须。

    谢天谢地,裴神机使这次是真的病了。这趟没白跑。

    “裴神机使与陈继麟鏖战耗损真元,尚未来得及调养又受了刺激,以至于血气上涌……”

    山鼠精咬住手背呜呜的直哭。

    难道说,裴神机使小小年纪就要夭折了吗?平时她总是开玩笑说什么夭折夭折,到底是把自己说夭折了。

    可怜它一个外地来的小妖精,无亲无故只有裴神机使可以依仗。倘若裴神机使有个三长两短,叫它如何是好?

    黄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从山鼠精眼睛里啪嗒啪嗒掉下来。

    池太医一愣,“这位小哥,你不要难过。裴神机使吃几贴药就没事了。”

    裴神机使不会夭折?

    太好了!山鼠精咧开嘴笑的开心极了。

    小密探瞪它一眼,“快把你那两条鼻涕虫擦了去。”

    不过,别看这妖精心眼多,倒也算是有良心。不枉裴神机使对它那么好。

    “你去灶间打水洗脸,我有面药,一会儿借给你。”小密探拍拍山鼠精肩头,语气和缓,“你顺便把米泡上,空着肚子吃药可不行。”

    阿发领班的面药是二太太赏的,平时他自己都省着用呢。山鼠精美滋滋的点头应是。

    ……

    池太医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裴锦瑶吃了便沉沉睡去。

    小密探和老文还有香喷喷的山鼠精团团围坐在小厅。

    “我跟池太医说好了,他不会把陈继麟逃走的事宣扬出去。”小密探扬起眉梢,看向老文,“老文叔,佘御使那边……”裴神机使跟他大致讲了一遍经过。以他东厂探子的经验来看,这事儿不好收场。

    “我压根连东华门都没出。没去到佘府,佘御使自然不会参徐二。”

    山鼠精单手拄着下巴,看看老文,再看看小密探。

    外边的事它不懂,之所以跟着掺和就是为了凑数。

    小密探点点头,“幸好还没向陛下禀报裴神机使活捉陈继麟。”

    “这也不是瞒的事。”老文摇头轻叹。

    山鼠精赶紧双手捧着茶盏递给他,“老文叔喝茶。”

    老文接过来,满意的点点头,“嗯,小耗子出息了。”

    山鼠精抿嘴笑笑,给小密探也递了一盏。

    小密探难得没有嫌弃,还和颜悦色的道了声谢。

    山鼠精精神为之一振,壮着胆子问道:“老文叔,阿发领班你们到底愁什么呀?陈继麟跑了也不能怪裴神机使。两军阵前还有输有赢呢。皇帝陛下也得讲理不是?”

    “人是从神机司跑的。光是靠嘴巴说说就能推得一干二净?”老文努起嘴唇吹散茶汤上的热气。小密探接过话茬,“我们裴神机使是神机司唯一的神机使。要说风光那是肯定的,可要是出了事,连个背黑锅的都没有。早知道,就该把陈继麟送到东厂。这会儿咱们就不用愁了,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着就得了。”

    老文啧了声,怨怪道:“你别教坏小耗子!”

    “怕什么的。它也是个大妖精了。”小密探笑眯眯的望着山鼠精,“小耗子,你要不要学些人情世故?”

    山鼠精想也不想,斩钉截铁答道:“要的。”人情世故是什么它不知道,但是多学点东西没坏处。难得阿发领班肯教,它不能不给阿发领班面子。

    “瞧!它愿意!”

    老文无奈摇头,“你就糊弄它吧。”

    小密探捧着茶盏呵呵地笑了两声,很快就颦起眉头,“陈继麟杀了妍美人,陛下恨之入骨。裴神机使抓他的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只怕明天一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这……这不是骑虎难下了吗?”

    山鼠精连忙摆手,“阿发领班,裴神机使骑马不骑虎。再说神机司没养老虎,想骑也没有啊。”

    小密探板着脸丢给它一包炒豆,“你吃豆,别插嘴。”

    山鼠精可怜巴巴的捏了几颗炒豆放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起来。

    老文啜口茶,舔了舔嘴唇,“那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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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留饭

    是啊,怎么办呢。

    小密探眉头拧成川字,“要不……找督主拿个主意?”

    “找督主?”老文诧异的望着小密探,压低声音,“督主连跟裴神机使看皮影儿都不愿意,还能愿意蹚这浑水?”

    山鼠精咽下嘴里的炒豆,“老文叔,看皮影儿跟蹚浑水是两码事,燕督主未必就不肯。”

    “小耗子……”老文斜眼睨着山鼠精,“今天你怎么这么多话?老实吃你的豆儿,别跟着添乱!”

    它是凑数,不是添乱!要是没有它,只剩老文叔和阿发领班多冷清,多凄凉。

    山鼠精委委屈屈的又捏了几粒炒豆放进嘴里。

    “话又说回来,你想让督主怎么帮?”老文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水,“裴神机使又对督主那样,真要帮成了更麻烦。”

    裴神机使对燕督主哪样儿?她就是喜欢找燕督主玩。

    山鼠精不解的嗯了声,瞅瞅老文再瞧瞧阿发领班。

    可是他俩都没注意到它。

    山鼠精扁扁嘴。不说拉倒。它自个儿长眼睛了,多看看就明白了。

    两个人加上一个妖精相对无言,忽听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老文叔,阿发领班你们宽坐,我去!”山鼠精蹭的站起来,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开门。

    小密探和老文对视一眼,“这么晚了,谁会来神机司?”

    “不是太晚而是太早。”老文叹口气,“大人们都该上朝了。”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兴许……是督主?”

    “可不就是督主嘛。”老文一脸不情愿的朝外面努努嘴,“喏,你没去找他,他自己找上门了。”

    俊美少年步履稳健,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而来。白英在左,山鼠精在右,絮絮叨叨讲述陈继麟如何可怕,裴神机使如何骁勇。

    燕凰玉不插话,只静静听着。

    进到屋里,小密探手脚麻利的给他除去斗篷。

    “督主,这大冷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您吩咐一声就是。”老文笑眯眯的将他让到上座,“裴神机使吃过药就睡了。池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

    山鼠精一本正经的补充,“我们裴神机使不会夭折,您尽管放心。”

    燕凰玉如玉的面容瞬间僵住。

    小密探把山鼠精扒拉到边上,“您别听它胡说八道,妖精不懂事。”

    它哪有胡说?裴神机使不用死,它不知道多高兴。山鼠精并不争辩,扭脸跑去灶间沏茶备点心。

    “已经有人把裴神机使活捉陈继麟的事报与陛下知晓。”燕凰玉面沉似水,“陛下龙颜大悦。”

    “谁嘴巴这么快?”小密探心慌意乱的原地转圈,“完了,完了。本想着等裴神机使醒了,悄默声进宫把这事一说。没有那么多人知道,陛下就算怪罪顶多就是罚几个月的俸禄。裴府也不指着裴神机使的俸禄过日子……就是罚上十年八年也没什么大事……”

    “郭阁老和沈阁老一搭一档,把裴神机使捧上了天。”燕凰玉无奈摇头,“事先我并不知情。若不然……”

    宫中内侍传出消息的时候,燕凰玉刚得到神机司出事的信儿。虽然属下只是语焉不详的说听到阿发的哭声,再就是池太医连夜前来看诊。但燕凰玉凭这两点就察觉出事情不妙。

    池太医半夜出诊,肯定是为了裴三。

    老文干巴巴的笑了笑,“督主千万不要自责。事出突然,谁都没料到。

    督主跟阁老大人们向来没什么交情。而且,郭沈两位阁老本意是好的。他们无非是想在众大人面前给裴神机使邀功。结果却弄巧成拙。

    “她……没什么大碍吧?”燕凰玉担忧的问道。山鼠精告诉他裴三吐血了。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内伤。

    “陈继麟时说话难听,裴神机使一时受不吐了两口血。”小密探搓弄着衣角,“调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原来不是内伤。燕凰玉唔了声。

    “督主,您还没用饭吧,灶间有白粥,您要不要来一碗?”白粥是裴锦瑶吃剩的,用来待客显然并不妥当。老文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不想不想燕凰玉在神机司停留太久。

    燕凰玉浑然不觉似的,点点头,“也好。还有酱菜吧?”

    督主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老文舔舔嘴唇,早知道就不问了。“有,小的这就去准备。”临走还不忘给小密探使个眼色。

    老文叔是让他小心说话。小密探眼帘微垂,意思是他心里有数。他可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向来有把握。

    山鼠精捧着托盘出灶间跟老文走了个对脸。

    “老文叔,茶沏好了。我把昨儿剩的热糕回锅蒸了,又装了碟卤鸭舌。用不用再拼一碟瓜子炒豆?”

    “不用。燕督主要留饭。”老文瞟了眼托盘上的茶点,“这些就是过过嘴儿吃个味儿。”

    “留饭?还得现做?”山鼠精略加忖量,“那我把这些送过去就回来帮你烧火。”

    老文刚想婉拒,猛然想起山鼠精说的“裴神机使不会夭折”。可不能让它乱说话了。

    “那你快着点。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马上就回。”山鼠精美滋滋的加快脚步。老文望着它的背影含笑喃喃,“这妖精就是实诚。”

    “陈继麟到底怎么把裴三给气吐血的?”燕凰玉状似无意的问道。

    山鼠精端着托盘一脚迈进门里,另一只脚还在外边,抬眼见小密探抿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抢先说道:“回督主大人话,小的隐隐约约听见陈继麟好像威胁我们裴神机使来着。”

    燕凰玉追问,“哦?如何威胁?”

    山鼠精放下托盘,“小的也没听清。那个陈继麟厉害的很。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术,小的只觉得像是被关在攒盒里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吓人了。他跟裴神机使具体说的什么,小的没能听清。不过,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不是威胁就是恐吓。”

    小密探吐口浊气。

    这妖精不管什么话都能接上。以前怎么没发现它还有这本事。

    燕凰玉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看来要想知道内情还是得问裴三。正琢磨着,白英神情肃然大步走到燕凰玉近前,“督主,出事了。”

    小密探心肝颤了颤。该不会是皇帝陛下派人来捉拿裴神机使问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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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怪罪

    燕凰玉眉梢轻挑,“何事?”

    “佘御使参徐树,说他治家不严。”

    小密探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佘御使可以啊。没收着酱菜就替裴神机使出头。这人真不赖。

    燕凰玉了然,“因为徐二?”

    “正是。”白英沉声道:“佘御使说,养不教,父之过。徐静怡当街辱骂朝廷命官,乃是徐树养而不教。子女尚且跋扈骄横,其麾下兵将必定凶暴。徐树无德五才不可号令三军,否则大夏岌岌可危。”

    山鼠精乐得拍巴掌,“佘御使给裴神机使出气了。”

    “是,是出了气了。”白英抿了抿唇,“陛下把佘御使关天牢里了。”

    小密探惊呼一声,“不是吧?徐二就是跋扈骄横,佘御使又没说错。”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皇帝老儿糊涂!”

    “他不是糊涂,而是想要迷惑徐令达。”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燕凰玉循声望去,就见裴锦瑶长发披散立在那里。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亦无血色,孱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裴神机使,您怎么起来了。”小密探怨怪道:“池太医让您好生歇着的。”

    “天快亮了。”裴锦瑶迈步走了进来,黑亮的大眼弯成两道月牙,“燕督主,早啊!”

    燕凰玉尴尬的回以一笑,“早。”

    山鼠精眼疾手快的抓过一个大大的引枕垫在椅背,“裴神机使您坐这儿。有热糕卤鸭舌,还有瓜子炒豆,您吃哪个?”

    裴锦瑶摆摆手,“给我倒杯蜜水。”

    “您稍等。”话音刚落,山鼠精旋风似的出了门,直奔灶间。

    “徐树在辽东打了胜仗,陛下不会马上治他的罪。”裴锦瑶从斗篷里探出手,将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掖到耳后。

    烛光下,女孩子纤长的手指显得格外柔美,白皙细腻的好似羊脂玉雕琢而成。燕凰玉的视线随着裴锦瑶的手停留在她精致小巧的耳垂上。

    她没戴任何耳饰,却又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态。

    裴三就连病着都这么好看。燕凰玉暗自想到。

    小密探偷偷瞄了眼燕凰玉,心头不由得一惊。燕督主那是什么眼神儿?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陛下把佘御使关起来也是安抚徐家。”裴锦瑶掩唇轻咳两声,再抬起头,眸中泛起微微水管,面颊也染上丝丝红晕。

    病弱的裴三像是丛林中受惊的小鹿。燕凰玉情不自禁的痴痴望着她。

    裴锦瑶察觉到燕凰玉炽烈的目光,垂下头羞赧浅笑。

    天啦!裴神机使也会不好意思的吗?

    这不可能!

    小密探恨不能抓着裴锦瑶的肩膀把她摇醒。燕督主都有大白菜了,裴神机使干嘛非得热脸贴人家冷心肠?

    气死他了!

    杵在一旁的白英忍不发问,“如此说来,陛下想要惩治徐树?”

    小密探掐着腰,大声说道:“那是自然!”

    声音太大,裴锦瑶唬了一跳,捂着嘴又开始咳嗽。

    燕凰玉清清喉咙,正色道:“裴神机使言之有理。”

    裴锦瑶还在忙着咳嗽,朝他点点头。

    山鼠精和老文端来粥水。燕凰玉用完,已然天光大亮。

    裴锦瑶换上官服准备入宫请罪。

    待她收拾妥当,又有人敲响了神机司的大门。

    山鼠精跑去开门,冯嘉带着两个小黄门笑呵呵的进屋就道喜。

    “恭喜裴神机使生擒陈继麟。陛下高兴极了。”冯嘉一指身后小黄门手上捧着的金银等物,“陛下赏赐的。您快随我进宫谢恩吧。对了,把陈继麟也带上。陛下要亲手杀了他给妍美人报仇。”

    说到陈继麟,冯嘉皱了皱眉,“诶,怎么没见着那个害人精?您把他关哪儿了?”

    裴锦瑶讪讪笑了,“没……没关。”

    “是是。裴神机使是高人,您一定有那种宝物,专门装精怪的。”冯嘉兴致颇高,“您也让我开开眼,陛下问起我也好有个说辞。”

    裴锦瑶摊手,“没有。要是有我还能藏着掖着么。”

    冯嘉哈哈地笑了,“裴神机使真风趣。得了,您赶紧带上陈继麟随我入宫吧。陛下该等急了。”

    裴锦瑶颔首,“那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神机司,冯嘉回头打量着裴锦瑶,“裴神机使您到底把陈继麟放在哪儿?是不是变小了搁袖袋里揣着呢?”

    裴锦瑶凑到冯嘉跟前,“不瞒您说,陈继麟跑了。”

    冯嘉笑得前仰后合,“这一大早的,您可别拿我开涮。”

    她说的是真话!

    裴锦瑶苦着脸,“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您开这样的玩笑?陈继麟真跑了,就昨儿晚。他把我打的都吐血了。您看仔细了,我都快没人模样了。”

    “好像……气色是差了点。”

    “差了点?”裴锦瑶一手指着自己的脸,一手握住冯嘉的胳臂,“我差一点点就夭折了!”

    “啊?真的?”冯嘉这才有点信了。

    “夭折的事还能乱说?”裴锦瑶拍拍冯嘉,语重心长的说道:“冯寺人呐,我为了给妍美人报仇,真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啊。不不,差一点点死而后已。”

    冯嘉红了眼眶,“您也不容易。”

    “可不就是。”裴锦瑶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别人不明白,您是明白的。您跟着我去到夕颜宫,亲眼见识过陈继麟的黑蟒多骇人。”

    往事历历在目,一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就想去茅房。冯嘉不由自主并紧双腿。

    “昨儿晚上,陈继麟又化出黑蟒,我差一点点就着了他的道儿。”裴锦瑶揪着冯嘉的衣袖擦拭眼角,“陈继麟那人有多阴险多狡猾,别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

    冯嘉掏出一条纤尘不染的白帕子递给裴锦瑶,“来,您用这个。”

    “这……你们都是一个师父教的吧?”裴锦瑶小声嘟囔着接过白帕子。

    “嗯?您说什么?”冯嘉关切的问道:“陈继麟还有师父?”

    裴锦瑶用帕子印了印额角,又印了印眼角,想想,再印了印唇角,摇摇头,“幸亏就陈继麟一个,要是再多个师父,您就该给我烧纸人纸马了。”

    “哎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冯嘉双手合十向四方拜拜,“我们裴神机使说着玩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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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响雷

    不怪,不怪。咱们下边有人。”裴锦瑶笑眯了眼,“您忘了,黑爷白爷跟咱们有交情。说不定,咱们到下边去还能混个差事呐。”

    清晨冷冽的寒风刮过,吹的冯嘉膝头发软。下边再好,他也不想去。

    “裴神机使,我在上边还没待够呢,就不急着去下边了。”冯嘉又从袖袋里抽出一条纤尘不染的白帕子轻轻擦拭额角,“您年纪还小,也不慌着去。得空请黑爷白爷吃顿饭说说话就好。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爷,肯定不会怨您。”

    “也是,那……我听您的。”裴锦瑶瞅瞅自己手里的白帕子再看看冯嘉手里那条,“您是个仔细人。”

    冯嘉呵呵干笑。跟裴神机使去了趟夕颜宫,他落下个爱出汗的毛病。晚上还总是做噩梦。

    裴锦瑶伫立在风中幽幽叹了口气,“冯寺人,别人不懂我,您是懂我的。”

    他……也不是太懂。冯嘉颦了颦眉,“裴神机使有话不妨直说。”

    “要说情分……”裴锦瑶意味深长的瞟了眼冯嘉。

    冯嘉心头一凛。天地良心,他跟裴神机使清清白白。若说情分那也是同僚的情分。

    裴锦瑶用胳膊肘碰碰冯嘉的胳臂,“要说情分,您陪伴陛下多年,陛下待您最是亲厚。”

    冯嘉赶紧挤出一丝笑容,“承蒙陛下抬爱。”

    裴锦瑶微怔。冯寺人怎么抢她的台词?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待会儿进了宫,若是陛下怪罪……还望冯寺人能为我美言几句。”裴锦瑶向他一揖,“请冯寺人看在我为苍生为大夏差点夭折的份上,帮帮忙吧。”

    冯嘉虚扶裴锦瑶手肘,“裴神机使说这话就外道了。你我二人那可是一块捉妖的交情,别人不帮也得帮您。”

    “您的恩情,小裴没齿难忘。”裴锦瑶抻直腰杆,掩唇轻咳几声。咳完了,长叹道:“唉,差点夭折的人,身子不比从前了。”

    冯嘉立马接道:“待会儿我让小的们给您送些药材到神机司去。”

    裴锦瑶不装假,冯嘉敢给她就敢要,“多谢冯寺人。”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到在崇贤殿的时候,仪风帝已是望眼欲穿。不等裴锦瑶行礼,便急不可耐的怨怪道:“裴卿,你怎么才来?”

    冯嘉笑着解释,“是这么回事。裴神机使与陈继麟鏖战受了内伤。陛下您看裴神机使的脸色多苍白。”

    仪风帝捻须颔首,“的确不大好看。冯嘉,你去请太医来给裴神机使瞧瞧。”

    裴锦瑶躬身道:“臣没什么大碍。不过……陈继麟就……”

    “嗯?”仪风帝挑眉,“陈继麟如何?”

    裴三不会是直接杀了陈继麟吧?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是个心狠手毒的。

    裴锦瑶撩袍跪倒,“陈继麟从神机使逃走了。”

    “什么?”仪风帝拍案而起,怒喝,“裴三!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陛下息怒。”裴锦瑶额头贴着地面,“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来人!”仪风帝气得胡子乱斗,手指着裴锦瑶,“把她给我拉下去砍了!”

    冯嘉忙阻拦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使不得?”仪风帝冷冷看向冯嘉,“君要臣死,怎么就使不得了?”

    “陛下!”冯嘉趋步到在仪风帝近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裴神机使只不过是一时疏忽才让陈继麟有机可乘。眼下能制得住陈继麟的,除裴神机使再没别人了。陛下何不让裴神机使戴罪立功?”

    仪风帝垂眸不语。

    冷静下来想想,冯嘉所言有理。

    “裴神机使是难得的人才。您慧眼识珠,成就一段佳话。要是杀了她……”冯嘉摇头兴叹,“怕是不大妥当。”

    仪风帝面皮抖了抖,重重的嗯了声。

    裴锦瑶眼眶泛红,“臣叩谢陛下。”

    诶?他还没说话呢。仪风帝瞟了眼冯嘉,冯嘉扭脸对裴锦瑶说道:“裴神机使,陛下英明不治你的罪,你可得速速捉住陈继麟,才不枉陛下对你的知遇之恩。”

    “是。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裴锦瑶额头触地,“臣定当尽心竭力报答陛下。”

    “罢了,起来吧。”仪风帝淡淡说道。

    裴锦瑶双手撑着地面,踉踉跄跄站起来。

    冯嘉又对仪风帝道:“陛下,裴神机使对您可真是忠心耿耿。”

    话音刚落,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冯嘉面露惊惧。他就是帮裴神机使说了两句好话,老天爷不会为了这个打雷劈他吧?

    冬日响雷,天降异象……

    仪风帝的恐慌并不比冯嘉少。难道说,他不该把佘涪关入天牢?

    “裴神机使……”仪风帝无比庆幸没有杀了裴三。单单关个御使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杀个神机使,那他的崇贤殿就保不住了吧。

    “陛下无需惊慌。”裴锦瑶沉声道:“是陈继麟作祟。”

    闻言,仪风帝长舒口气不是天谴就好。

    冯嘉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原来是陈继麟,差点把他魂儿都吓掉了。

    “陈贼竟然这般厉害?”仪风帝面沉似水,“他是否也能呼风唤雨?”

    裴锦瑶略加思量,勾唇浅笑道:“回禀陛下。陈继麟乃是大巫,他所谓的呼风唤雨并非是与天地相通,而是耗损阴德达成目的。”

    仪风帝大为不解的哦了声,“耗损阴德?”

    “正是。”

    沉闷的雷声好似从陈继麟喉间发出的嘶吼,重重压在裴锦瑶心头。

    他没有食言。

    冬雷过后,京城就将迎来灾劫。

    裴锦瑶思量片刻,躬身道:“陛下,昨晚臣与陈继麟交手时,他亲口承认想要谋夺您的皇位……”

    仪风帝手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陈继麟好大的胆子。裴卿,如此狂徒你定要取他首级。”

    “陛下宽心。臣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叫他得逞。”裴锦瑶抿着唇直起腰背,“臣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

    雷声过后,殿内陡然暗了下来。

    冯嘉命人掌灯。

    一盏盏灯亮起,衬的仪风帝脸色愈发难看。

    陈继麟好像比裴三更加厉害似的。

    一念及此,密集的雨点拍打着门窗上的明瓦。

    冯嘉用手掩着唇,惊呼,“下雨了?!”

    裴锦瑶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晶莹冰珠争先恐后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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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准备

    裴锦瑶弯下腰拾起一粒放在掌心,冰冰冷冷带着些许湿意。

    “是冰雹。”裴锦瑶用力合上窗,“陛下,臣……”

    “快去快去。”仪风帝挥手催促。

    “宫里不能没人支应。不如就让云道长进宫保护陛下。如此一来,臣去也去的安心。”

    “哎哟,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要不是仪风帝在跟前,冯嘉肯定要揪着裴锦瑶好生拜拜。

    裴锦瑶朝冯嘉莞尔一笑,“您和陛下把平安符戴着,危急关头能保命。”

    “戴着呢。”冯嘉隔着衣襟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小荷包,“就连睡觉都是放在枕边的。”

    仪风帝也情不自禁的握住自己脖子上的荷包,“多说无益,裴卿你就别磨蹭了。”

    他都要急疯了。裴三还在那跟冯嘉说个没完。

    冯嘉给裴锦瑶找来蓑衣油纸伞,命小黄门送她出宫。

    小密探和老文在宫门口巴巴儿等着。

    裴神机使进去好大一会儿了,也不知陛下有没有降罪。冯寺人帮没帮裴神机使求情?

    真是担心死了。

    偏偏这会儿变天了。大冬天的打雷下冰雹,怪吓人的呢。

    小密探撑着油纸伞,伸长脖子张望,“老文叔,裴神机使怎么还不出来?”

    “你别着急,里边不是挺静的吗,应该没事。”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胡乱抹了把脸,“砍头或是下狱早就推出来了。”

    “也是。”小密探点点头,“万一有什么事,大不了劫狱劫法场。”

    场字刚吐出来,小密探的嘴巴被白帕子捂住,“你别胡说八道。”老文偷偷瞟了眼守门将军,压低声音,“这话放在肚子里就行了,不能说出来。”

    “放心吧,我没大声嚷嚷,他们也没长顺风耳,听不见。”话虽如此,小密探还是往老文身边凑了凑,“您手里有多少得用的人?反正我是一个顶十个,再有三五个就能成事。”

    老文垂下眼帘认认真真思量片刻,“三五个还是有的。大不了再花钱请几个亡命徒。”

    小密探咧着嘴笑,“还是您有主意。”

    “你俩闲的没事就合计这个?”燕凰玉在他俩背后凉凉说道:“要是裴神机使知道了,指定得把你俩退回东厂。”

    小密探和老文苦着脸转过身,“督主,您怎么来了?”

    燕凰玉冷哼,“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你俩是傻大胆。”

    白英抿着唇偷笑。

    “我跟老文叔说着玩的。”小密探搓弄着衣角,“就是等的无聊吹吹牛。再说裴神机使那么本事,我俩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燕凰玉面色稍霁,“你们给我管住嘴,别给裴神机使招祸。如若不然,我就把你俩调回东厂刷恭桶。”

    老文和小密探吓的嘴唇都没颜色了,“是,是,小的绝不再犯。”

    “再犯是小狗。”

    白英噗的一声乐了。

    阿发跟裴神机使久了,说话也没正形儿了。

    燕凰玉唔了声,焦灼的视线越过小密探看向紧闭的宫门。

    都下冰雹了,陛下怎么还不放裴三出来。难不成还留她用午膳?

    宫门打开,首先映入裴锦瑶眼帘的就是四个人撑着四把大大的油纸伞,立在那里像是四朵大香菇。

    嗯。燕凰玉是最水灵最好看的。

    “裴神机使!”阿发哽咽着迎上去,“您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陛下有事。”

    他们裴神机使该不会是把陛下气病了吧?

    啧,要么说裴神机使厉害呢。小密探“啊”了声,追问道:“请太医了没有?”气病的请池太医就行。他昨晚上刚给裴神机使诊治过,方子稍微改改就能用。

    “阿发,你去请云道长。陛下宣他入宫。”裴锦瑶正色道,“这场冰雹乃是陈继麟所为。我奉了陛下的命令去杀陈继麟。云道长要入宫保护陛下。”

    燕凰玉等人面面相觑。

    “裴神机使,何不让云道长与你同去?”燕凰玉的目光落在裴锦瑶粉白的唇上,“你身子尚未大好,陈继麟又难应付,有云道长帮衬胜算大些。”

    燕凰玉的心就跟油烹似的。

    陈继麟有多少斤两,裴三再清楚不过。上一次,她和云海月两个人都没讨到任何便宜。此番只有裴三自己,不受伤就是万幸了。

    小密探也道:“督主说的对。裴神机使,现在可不能任性。”

    裴锦瑶板起脸孔,“我现在支使不动你了?”

    裴神机使生气了!

    老文赶紧打圆场,“您别急,阿发也是好心。”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裴锦瑶迈步往东华门走去,边走边说,“皇宫里没有术士很容易出事。而且……”

    撒豆子一样的冰雹落在油纸伞上,发出唰唰的响声,将裴锦瑶的话音淹没在其中。

    “而且,陈继麟就在离皇宫不远。云道长在宫里明面上是保护陛下,实际上是在接应我。阿发……”裴锦瑶将伞微微抬高,“我惜命的很。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地。”

    小密探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刚跑出两步就停下来,拧着眉问道:“云道长需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裴锦瑶忍不住笑了,“他心里有数,你只要把我的话带到就好。”

    小密探脆生生的应是,跑着去了。

    “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燕凰玉唯恐裴锦瑶拒绝,“东厂的人任你调派,包括我。”

    诶?燕六不愿跟她看皮影,却愿意任她调派。

    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锦瑶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提出要求,“你跟着我,行吗?”

    “行。”

    白英阻止,“督主,陈继麟不是好相与的,您又不是术士……”

    “我已经应承裴神机使了。”燕凰玉执拗的抿着唇。

    他不想让裴三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裴锦瑶心里甜丝丝的。虽说这人总是变来变去,可她就是看他顺眼,也愿意跟他一块玩。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脱下官服换上道袍,发间插着桃木簪,身后背着桃木剑。

    黄表纸,丹砂等物准备齐全,带着燕凰玉出了神机司。

    冰雹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裴锦瑶脚上穿着厚底的小羊皮靴子,好几次差点滑倒。

    裴锦瑶气呼呼的想要掏符纸变毯子,手刚伸进袖袋,燕凰玉扶着她的胳臂,“走慢点。”

    诶?还有这好事?

    裴锦瑶松开符纸,浓黑的睫毛唿扇唿扇,“多亏燕督主扶我,要不就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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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纳闷

    卷翘的睫毛下,女孩子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水润。好似沁水的玛瑙珠子。燕凰玉的视线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粉白的唇上。

    琉璃般易碎的娇弱。却又美好的令人留恋不已。

    燕凰玉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抽回手,结结巴巴的说道:“裴、裴神机使不、不要客气。”

    诶?燕六脸怎么红了?啧啧,赏心悦目呢。

    裴锦瑶好奇的盯着燕凰玉泛着可疑红晕的面庞,关切问道:“燕督主你是不是冻着了?要不……加件衣裳?”

    粉白的唇在燕凰玉眼中张张合合,清晰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不、不用。我不冷。”

    “那你脸怎么红了?不是冻得吗?”裴锦瑶疑惑的眨眨眼。肯定不是热的。热的不会这么红。再说燕六穿的又不多。

    这俩人是当着他和白英的面打情骂俏吗?跟在裴锦瑶身后的老文大惊失色。他箭步上前,横在裴锦瑶和燕凰玉中间,“裴神机使,我们……步行的话是不是慢了点?”

    裴锦瑶撩起眼皮想了想,“那……变个毯子踩着。”

    白英精神一振。跟着裴神机使就是长见识!

    老文暗自擦了把冷汗。所以说,养女儿究竟有什么好?从出生到成年一直提心吊胆。嫁出去也不能安生,万一被婆家欺负或是生孩子难产……

    老文一颗心如坠深渊。

    不行,过完年就得给裴神机使寻摸知根知底的稳婆预备着。

    老文胡乱琢磨的当儿,裴锦瑶用符纸化出两张大大的薄毯,一张踩在脚下另一张在头顶遮挡冰雹。

    燕凰玉忍不住惊叹,“裴神机使好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裴锦瑶唇角微杨,“燕督主请。”

    “裴神机使请。”

    “燕督主再请。”

    “裴神机使再请。”

    白英砸吧砸吧嘴,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毯子那么大两个人并排站上去都行,就别谦让了好不好。

    “燕督主再再……”

    老文听不下去了,“裴神机使,您瞧天儿又黑了。咱们赶紧的吧。”说着话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小耗子在家炖骨汤呢。早早收工,早早回来涮锅子,您觉着呢。”

    “小耗子馋肉都馋出病了。让它炖骨汤,恐怕炖到最后骨头渣子都没得剩。”裴锦瑶一脚踏在毯子上,“不是我信不过它,可……你也知道的,有肉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它是个妖精。”

    “小耗子不敢偷吃。”老文虚扶裴锦瑶手肘,“伞给我,您留意脚下。”

    “燕督主也来吧,人多涮锅子热闹。”裴锦瑶仰起脸,看向燕凰玉。

    燕凰玉点点头算是应了。

    裴锦瑶心情大好,催促道:“老文你把伞放墙角就行了。斩妖除魔赶早不赶晚!”

    老文无语轻叹。

    这就叫女大不中留吧。过完年除了寻摸稳婆,还得打听打听谁家小公子俊俏。他算是看明白了,裴神机使不重才情重相貌。先把裴神机使的心从燕督主身上拽回来才是正经。

    四人站定,裴锦瑶喝了声“起”,薄毯倏地升至半空。

    裴锦瑶摸出一张黄符,掐诀念咒,火焰闪过,符纸化作一团朦朦蓝光悬浮在她面前。

    白英看的眼睛都直了,“什么啊这是?”

    “什么都不是。”裴锦瑶板着脸,严肃的说道:“不过,它能帮我找到陈继麟。”

    白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反正裴神机使说什么是什么吧。

    裴锦瑶挥手向前一指,“去!”

    蓝光嗖的窜了窜了出去。

    老文的视线紧紧锁住那团渐行渐远的蓝光,慨叹道:“比小耗子腿脚还利索呢。”

    山鼠精的速度白英也是见识过的,“小耗子腿脚的确利索,可惜耳朵不灵光。”

    老文抿着嘴笑。

    落下的冰雹从豆粒大小渐渐变成接近鹌鹑蛋那么大。

    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白英扭转头循声望去,“督主,好像是砸伤人了。”

    燕凰玉颦了颦眉,“不知这次有多少房屋损毁……”

    燕六心善!裴锦瑶用眼角余光睨着燕凰玉。他的脸怎么还是绯红绯红的?不会是冻出毛病了吧?诶?耳朵也红了。

    可惜她没带手炉。下次再跟燕六出门一定要带!这人明明不抗冻偏要装相。

    何必呢?

    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罪?

    燕凰玉瞟了眼身侧的裴锦瑶,见她咬着嘴唇很是苦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纳闷。她想什么想的入神了呢?

    那团蓝光在前引路,很快就将裴锦瑶等人带到一处废旧的院落。

    裴锦瑶认真辨了辨方向,确定这里位于皇宫西北角。

    “裴神机使料事如神,果然离皇宫不远。”燕凰玉赞道。

    裴锦瑶挺直腰杆,矜持道:“燕督主谬赞。”

    老文狐疑的望着裴锦瑶的侧脸,他们裴神机使还知道端着点架子,真叫人意外。

    裴锦瑶掏出符纸又化出一张薄毯,“你们在此等候,若是情况不妙,便速速进宫。云道长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说着,迈出一只脚,还没踩到薄毯上手腕就被燕凰玉紧紧攥住,“裴神机使,你不是让我陪着你的吗?”

    少年面容如玉,目露坚毅,“我与你同往。”

    他的手干燥而又温暖,透过厚实的布料传递到裴锦瑶腕间的温度令她感动的眼角湿润。

    燕六对她太好了。

    “燕督主不是术士。”裴锦瑶反手捏住燕凰玉的手指,弯起眼睛笑着说:“你去会让我分心。”

    老文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只黏在一块儿的宽大衣袖。

    天啦!他、他们在做什么?

    白英同样一脸惊慌。

    督主跟裴神机使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自打上回夜闯裴府被老文叔拦住,督主老实不少。跟裴神机使见面次数都少了。

    可……他俩怎么突然就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也不对,应该是……郎情妾意?

    白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是术士,可我会武功!云道长不在,你势单力孤。我怎能放心的下。”燕凰玉不等裴锦瑶应允索性跳到另一张薄毯上。裴锦瑶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燕凰玉顺势扶住她纤细的腰身,“仔细脚下。”

    完了,完了。老文双手捂脸。裴神机使没救了。

258 送死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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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温柔

    裴锦瑶冷冷睨着陈继麟,“冤有头债有主,您二位快把这龟孙儿带回去复命,若是再让他多待几天,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闻言,陈继麟怒不可遏,嘶吼着伸手去抓裴锦瑶咽喉。

    裴锦瑶敏捷的避开,顺势躲到黑无常身后,“黑爷救我!”

    黑无常拘魂锁直接套在陈继麟脖子上,白无常重重一拍他的天灵盖,陈继麟的魂魄被黑无常拘住。

    一道黑影极其迅速的冲天而上,几乎是在瞬息间便没了踪迹。与此同时,蒋令侍的容貌与身形恢复如初,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凛冽的寒风骤然停下,漫天乌云渐渐散去。

    裴锦瑶从黑无常背后跳出来,抿着唇望着黑影逃离的方向叹道:“妖星跑了!”

    黑无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若有所思道:“妖星乱世……地府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裴锦瑶正色道:“我身为神机使,当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为己任。此番捉住陈继麟,那妖星应该会沉寂些时日。”

    黑无常点点头,“裴神机使一定要早早将那妖星除去。”

    “小裴定不负黑爷厚望。”

    陈继麟嗤笑,“要是动动嘴就能成事,裴神机使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哎哟呵!”裴锦瑶昂起下巴,两手掐腰,大声喝问:“你这龟孙儿还敢嘴硬?”

    陈继麟心有不甘,用力扭动肩膀,“裴三,你个奸险小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教你这龟孙儿知道,你现在已经是鬼了。”裴锦瑶唇角微弯,两条秀气的眉挑了挑,“有本事你打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没有这么欺负鬼的!

    陈继麟被黑白无常扣住锁骨上身动弹不得,便抬脚踢向裴锦瑶。

    裴锦瑶不躲不避,站在原地等着。

    不等陈继麟的脚沾到裴锦瑶,黑无常就将他向后拖了数步,厉声呵斥,“裴神机使可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真是不知死活!”

    裴锦瑶朝黑无常略略颔首,“黑爷,您瞧见了吧。这龟孙儿就是个疯子。您二位千万别让他跑了。”

    白无常紧紧扣住陈继麟,“裴神机使放心就是。蒋氏的肉身还请裴神机使帮忙看顾一二。官司了了,待官司了了,蒋氏若是想还阳也好有个现成的去处。”

    裴锦瑶抿了抿唇,压低声音,“白爷,不是我说,蒋氏未必愿意。出了这事,她不能再在宫里当差了。”

    “不在宫里当差,嫁人不就得了。”黑无常不以为意,“好的找不着,孬的多得是。”

    裴锦瑶暗暗摇头。得了,给这两位爷说了也是白说。

    “那成,蒋氏的肉身我就先放神机司了。不过,虽说天冷,也不能总放着。要是三天后还没回,那我就找块风水宝地将她安葬。”裴锦瑶拱拱手,“也是看在您二位的面子上,我才揽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裴神机使的情义我们兄弟记下了。改日我们请您到下边玩。”黑无常咧着嘴笑,长长的舌头荡来荡去。

    裴锦瑶抚掌道:“太好了,我还想带俩随从,不知方不方便?”

    “只要胆子大就没什么不方便的。”白无常犹豫片刻,“我还惦记着小饺子呢。哪天得空我们兄弟还得去神机司叨扰。”

    “您二位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来。阿发腌的酸菜好吃极了。酸菜切细丝,白肉切薄片加上几粒白蚝和香浓的骨汤一起炖锅子,再配上东厂的果子酒……”裴锦瑶吸溜着口水,“啧啧,又香又鲜。”

    黑白无常听得眼睛发直,“下次裴神机使一定要安排锅子啊。”

    “小事一桩。只要您二位愿意赏光,我们神机司好吃的多着呢。”

    他们三个故意的吧。陈继麟无语望天,“到底走不走啊……”

    “呵!龟孙儿急着下油锅了。”裴锦瑶抱拳拱手,“我就不留您二位了。咱们后会有期。”

    ……

    裴锦瑶回到神机司时已是华灯初上。

    小密探打来热水给她净面。

    “老文叔切肉呢,等会儿就有的吃。”

    裴锦瑶将冒着热气的巾子蒙在脸上,懒懒散散的拖长声音问道:“小耗子熬的汤能用?”

    “能用。它没偷吃。”小密探取下挂在桁架上的衣物,“督主一会儿就到。”

    裴锦瑶把巾子抛进水盆里,“快把我前些日子做的新道袍拿来。”

    小密探嗯了声。

    “你先帮我梳头。”裴锦瑶抿着唇坐在椅子上,“不要胡乱挽个髻,梳的漂亮点。”

    梳漂亮点?他就是个小探子。丫鬟的活儿做不来的。不过他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的唯一心腹小密探。做不来这种话不能说。

    “您穿道袍配飞仙髻也不合适。”小密探满脸带笑,“您天生丽质,不用刻意装扮就把半个京城的姑娘比下去了。”

    “是吗?”裴锦瑶抬手轻抚面颊,“刚才风那么大,给我吹的皮都皱了。”

    “绝对没有。”小密探拿着牙梳在裴锦瑶头上来回比划几下,从发梢开始梳起,“冯寺人命人送来些药材,小耗子收好了。您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还有重赏……”

    偷眼觑着裴锦瑶神色,见她若有所思,小密探长舒口气。总算把这茬遮掩过去了。

    “方才您入宫,陛下夸您了吧?”

    裴锦瑶垂下眼帘,“夸是夸了。可是,我没跟陛下说实话。妖星遁走,以后必定还会兴风作浪。我不想陛下为此事忧心,所以……”

    “陛下只要知道陈继麟已经被黑爷白爷带到下边去就好了。”小密探觉得自己给裴神机使梳头的模样特别贤惠,说话时还更温柔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裴锦瑶吐了口浊气,“这次云道长也算是入了陛下的眼了。可以让他多进宫陪陛下解闷。”

    头发梳通,小密探给裴锦瑶挽了个髻,插上桃木簪,打扮的跟去捉妖没什么两样。

    “您以后就踏踏实实斩妖除魔。”小密探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道袍递给裴锦瑶,“可惜黑爷白爷不能留下吃饭。涮锅子人多才热闹。”

    “过些日子我带你和老文去地府逛逛。”裴锦瑶抖开道袍放在身上比量,“你俩没事练练胆儿,别给我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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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回想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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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