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27分节

261 急事

    裴锦瑶皱起眉头想了想,“行,就挂书房。”

    山鼠精被金刚石头面晃得眼花,凑到小密探身边,好奇的问道:“阿发领班,您刚才说的嫁妆是什么?”

    小密探难得好脾气的跟它解释,“就是女孩子出嫁时,带到夫家的东西。衣裳首饰,田地铺面什么的。”

    山鼠精似懂非懂,“这样啊。”

    裴锦瑶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郭阁老的拜帖,“阁老大人们急急着找我玩呢。”

    “是,跟您玩长见识。”小密探朝老文使个眼色,老文略加思量,吩咐山鼠精,“小耗子,你去灶间把米泡上。”

    山鼠精一头雾水,“老文叔,您不是说晚上包饺子吗?泡米做什么么?”

    是凡跟吃的有关系,这妖精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老文面沉似水,“明天煮粥!”

    “明天用,晚上泡来得及。”山鼠精憋屈的抿着唇。

    老文叔向来对它和颜悦色,今天是怎么的了?

    “叫你去你就去。不泡米就洗菜剁肉和面。”老文掐起腰,“麻溜赶紧马上去灶间。”

    裴锦瑶撩起眼帘,“老文,你有话要跟我说?”

    小密探气呼呼的鼓着腮,凉凉睨了眼山鼠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妖精!裴神机使聪明又伶俐,一下子就察觉出不妥了。

    山鼠精这才领会到老文的用意,“小的这就去泡米洗菜剁肉和面。”话未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裴锦瑶放下拜帖,“说罢,到底什么事连小耗子都听不得?”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瞟了眼老文,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抹把脸,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的就是想……”

    老文向来沉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态。在外头遇上事了?裴锦瑶坐直身子,正色道:“想怎样?你说!能帮我一定帮。”

    诶?帮什么?

    老文瞬间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密探暗暗摇头。唉,难怪裴神机使误会。老文叔眼圈都红了,弄得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其实裴神机使多虑了。以他和老文叔的身手,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是这么回事。”小密探接过话头,“您知道的,我跟老文叔都是东厂的人。”

    “知道。”裴锦瑶的视线在小密探脸上转了一圈,“阿发,你们该不会是想回东厂吧?”

    小密探和老文慌慌张张的摇着手,异口同声道:“不不。我们生是神机司的人,死是神机司的鬼。”

    闻言,裴锦瑶唇角微弯,“没事儿。你俩想回就回,我绝不会阻拦。”

    小密探伸手从老文的袖袋里掏出条白帕子,印印鼻尖上的汗珠,“不回。肯定不回。谁回谁小狗!”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当真了。”裴锦瑶打开一包炒豆丢在桌上,“来,吃豆儿。”

    吃豆儿?正事还没说呢。

    老文怨怪的睖了睖小密探。说什么不好,非得提东厂。看吧,裴神机使差点误会了。

    小密探吞了吞口水。他是想着做个铺垫。

    “裴神机使!”老文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小的想说的是,您对我跟阿发实在太好了。”

    裴锦瑶了然,“原来你们是想多谢我呀!嗐,谢什么谢?显得生分。你俩踏踏实实当差就好。”

    小密探摊手。瞧,裴神机使就是这么的出人意表。还能往下说吗?

    老文咬咬牙。已经起了头就得一说到底!

    “裴神机使,我跟阿发都是东厂的人……”

    小密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才就是想用这话起头。

    老文叔绕来绕去说的是同一句话。呵呵,早知道这么难开口昨晚上他俩就该对对词儿。

    “你俩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老文讪讪的笑了,“您恐怕还不晓得我东厂的人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我知道啊。”裴锦瑶长长的睫毛唿扇唿扇,“净身嘛!不能行房,不能生孩子。也不对,用角先生凑合着行房也是可以的。”

    天啦!老文和小密探见了鬼似的呆呆愣住。

    裴神机使什么都懂!

    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轻飘飘道出“角先生”三个字。这要是换做其他女孩子早就羞的捂住脸跑出去了。

    小密探叹口气。他跟老文叔白操心了。

    裴锦瑶说罢,眼前迷雾瞬间散尽。她昨天碰到的不是玉佩,而是阉人没有的东西!

    换句话说,燕六不是阉人!

    裴锦瑶眉头皱成川字。应该是吧?她以前只看过画册,没真正见过也没真正摸过。

    可惜没机会偷看燕六更衣或是洗澡。

    裴锦瑶攥紧拳头,狡黠一笑。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哼!看他还敢不陪她看皮影儿,吃席面。她终于抓住燕六的大把柄了。事不宜迟,赶紧用起来。

    “裴神机使笑什么呢?”小密探压低声音问老文。

    老文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有些心不在焉,“谁知道了。”

    裴神机使不是普通女孩子。一般人看不透也看不懂。

    裴锦瑶自信的昂起下巴,“阿发,你请燕督主过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裴神机使,督主他好歹也是东厂督主,您不好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又是一桩麻烦事。”小密探温声劝道:“您看,郭阁老和沈阁老想见您,不也递了帖子吗。您定好日子他们再来,这是礼数。”

    “那成,我听你的。”裴锦瑶把官帽扣在脑袋上,“我亲自去东厂递帖求见。你们督主还能将我拒之门外?”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密探百口莫辩。

    他就是不想让裴神机使跟燕督主见面,胡乱找理由推脱。老文叔都告诉他了,裴神机使和燕督主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虽然,燕督主抱过裴神机使,可是当时裴神机使昏迷不醒。

    昨儿个,是裴神机使握着督主的手不放。

    反正这俩人没一个省心的。小密探捏着白帕子轻拭眼角。光是想想眼睛就发酸呢。

    “斗篷拿来。”裴锦瑶一手扶着官帽,另一只手伸向老文,“赶紧的。我真有急事。”

    得了,裴神机使想去就去吧。腿是她的,拦也拦不住。

    老文手脚麻利的给裴锦瑶披上斗篷,叮嘱道:“路滑,您走慢点。”

    “放心,我踩着毯子去。”裴锦瑶抓起手炉,抖着肩膀笑的贼兮兮。

    燕六这回不想陪她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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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怜惜

    燕凰玉站在窗前,擎着千里望望向神机司小院。

    山鼠精刚才跑着去灶间了。那妖精腿脚快的吓人。一股风似的。

    咦?它怎么还不出来。兴许是给裴三做好吃的?妖精的手艺哪能比得过阿发。一定是阿发偷懒!

    燕凰玉冷哼。

    赶明儿把他叫回来敲打敲打。

    忽然,千里望中出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是裴三。穿成这样能迈得开步子吗?

    不过,特别可爱啊。燕凰玉弯唇笑了。

    诶?她用符纸化成薄毯做什么?又闹妖精了?

    燕凰玉放下千里望,向门外喊了声:“白英!”

    白英推门而入,“督主有何吩咐。”

    燕凰玉合上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声问道:“外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白英认认真真思量片刻,“神机司那边挺热闹。先是宫里送来不少好东西,之后郭阁老沈阁老也送贺礼了。您是不是也给裴神机使送件礼物?”

    神机司的饭香。他都没吃够。正好借着跑腿的机会再去蹭一顿。早上遇见老文叔的时候,他说晚上包羊肉馅和酸菜馅饺子。

    白英吞了吞口水。馋死他了。

    “也好。”燕凰玉拿起桌上的锦盒交给白英,“你亲自送到裴神机使手上。”

    白英面露喜色,“小的这就去。”双手接过锦盒掂了掂。还挺沉,肯定是好东西。没准儿裴神机使一高兴就留饭了。

    白英兴高采烈的出去,打个转的功夫又回来,“裴神机使求见。”将锦盒放回桌上,“您还是亲手送给她吧。”

    裴三来了?

    燕凰玉心跳如小鹿乱撞。缓了片刻,清清喉咙,端起架子,“请她进来。”

    白英应是出去传话。燕凰玉慌里慌张的拿出装蜜饯的小瓷瓮摆到桌上。又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包炒豆放在小瓷瓮旁边。裴三爱吃零嘴,他特特备了些。今天总算有机会拿出来给裴三尝一尝。

    白英在前引路,裴锦瑶背着手跟在后头,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燕凰玉向她略一颔首,淡淡打着招呼,“裴神机使。”

    白英眼风横扫,发现桌上不光有炒豆还有蜜饯,心下狐疑。没见云春送吃的来啊,督主这是从哪弄的?

    裴锦瑶抱拳拱手,“昨日一别,在下甚是挂念督主。没想到,今日再见,督主大人风采依旧。”

    这叫什么话?白英假装没听见,垂下眼帘盯着地面。裴神机使来见督主就是为了说废话的吗?她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燕凰玉挺高兴。

    裴三亲口承认挂念他呢。

    “裴神机使请坐。”

    “燕督主请坐。”

    “裴神机使再请。”

    “燕督主再请。”

    呵呵。又来了,又来了。白英无语望天。你俩要是不累干脆站着得了。

    裴锦瑶和燕凰玉正谦让呢,云春捧着托盘进来。

    “督主,婢送茶来了。”

    裴锦瑶的目光在她胸前转了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燕六爱坐不坐,反正她站累了。

    云春放下托盘,就势立在燕凰玉身侧。

    裴锦瑶板起脸孔,冷声道:“东厂的婢女竟然还不如我们神机司的妖精懂规矩。”

    云春如水的眸子里立刻蒙上一层雾气,“督主……婢……”她轻咬红唇,楚楚可怜的看着燕凰玉。

    燕凰玉摆摆手,“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白英躬身应是。云春则心有不甘的屈屈膝头,缓步退了出去。

    “这婢女模样倒是不错。”裴锦瑶冷冰冰的说道:“能得督主怜惜,是她命好。”

    燕凰玉捏着竹夹夹蜜饯,随口应道:“也谈不上怜惜。”

    要是能用眼神吃人,她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裴锦瑶闷哼一声,“燕督主艳福不浅呐!”

    艳福?燕凰玉茫然的看向裴锦瑶,“她只是侍奉茶水。我更衣沐浴都不用她。”

    “哦?燕督主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燕凰玉将盛着蜜饯的碟子推到裴锦瑶手边,“光禄寺做的,你尝尝好吃不。”

    裴锦瑶矜持道:“多谢燕督主。”

    “不用客气。”燕凰玉提起茶壶给她斟茶,“裴神机使找我有事?”

    裴锦瑶想都没想,沉声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

    她好像生气了。谁惹她了?

    燕凰玉堆起笑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就好。”裴锦瑶抿着唇,鼓着腮,粉白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

    “裴神机使吃茶。”

    “不吃!”那个婢女碰过的,她才不要吃。

    燕凰玉赶忙拿起锦盒双手捧到裴锦瑶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裴神机使笑纳。”

    裴锦瑶还在为云春生气,轻轻拂开燕凰玉的手,“不年不节送什么礼物?”

    不年不节?裴三真会说。郭阁老沈阁老不也送了?她不是也收了?

    “这是恭贺裴神机使大败陈继麟的贺礼。”

    “死了人,有什么好恭贺的。”谁知道那个婢女有没有碰过盒子里的东西。

    燕凰玉只得放下锦盒,温声道:“裴神机使吃炒豆。”

    裴锦瑶嗯了声。

    眼前这个刻意讨好,温柔小意的燕凰玉比平时的他更好看。裴锦瑶猛然记起她不是来置气的。

    “有件事,我想向燕督主请教。”

    “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燕督主是东厂督主,对吧?”

    话音落下,裴锦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不是废话吗。

    燕凰玉微怔,“是。”

    裴三到底怎么了?

    裴锦瑶深吸口气,直入正题,“既然你是东厂督主,那为什么你不是阉人?”

    燕凰玉脑子嗡的一声。

    裴三怎么知道他的秘密?

    燕凰玉故作镇定的笑了笑,“裴神机使……你可知道阉人是何意?”

    “燕督主,我可不是无知妇孺。我看过的春宫图摞起来比你都高。”当然没有那么多。裴锦瑶在心里默默补充。想套燕凰玉的实话,气势绝对不能弱。

    裴三不仅知道角先生,还看过春宫图?他都没看过!燕凰玉一张俊脸涨得紫红,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裴神机使凭什么认定我不是阉人?”就连声音都抖的厉害。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羞?恼?气?

    竟然都有!

    裴锦瑶直起腰杆,伸出右手朝燕凰玉挥了挥,“我摸过。”

    什么?燕凰玉腾地站起身,“什么时候摸过?我怎么不知道?”冰刀一样的目光落在裴锦瑶脸上,“你确定摸的是我?”

263 我错

    诶?燕六脸又红了。

    好看。真好看。

    一不小心又被燕六美到了。

    裴锦瑶情不自禁舔舔嘴唇。

    红润舌尖拂过樱唇的刹那,燕凰玉眯了眯眼,他单手撑桌向前倾身,食指轻挑裴锦瑶小巧的下巴,用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黑亮的眼,“你确定摸的是我?”

    指尖带着危险的温度,灼的裴锦瑶心尖微颤。

    “不、不是你还会有谁?”裴锦瑶垂下眼帘躲闪着燕凰玉的视线。她可不是随随便便乱摸乱碰的人。

    女孩子粉白的唇是那样的柔软娇嫩。

    燕凰玉受了蛊惑般缓缓移动指腹,最终停留在裴锦瑶唇畔,“哦?何时?在何地?”

    常年习武射箭磨出薄茧的手指在少女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刺刺痒痒的触感像是被贵哥儿舔了一口又一口。

    这种感觉……怪怪的。

    裴锦瑶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可怕的是心跳剧烈到自己在耳鼓内回荡。

    燕六用了内力?

    混蛋!

    她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裴锦瑶用力拂开燕凰玉的手,大声质问:“你在干嘛?”

    燕凰玉愣住。

    是啊,他在干嘛?

    轻薄裴三?

    燕凰玉倏地松开手,“我不是有心的。”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裴三知道角先生,看过春宫图,还摸过不知什么人的……偏偏裴三说,她摸的是他。天地良心,真的没有啊!如果有,他还能不记得吗?

    燕凰玉握拳重重捶在桌上,他想把裴三摸的那人碎尸万段。

    哟呵,他还敢拍桌子吓唬她?!裴锦瑶捂住胸口,抿唇瞪着燕凰玉,“呵呵,不是有心?不是有心你就能伤了我?”

    伤了她?

    燕凰玉盯着裴锦瑶泛红的下巴暗自懊恼。

    女孩子娇贵,是他没轻没重。

    “裴神机使,你别生气……”

    “就气!就气!”裴锦瑶扶了扶官帽,咬着牙低声道:“我不管!你要是再推三阻四不陪我玩,我就向陛下告密!欺君之罪,我就问你担不担得起!”

    即便炸毛小狮子一样的裴锦瑶在用欺君之罪做要挟,仍旧没有半分威慑力。反而可爱的让人想捏捏她的小脸蛋。

    燕凰玉强忍住笑,柔声道:“万事好商量。”

    裴锦瑶板起脸孔,“怎么商量?”

    “裴神机使先吃几颗炒豆顺顺气。”燕凰玉打开炒豆整包塞给裴锦瑶,“香的很。”

    光是闻味儿就知道是好豆。

    裴锦瑶顺手把炒豆放进袖袋里,“不慌着吃,先把话说清楚。”

    “我也正有此意。”燕凰玉深吸口气,展颜而笑,“裴神机使方才说,摸……过……”

    还真是该死的难以启齿。

    裴三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那番话的?

    “是啊……”裴锦瑶没有半分慌乱,“昨天摸的。”裴锦瑶放下捂在胸口的手。这会儿跳的不那么厉害了,脸也没那么烫了。

    燕六没下狠手。待会儿回去再让阿发煎一副药吃吃。

    昨天?燕凰玉蹙起眉头,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裴神机使能详细说说吗?”燕凰玉扬起唇角,笑容灿烂。裴锦瑶却从他眼中饱含的笑意中看出些许不同寻常。

    “燕督主想听?”

    说实话,他不是太想听。可是不弄清楚又不甘心。

    燕凰玉笑容愈发夺目,“想听得很。裴神机使但讲无妨。”

    “唉……怎么说呢?”

    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拳。裴三摸的真是他就罢了。若裴三被哪个色胚骗了……

    哼!

    碎尸万段再丢去乱葬岗喂狗!

    裴锦瑶仰起脸,唿扇着长长的睫毛,“就是昨天呀,我抬手割毯子的时候碰……摸到的。”不小心碰和不小心摸是不一样的。她特意加重“摸”字。

    原来如此。燕凰玉松了口大气的同时竭力回想裴三到底有没有碰到自己。

    小姑娘傻乎乎的以为他分不清“不小心碰到”还是“不小心摸到”。他也无谓拆穿她。而且,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也想陪她看皮影儿逛银楼。可他是个不祥人,不想妨害她。

    燕凰玉了然颔首,“我想裴神机使误会了。冬天穿的厚实,你兴许碰到腰带或是玉佩了。”

    “才不是!”裴锦瑶急急争辩,“我看过春宫图!”

    在这方面她一点都不无知。

    能不能别再提春宫图了?裴三看过的春宫图摞起来比他都高……少说也有几百本了吧?她从哪淘换的?家里大人都不管的吗?

    没准儿是阿发和老文帮忙弄的。回头得把他俩叫来好生问问。

    燕凰玉面上笑容不减,“净身一事并非裴神机使想的那样简单……做不干净都不能进宫当差,更何况没有净身的呢。再者说,裴神机使不经意间碰了一下,做不得准。”他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要罚他跟裴三解释这些。裴三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能吃吃蜜饯,聊聊闲天儿么?

    裴锦瑶轻咬下唇。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成双。燕凰玉这是逼她扒他的裤子?

    但是……她委实下不去手啊。

    狡猾的家伙!

    真真气死她了。

    裴锦瑶梗着脖颈,“是摸,不是碰!”

    小姑娘油盐不进的样子并不讨厌,反倒让他心疼。燕凰玉甚至有种想把她蹙起的眉头抚平的冲动。

    决不能心软。

    燕凰玉敛去笑容,沉声道:“裴神机使不要无理取闹。”

    燕六竟然说她无理取闹?放眼整个神机司都没有比她更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了。

    裴锦瑶黑亮的大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委委屈屈望着燕凰玉一本正经的俊脸,“你、吼我?”

    他……没吼吧?就是表情严肃了点。

    裴三眼睛红红的……

    他把她吓哭了?

    燕凰玉立马慌了神儿,“裴神机使,我……我没有。”

    “你有!”裴锦瑶吸吸鼻子,“自打你把她买回来,就不跟我玩了。明明说好一块看皮影儿,你说变卦就变卦。”

    云春?

    裴三干嘛把她扯进来?

    燕凰玉耐着性子解释,“我不去看皮影跟云春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裴锦瑶讥诮道:“没关系干嘛护着她?”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不争气的滚滚而落。

    燕凰玉方寸大乱,“你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裴锦瑶反手抹把脸,“那你说,你错哪儿了?”

264 抬爱

    错哪了?

    他真不知道!完了,完了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裴三再哭起来怎么办?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这个嘛……一切都以裴神机使说的为准。”

    燕六茫然无措的样子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态。

    裴锦瑶别开脸不看他,多看一眼都会中了他的美男计。

    两人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燕凰玉端起茶盏啜了一小口,偷偷看向裴锦瑶。

    小姑娘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神机使?”燕凰玉轻声唤她。

    小姑娘眼皮动了动,紧紧咬住下唇,默然不语。她的面色仍旧苍白,嘴唇也没有以前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淋过的桃花,失了颜色却又楚楚动人。

    燕凰玉暗暗叹息。

    他不该说她无理取闹。

    她就是想黏着他,跟他玩而已。

    “要不这样。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请你吃席面。”燕凰玉柔声哄着,“地方任你挑,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倔强的绷着脸,“你吼我,不能吃顿席面就算了。”

    燕凰玉失笑,“我这就吩咐白英去定雅间,陪你看皮影。你带上贵哥儿,小耗子,阿发和老文热热闹闹的,怎么样?”

    裴锦瑶抿着嘴偷笑,“你本来就欠我一场皮影儿。两相抵消,你还欠我一场。”

    燕凰玉霎时间没弄明白裴三这笔账是怎么算的。不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我一起换给你。”

    裴锦瑶认真的掰着手指,“连本带利的话,你得请我看三场,不是不是,十场皮影,一个月席面。还有漂亮石头。”

    燕凰玉无奈的笑了,“都听你的。”

    “不许反悔!”裴锦瑶竖起小指,“咱俩拉钩。你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你就是小狗。”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粉粉嫩嫩,又美又精致。燕凰玉不禁想起昨天裴锦瑶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的眼神。

    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吗?所以,她才会介意云春,介意他是不是阉人……

    燕凰玉醍醐灌顶般瞬间通透了。

    但是……小姑娘张口闭口都是叫他陪她玩,似乎全然不知情为何物。

    还真是傻傻的可爱呀。

    “燕督主,你跟不跟我拉钩?”裴锦瑶等了半天不见燕凰玉伸手,有点着急。难不成燕六又想变卦?

    燕六要是敢变卦,她就扒他裤子!

    燕凰玉用小指勾住裴锦瑶的,“一个月席面,十场皮影儿,绝不反悔。”

    两人拇指相对,裴锦瑶心满意足的笑弯了眼,“反悔是小狗。”

    燕凰玉颔首,“不会反悔。”

    “今晚就去吗?”裴锦瑶捏了颗蜜饯丢进嘴里,“我不是催着您,就是小耗子总念叨没长兴楼的手巾板儿。我真是拿它没办法。”

    “好,就今晚。先去仙歌楼吃席面再去看皮影儿。”燕凰玉拿起锦盒递给裴锦瑶,“这块玉石还请裴神机使先收下。雕成把件或是玉佩都成,随你心意就是。”

    裴锦瑶接过来,矜持道:“多谢燕督主。散衙之后在东华门等,不见不散。”

    ……

    回到神机司,裴锦瑶解下斗篷递给老文,“明天再包饺子,今晚燕督主请咱们去仙歌楼吃席面。”

    面和了,肉剁了,酸菜切了。然后裴神机司说,不包饺子了?鼻尖上沾着面粉的山鼠精颓然的垂下肩头。

    “吃完席面去看皮影儿。”裴锦瑶伸手在山鼠精鼻尖上抹了一下,“你不是喜欢长兴楼的手巾板儿吗?”

    山鼠精咧开嘴笑了。

    “给贵哥儿穿上那件新做的猩猩绒小斗篷。再拿一包小鱼干给它磨牙。看皮影儿没有零嘴可不行。”

    山鼠精咧开的嘴立马合上。

    它怕猫!

    裴神机使现在不拿它当耗子了……嘤嘤嘤……

    一个破手巾板儿就打发了。没出息的妖精!小密探暗暗摇头,“裴神机使,小的多嘴劝您一句,眼下不要跟燕督主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裴锦瑶掏出锦盒跟炒豆放在桌上,“我跟燕督主吃席面看皮影儿碍着谁了?怎么就过从甚密了?”

    小密探给老文递个眼色。

    老文掏出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印印额角,“您方才去东厂的时候,我们收到风声,坊间传您和督主的闲话。”

    “燕督主和我的闲话?什么闲话?”裴锦瑶不解的蹙起眉头。她跟燕凰玉是好邻居,没事凑在一处吃吃饭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小密探抿了抿唇,“那些话难听的很……”

    裴锦瑶面沉似水,“再难听我都要听!说!”

    老文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香茶送到裴锦瑶面前,“您先坐下喝口水。”

    她还真渴了。

    裴锦瑶接过茶盏,小口抿着。还是家里的茶香。东厂的骚气。

    燕六可是天天跟那个婢女待在一处。他长得那么好看,云春把持不住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能让燕六跟那个婢女做春宫图上的事。

    裴锦瑶真想捶自己一拳。

    干嘛跟燕六要十场皮影一个月席面。她应该把云春要来才是正经!

    要来之后转天儿发卖了,永绝后患。

    完蛋!这事办砸了!

    都怪燕六太俊。色迷心窍啊!

    裴锦瑶懊恼的皱起眉头。

    小密探凑到老文耳边,压低声音,“咱们什么都没说呢,裴神机使怎么就愁上了?”

    老文摇头轻叹,“谁知道了。”

    山鼠精眨巴眨巴眼,“裴神机使想去看皮影儿。您拦着她不让去,心里肯定不痛快。”

    小密探横它一眼,“你又懂了。”

    它当然懂。

    想玩又不能去,这叫扫兴。

    小密探不理山鼠精,笑眯眯的唤道:“裴神机使?”

    “嗯?”裴锦瑶收回思绪,“你说,我听着呢。”

    小密探深吸口气,“外边传,督主为了您硬生生受了徐静怡一鞭。你俩一定有私情,督主才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

    燕六是英雄,她是美人儿?

    裴锦瑶哈哈大笑,摆摆手,“也没有很美啦。都是大伙儿抬爱。啊怎么担的起呀!”

    这是重点吗?

    老文上前一步,“裴神机使,有人存心坏您名节。您放心,小的们已经散出人手去查,务必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名节?从她当上神机使那天就不在乎什么名节了。

    山鼠精食指搓搓下巴,“肯定是徐二。裴神机使比她漂亮,她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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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顺利

    话音落下,小密探老文和裴锦瑶皆一脸吃惊的瞪着山鼠精。

    缓了数息,裴锦瑶颔首赞道:“小耗子,你现在机灵的很嘛。”

    裴神机使夸它了!山鼠精抿着嘴偷笑,“都是阿发领班和老文叔教的好。”

    老文拍拍山鼠精肩头,很是欣慰的长叹口气,“难得你不骄不躁。”

    山鼠精挠挠头,“我也是跟裴神机使学的。”

    他就说这妖精心眼多。瞧瞧,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吧。小密探暗自冷哼,话锋一转,道:“也未必就是徐二。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裴神机使立了大功,再加上咱们督主,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咱们裴神机使。咱们督主。放在一块说还挺顺耳的。

    裴锦瑶唇角弯弯,面颊浮起两团红晕。

    小密探微怔。裴神机使出去转悠一圈回来,脸色可好看多了。

    老文终归年纪大,见多识广。一看裴锦瑶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情窦初开啥样裴神机使就是啥样。

    老文眼珠一转,“裴神机使,不管是不是徐二,您避忌着点总没坏处。您想啊,万一这话传到陛下那处……他老人家误会您与督主结党营私……岂不是坏了督主前程?”

    会影响到燕六?

    裴锦瑶收起笑容,神情肃然轻敲桌面。

    笃、笃、笃——

    敲得山鼠精想捂住耳朵。偏头看看小密探和老文,他二人纹丝不动躬身立在原地,态度恭谨,随时在等裴神机使示下的样子。

    山鼠精有样学样,不敢造次。

    想跟燕六看皮影儿可真够难的。“老文,你去趟东厂,就说……”裴锦瑶斟酌着说辞,“就说我忙着看顾蒋氏的肉身吧。”

    老文和小密探匆匆对视,他俩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窃喜。

    不管裴神机使用了何种方法缠磨的督主答应陪她看皮影,到底还是没能成事。

    山鼠精拧起眉头,“裴神机使,小的觉着您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您想啊,阿发领班和老文叔都能得着信儿,燕督主也能。您藏着掖着的反倒不好。”

    这妖精真多事!

    小密探不悦的睨了它一眼。

    没想到妖精也是有担当的。老文对山鼠精刮目相看。

    裴锦瑶略加思量,点点头,“老文,你就跟燕督主照直说好了。对了,你顺便去趟仙歌楼,订桌席面送到东厂去。今天晚上给小耗子加一只烤羊腿。”

    有肉吃!山鼠精乐不可支,“多谢裴神机使。”

    “好好当差。”裴锦瑶摘下官帽,“跟老文和阿发多学着点。”

    山鼠精大声应是,“小的这就去和馅儿,包饺子。老文叔回来吃现成的。”

    ……

    老文到在东厂的时候,白英刚跟燕凰玉禀报完外间传言。

    燕凰玉面沉似水,缄口不语。

    他还真是不祥人。只要稍微对裴三好一点,准保闹出事来。

    沉默良久,才道:“你去神机司走一趟,跟裴神机使说……”

    怎么说呢?他都跟裴三拉过钩了。反悔的话,他就是小狗。

    想起小姑娘天真可人的模样,燕凰玉心尖钝痛。终归还是令她失望了。

    为了裴三的名声,小狗就小狗吧。

    “你就说……我今天不得空与她吃洗面看皮影。”

    白英扬起眉梢。

    裴神机使一定是用刀架在督主脖子上,督主才应承下来吧?听说那些风言风语,督主后悔了。

    啧啧,督主这样不行啊。好歹送点东西当赔礼,他也能留饭不是。不去吃席面看皮影,神机司还会包饺子吧?

    阿发腌的酸菜和上剁碎的五花肉,再放一大勺荤油,包出来的饺子肯定香……吃不惯酸菜也没事,有羊肉芹菜馅儿的,想想就流口水。

    白英瞟了眼桌面。放在搁在桌角的锦盒不见了。应该已经进了裴神机使的口袋了。

    再送的话,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白英应了声是,“小的这就去。”他还是带两坛果子酒吧。空着手怎么好意思。

    还没走出门口,属下来报:“老文求见。”

    燕凰玉正想找他来问话呢。

    “督主,想必神机司已经收到风声了。”白英长舒口气,这下不用费神斟酌说辞了。

    诶?不对。不去神机司他怎么名正言顺的蹭饭?

    真伤脑筋。

    老文进来躬身向燕凰玉行礼,“督主,您一定也听说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了吧。”

    “嗯,听说了。这件事东厂会查。”燕凰玉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神机司不要插手。”

    督主的意思是不让他和阿发去查。可……他已经把人散出去了。

    老文思量片刻,“回禀督主,裴神机使得知有人在背后编排她很是恼火。小的怕她气坏身子,当机立断命人查个水落石出。是小的处置不当,小的这就去刑房领鞭子。”

    “神机司一共就俩人,你领完鞭子就剩阿发一个伺候裴神机使?我先给你记着。下不为例。”燕凰玉面色阴沉,眸中隐隐露出怒意。

    不知怎的,他一看到老文就想起摞成一摞的春宫图。

    他和阿发对裴三忠心是应当的,可也不能裴三让他俩干嘛就干嘛。

    不是还有个妖精么?小耗子也能独当一面了呢。

    老文躬身谢过燕凰玉,继续说道:“裴神机使说,虽然她与督主相交坦荡,并无私情。只是同僚情谊。但终归有损她清誉。恕她不能与您一起去看皮影。为表歉意,裴神机使特特给您定了桌席面。”

    裴三这么做是对的。她现在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有流言传出,难保陛下不会心生芥蒂。

    可……他还是有些伤心。以后再见裴三怕是难了。

    燕凰玉怅惘的叹口气。也罢,不是还有千里望吗?远远看着就好了。他再不会尝试接近裴三了。

    “我知道了。”燕凰玉撩起眼皮看向白英,“席面送来你们分着吃吧。”

    他不想吃席面,就想吃神机司的小饺子。白英委屈的嗯了声,继而问道:“那您呢?”

    “我不饿。”燕凰玉扬手指着茶壶,“重新沏一壶来,都凉了。”

    白英不疑有他,捧着茶壶出去。

    “老文,你在神机司当差还顺利吧?”燕凰玉状似无意的问道。

    督主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把他调回东厂吧?

    老文心里警觉,面上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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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诓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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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267 假装

    虽说燕六抵死不认,可是裴锦瑶从他闪缩的目光,尴尬的神情窥出一些端倪。再加上燕六的身世,明匡替他造个身份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说净身,以明匡的手段肯定有的是办法蒙混过去。而且,燕六现在是东厂督主。哪个不开眼的会让东厂督主脱裤子查验。

    “爹,燕督主也是无辜的。”裴锦瑶怨怪道:“督主人很好。我跟他是邻居,理应相互照应。再说,这事还得拜托东厂的查个水落石出。您不要阉人长阉人短的说他……们。”

    宝贝闺女说的在情在理,可作为父亲,裴庭武自然得找回场子,“这点小事阿发就办了,还用得着麻烦东厂?”

    “爹,您忘了阿发就是东厂的人呐。”裴锦瑶笑容灿烂,“神机司就那个野生妖精是我的。”

    裴庭武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

    这种感觉好奇怪。别人家闺女养猫儿养兔儿。他家闺女养猫儿养妖精。

    那妖精以后怎么办?给闺女当陪嫁吗?

    咦,这倒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裴庭武见过贴符纸的山鼠精,小小一个挺乖巧。陪嫁的话就用黄金造个小屋,把它放里头。眼馋死那些家里没妖精的。

    成,就这么办。过完年,找人画图定做。

    裴锦瑶见他不语,沉声道:“爹,这事我自有分寸。”

    裴庭武摇头叹息,“唉,爹老了,你现在翅膀也硬了,我说话的你听不进去了。”

    “父亲大人正值盛年,哪里就老了。”裴锦瑶笑的天真可人,“女儿初入官场如雏鸟破壳,站都没站稳,离振翅高飞还有二三十年呢。”

    裴庭武挑眉,“二三十年?你打算当一辈子神机使?”

    现在这世道跟从前不同,女神机使不好当。尤其他闺女这般漂亮,在外抛头露面难免惹人闲话。

    裴锦瑶呵呵干笑。当一辈子神机使不好吗?

    “怎会呢?父亲大人多虑了。”

    多虑?他怎么觉着自己被闺女糊弄了。还想再问,一方锦盒突然出现在眼前,“父亲大人,女儿刚得了块玉,您帮忙掌掌眼。”

    “哦,我看看。”裴庭武打开锦盒,将里头的玉石拿出来放在掌心,“玉质温润,莹白无暇。是好玉。女儿啊,你打算用它雕什么?”

    裴锦瑶露出苦恼的神情,“雕牡丹吧,给母亲挂在璎珞上。”

    韦氏喜欢小巧的挂件。要是雕牡丹有点可惜了。

    裴庭武抓着玉不舍得松手,“哎哟,你看这块料子,雕把件儿正好。你娘首饰那么多天天换着戴都戴不过来。再说你前些日子已经送过首饰给她了。”

    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偶尔给爹弄件小褂穿穿也好啊。

    裴锦瑶皱着眉想了想,“父亲大人说的对。”

    裴庭武把玉石放回锦盒里,面带不舍的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就手退回去,压低声音,“您留着玩。孩儿我粗手笨脚的,盘把件不合适。”

    “送我了?”裴庭武惊喜不已,又把玉石从锦盒里取出来反复摩挲,“是块好石头。”

    “不好也不能送您不是。”裴锦瑶袖着手,“难得父亲大人跟这块玉有缘。”

    还是女儿贴心。裴庭武顿觉老怀安慰。刚才他说到哪了?一打岔想不起来了。

    “对了,你舅父来信了。说是过年的时候要来京城。”裴庭武将玉石对着光看了又看,“可有可无的酬酢就推了吧。你舅父难得来一趟。”

    裴锦瑶颔首应是。

    淡淡光源折射下的玉石剔透莹润,令得裴庭武爱不释手。

    “这是你从哪淘换来的?”

    裴锦瑶心尖打个突,想了想,含含糊糊的说道:“父亲大人,您女儿是神机司唯一神机使。官儿不大,却也是时常有人孝敬的。”

    “是啊?”裴庭武有些忧虑,“不会有麻烦?”

    “您放心,礼尚往来嘛。郭阁老沈阁老出手更重。”裴锦瑶抿着嘴笑,“他们送的是金刚石头面,官金陵真迹。”

    阁老大人这般看重宝贝闺女的吗?

    裴庭武再看向裴锦瑶时猛然发现女儿不经意间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病恹恹,无精打采的小姑娘了。

    她的笑容灿烂又充满自信,还带着些许狡黠。

    朝气蓬勃的像是尤带露珠的玉兰花。

    简直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裴庭武放下锦盒,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贵哥儿顺着毛,“得空你去库里挑几件差不离的做回礼。有来有往才行啊。”

    裴锦瑶拽着裴庭武的袖子撒娇,“您帮我挑吧。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好坏?”

    小姑娘声音软软,裴庭武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好。爹爹帮你挑。”

    ……

    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刺刺的疼。

    山鼠精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抱着肩膀小跑回安放蒋氏肉身的耳房。

    木门敞开,呼啸的北风卷着寒气滚滚涌入。山鼠精一个劲儿的呵着气,“好冷,好冷。”

    小密探用铁钳翻动炭盆里烧红的银霜炭,怨怪道:“明知外头冷还不多加件以上。冻出毛病不能当差,裴神机使肯定要你好看。”

    裴神机使才不会呢。不过阿发领班也是为了他好。山鼠精往茶壶里注水,“我记下了。阿发领班别生气。”

    小密探板起脸孔,“赶明儿我给你拿件斗篷披着。”

    山鼠精捧着热腾腾的酽茶递给小密探,“多谢阿发领班。”

    “你别谢我。”小密探接过茶盏,“我可不是对你好。我是给裴神机使分忧。”

    山鼠精嘿嘿憨笑,“是是,您的好小耗子记在心里。”

    小密探睖着他,“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还有地方记?”

    山鼠精愣怔。这话怎么往下接?

    “有、有的。”左右为难的样子格外委屈。

    小密探笑的前仰后合。

    这妖精怪有趣的。

    山鼠精也跟着讪讪笑了。

    怨不得老文叔备着好多白帕子。明天它也弄十块八块放袖袋里。接不上阿发领班的话它就掏一块假装擦汗遮掩过去。

    山鼠精暗暗点头。就这么办。

    小密探啜了几口茶,“你先养养神,一会儿替我。”

    “怎么能让阿发领班受累?”山鼠精连连摆手,“您歇着,我不困。”

    小密探竖起眉眼,“你这妖精还挺倔!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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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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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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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天籁

    老文叔一人怎能敌得过蒋氏?他们仨无论如何都得共同进退。更何况,老文叔对它多有照拂。它不能忘恩负义。

    山鼠精这般想着,手中桃木剑离蒋氏绿莹莹的眼只差寸许。蒋氏喉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这声音宛如一道气浪震的山鼠精虎口发酸,险些握不住剑柄。

    剑尖因此擦着蒋氏蓬乱的发髻斜斜刺了出去。

    蒋氏毫发无伤,山鼠精流出两管鼻血。

    “丹砂!”小密探掏出盛着丹砂的瓶子放进山鼠精手里,“撒!”

    “哦哦。我知道了。”山鼠精接过瓶子用嘴咬掉瓶塞的当儿,蒋氏欺身上前,血淋淋的手伸向山鼠精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老文挥舞着门闩往蒋氏面门上招呼。

    这一下拍的极正,蒋氏的鼻子立马就扁了。血肉模糊的一坨挂在脸上,与她那双绿莹莹的眸子凑在一处十分可笑。

    山鼠精来不及赞叹,扬手将整瓶丹砂撒过去。

    小密探盯着那道划出完美弧线的丹砂,紧张的不得了。他们都不会画符,就这么撒上去也不知管不管用。要不……再加几张黄表纸?

    念及此,一阵强风席卷而来,奔着蒋氏而去的丹砂骤然换了方向,“噗”的一声扣在山鼠精脸上。

    山鼠精瞪圆眼睛,低声喃喃,“头……头晕……”软软瘫倒。

    小密探忍着疼就地一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妖精差点把他压死!

    老文眼泪都要掉下来。

    得了,两个人一个妖精谁都别想跑了。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跟妖精死一块儿……怪怪的呢。

    老文吞了吞口水,不论如何输人不输阵。横竖都得死这儿,就死的有骨气点。不能给裴神机使丢人。

    想到裴神机使,老文悲从中来。以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田有地,裴神机使帮他圆了心愿。可他还没在自己的庄子住过。

    不甘心呐!

    老文丢下门闩拾起地上的桃木剑刺向蒋氏咽喉。伸直胳臂的刹那方才想起桃木剑不是开刃的铁剑,怨不得小耗子朝蒋氏眼睛招呼呢。

    这妖精不傻。

    老文手腕一抖扬起剑尖,抬眼望向蒋氏时,老文捕捉到了她不屑一顾的轻视。

    他们仨就跟没娘的孩子似的,被狠狠欺负了。

    老文猝不及防的流下两行热泪。

    要是裴神机使突然出现就好了。他们就不用死了。

    蒋氏没有像刚才那样发出吼声,而是挥动手臂拂开桃木剑。她的力气大的惊人,老文踉跄着倒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险些把剑甩出去。

    竟然连边儿都沾不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文用剑尖戳在地面支撑着身子,喘了口大气的功夫,蒋氏的手已然到在老文心窝,隔着衣料,老文甚至能感受到蒋氏指尖散发出的凉彻骨的冷意。

    要死!要死!老文连连后退,蒋氏步步逼近。

    就在老文攒足了力气想要再次挥剑时,耳边忽然响起清冷的箭鸣。

    那是锐利羽箭划破长空,御风而来的鸣响。

    不啻于天籁之音。

    老文听声辨位,稍稍偏头,只觉得一股凉风擦过鬓角,旋即箭入骨肉,正中蒋氏眉心。

    剧痛使得她眸中莹莹绿光闪闪烁烁,如同飘摇风中的残烛。

    温热的血线溅在老文脸上,冷风中夹杂着血腥。老文没有细想,全凭本能将桃木剑插入绿光即将湮灭的眸子里。

    一道若有似无的黑影从蒋氏天灵盖窜了出去,蒋氏仰倒在地。

    老文的视线追逐着那道黑影,提剑追去。

    “老文,莫追!”

    诶?像是督主。老文循声望去,就见燕凰玉身背箭匣,单手握弓立在院墙上。

    漫漫夜色下,如玉少年好似盛放于悬崖的莲,孤高而又令人惊艳。

    “快把阿发送到东厂。”燕凰玉吩咐白英,“你去裴府报信。”

    白英和老文躬身领命。

    ……

    裴锦瑶赶到东华门时,东厂和神机司灯火通明。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里踏实。

    山鼠精鼻子红红肿肿,老文愁容满面,小密探伤到脏腑,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裴锦瑶冷着脸,“真是岂有此理!”

    心腹阿发,野生妖精还有沉稳老文都是她的人……和妖精。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神机司作乱?

    “裴神机使,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呢。”洗去满脸丹砂的山鼠精面色还是有点红,再加上鼻子受了内伤,像是浸过辣椒水似的,说起话来囔囔的。

    裴锦瑶吐口浊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给妖精动刑了呢。

    老文双手奉上桃木剑,“多亏燕督主及时赶到,否则……小的们真就没命了。”

    “老文叔……”山鼠精依在老文肩头嘤嘤的哭。

    老文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裴锦瑶接过剑,咬着牙,恨声道:“此仇不报非小裴!你们不要哭,有我裴神机使在,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燕凰玉有心劝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如果是他的属下受伤,他必定也会像裴三那样为他们报仇。

    “裴神机使,蒋氏的肉身也毁了。”老文担忧的蹙起眉头,“黑爷白爷那里如何交代?”

    裴锦瑶沉吟片刻,“涮锅子,小饺子,两只烧鹅应该够了吧?”

    老文抬头望天。这就把黑爷白爷打发了?

    山鼠精见老文不说话,壮着胆子道:“烤羊腿也很好吃。”

    裴锦瑶颔首,“听你的,加上烤羊腿。”

    山鼠精美滋滋的搓着手。等黑爷白爷吃完,羊腿就是它的了。

    太好了!今天晚上可把它吓坏了,吃肉补心血。

    老文和山鼠精一唱一和讲述一遍经过,最后又着重说了那道黑影。裴锦瑶心里有了底,便命他俩下去歇息。

    屋子里只剩下裴锦瑶和燕凰玉。

    “多谢燕督主出手相助。”裴锦瑶心有余悸的叹口气。

    “裴神机使不要客气。”烛光下,燕凰玉俊美的面庞泛着暖暖的光彩,语调却冷冷淡淡,好像并不欢迎裴锦瑶似的。

    他又怎么了?

    裴锦瑶颦起秀气的眉头,问道:“燕督主为何没有回府?”

    燕凰玉一怔。

    回府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回去做什么呢?还不如留在东厂,好歹能早早见到她。

    “处理公事,所以……”燕凰玉弯唇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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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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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这天清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豆子,一点一点给院中结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没了叶的枝桠铺上绒白的毯。

    裴锦瑶散着发,水葱似得手指捏一管青雀头黛坐在绣墩上,认真端看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十一二岁,明亮的眼,红润的唇,琼鼻小巧精致,两道柳叶眉浓淡适宜。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隐约可见将来的绝美容色。

    裴锦瑶眸中划过一丝怅然。

    这孩子当真命苦。临窗赏雪染上风寒,昏迷五六天终是没能捱的过去,醒转时便换了她这个来自后世的芯子。

    小丫鬟翠巧一面给她梳通长发,一面说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见灶上炖着燕窝。一准儿是太太给姑娘预备的。”

    裴锦瑶收拢心绪,嗔道:“这些日子不是鸡汤就是燕窝,生生给我喂成个胖子。上个月裁的衣裳现在都快穿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韦氏在门口说道:“那就做新的。”陈嬷嬷给她挑起帘栊,接话道:“姑娘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再多都没事。”

    韦氏笑着附和,“嬷嬷说的是呢。”

    裴锦瑶起身迎上前,握住韦氏的手,道:“娘,外头下着雪,您有事着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韦氏眼角含笑睨她一眼,“今儿个我得帮你挑衣裳挑首饰。”

    裴锦瑶的祖父裴显曾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颇有几分贤名。

    裴显膝下两子。长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从进学到入朝为官皆平平稳稳,没有大作为也没什么大波折。

    裴庭武聪慧机敏,有人断言,他若成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裴庭武面前明明是一条通天坦途,却因他骑马摔坏了腿而断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两年,娶妻韦氏有了长子裴瑥之后才彻底振作起来,一门心思经营生意。

    他读的书多,人又精明能干,再加上金陵韦家暗中帮扶没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贾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为官,裴庭武生财有道,按说两房应该互补不足,相处融洽。实情却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东厂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进裴家时,侍奉翁姑无一处不尽心,端的是贤妇典范。

    新帝登基后攫升明匡为掌印太监,将东厂交予他手中。自那以后,尹氏对二房诸多挑剔。万幸裴老夫人不是个糊涂的。数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笔赌债,明匡出面把这事抹平,尹氏为报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银子买了一挂翡翠珠帘。裴老夫人大发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权,并请族长主持析产。

    慈母在堂,析产不分家,就此断了尹氏贴补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风清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写在家规里的。尹氏生下两个女儿,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纪,生四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一转眼四姑娘都十岁了,尹氏的肚子还是丁点动静都没有。想尽各种法子仍旧求子无望,尹氏的脾气愈发古怪。她尤其妒忌有俩儿子的韦氏。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两房妯娌碰了面,尹氏总要掐个尖儿,拐弯抹角的讥讽嘲弄。

    目下裴锦珠正在议亲。有明匡这位东厂督主杵在那儿,尹氏左挑右选当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锦珠配给皇子做王妃。她尚未将二房挣的大笔银子连同这些年置办的产业谋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产。该给二房的全都给了,大房半点好处没捞着。尹氏原打算给裴锦珠的嫁妆里添一千亩良田也没添成。气得她做梦都跳着脚骂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暂时奈何不了二房,就仗着长嫂的身份找茬。昨儿,裴锦瑶和裴锦珠戴的都是红宝石耳铛,裴锦瑶的宝石大了那么一丢丢,惹得她酸话一大把。

    “锦珠穿鹅黄戴黄翡,锦琬穿丹色戴白玉,你穿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子小袄。”说着话,韦氏打开妆奁,拎起两条镶东珠赤金围髻,对翠巧说道:“就戴这个吧。”

    翠巧应了声是,麻利的给裴锦瑶挽双髻。

    裴锦瑶唇角弯弯,装模作样的轻叹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场了。”

    金陵韦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贾。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韦氏是实打实娇养长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对她一心一意,俩人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子女孝顺又乖巧,要没有尹氏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这日子真是完完满满,顺顺心心的。

    韦氏性情豪爽不记仇。奈何尹氏仗着有明匡撑腰,没完没了的惹人厌。韦氏也是个妙人,她不逞口舌之快,却回回都能气的尹氏心口疼。

    韦氏捻了捻裴锦瑶白皙小巧的耳垂,道:“为娘自有分寸。”

    裴锦瑶嗯了声,任翠巧摆布。

    收拾妥当,韦氏与裴锦瑶用罢早饭便出了清芳院,往荣泰院走去。

    行至游廊,裴锦瑶向陈嬷嬷使个眼色,挨近韦氏,轻声唤她:“娘。”

    陈嬷嬷晓得裴锦瑶有话要跟韦氏说,与翠巧落后两步,跟她二人拉开了距离。

    “嗯?”韦氏给裴锦瑶拢紧风帽,“我儿是不是冷?要不再加个手炉?”

    裴锦瑶摇头,柔声道:“娘,大伯母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势头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难保她不会从中作梗。”

    韦氏欣慰的笑了笑,道:“我儿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韦氏的声音似是饱含水汽,悠悠传入裴锦瑶耳中。

    “翻过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该回航了。”

    裴锦瑶蹙了蹙眉。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明督主参了股的……“停顿片刻,韦氏补充道:”是真金白银的参股。”

    裴锦瑶了然的点点头。

    没猜错的话,韦氏是想说明匡不会为了内宅龃龉影响与韦家的关系。毕竟韦家有能力给他挣大笔大笔的银子。反观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为了叫他帮忙解决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