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291 期待
云春一时语结。
她奉命保护少主,少主却把她送去神机司烧火做饭?
这怎么可以?
“督主!”云春眼眶微红,“婢是为了保护您而来。您将婢送去神机司,若是元大叔知道了,怕是会责怪婢没有尽心侍奉。”
燕凰玉眸光一黯,“既如此,你就去仙歌楼伺候元松好了。”
闻言,云春慌忙跪倒在地,“婢对少主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婢……”扬起脸,眼中似有水雾涌动。
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勾起燕凰玉丝毫怜惜。他神情冷淡,语调更加冰冷,“属下如何忠心我向来不耐烦听,只会用眼睛看。同样的事换做阿发,他吭都不吭一声就照我吩咐去做。而你……”视线在云春脸上逡巡一霎,慢声道:“你诸多借口,无非是不把我当做主子。”
云春连连摇头,“不不,婢岂敢对少主怀有丝毫异心。”
“我不想再听废话。”燕凰玉摆摆手,“你且退下。”
云春仍想为自己辩白,但又怕惹恼燕凰玉,重重叩首之后,躬身退出门外。
寒风凛凛,云春紧攥双拳捂住胸口。在此之前,她以为少主只是不苟言笑,性情却温和。但是,少主方才的表现,令她很是惶惶。
云春拧着眉加快脚步,行至转角,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白英撞个满怀。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白英嗔道,微微侧身,露出裴锦瑶凝肃的小脸儿,“还不快见过裴神机使。”
云春垂下头,屈膝行礼,“裴神机使安好。”
裴锦瑶略一颔首,脚步匆匆从云春面前走过。
裴神机使看都没看她一眼。明天她要去神机司学规矩,也不知裴神机使会不会磋磨她。云春忐忑不安的抿着唇角。
裴锦瑶迈步进到屋中,就见燕凰玉正在用饭。
桌上放着简简单单两道菜一碗饭。
省钱好养活,不错。裴锦瑶暗暗点头。
燕凰玉搁下牙著,起身相迎,“裴神机使回来了,用过饭了吗?找到方小虎没有?”
裴锦瑶没有答话。邱将离颓然摇头。云海月轻轻叹了口气。
说错话了。燕凰玉尴尬笑笑,安慰道:“裴神机使莫急,一定会找到的。”说着,用眼神示意白英去灶间取些饭菜。
不等白英出门,老文拎着食盒进来,“这些都是小耗子做的。它特特守在门口等着您,见您从天上直接落到东厂,怕您饿着就把饭菜装上。它看家,小的给您送过来。”小耗子不敢让他跑腿,是他争着抢着要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耗子的确不错,学东西快,做出的饭菜也能拿得出手。
神机司的妖精真懂事。邱将离艳羡不已。
小耗子越来越得用了。裴锦瑶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回头给它加个烤羊腿。”
老文应是,“小的想去瞧瞧阿发。”明儿个云春就到神机司了,他得跟阿发商量商量。
裴锦瑶嗯了声,“你去陪阿发说说话也好。他一个人怪闷的。”
阿发闷不闷他不知道,反正他快被裴神机使折腾散架了。他得让阿发好好吃药好好养伤,快点痊愈快点回神机司,多个人分担能轻松些。
老文脚底抹油,小跑着去了。裴锦瑶裴锦瑶心里存着事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点便放下碗,坐到一旁抽出软巾擦拭桃木剑。
这柄剑迟早要插在妖星胸口!诶?也不对。妖星有胸吗?要不是附在人身上的话,是没有的吧。
裴锦瑶情不自禁垂下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儿,惆怅的吐口浊气。吃了几天秘方也不见起色,究竟管不管用?
……
小密探躺在床上无聊极了。
刚睡醒就吃饭,吃完饭吃药,吃完药又是这个汤那个水的猛灌。
都快撑死了。
老文到在屋外,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边静静的,没有声响。阿发是不是睡了?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进到屋里,“阿发,你睡了吗?”
小密探循声望去,“老文叔?”
老文松口气,“哎呦,你没睡啊。吓得我不敢出声。”
一肚子汤汤水水哪能睡得着。小密探垂下眼帘,哽咽道:“老文叔,我可是遭了大罪了。您能不能劝劝裴神机使,别让她再送药材来了。”
老文拿起桌上的攒盒坐到床边锦杌上,“裴神机使也是一番好意。你让我怎么开口?”他从攒盒里挑了块蜜饯放进嘴里,“再说了,你就趁这机会把净身的亏空补回来。一举两得的事,多好。”
小密探抿着唇。老文叔说的也对。净身的时候他还小,那会儿哪有什么像样的补汤。无非就是仗着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快。
“你踏踏实实养着。裴神机使不会亏了你。”老文一块接一块的吃蜜饯,“阿发,你这处零嘴儿好吃。”
小密探叹道:“喝完药用蜜饯过过嘴儿。”
“伺候的人可还尽心?”
“尽心。”小密探看老文吃得香甜,吞了吞口水,“老文叔我也想吃。”
老文二话不说给他喂了一颗。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吃了小半盒,老文才道明来意,“阿发啊,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您说。”小密探想了想,“是不是小耗子躲懒?不给它肉吃就老实了。您要是狠不下心,就让裴神机使治它,半天都不用就能管好。”
他们裴神机使厉害着呢。
老文摆手,“不是,不是。小耗子挺勤快的。”
“那是什么事?”小密探眼珠儿一转,“老母鸡惹祸了?那就直接炖汤好了。”
哪儿跟哪儿啊。
老文放下攒盒,压低声音,“这事儿我只能跟你说,你别着急也别上火,帮我拿个主意。”
神机司出事了?裴神机使来看他的时候好好的,不像出事的样子。小密探收起玩笑的神情,“老文叔,到底什么事?”
老文搓搓手,为难的说道:“裴神机使让云春跟我学规矩。”
小密探眼睛瞪得滚圆,“什么?大白菜跟您学规矩?”
老文苦着脸,“是,就是我。裴神机司亲口说的。”
“云春是督主的人,督主愿意?”小密探顿觉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下咱们神机司可就热闹了。”
他果然无聊过头了。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有些期待。
292 活泛
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写完替换
吴大做炊饼的手艺是祖传的。在清河县小有名气。听说京城有个叫愚叟的老饕,著书记录美食美味。
吴大对自家祖传的手艺相当有自信。只要愚叟尝过他的炊饼,一定会写在书里。吴家的炊饼名扬天下,也算是对先祖的一点慰藉。于是,吴大带着妻儿老母一路卖炊饼一路到在了京城。可惜等他到了,愚叟的《寿春趣谈》都印制成册了。
回乡又是一大笔盘川,吴大思来想去在城外的长乐村赁个小院,老母和妻子在家养几只鸡,几只鸭,种点菜蔬。吴大还是继续卖炊饼养家糊口。
吴大的炊饼香软饱腹,有不少回头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卖完回家了,今儿是腊八,清早下雪进城时耽搁了一会儿,卖到现在担子里还剩二十来个。
天儿真冷啊!再捱一会儿去肉铺切二斤羊肉,晚上汆丸子!吴大暗自想道。抬起眼帘,就见不远处有个小道姑,正跟几个小孩子说话。
小道姑嘴巴动一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儿摇头晃脑的跟着学一句。
“有点意思……”吴大呵呵乐了。
不多时,小道姑满意的点点头,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人都走了,没得看了。
吴大跺跺脚,两手揣在袖筒里,扬声吆喝,“炊饼,好吃的炊饼。”
“老板,五个炊饼。”声儿脆甜脆甜。
扭头一看,哟,是那个小道姑。
吴大麻利的拣了六个炊饼搁在油纸上,“今儿个天冷想早点收摊,俺多送你一个。”
裴锦瑶笑眯眯的道了谢接过炊饼,却不急着走,把包袱挎在胳膊上,跟吴大聊了起来。
“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嗯,俺老家在清河县。”
裴锦瑶咬一口饼,含混不清的赞道:“好吃!”
吴大腼腆的笑了。小道姑会吃的紧。瞧着瘦瘦小小的,准是个挑嘴的孩子。应该多送她两个。
“冬天这么冷,怎么不弄间铺子,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裴锦瑶又咬一口饼。
“京城的铺面贵的哩。俺一家老小住在长乐村。”吴大遥遥指向城外,“种点菜,养鸡养鸭,翻过年养头奶羊。等手头宽裕了,俺就把小宝送去读书。别像俺似得,大字都不识一个。”
裴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应是。
有人愿意听,吴大有点收不住了,“俺是奔着钱老先生来的。卖糖葫芦的老金在书里占了窄窄的一小条,生意就红火的不像话。俺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也能挣下间铺面呢。”
“五十两银子够买间铺子么?”
“够!”吴大重重点头。
“你帮我个忙,过完年就能如愿以偿。”裴锦瑶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两道月牙。
吴大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满脸戒备的发问:“怎,怎么帮?”
“我这有封信,三日之内会有人来取。人来了,你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半点不要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但这封信你不能偷看,也不能跟人提及,家里人也不行。”女孩子水葱似得手指纤细修长,封了火漆的信封托在掌上,吴大愣神的当儿,一锭闪着银光的元宝跃入眼帘,“这是十两银子,当是定钱。”
五十两加十两就是六十两了!吴大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这信关乎我的身家性命,十两银子不多。”裴锦瑶严肃极了。吴大也跟着郑重起来,“必定不负仙姑所托。”
双手接过信和元宝,吴大的眼眶莫名的有些炙热。裴锦瑶弯下腰,向吴大深施一礼,道声“多谢”便洒然离去。
裹在宽袍大袖下的瘦小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吴大才收回视线。
哎呦我的天!忘了问小道姑取信的人长啥样了!吴大苦着脸。这、这如何是好啊?!凉凉的银锭子烫的手疼。
……
裴锦瑶按原路疾步返回,在僻静处脱下棉袍用包袱皮包了,披上棉斗篷兜好风帽,从后巷拐出来,见街边有一女子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乞讨,隆冬时节,她俩穿着破烂的夹衣,手脸生了冻疮瞧着很是骇人。裴锦瑶掏出几块碎银,连炊饼带棉袍一并给了她。
那女子千恩万谢,小心翼翼藏起银子,抖抖索索的解开包袱皮把棉袍裹在身上,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裴锦瑶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底泛酸。
到在撷金阁的前门,肖大掌柜送走两位贵客,方才领裴锦瑶去西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来报说:“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裴三姑娘不见……”
裴三姑娘不要她伺候,她就去厨房躲懒顺便吃了好几块客人剩下的点心,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才想起裴三姑娘这茬儿。去西间一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铺子里外都找遍了,又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着裴三姑娘,也没见裴家的马车来接。人是她跟丢的,万一裴三姑娘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话说到一半,就见裴锦瑶笑嘻嘻在她们面前站定,“方才我见你们都忙着就出来透透气。没与你们知会一声,是我的不是。”
小丫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求别的,只要这位小财神没事就行。
肖大掌柜哈哈笑了,”裴三姑娘活泼趣致”之类的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又请裴锦瑶进去坐会儿。
好在这时翠巧和老孙都回来了,将她先前买的头面等物搬到车上,一行人打道回府。
上了车,裴锦瑶长舒口气,又说自己不小心勾乱了发髻,让她梳回原样。
翠巧心有疑惑却没发问。
……
夜幕四合,凛冽的北风像是锋利的钢刀,撕扯着范璞宽大的袍袖。他不以为意,拎着陶罐,悠哉悠哉的在寿春园门口站定,不叩门,只嚷嚷着:“我来啦!”
话音刚刚落下,大门便敞开,阍人道:“范先生快请进来。我家老太爷等候多时了。”
范璞随意的摆摆手,道:“我自去寻他。”
阍人晓得他的脾气,伺候的太周全反倒落埋怨。便不与他客套,道了声谢回倒座房吃酒暖身去了。
293 回去
一众人等沉声应是。
裴锦瑶唇角抿成一字,略略颔首便架着薄毯渐渐飞远。
邱将离和云海月不敢怠慢,两个人瞪大眼睛盯着在街巷游走的纸人。他俩都盼着小灵物快点发现妖星的下落。
天就快黑了,还没有方小虎的下落,到现在仍旧一无所获,那妖星是否已经出了城?
裴锦瑶心急如焚,面上隐隐显露出焦躁。
邱将离见状,安慰道:“您先别急,兴许方小虎已经逃脱了呢。”
想要从妖星手中逃脱并非易事。更何况,方小虎还只是个孩子。不过,裴锦瑶没有反驳,而是唇角微弯,“但愿如此。”
薄毯在空中盘桓一个多时辰,淡淡暮色漫过天际。
裴锦瑶鼓着腮思量片刻,“我们下去。在上边看不清。”
到在地上,云海月将小道士们分成几拨,带着纸人和灵物各自行事。
直至夜幕四合,裴锦瑶走的两腿酸软,还是没找到妖星和方小虎。
“裴神机使,要不我们去城外找找看?”邱将离小心翼翼的说道。
“咱们这边还有六七条街没走到。”云海月眼睛望着前方幽深的街口,“都巡一遍再出城不迟。”
两人同时看向裴锦瑶。纸人也停下不动。
“看看去。”裴锦瑶迈步走进街口。
纸人在前,裴锦瑶居中,云海月邱将离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在这里住着的多是大商贾。您看……房子修的多气派。”云海月跟着东厂探子巡街,对京城各处都有了解。
裴锦瑶背着手缓步而行。
冬天黑的早,有些人家门上的灯笼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洒落地面,暖暖融融,令人感到莫名温暖。
纸人闷着头往前走,没有丝毫异象。
邱将离和云海月对视一眼。怕且吕琅真的逃出城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出城比起匿藏城中更难。
燕凰玉将吕琅的绘像发放至各个城门,进出城门都要经由严加盘查。再加上吕琅带着个孩子,尤其惹眼……
他应该还没出城吧?
倘若他把方小虎杀了……邱将离不敢再往下深想。
云海月也很担心。但是他跟邱将离不同,他担心的是万一妖星拖着吕琅同归于尽怎么办呢?
他跟师兄终归同门一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可是,怎么救?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云海月左右为难。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走到街尾,往前直走转左是条小巷。纸人步伐稳健在前领路,裴锦瑶忽然停下,转头回望刚刚走过的接道。
邱将离见她拧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裴神机使,没事吧?”
裴锦瑶沉默片刻,“有事。”
咦?那灵物儿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怎么就有事了?
邱将离疑惑的看向云海月。云海月没出声,而是与裴锦瑶并肩而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裴神机使看的是一座有着朱漆高门的大宅。
门前有上马石,大门两侧挑着灯笼,跟其他宅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裴神机使定然发现了什么才会这般在意。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啊?云海月也像邱将离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裴锦瑶。
就见裴锦瑶唇齿轻启,下颌扬起,“妖星。”
夜色下,小姑娘神情凝重,一双眼灿灿发亮。
妖星?哪儿呢?
“在那座宅子里。”裴锦瑶唇角微弯,“放彩烟。咱们人多势众,哼,肯定把那妖星吓得屁滚尿流。”
是人多好壮胆吧?
裴神机使这话说的可真漂亮。要是能吓尿就用不着他们了。直接让皇帝陛下派一个卫的兵马就够了。
邱将离腹诽着点燃视线准备好的烟火。
天黑放彩烟瞧不见,所以换成烟火。等不多时,小道士们齐齐聚拢过来。
裴锦瑶袖着手,“妖星就在那座宅子里。待会儿,我与云道长邱道长进去,你们在外接应。”
小道士们纷纷点头称是。
邱将离眉头皱成川字,附在裴锦瑶耳边,压低声音,“裴神机使,您那灵物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您何以断定妖星就在那里?”
一不小心弄错的话,裴神机使多没面子。
裴锦瑶收起纸人和灵物,眼皮都不抬,“灵物是我化出来的,说白了它没我灵。邱道长若是存疑,可以在外等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到。邱将离面颊滚烫。他不是不想跟裴神机使一起进去,就是提个醒儿而已。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
到底有谱没有啊?
云海月拽拽邱将离宽大的衣袖,朝他急不可见的摇摇头。
虽说裴神机使岁数小,玩心重,但是遇到大事她从不犯糊涂。既然她肯定妖星就在那处宅院,听她调派就是了。
邱将离垂下头,默然不语。
裴锦瑶将变回符纸的纸人摞成一摞收进袖袋里,从背后抽出桃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指向不远处的朱漆大门,“灵物之所以没有探出异样,是因为那处设有结界。”眸光骤然一黯,“很厉害的结界。”
要不是因为天黑放弃薄毯,一定会错过。
裴锦瑶不禁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不安。
方小虎是否还活着?那妖星有没有磋磨他?裴锦瑶吐口浊气,“我先去破了妖星的结界。”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燕凰玉。
俊美少年御马而来,凛冽寒风吹开他披在身上的玄色大氅,宛如在清水中晕开的一朵墨花。
美的勾魂夺魄。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沉着脸将桃木剑背在身后,十分不悦的对云海月抱怨,“燕督主为何会来?”
燕六不在东厂好好呆着瞎跑什么?伤着了怎么办?
云海月苦着脸。他怎么知道啊。东厂督主的事哪里轮得着他管?
燕凰玉到在裴锦瑶面前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白英。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又利落。
裴锦瑶神色如常,抱拳拱手,“督主大人。”
“我方才看到这边放烟火就带人来看看。”他是来保护裴三的。但这话不能明说,只好装作路过的样子。
“我这处人手够用。”裴锦瑶嗔道:“燕督主还是快些回去。”
这人真是哪有热闹往哪凑。他胆子怎么那么大?
诶?胆子大……
裴锦瑶顿时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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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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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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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 相融
夜色渐浓,方小虎愈发不安。每一次那怪物看过来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心尖发抖。
就快子时了,裴神机使怎么还不来?
方小虎抱紧膝头缩在墙角,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淌。裴神机使再不来,他就撑不住了。
一灯如豆,吕琅端坐桌旁,手握茶盏浅浅抿着。方小虎与冲天辫的生成八字都合用,细究起来,冲天辫的更胜一筹。
都怪这小子坏事。吕琅眸光淡淡瞟向方小虎。
四目相对,方小虎恐惧的吞了吞口水。
吕琅轻蔑一笑,收回视线。
也罢,总好过没有。
上回在神机司,若不是那个小密探佩有裴三亲手画的平安符,就不会轻易从他手中逃脱。吕琅恨恨捏紧茶盏。
裴三果然不是个善茬子。
然而,他也不不差。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蒋氏的血破了裴三的符。可恨燕六坏他好事,要是那晚吞下小密探的心,蒋氏肉身就能为他所用。
他又何至于退而求其次,附上吕琅。他缓缓揉着额角。吕琅神魂一直与他对抗,纵使他杀光这所宅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生吞其脏腑,亦不能完全压制吕琅。
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方小虎身上。那孩子的八字与吕琅相冲,但等到了子时,就杀了方小虎!
只要这具身体与他完全相融,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念及此,吕琅哈哈大笑。
方小虎反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暗暗啐了一口。
怪物就是怪物,笑都笑的那么邪性。
吕琅笑到一半,忽然住了笑声。
有人破了他的结界!
方小虎亦察觉到异样。仿佛压在心头的乌云蓦地散尽,令人有种豁然开朗的疏阔与轻松。
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方小虎脊背贴着墙面磨磨蹭蹭站起身,一双眼眨都不眨牢牢盯着吕琅。
那怪物脸色发青……肯定出事了。方小虎雀跃不已。说不定是裴神机使来救他了。
吕琅抄起放在桌上的拂尘,回望方小虎一眼。
方小虎怯怯的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吕琅稍加思量,迈步上前揪住方小虎的衣领,拖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两人刚出屋门,就见裴锦瑶架着薄毯立于半空。她单手握剑,目光在方小虎脸上停留一霎,复又看向吕琅,“月黑风高,天冷路滑,你这妖星不睡觉,要带我们小虎子去哪儿呀?”
裴神机使真的来了!方小虎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开吕琅如同铁钳一样的大手。
“裴神机使,裴神机使!”方小虎放声呼号,吕琅顺手捂住他的口鼻,方小虎难受的张开双臂挣扎着。
吕琅粗鲁的将方小虎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厉声威胁,“再动就杀了你!”方小虎立马吓得瑟瑟发抖,跟鹌鹑一样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站着。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怪物真的会毫不犹豫扭断他的脖子。所以他很怕,怕极了。
裴锦瑶恨不能一剑刺穿吕琅咽喉,但是,如果她那样做的话,吕琅一定会先她一步要了方小虎的命。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忍耐。
裴锦瑶将桃木剑横在身前,昂着下巴,倨傲的睨着吕琅,“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我来啊。”
吕琅哈哈一笑,“裴三你省省吧,激将法对我没用。”
方小虎撩起眼皮,可怜巴巴望着裴锦瑶,眼中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裴锦瑶向他投去安抚的眼神,沉声对吕琅说道:“妖星,我劝你速速离开吕道人肉身。否则,我定要将你打的落花流水!”
吕琅轻蔑冷笑,“裴三,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
裴锦瑶闷哼一声,仗剑冲向吕琅。薄毯犹如一把锐利钢刀,伴着猎猎风声向下俯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吕琅早有防备,一只手紧紧掐着方小虎脖颈,另一只手挥动拂尘连连后退。方小虎人小腿短跟不上,稍稍落后一两步。裴锦瑶瞅准时机,原本刺向吕琅咽喉的桃木剑向旁侧轻挑,朝吕琅肩窝刺了过去。
吕琅骇然,钳住方小虎的手顿时松开。桃木剑方向再变,画了个弧顺势圈住方小虎,将他与吕琅隔开。裴锦瑶拽住方小虎丢上薄毯,而她却纵身跃到地面。
方小虎趔趄着倒在薄毯上大口喘着粗气。
终于得救了!他一骨碌滚到薄毯边缘,探出头紧张的喊道:“裴神机使,你快上来啊!”
裴锦瑶头也不回,指向薄毯,大声断喝:“逃!”
薄毯就像受了惊吓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在院外树上的燕凰玉看到这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他从箭囊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睁一目眇一目对准吕琅。
下一刻,裴锦瑶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之内。这一箭如果射出去很有可能伤到裴三。燕凰玉懊恼的吐口浊气。怪他方才没跟裴三说清楚,以至于他俩根本没有默契。
白英小声嘟囔,“哎呀,裴神机使站的地方不对。”
“你瞎说什么?”燕凰玉睖他一眼,“裴神机使不管站在哪儿都是对的!要说错,那也是我们箭法不行。”
明明是督主睁着眼说瞎话。白英无语望天。
说话功夫,方小虎已经到在门外。云海月把他从薄毯上抱下来,拍着他的背说道:“小虎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这小孩儿准是吓得狠了。小手冰凉,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方小虎哇地一声哭出来,“裴神机使……还在里面,你们快去就她。”
邱将离眉头紧蹙。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裴神机使不是说把那妖星引出来吗?结果出来的却是方小虎。
云海月把方小虎交给东厂探子,转而对邱将离说道:“我们进去。以裴神机使一人之力,怕是很难应付那妖星。”
邱将离应是。
此时,裴锦瑶已经与吕琅战在一处。
他二人一个使剑,一个用拂尘。你来我往,招招狠辣。
裴锦瑶时不时摸出道符打向吕琅,却都一一被吕琅化解。吕琅也不甘示弱,掐诀念咒,幻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蟒与毒虫。
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对付。不多时,裴锦瑶脸上身上被黑蟒咬了好几口。
裴三又受伤了!燕凰玉心疼不已。若不是裴锦瑶有言在先,他这会儿怕且早就按捺不住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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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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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弯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珠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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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夸赞
说时迟那时快,云海月手中拂尘劈了过去。
尘尾与妖星相触的刹那,激起一片刺眼的光焰。裴锦瑶双目微眯,疾步上前,仗剑朝那妖星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云海月摸出符纸用力甩向妖星。
剑到,符纸也到了。
糟糕!
又跟云道长撞招了。
这可如何是好?
邱将离撩起眼帘,循着那团亮光望来。泪眼在亮光的映衬下宛如水玉般剔透。
虚化无形的绿光被桃木剑刺中的瞬间变得坚实,从半空中重重落下掀起满地尘烟。
寒风吹动黄符,发出唰唰声响。
此时,妖星已然变为水缸大小的石像。
裴锦瑶走近认真端量片刻,“咦,这不就是妖星幻化出的黑蟒?”蟒身层层盘蜷,蟒头直立,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吐着信子,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裴锦瑶等人吞入腹中。
“原来它长这样啊。”裴锦瑶反手抹了把脸,“云道长,它不会再变了吧?”
云海月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啊。
邱将离哽咽道:“师叔,师父去了……”吕琅面容回复苍老,一支长长的羽箭贯穿两边太阳穴。面容却有种得到解脱的安详。
“邱道长节哀。”裴锦瑶走过去,拍拍邱将离肩头,“我会禀报陛下,吕道长因捉拿妖星殒命。陛下定会有所嘉许。”
邱将离心痛喃喃,“人死不能复生。要虚名又有什么用。”
可吕琅活这一辈子图的就是虚名。
裴锦瑶不再多言。方才情势危急,若不是燕六出手果决,只怕还得多费一番功夫。说起来还得谢谢燕六呢。
要不……把小耗子送给燕六当做谢礼?
裴锦瑶紧抿唇角。有点舍不得呢。小耗子勤快又麻利,现在还会做饭了。而且她就一个妖精,送给燕六就没有了。
真是左右为难。
云海月见裴锦瑶拧眉沉思,以为她在琢磨如何处置妖星。
“裴神机使……”云海月沉声道:“先把这妖星送回青城观吧,稍后再将其深埋于地下。”
裴锦瑶颔首。
在此之前要寻定方位,布下压制妖星的阵法。
“青城观远了点,跟燕督主打个商量,放到西厂去吧。”裴锦瑶思量片刻,又道:“还要劳烦云道长带人看守。”
云海月应是,当下叫来小道士收拾残局。
这所宅子里死了人,燕凰玉命人去衙门报于府尹林谦。几拨人忙忙活活直到天光大亮。裴锦瑶回神机司换了身衣裳,与燕凰玉还有云海月一同入宫觐见仪风帝。
……
还没到下晌,裴神机使捉住大妖的事尽人皆知。
她入宫与仪风帝禀报又是另一套说辞。
路过京城的妖精跟妖星狼狈为奸,先是到在青城观杀了小汪小熊两位红甲将军,后又掳走慈恩大街方小虎。
神机司、东厂再加上青城观锲而不舍追查方小虎的下落。昨晚,终于在城西发现其踪迹。
经过一番大战,不仅救出方小虎。还除掉了妖星和那个走路不长眼的倒霉妖精。可惜的是,吕琅被妖星所伤,不治而亡。
仪风帝得知妖星已除,龙颜大悦。没有追究吕琅私自出塔,且准许其厚葬。又赏赐金银珠宝,还特特叫来太医给裴锦瑶诊脉。其实这次主要都是皮外伤,虽然吐了血倒也没什么大碍。
裴锦瑶在意的是脸上被黑蟒咬了,留下的牙印儿难看极了。太医开了方子配了药膏,又说了一大堆忌口东西。燕凰玉在一旁一一记下。裴三向来贪嘴,回头他得列个单子交给老文。让老文看着点裴三。
裴锦瑶又将陈继麟在地府爬刀山的事简单说了说。仪风帝听罢,连连称赞裴神机使卓尔不群,是有大本事的。
要不是裴锦瑶伤了脸,仪风帝定是要留她多聊聊黑爷白爷的事。
晌午,裴锦瑶带着两大车好东西风风光光回到神机司。
老文和山鼠精皆与有荣焉,腰杆儿挺的笔直。
“裴神机使,方铁匠带着方小虎和冲天辫回去了。他说等过几天再来好好谢您。”老文心细,看裴锦瑶脸伤的不轻,给她端了碗白水,“您润润嗓子。”
“邱道长也走了。他要回去安葬吕道人。”山鼠精拧了热热的巾子递给裴锦瑶,“您擦擦手。”
裴锦瑶搁下茶盏,“云道长那边多送些吃的过去。那些小道士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别耽误了。”
说起长个儿,裴锦瑶有些伤感。她吃的喝的都不差,就是不怎么长个儿。
“小的一定打点的熨熨帖帖,您放心就是。”老文给裴锦瑶续上水,“邱道长说,等他回去多调些小道士过来。明后天就能到。您看……他们是归东厂还是……”
裴锦瑶竖起眉眼,“邱将离自作主张,我还得给他兜着?”
“诶?邱道长没请您示下?”老文颦了颦眉,“小的还以为是您允准了的。”
裴锦瑶闷闷吐口浊气,摆摆手,“算了,吕琅死了,他心里乱,没能考虑周详。人来了就送西厂去,妖星这事了了,还是让他们回青城观。”
老文应是。
山鼠精净了手,凑到裴锦瑶跟前,“小的给您上药。”
裴锦瑶点点头,仰起脸。山鼠精翘着兰花指挖了一块药膏仔细涂抹。
药是好药就是乌漆嘛黑的瞅着有点吓人。山鼠精忽然有点后悔不该自报奋勇接这差事。原本裴神机使脸上的牙印儿就够难看的,涂黑了更难看。
山鼠精吞了吞口水,没话找话,“裴神机使,老文叔和阿发领班都很辛苦,今年过年小的看家,让他俩出去好好玩。”
对啊,就快过年了。
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要不是小耗子提醒,她都想不起来。
“看什么看?你们都跟我回府过年。”
野生妖精自不必说,老文和阿发也没三亲六故。裴锦瑶当然不会把他们撇下。
“我命人收拾个小院。再给你们一人做几身新衣裳。”裴锦瑶一拍大腿,“干脆这就把阿发接进府里养伤。他在东厂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山鼠精点头如捣蒜,“裴神机使说的太对了。阿发领班都瘦了。”
“是吧,你都看出来了。”裴锦瑶笑眯眯的打量着山鼠精,“小耗子,你眼力不错嘛。”
裴神机使夸它了!
山鼠精喜形于色,“小的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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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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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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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长辈
隔着幂篱看不到裴三的表情,燕凰玉犹疑片刻放下荷包,“小是小了点,不过成色不错。”
裴锦瑶伸出手麻利的将荷包拢进袖口,“多谢燕督主。”
燕凰玉心头莫名一松,“裴神机使不要客气。”
“我是为昨晚的事多谢您。”裴锦瑶掂掂荷包,觉得挺坠手,语调顿时欢快起来,“那妖星力气大的吓人,要不您及时出手相助,怕且还要多费许多功夫。”
“裴神机使言重了。”燕凰玉被裴锦瑶夸的面颊发烫,“举手之劳而已。”
隔着薄纱,裴锦瑶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燕凰玉。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难得的是胆子大,箭法准,还知情识趣时不时给她送漂亮石头。裴锦瑶忍不住啧了声。
燕凰玉会错了意,“伤口很疼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现在变丑了,胸口还被撞的平上加平。燕六还总往她心窝捅刀子。
裴锦瑶闷闷的道声:“晓得了。”
燕凰玉满脸关切,“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忌口。炒豆之类的就先不要吃了。”
薄纱随着裴锦瑶轻轻点头上下晃动,“这些琐碎事有老文操持。督主大人不是写了张单子给他吗,他跟小耗子都背熟了。”
老文办事还是很稳妥的。燕凰玉嗯了声,话锋一转,问道:“云春还得用吧?”
“我没看错她。”裴锦瑶翻了个白眼,“果然比不上小耗子机灵。”
燕凰玉唇角弯弯,没有接话。不怪裴三看不上云春,神机司各个伶俐人。阿发和老文自不必说,野生妖精也不容小觑。贵哥儿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所有人争着讨好它。就连老母鸡都懂得看人脸色。
归根究底,还是裴三有本事。无论人还是妖精都对她忠心耿耿。
裴锦瑶清清喉咙,故作老成的沉声说道:“不过嘛,机灵是天生的,学是学不会的。好在人还算勤快,帮小耗子烧火做饭还是可以的。”
燕凰玉含笑颔首,“裴神机使所言甚是。”
燕六没帮云春说话,由此可见她在他心里并不重要。压在裴锦瑶心头的乌云骤然散尽,“督主大人,我请您来有事相商。”
“老文已经对我说了,裴神机使想去天牢见一见佘涪。”燕凰玉沉吟片刻,“今天来不及安排了,不如明天?”
她的脸一时半会好不了,应该不会吓着佘大人吧。裴锦瑶拧着眉头想了想,“就明天吧。”
燕凰玉把白英叫进来,吩咐一番之后,白英领命去办。
说完正事,燕凰玉捧着茶盏优哉游哉的小口抿着。餍足的神情令裴锦瑶恨得牙痒。
有幂篱遮挡,喝水不方便也不雅观。裴锦瑶口渴的要命。撩起幂篱脸上牙印儿结了痂,更难看了。绝不能让燕六见到她这幅模样。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从旁取出燕六的玉佩,“这个……还给督主大人。”
是块好玉呢,再在她手里放几天就更舍不得还给燕六了。
燕凰玉将玉佩悬于腰间,“今年青城观应该到寿堂村打醮了吧。裴神机使也回去吗?”
过个年怎么那么多事儿。裴锦瑶蹙起眉头,“说不准。今年过年,我舅舅会来京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父,裴锦瑶很是好奇。
他的商船还有明匡的干股呢。现而今,明匡没了,那些干股怎么办?都归燕六?
舅舅?燕凰玉猛然想起裴三的舅舅就是素有金陵第一商之称的韦柏。当初他跟明匡掺了一股。
前几天他收到韦柏的信,说是这趟出海收获颇丰。至于能分多少银子信上没有提。但是燕凰玉心里有数。明匡已死,韦柏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亏待他这个东厂督主。
“裴神机使的舅舅是金陵韦柏吗?”燕凰玉问道。
“正是。”身为东厂督主对大臣们的三亲六戚了如指掌并不稀奇,裴锦瑶亦没有感到惊讶,“燕督主认识我舅舅?”
燕凰玉点点头,“认得。若是裴神机使不介意,待韦柏到了京城,我们一起吃顿饭。”
燕六此举明摆着是对韦家示好,她有什么可介意的。“就去仙歌楼吧。”趁这机会照顾照顾自家生意,两全其美的事。
燕凰玉想都没想应承下来,转而问道:“妖星已除,鄂国公仍旧逍遥法外。不知裴神机使可有打算?”
这事她打算没用,得看辽东部署。
“徐家并非不可替代,但是最好先有人取而代之再论其他。我想陛下亦是出于这般考量才将佘御史关入天牢。”裴锦瑶摇头轻叹,“这要依着我,提起大刀砍就得了。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燕凰玉微怔。
裴三是在向他抱怨皇帝陛下不堪大用?
虽然她说的都对,可这话不是随便乱说的。
“裴神机使慎言。”
裴锦瑶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在自家地方跟自己人说说怕什么的。”顿了顿,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除非燕督主不把我当自己人。”
裴三总是这样出人意表。
燕凰玉垂下眼帘浅浅笑了,“东厂神机司本就不分彼此。”
裴锦瑶娇嫩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对嘛!您看在我这神机司当差的都是东厂的人。”
野生妖精不是人,理所当然不算在当差的人里头,也不算是贵哥儿老母鸡那拨。
裴锦瑶觉得头疼。小耗子的确比较特别,跟谁都挨不到一堆儿。要是以后有机会,再抓个妖精回来跟它作伴。那样的话神机司就更热闹了。
“有些话,裴神机使跟我说倒也罢了。跟别人还是不说的好。”裴三年纪小,不知轻重,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大事不妙了。
“督主放心,我只跟自己人说。”裴锦瑶抿着嘴笑,“您是自己人,郭阁老沈阁老是玩伴。黑夜白爷是长辈,我分得清。”
裴三怕是对玩伴和长辈有误解。燕凰玉哑然失笑。
裴锦瑶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病了有些日子了。她到底得的什么病?燕督主知道吗?”
闻言,燕凰玉敛去唇角笑容,“要说病也是心病。皇后娘娘一直知晓妍美人身份,她为了七皇子装聋作哑。之后七皇子被贬为庶人,她没了指望就称病不出。”
300 韦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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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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