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秋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月缺 (1)
一入了冬,就没有比岚漪湾更好的地方。
这里的温婉,就似梦幻中的桃源乡。那些消弭在荒秋的植被,都在海湾里绿意昂扬。大片广袤的绿林里,全都飘弥了花香。那些怕寒的黄鹂鸟,也挤在枝头上,时不时地俯唱。
伴随着波浪和船桨,在老船长的指引下,绕过那些致死的海礁,就能看到一望无垠的灰白色沙堤,更会有不少女人身着轻纱的衣,暴露着胴体,在岸边踩住海浪花朵。不论看上了哪一位,只要付出的银子让人满意,月夜下,便能被带入房里。如此的生活,于腰缠万贯的人来讲,自然是惬意。
当然还有饕餮的食珍在这里。
女人和食物,哪里有分开的道理。
岚漪湾的女人在哪里都是绝色,岚漪湾的食物也是各地的佳肴的汇聚。
几年前,大荒里最负盛名的厨子是百川堂的陈麻子。
陈麻子一脸麻子,可是无论谁看到那张麻子脸,都有笑意。因为陈麻子的手艺实在已臻化境,简直能把一头牛烹做成世上的万物。特别是有一次抽出一条鲜活的牛筋来,煮得比豆腐还苏。
打从陈麻子搬来了岚漪湾,就再难找到第二个称得上是烹牛的大厨。
而在湾里,比陈麻子还有手艺的厨子,至少还有七户。
有了淫欲,有了饱暖,还有什么?
当然是赌。
令人为之疯狂的,只有赌。
豪赌,奢赌。
有人一个夜里就能把自己拥有的整条街都输出去。也有人在这里赚得了半座城。最盛名的,当然还是那场六天六夜的赌局,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女捧成了赌神。
至今,都还有为之疯狂的迷徒们,天天徘徊在铁画赌坊里,只为看一眼那个不苟言笑的心上人。
无论是赚得盆满钵满抑或输得囊中羞涩,铁画赌坊都会把你安排妥善到一家温泉。
一旦泡在滚热的水里面,浑身几乎就要酥软。
如果这时候,你还舍得花上一些钱,就能够找来最棒的技师按摩。这些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手段,只管将你弄到眼笑眉开。
所以来往在岚漪湾的客人络绎不绝,又因为这里的生意通常只做冬季三月,一入了冬,挤进来的人甚至可以算是个小世界。
当然,也便有三条规矩写在了里面。
第一,无论在岚漪湾外有多少恩怨,都不能在这里兵戎相见。
这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聚财之地最忌讳见血。
第二,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富甲贵人,在这里都讲究真金白银,概不赊欠。
这样非但避免了许多经济上的纠纷,更使得人人平等。
第三,任何人不能深入岚漪湾南苑,一经发现,就会被驱逐出岚漪湾。
这条规矩倒常常让人不解。
登徒子中,委实有些心里面会不解。一时拦不出好奇和冲动,趁着风高月夜,偷偷地向着南苑闯潜。
运气好的人,终究被岚漪湾的护卫发现,丢上驱逐的船舰;运气不好的人,便再无人可见一面。
大家都是来寻开心的,逐渐逐渐,也就无人再对南苑有窥探的动念。 月缺 (2)
岚漪湾南苑倒不是什么龙潭,却是一片泥沼。
随时随处,可能就会落陷了脚,然后被连绵下坠的泥潭埋葬。
当然,最危险的还不是不断潺潺流动的泥沼,更有挂藏在如芭蕉扇般大的枝叶后的蜂巢。这些狂蜂的尾针甚至都是血腥的红,一旦叮入皮肤,就会流淌出毒素。
虽不是见血封喉,但让人瘙痒,忍不住去挠,直至皮肤都烂掉,也停止不了。
那些死在南苑的人,一半溺死在泥沼,一半就死在血尾蜂的毒刺上。
可最令人可怖的,还是一朵花,少数人才知道的一朵花。
花叫“流年”,似水流年的“流年”。
花有四瓣,各自有色彩,吐露着芬芳。只是一遇到树柳的清香,就会变化成催情的味道,令人遁入幻觉,只需要眼皮轻眨一下的时光。
先是被轻红的花瓣迷住,眼前不绝浮滑着平生最快乐的时光,或许是嬉戏的年少,或许是和姑娘入得洞房。
再来就被那抹浅蓝拽住了心房,难免就会有些忧郁的幻想,可能是容颜早不再是青葱的模样,可能是那些好不容易摆脱的不顺遂的过往。
紫瓣的那片花已是象征着压抑的悲伤,越是乐观开朗的人,背后越有一段不能被提及的悲凉,有些是父母的双亡,有些是妻女的死丧,就像一只钩子,把掩埋了几丈的线头给扯出来一样。
最后的那瓣比漆黑还要黝黑的花片,会给人带来绝望。
没有人知道绝望是怎样,因为那个唯一在“流年”下幸存的人,还未度过悲伤,就被人砸晕了。
死在“流年”下的人,只有七个。
但无论你多勇敢,都请不要去想七个人的死状。
那模样简直恐怖过你被黑白无常剥心挖肺后去见地府的阎罗王。
只是,一到了夜,南苑里又会有梦幻皎洁的萤光。
月色缓缓在每棵树上都披拂上一层薄纱,闪动的光辉缥缈,仿佛光斑穿入宝石里一样,璀璨炫目得让人无尽向往。
那种美,即便是瞎子,都会欣赏。
这世界,或许就是这样。
越美丽的东西,越把人引向了致命的地方。
现在,天上就有月光。
这冰寒的冬季,到处,都被一缕缕深厚的郁云裹罩,密密麻麻的繁星和月光,只能是奢望看到。
唯独是岚漪湾的天上,月光湛亮。
事实上,这里即便偶尔飘飘落雨,云朵也是轻薄的。
月是缺月,照在了南苑的各种植被上。
当然有姑娘掩住尖叫。
姑娘刚跳完舞蹈,被相中的恩人用三百两买下,一同在岚漪湾最高的灯楼里共赴春宵。才沿着圆转的阶梯来到房前,有长风吹扬,乱了其发,所以要偏头,微微做些躲藏。
就是这躲藏举动,让姑娘再次眺望见盈月洒满了南苑的树桑。
皎白的,又不时跳跃的光华,仿佛将人指引到了九霄天上。
谁都要感叹啊!
这是自然带给人类的最完美的静好。
孟卿衣也在感叹啊。
“这该死的月亮啊,挪一挪可好。” 月缺 (3)
孟卿衣被捆绑在一根硕大的铁柱上,铁柱外,当然是笼牢。
好不容易将将睡下,又被这晃眼的月色刺醒了。
现在当然是满腹的牢骚。
其实倒没有因为身处囹圄而悲苍,谁让孟卿衣本就在牢里面度了十年时光,甚至连气味都是一样,有些腐味,和酸臭。
只是孟卿衣确实很有办法,这个时候早已将鼻子堵上。
正当无聊,被孟卿衣看见一只灰头土脸的老鼠穿过牢笼,扭动着屁股,爬到一堆稻草边上。稻草下盖着个土泥坑,老鼠搓搓前爪,开始在坑上刨。
这个时候,牢房里静静悄悄,只有这么一点窸窸窣窣在作响。
孟卿衣一边盯住,一边不由地笑。
孟卿衣笑道。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不过你这个窟窿,却是寒碜了许多。”
那老鼠仿佛通灵了一样,回过头来,瞪一眼铁柱上,露出寒光般的牙,威胁地吱吱喳喳几声叫,才反身继续把洞刨。
孟卿衣绝对是做梦都想不到有此一辙,蓦然失笑。
“说你的洞打得差,就是差。许多时候,你都应该虚心请教。”
这一次老鼠可不回头了。
只是撩了撩牙,好似在嫌弃孟卿衣的唠叨。
缺月的光辉正照在老鼠的身前,一片明亮。
突然,一道阴影罩下。
老鼠不动了。准确来说,老鼠不敢动了。
影子里六道横在两旁的胡子分外扎眼,无疑是猫。
老鼠心中“咯噔”一下,怨恨着猫长了四只悄密的肉脚。
这猫好整以暇,仿佛是征服了一切的王,并不急着把老鼠吃下,反倒是用手掌拨弄玩耍。
老鼠脸上却也赔着笑,随着拨弄翻滚就好。
果然,就能瞧见猫的得意洋洋。
但见猫咪脖子扬了扬,长长一声“喵呜”的猫叫。
老鼠瞅准时机,撒腿就跑,如箭一样,立时就要隐没在洞穴之下。眼见就要逃去,眼见猫的脸上已布满了懊悔和失意,老鼠赫然却被洞窟横腰卡紧,一时间跑也不行跳也不行,吹胡子瞪眼,当然是着急。
被绑缚的孟卿衣幸灾乐祸得紧,笑嘻嘻。
“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跟你说了,你的洞不行。”
这时候猫咪已然追上来,硕大的猫掌简直就要向着老鼠的尾巴盖去。
老鼠一个机灵,挣脱回来,拼命地打滚,才将猫爪子避去。
猫爪实在凌厉,瞬间在土里割出几道痕迹。
也要数老鼠躲得及,不然几层皮都要被撕扯开去。
猫咪左扑右捕,一时间把老鼠逼入了角落里。
老鼠眼睛一凝,脖子一紧,撒开来腿,冲着柱子上的孟卿衣跑去。
孟卿衣嘴里拼命说着“别、别、别”,却怎么也不能阻止着老鼠趴在自己的头顶。
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这猫才对孟卿衣掷去正色的眼睛。鼻子嗅了嗅,咧开嘴,凭空咬了咬,朝着孟卿衣挑衅。
孟卿衣求饶一样,说道。
“嘴下留情,嘴下留情,我已经七八天没有澡洗,吃起来可委实不干净。”
猫咪可没有这样的顾忌,探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虎虎生风,将人都逼迫得心跳发紧。
孟卿衣惨兮兮地道。
“你别逼我,你别靠近。”
猫咪却哪里听。
藏在头发里的老鼠也忍不住浑身发紧,抖动不停。
孟卿衣见猫不退,下了狠心。
月夜里,本是一片安静,只听……
“嗷呜,嗷呜,嗷呜……”
孟卿衣摆弄着凶脸,瞪直了眼睛,里面寒光利利。而一张算得上俊朗的脸却扭捏紧,还把獠牙也一并撑起,竟学着一匹孤狼般向着猫咪嘶哮狂吼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孟卿衣的不要脸,猫咪再不敢提足前行。 月缺 (4)
所以有人冷笑,不住地冷笑,终于在残酷的月光下,道。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五把刀,与猫打架,也不输分毫。”
冷屑之意不只是溢出,简直要漫出来了。
竟是一个小男孩,把孟卿衣嘶声斗猫的场景全部看到,现在眼睛里充满了鄙夷。
孟卿衣却是大大方方地笑笑。
这辈子被人嘲弄的次数绝对不少,甚至也习以为常。
孟卿衣道。
“何止是不输分毫,实在是把这只猫吓倒。”
言语之间,还颇为骄傲。
男孩双手横伸出来,抓在牢笼的杆栏上,随着心头的愤怒,杆栏也在扶摇,激起浩大的声响,在这个僻静的小牢房。
猫因为警觉缩了缩头脑,看着灰屑落下,动物的天性强迫着,要逃。
于是立即动身,几个起落,由杆栏的空隙间钻走。
天敌遁走,本该是轻松,灰头土脸的老鼠却更加匿进了孟卿衣的发,抖动,害怕。
男孩撑大虎目,一副凶相。
连孟卿衣也不由得稍略苦笑。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已被怨恨腐蚀了心脏,露出的凶光,简直更甚饿狼。
只不过孟卿衣一点也不曾慌张。即便被真正的群狼,也有过遇上。那些饿狼悄然地潜藏,一路跟往,孟卿衣硬是强撑着四天四夜不曾睡倒,手随时抚在腰间的那把窄刀,偶尔还露些破绽去惹狼群的狂暴,敏感的头狼也不上当,跟从了四天,也便识趣地遁走另一个方向。
面前的男孩虽被仇怨缠绕,至少还不比那只蓝目头狼。
孟卿衣实在是这么想。
孟卿衣简直也认准了男孩没有监牢的锁匙,才只能向着杆栏发泄。
无疑,孟卿衣对了。
解锁的钥匙只有一把,通常都别在寇文占的腰上。
可是,孟卿衣又错了。
男孩实在比蓝目头狼还凶险、可怕。
因为一阵捶打过后,男孩心里的愤怒还没有泄透,鬼使神差地掏出一把刀,小刀,蘸了些月光,再把刺目的闪烁打在孟卿衣的眼眶。
再小的刀,也能血溅五步,孟卿衣当然不能再笑,也不想应对猫时嚎叫,而是柔声,暖道。
“所有的事都可以商量。”
男孩冷然道。
“我可没想过要与你商量。”
孟卿衣只好把嘴巴一撇。
“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好。”
于是只好又迎来了冷笑。
“只要你死了,无论我是什么态度,都好。”
孟卿衣轻摇着头,抿唇想了想,最后居然只有苦笑,苦笑着道。
“好像正如你说的这样。”
男孩道。
“所以你可以死了。”
孟卿衣赶紧道。
“人都要死了,帮我流传几句遗言好不好。”
老鼠轻轻蒙上了眼睛,实在没想过孟卿衣如此唠叨。
男孩却流露着残忍的笑。像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前的挣扎,光是想想,就有血沸腾在胸膛。
男孩道。
“你尽管说。”
孟卿衣立刻换了一张很诚恳的脸庞。
“让世人知道我有大好的心肠,为了一只老鼠,对一只猫咆哮。”
男孩简直瞳孔都瞪大了,想不到这个人死前仍旧这般不着调。
孟卿衣接着道。
“千万要让世人知道我有黄土厚葬,而不是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钉死在铁柱上。”
至少,羞耻这个人还是知道。
孟卿衣悄悄闭上了目光,道。
“还有,万万要让世人知道薛歧的八蛇屠不及我孟卿衣的快刀。”
男孩厌恶了。男孩道。
“你该去死了。”
小刀,飞掷而下。 月缺 (5)
这世上总有些人命不该绝。
眼见着小刀已要钉入孟卿衣的咽喉,冰凉的月光下,更有一道刀光闪动。
刀光,蛇影,后发,先至,将刀子打落,再收手。
男孩恨恨地转头,就见到一个皮肤稍略泛白的男人藏在阴影中走,一双寒眸如同刀锋,正架在自己的喉咙。
对于这样的男人,男孩连一声怨言也没有,偷偷把恨藏匿心中,低下头,任由男人从肩膀穿过。只是一瞬间的交错,竟让男孩仿佛身临于一个潮湿的黑洞,一头吐着毒信的巨蟒随时随地会咬裂开额头,不由得浑身寒抖,连恨意都不敢再存留。
这个男人同样也被孟卿衣看到。
孟卿衣却是不畏这人宛似蛇蟒一样。
孟卿衣欢声大笑,道。
“你不该走了吗?”
这个男人道。
“我不得不留下。”
孟卿衣眉毛都瞪直了,道。
“薛歧啊薛歧!你不也是被人蒙着眼绑来的吗?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就不能走了?”
薛歧道。
“不是不能走,只是不想走。”
“也不是不想走,只是现在还不想走。”
孟卿衣巴不得从铁柱上逃脱,孟卿衣才听不懂。可是在薛歧面前,孟卿衣又喜欢不懂装懂,也就似懂非懂地说。
“你现在不想走当然有不想走的理由。”
薛歧道。
“我有。”
孟卿衣做梦也没想到那么拗口的话居然也被自己说对了。孟卿衣只能道。
“哦?”
薛歧道。
“我们虽算不上朋友,但我还是想要见过你的婚礼之后,再走。”
孟卿衣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口。
“哦?”
薛歧道。
“就在这个月的十六。”
孟卿衣好久都不曾见过日历,哪里会知道就在两天以后。
“哦?”
薛歧道。
“你要娶的,是一个叫佘毓香的妇人。”
于是孟卿衣就只好笑了。
“我杀了佘毓香的老公,很快又要成为佘毓香的老公。”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薛歧又道。
“这个孩子,是佘毓香的孩子。很快也会是你的孩子。”
孟卿衣吐吐舌头。
“难怪你要杀我。”
然后又笑嘻嘻了起来。
“要是也给我来一个像我这样的爹,我简直要拿十把刀子来捅。”
一直等到这句话说过后,男孩的目光才总算温和了许多。可毕竟还有杀父之仇,二人之间还是隔了无以逾越的鸿沟。
男孩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你做不了我爹的。”
男孩终究从牢房中退走。
现在,牢房里已只剩下薛歧,孟卿衣,和那道缺月的残光。
薛歧道。
“靳夜来过了。”
孟卿衣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戏谑的笑,沉声道。
“靳夜怎样?”
薛歧道。
“靳夜中了一掌。”
孟卿衣忍不住追问道。
“寇文占的一掌?”
薛歧点头道。
“寇文占的一掌。”
于是孟卿衣立刻也把脸沉下了,道。
“任何人中了寇文占的一掌,想要再活,除非有神医妙手,否则都不能够。”
薛歧道。
“可是毕竟被薛歧逃走。薛歧逃走后,会做什么?”
孟卿衣沉默了许多,良久,才道。
“我凑巧认识过一个小朋友,我希望他不会轻举妄动。”
天上有一道月光,缺了一角的月光。
月光照在海面上,只照得到这片海面上。
碧波荡漾,船也分开波浪。
这样的船通常只开往一个地方,岚漪湾。
船上多多少少,都会坐些人,富商的模样。
有个女人原本很娇媚,现在却有些憔悴。
让人忍不住怜惜,忍不住关心。
你若是上前问其怎样,女人先是摇头,然后才不由地沉思,最后才缓慢地答道。
“想家。” 铁画赌坊 (1)
微微的晨光半落在凌香的脸上。
这已然是抵达岚漪湾的第三天,两个晚上,凌香都没有睡好。
前途有太多的事令人渺茫,凌香有些怀念家中的厨房。有一次,为他亲手做了一只白切鸡,配着蘸料,一同坐在阁房里开窗欣赏着秋怅。
那样的日子还能有吗?
凌香不敢去想。
门被敲响,推开,是两个中年男人的模样。这两人一个额头被褶皱占满,一个法令纹如同刀锋刻下,显然都经历过沧桑。只有那对眼,明亮。
凌香把两个人往房间里让。
那个法令纹深刻的人道。
“今天晚上,铁画赌坊,来的人会各式各样,我们去会一会都好。”
听声音,竟然是他。
无疑,几个人都有过易装,另一个中年人,当是谢乌衣了。
穆羽蓉画了眉毛,拉长了眼角,两旁的脸蛋扑了嫣红的粉,活脱脱的娇人模样。像是受不了自己如此妖娆外放,一见谢乌衣的眼光往自己看来,又有些羞羞答答,实在教人迷离倾倒。
穆羽蓉轻声道。
“赌吗?爹爹一向不让。”
谢乌衣温声道。
“不让才好。”
穆羽蓉噘了噘嘴,道。
“可是我也好想试一下。”
谢乌衣笑了笑,那张人皮面具上,皱纹就更老。
“那就试一下吧。否则以后被人骗,都不知道。”
穆羽蓉瞪了一眼,却哪里都是含笑。
他看着凌香,道。
“阿香。”
凌香闻言,才把低沉的头稍略抬了抬。
凌香倒是把自己画得有些老,方能掩盖一些憔悴。只是有一些凄厉寡清,还是藏不了。
他把一只柔滑的小手牵上,道。
“还有担心?”
凌香就顺着倒在了他的怀上,脸颊一寸一寸更近,仿佛要深入他的心脏。有些哽咽,有些泪花,又都被女人的坚强忍下,撑着展颜,微笑。
“你是我男人,刀山火海,我都跟你走。”
烟雨朦胧,眼眸也朦胧,接着道。
“我不担心死,只担心死不能同穴。”
他摸住凌香的头。
如果可以不顾林凡的生死,他实在就想牵着眼前这女人的手,一起隐没在茫茫的大荒中。
只可惜他不能。
有些事情他不做,就没有人会去做。
他道。
“不要瞎想。我们还有命回隽永城,到时候,我还有吃你亲手煲的炖乳粥。”
凌香破涕为笑,说。
“你还记得?”
他道。
“那天在两狼坡的山头,就是祝洪念念不忘的那碗炖乳粥一直支撑着我。”
凌香不由得掩嘴,不住地点头。
这时候突然有一只云雀飘过,立在窗前的案头,用一只小嘴啄了啄,“笃笃”声引得四个人回头。
谢乌衣一看见,态度也变得不同。
“到了。”
穆羽蓉懵懵懂懂。
“什么到了?”
谢乌衣道。
“我请的人到了。”
看着谢乌衣的模样如此郑重,连他也忍不住说。
“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却想不到谢乌衣会摇头。
谢乌衣苦笑着道。
“虽然有一面之缘,我却没有见到面容。”
穆羽蓉咬着手指头,道。
“这么神秘?”
谢乌衣点点头。
“那人从来都有一件红色的围巾,我见着的时候,正好围巾遮住半张脸庞。”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道。
“李拓。”
谢乌衣笑了起来。
“你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也应该知道。干杀人一行的,对于这个名字,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个“李拓”终究是什么模样,却决计没有一个人说得上。
他道。
“你竟有机遇和此人认识到!”
谢乌衣道。
“也说不得认识,只是有幸我接过下李拓的一记杀招,从此,便常常会有切磋较量。”
他不禁喃喃道。
“有李拓的帮忙,或许当真能全身而退了。” 铁画赌坊 (2)
趁着温暖的阳光,一起出吃早茶。
四个人都换了一身装,最麻烦的,当然还是他。
因为他后腰上常年吊着一只木匣,便要找一只硕大的披风包裹下,如此下来,也只好假作是牵马的仆人。
谢乌衣则将大肚便便的模样表演得惟妙惟肖。走起路来,脸上的假肉甚至都在摇,还时不时用手帕摸摸皱纹满布的额头,显得体弱。
有过了方才的偎拥,凌香的神色简直都好了许多,虽然伴不了他身边左右,目光却是一向跟从。
穆羽蓉倒是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谢乌衣的手,此时此刻,毕竟算是谢乌衣的女侍从。
四个人找了一个方桌,入戏一般,每个人都很讲究。
先是他拉过衣袖,把每一张凳子都抹了抹,谢乌衣才堂而皇之地落坐。要等到身为妇人的凌香丰臀摆在椅子上,穆羽蓉才会再往谢乌衣的身边凑。
你就算用十双眼睛盯住着一行人,也发觉不了任何错。
琳琅满目的吃食,几人点了一桌。
当然少不了汤包、粉果,虾仁、鱼片的肠粉也层叠着摞。女孩子都喜欢甜食,于是燕窝蛋挞便点了许多。谢乌衣的胃寡,便点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最后,还有一些煮干丝剩落,他吃在口中,无法不佩服厨子的手工,飘出的干丝薄如蝉翼,蘸了些小磨麻油再和着酱油,味美舒口。
现在难免每个人都要看向这一桌。
四个人的豪奢足够让每个人凝眸。
有的人谋图财货,有的人倒只愿交个朋友。
走过来的人有张四四方方的脸,是在岚漪湾也有名的余开守。余开守不守财不守货,就守在湾上的规矩和祖宗。
余开守一拱手,说。
“这位,好面熟。”
穆羽蓉简直要把肚子都笑疼。这第一次披上人皮面具的谢乌衣,如何可以跟人相熟。
穆羽蓉强撑着表面不作声色,心中暗道。
“还是阿爹说的不错,这世上的人啊,面上的客套都有,心里面的肮脏想法却从来不显露。”
谢乌衣双手搭在肚子上,好整以暇地道。
“我驰骋商场二十数年,谁不认识我!”
余开守道。
“倒是我的错,连您的名字也没有记过。”
谢乌衣额头上的愁容更皱,简直像是破口在说。
“那你就给我记住了!我叫卞错。”
余开守难怕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曾听过。可是看眼前这个“卞错”的气焰,又委实值得琢磨,只能亦步亦趋地恭从,低头道。
“卞老爷的大名,无论如何,都不敢忘过。”
谢乌衣这才露齿长笑,满意了许多。谢乌衣接着道。
“你做什么找我?”
余开守连忙道。
“在下余开守,从来都是这岚漪湾上的看守,方才一见卞老爷,就被卞老爷的气魄把魂也夺走。所有才上前来,把几句话跟卞老爷说。”
谢乌衣摸着胖手上的翡翠,不经意地道。
“你说。”
余开守道。
“像卞老爷这般走南闯北的大财主,‘财不外露’这句话,一定听说过。”
谢乌衣却只把余开守说的当鬼话,道。
“商海沉浮二十数载,锦衣夜行的事,我可不做。”
余开守道。
“卞老爷便不怕有人觊觎您的私财?”
谢乌衣赫然笑道。
“老爷我万贯腰缠,谁有本事窃走,就是谁的财。”
此话一出,竟让整个屋子的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凌香拉住谢乌衣的手脉,口吻是责怪。
“你怎么想着一出,就说一出话来!当真引了狼来,我倒也要跟着活该。”
穆羽蓉却是往谢乌衣的身子里一躺,笑道。
“姊姊你可莫要为了区区小事怪责老爷。”
谢乌衣嬉笑起来,握住纤细的手腕,道。
“还是你最可爱。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穆羽蓉眨了星眸,道。
“我什么都不要买,我只想要痛快。”
谢乌衣便立时转过脸来,对着余开守道。
“这偌大的岚漪湾,最近可有什么痛快?”
余开守道。
“就在今晚,铁画赌坊,有人要向赌神挑战。”
谢乌衣道。
“有没有盘口?”
余开守道。
“铁画赌坊当然有人开盘,押挑战者的一赔三,押赌神的一赔一点三。”
谢乌衣笑着对穆羽蓉道。
“你怎么看?”
穆羽蓉娇声道。
“当然是把万贯都赌在一赔三,赢了刺激,即便输,也痛快。” 铁画赌坊 (3)
经过如此一闹,如果还有人认不得卞错,那可奇怪了。
像这么高调的一行人,如果还有人觉得另有所图,简直就更怪了。
所以当有人把这么一嘴子的闲事说在暗堂里,在乎的人实在太少。
所有人都在关心今晚的赌局,连寇文占都亮堂着眼光。
如果不是明天佘毓香就要出嫁,这些人委实都想披着长袍去外面见一见光。
自然,更想见得还是那个号称“赌神”的姑娘。
一提到那位“赌神”,卓青的脸上便忍不住有笑。
只因为众人里面,卓青尤为爱赌;也因为卓青曾是那姑娘的手下败将。
卓青实在觉得再败于“赌神”手下一次都好,可惜已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倘若这次前来挑战的不是苍蓝城十八铺的赌棍莫五九,“赌神”是不会下场。
卓青只恨自己的赌技连精湛都算不上,否则实在可以和“赌神”有一次肉体跟灵魂的较量。
寇文占悠悠道。
“耿姑娘的美貌,我们都是知道的。可小卓若是把持不了,却也不太好。”
立刻就有人取笑。
取笑卓青的叫陶浊。
一个卓青,一个陶浊,两个人从来都是焦孟之友。
陶浊道。
“小卓若能把持得住,母猪简直就能上树。”
“我上次和小卓一起去赌,打从看见耿姑娘伊始,谁说这人还有脑子,我都不服。”
“那一次小卓输得天昏地暗,就连底裤都输出去了。”
这件事一向被陶浊用以糗卓青,每个人都有听过,这时纷纷掩嘴,笑出。
卓青当然也不可认输,扒着陶浊的老底,道。
“我就算输光了底裤,也强过你惦念着寡妇。”
“柏溪桥前有一个豆腐铺,原本的铺主王磨子前几年患了不治的重疾,三个月前喷血而死。从此这陶浊就天天进出。有些时候为那王寡妇买瓜,有些时候为那王寡妇捏足。你们念想念想,最近两三个月来,是不是吃过了无数次的豆腐。”
众人这才算是恍然大悟。
陶浊满脸通红,把卓青的鼻子指住,气也不打一处出。突然抽身而出,就想把卓青的耳朵揪住。
可卓青的轻功也是不输,绕着圈,在暗堂里盘旋飘浮。
两个人追追逐逐,连风都拦不住。
如果被外人瞧见,一定结舌瞠目,就因为二人的脚步高深精妙,彷如有缩地之术,三五步就能踏足寻常人的八九步路。
可是看在暗堂中其余人眼里,却都是笑得热闹,谁都不会惊呼。
寇文占虽也在微笑,可还是不欲让人再闹,轻声道。
“打住。”
两个字轻如蝇蚊,陶浊与卓青两人却立刻把身形顿住。
其余人也向寇文占投来仰慕。
寇文占道。
“隽永城一战,我们才算在这个江湖中立足。这十天半个月来,我也知道你们都憋闷得受不住。这次既有旷世的赌局,都可以去看一看,赌一赌。但有一件事要给我记住。”
“回来的时候都给我把身形藏住,如果再被别人跟踪潜入,可别怪我发雷霆大怒。”
有汗从卓青的后颈滑落,几天前组织遭人闯入时,寇文占已有愠怒,一手就将被人跟踪的王宗掐住,没有众人的苦苦相求,实在要被拧断喉咙。
所以哪怕寇文占说得淡淡,众人也噤若寒蝉。
寇文占横扫一眼,也明白气氛古怪,所以朗声笑了起来,道。
“明天还是佘娘出嫁的大日子,礼物自然不能缺少,当然更不能胡乱。”
又是一句话,让所有人把提吊悬挂的心再平复下来。
这一切蒋启云都看在眼里,一言不语,抽身出去。 铁画赌坊 (4)
被薛歧阻止了对孟卿衣的刺杀,愤恨便一直郁闷在胸口。
一由暗格上穿出,蒋启云就发了疯也似地走。
不停地走仿佛能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轻松,也让踌躇的心有了些放松。
蒋启云向着铁画赌坊走。
这时候傍晚将近,所有好这一口的赌客早已把一条长街也围得水泄不通。
岚漪湾的赌坊虽多,但只要铁画赌坊一天有耿赌神坐镇,就永远都排在榜首。
赌坊里晦明晦暗,只有几丝灰蒙蒙的光从缝隙中透过,给予照明所有。有些灰烬也在光线中浮游,显然空气并不算太为流通。所以赌客们的脸都憋得通红,一方面因为气不顺畅,一方面又是因为赌局中的大起大落。
男人女人,赌坊里的人林林总总,蒋启云当然不可能都见过,可很快有一行人就进了蒋启云的眼中。
一个肥油油的男人为首,因为身体上的肉,动作虚浮,也难摆动。不知怎么长的,那额头上的纹皱简直比树心里的年轮还要多。却也是这个肥油油的男人,竟能做到面不改色,无论多少赌资如水一样泼出去,都不带面红。
这男人的身上还缠着一个妖娆的骚货,一双媚眼时不时地眨弄,仿佛随时与之调情的模样。非但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嘴也在男人耳垂边稍略蠕动,像是有不尽的话需要一直往下说。
男人的另一侧,则有个虎目凶凶的妇人,大概算是男人的妻子。蒋启云觉得妇人的年纪约莫和阿娘一般大,虽坐在男人身旁,又宛如身处角落,闷闷不乐,对身畔矫揉造作的男女无睹视若。
最后一个人立在三人身后,并不魁梧高大,看起来当然像是常年劳作,一猜想,就很容易往马夫的身份走。特别引人注意的,当然是两颊上深刻的法令纹,让这人像一头时刻不放松的瘈狗,仿佛随时都要把人咬上一口。
这一行人赌的不多,从来都是五两五两的小注跟着庄家走,赢了不骄,输了不躁,给人的感觉,心思竟是浑然不在输赢上。
这时甚至有人为一行人递来几杯酒。
蒋启云不禁一跳,递酒的人竟是余开守。
余开守当然算不得哪方势力的龙头,在岚漪湾的地境下,却也称得上一句蛇头,守着这里的规矩,守住这里的祖宗,哪怕是在有势力的人物,都需要跟余开守有些来走。余开守能亲自为几人送酒,可见是当几人为朋友。难怪周遭的人也要高看这些人一头。
四个人接酒后的行为也够让人琢磨。
那马夫一般的人接下酒来,就倒仰了头,把酒灌得一滴不漏;妇人接了酒,只放在侧旁,不沾一口;那俏女人微微吐露舌尖来,在酒水上稍略舔酌;那肥油油的男人尝了一下,就立刻啐脱。
余开守道。
“卞老爷不好这口?”
那男人道。
“实在是你这酒入不了口。”
余开守惊诧道。
“这可是藏了十年的汾酒。”
那男人却轻笑一声,道。
“寻个时候,你同我出了这岚漪湾,我给你尝尝四十年的仙人懵。”
余开守的脸上立刻一片红,追问道。
“卞老爷竟还有收藏这般的酒?”
那男人道。
“稍略有收藏,毕竟不多,就让你喝一口,只能喝一口。”
余开守只以为舌尖上的味蕾全部都被牵扯着在动,舔了舔唇,道。
“三生有幸,能和卞老爷作为朋友。”
那男人道。
“既然是朋友,你便赶紧把那什么耿赌神请出来,在这边五两五两的赌钱,委实难受。”
突然有一个蒋启云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说。
“卞老爷难受,不如就跟我打赌一手?”
卓青和陶浊。 铁画赌坊 (5)
卓青从来都爱赌一手,陶浊一向跟着,也有了些绝活。
谢乌衣要一对二,胜算很难有,便拉住身后站立的他一同。
所有人都清开了桌。
耿赌神和莫五九的赌局尚未开始,那些攒动的人头就都往这声势博博的四人赌局上涌。
四个人推牌九。
洗牌、切牌、分牌的都是余开守,不存在任何虚假伪作。
卓青把四张牌捏在手,神色只有稍略在动,单张都不是大点,索性却能凑对,两副牌一组是双梅,一组是对斧头。虽算不上是胜券在握,不败之地却是有。
可卓青分明无笑,甚至眉梢还拱起了浅浅的忧愁。
立刻就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卓青袭来。
他道。
“抓。”
竟是主动要向卓青比牌。
两人同时开。
上阙是一组双梅对上七点,下阙是双斧头比上天高九,他全然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力,便败下阵来。
这方唱罢,又是那方比牌。
谢乌衣一组杂七压住了陶浊的杂五,一组双长却被陶浊的双人牌掩盖,斗了个平手。
一时间倒是由他和谢乌衣输了下来。
谢乌衣把肚子一抬,掷气一般,道。
“再来。”
余开守洗牌的手法算不上灵巧,却也不慢。
这一次卓青还是愁容不改。
拿住一手好牌的他却率先对陶浊发难。
他有一组双人牌和双板凳,纷纷都是些可以吃尽对手的牌,奈何陶浊也走了好运,固然输了上阙,又以双长牌把那对板凳折了下来。
倒是卓青的牌却真差,杂七杂五捏在手,只是谢乌衣手底分明还有一组地杠牌,只好以平手收落下来。
此时谢乌衣的眼色不由得狠下来,向着他怒道。
“你抓人如果再这么胡乱,立马给我滚开。”
天底下实在有些人平时面容清淡,却对输赢极为重看,便是破口大骂也不奇怪。
他毕竟只有抿住嘴忍耐。
卓青却笑了起来。
“全是因为我演得太好,卞老爷千万不要动气,更不要责怪。”
谢乌衣冷嘲道。
“不过是雕虫小技,如何看不出来。”
卓青道。
“只要卞老爷看得出来,银子立马就赢得回来。”
谢乌衣道。
“只要他不作乱,我立刻就把输出去的拿回来。”
他还是闷不做声,随后的几把,当然就束手束脚下来。
卓青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停变换,教人绝对看不出人手中牌九的好坏。
这个大肚便便的谢乌衣怒不可遏,再次骂出声来。
“滚。”
这一声怒吼简直能把铁画赌坊里的喧嚣一并掩盖。
他一言不发,唯有缓缓站起身来,由凌香的身畔穿过,隐没在人海。
接下去以一敌二,那便是不停地输下阵来。
蒋启云耸耸肩,本来还以为这个肥油油的胖子阔绰有趣,了解了脾性后,就觉得无聊得紧。
抹开步子向外走去。
外面的天色已不再清,把蒋启云的身影也笼罩得疏离。
随后才有两条车辙慢慢地碾着地。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带着一副古古怪怪的眼镜,镜片竟是漆黑色的,谁都望不见这人的眼镜。
这人的身上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气,蒋启云努了努鼻子,也嗅不清。
瞧见这人下得马车来,铁画赌坊的伺候立刻就奉迎了上去。
正当蒋启云对这人的身份有些兴趣,一个伺候已道。
“莫爷且在客屋里坐一坐,耿姑娘已派人来吩咐过,云鬓一梳、胭脂一抹,就来和莫爷分出死活。”
这人腮帮子轻轻地荡开,冷笑道。
“好。赌场战场,该当马革裹尸,拼尽声名和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