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秋全文阅读 第7分节

秋冬 (1)

    秋雨在天空中结成冰痂,便是说明冬天来了。

    北方的冬一向干燥冷冽,今年的冬更是寒。

    即便在屋中,还是能感受着天寒地冻。

    而宋闲庭更是用上了四床鹅绒棉毯盖住自己,才不至于凉得打抖。只是那对膝盖,虽也在毯子里,却还是被冷得有些发红。

    四肢筋脉都有断过,竟还能活,宋闲庭便不再抱怨许多。

    从窗棂透望雨落,雨水渐渐凝成了冰雹,滴滴答答在屋檐、石地上敲打。

    像极了幽冥的鼓,在为死魂引路。

    时间,是秋了。

    距离桑陌林一役,已过三天了。

    整座隽永城都静静悄悄,仿佛要将那场爆炸掩盖掉。

    可发生的事,永远镶刻在时间的系带上,无论是谁、以如何手段,都改变不了。

    损失惨重。

    除了洛思冰安然,其余人难免都带回来伤,杜八指高傲的眼角被划开了一道,牧离浑身有着十五六处擦伤,为了拦截一支射来的箭,吕慕青不惜被穿透手掌,而三房之主梁鹿禹更是葬身在了纷扰的弹火之下。

    那场爆炸的中心,便是薛歧和孟卿衣,作为堂中的最高战力,如今已是下落不明,即便是尸体,也难以找寻,难道是烧成了灰烬?

    到处都是风声鹤唳。

    哪里不是草木皆兵!

    墨雨堂接下来要何从何去,谁的心里面都没有底。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宋闲庭的木门却被人敲起。

    一向算无遗漏,所以宋闲庭也眼目也是闭着的,却轻轻地唤了声。

    “请吕房主进。”

    门外,赫然就是吕慕青。

    吕慕青的手垂在腰际,绷带将伤口缠得分外紧。

    身后的剑冥仗剑背过身去,从未打算踏进房里,也一并维系着屋内的安静。

    宋闲庭又向小厮吩咐道。

    “给吕房主搬一张座椅,你就可以出去。”

    那小厮手脚麻利,将吕慕青置于宋闲庭的身旁后,掩门出去。

    宋闲庭淡然一笑,道。

    “吕房主的伤势可还好?”

    吕慕青说。

    “不劳宋先生担忧。”

    宋闲庭道。

    “吕房主深夜来访,我本该伴着小酌的,只是我的腿……”

    宋闲庭摇摇头,并没有往下说。

    吕慕青连忙道。

    “我本也倦了喝酒,现在就煮煮茶,寡淡是寡淡了些,心思却清明了许多。”

    宋闲庭悠悠道。

    “如此说来,吕房主看清了什么?”

    吕慕青道。

    “杜房主常赞宋先生算无一漏,我原本不信,方才还在屋外,却已被宋先生叫破,现在已信了七分。”

    宋闲庭道。

    “我若是说穿杜房主的来意……”

    吕慕青已然截道。

    “那么另外的三分,自然是一并信过。”

    宋闲庭浅笑一二,道。

    “那我便献丑了。”

    宋闲庭稍略坐直了身躯,慢慢向着吕慕青靠近,一边道。

    “天下文士,有人善断,有人善谋。吕房主当在谋策与一方帮派结盟联手,吕房主却是难断终究是引君坊抑或夹马道。”

    吕慕青已微微作躬,感慨道。

    “正是此疑惑,缠绕我良久。”

    宋闲庭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吕慕青道。

    “宋先生不在山头,宋先生可有识破?”

    宋闲庭顿了顿,凝视着眼前人良久,干脆道。

    “有。”

秋冬 (2)

    吕慕青简直已有些俯首。

    一向都在为墨雨堂的前程出谋,像此般低身倾听的时候可不多。

    其实大可以离去的。

    吕慕青虽是孟思年的徒弟,和孟思年的心性却是全然不同。

    对于世俗的争斗,实在是淡漠。许多时候,吕慕青都只愿在一处偏陋的瓦室,清水煮茶,下田耕种。然而师傅将一切的重托都背在其肩上,对于洛思冰的迷蒙感情,更使其无法抽身从容。

    所以吕慕青甘愿降着身姿,以保墨雨堂继续兴盛繁荣。

    宋闲庭笑笑,宋闲庭道。

    “恕我直言,若想与雄心勃勃的青花楼平起平坐,引君坊的势力,必须拉拢。”

    大荒之北,无疑是墨雨堂的地头;只是再往东走,便有三城,被引君坊囊括。其中尤为富饶的御水城湾更是作为引君坊主要的金源脉络。江湖好手,于钱财上若是多有追求,鲜少有不入引君坊的。可惜最近十年,却是遭历了帮派间的纷斗,再想有些重振旗鼓,却委实要将之前的内耗弥补。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是凌乱,也仅仅输了墨雨堂半筹。

    吕慕青的所想,与宋闲庭其实大相径庭。

    如此得到肯定,心里面也便坚定。

    吕慕青道。

    “的确。如今引君坊的人众虽然还输于我,但拥有的财资兵器,则是我们的倍数。要应付青花楼逐渐壮大的子弟,甚至不乏有夙鬼军里的好手,少人抑或少器,都敌不过。”

    宋闲庭道。

    “只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该率先同引君坊商榷结盟。”

    这句话岂非如同冷水泼在吕慕青的身上。

    吕慕青浑身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方式一僵,没有十足的细心,如何也看不到。

    当然,宋闲庭看在眼里;当然,宋闲庭接着道。

    “大荒三大帮派,从来都是彼此制约,才相安得当。”

    “可是真当争端时候,谁会把夹马道放在心上?”

    吕慕青懂宋闲庭的意思。

    虽是三帮并称,夹马道的规模委实却还是小,非但没有版图扩张,就连人才也是稀少。其中领军人物连余殇不可谓不是个枭雄,却仍是在浮浮沉沉中挣扎罢了。

    宋闲庭侃侃而谈。

    “夹马道只占着荆蜀一地,说起来是西边,其实也和渝州城接壤。任何势力突然崛起,都要将这块肥肉盯在眼下。以往都是腹背受敌,近十年来,换了一个做法,周旋在墨雨堂和引君坊之间,以示圆滑。两帮冲突过后,却让这夹马道收益不少。”

    “可是无论夹马道如何起舞,仍然是蚂蚱,别人不顾之时,还能蹦跳;若要掐死,也只需两指相夹。”

    像吕慕青这样百转的心思,已明白宋闲庭的话,喃喃道。

    “墨雨堂若何引君坊率先联合,便是把夹马道暴露在獠牙之下。”

    宋闲庭点头道。

    “荆蜀当然有群山天险作为屏障,可是青花楼倾力攻打,你以为打不下?”

    吕慕青只能摇头,闭上嘴巴。

    宋闲庭道。

    “夹马道当真消亡,倒也还好,可一旦投降,一旦被青花楼收编于麾下,那青花楼必定是进一步壮大。到时候即便是两帮合力就能阻挡?”

    吕慕青道。

    “引君坊呢?引君坊就不会投靠?”

    宋闲庭道。

    “此次以薛岐为头,向我们来讨古城隽永,不少人心中都慌张,可有几人应允了?”

    每个人都在力保墨雨堂在隽永城的势力不失,即便是随时要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宋闲庭笑道。

    “引君坊的体量,恐怕不比我们小;引君坊的野心,只怕也是吞并整个大荒。”

    “固然不如我们有百年的奠基,也不是撒手就能放下。”

    “倘若我们和夹马道结在一起,孤立的引君坊必定要率先迎对那头饿狼。”

    “不至于倾覆,却也要付上死亡惨重的代价。”

    “虽是合盟,彼此,毕竟还是对头,消磨一番对头的势力,自然是好。”

    依着此话,墨雨堂简直是又硬无输了。

    然而吕慕青的眉额又是为何皱成一团?

    吕慕青不知道。

    既不知道眼前这个苍老的奇士和自己有同门之实,更不知道前途是否被此人铺上了圈套。

    可吕慕青依旧起身,依旧道。

    “多谢宋先生的指教。”

秋冬 (3)

    冷冷地冰雨拍在剑冥支撑的伞上。

    一路,吕慕青都是沉默。

    冷漠的空气,让剑冥都不由得以为寒冻,吕慕青却依旧大步的走,向着反方向走。

    吕慕青实在需要走走,因为伤痛,这些日子一向闷在屋子里,被所有的困扰缠索;现在,也想放纵,也想喝酒,终究是耐着,只换成沿着江慢走。

    虽未表露,行举也言说,情绪并不好。

    以剑冥的身份,这时候实在不该说什么的。

    可剑冥还是开口。

    “您很烦忧。”

    吕慕青站住,吕慕青回头。

    那是一双极为复杂的眸,一时间仿佛将所有的恐慌、焦虑都夹在了其中。

    吕慕青却是沉声,然后很笃定地道。

    “一切的疑惑,都有解开的时候。”

    在疑惑什么?

    剑冥实在猜不透,随着启步,又开始跟着走。

    脚步还是匆匆,有些急躁。

    方才的那番说辞,吕慕青其实是被说动的,一连串的铺谋连消带打,非但解决了当前之祸,甚至让对手也有削弱,委实也让其佩服那人的心术权谋。

    可是宋闲庭的态度却大打折扣。

    两个人其实有过短暂的交锋,如果你还记得。

    那是在残空收复了鸦城之后。

    那次,宋闲庭迎着面说出了杀害林凡的凶手正是夹马道的细作,甚至还刻意嘱咐要将这个消息传入残空耳中。

    彼时,吕慕青不过以为宋闲庭旨在差遣开残空,让自己失去最锋锐的利器,才不曾与残空说;现在旧事从提,宋闲庭的居心到底是何叵测!

    在江畔走了许久,吕慕青终于开口。

    “残空,如何?”

    剑冥道。

    “捡到他的时候,和那个姑娘一同晕死在一块树石旁边。我们尽力抢送,虽是失血过多,终究还有命活。”

    “人也被凌香从医斋接走。”

    “当然,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到之前的身手,可现在已能下床安然地走。”

    吕慕青点点头。

    稍略在心中有些思索,决定后,才道。

    “这一次潜埋*的人绝不是乌合之众,有人负责掩护,有人负责强攻,相互着配合行动。”

    “这些人不可能是忽然出现的,蛛丝马迹,一定会有。”

    剑冥道。

    “您的意思,是派人去追查这些人的底细。”

    吕慕青望着江上跌宕的浪波,道。

    “青花楼若是溅起涟漪的雨冰,这些人就是掩在江下的卷涌。”

    “对青花楼还能防备,这些人的目的却无处得从。”

    “必须要打探透彻。”

    剑冥道。

    “让谁去做?”

    吕慕青道。

    “残空。”

    以残空的身子,本该什么都不做,只是吕慕青的话就是号令,没有人可以反驳。

    剑冥颔首,无论什么事,都会为吕慕青去做。

    吕慕青明白自己绝不能被旁人左右,于此乱世之中,若不能固执己见,就会被冲落在时代的洪流。

    吕慕青已决定要拉着墨雨堂向前走,哪怕是逆水行舟。

    所以吕慕青沉声,吕慕青说。

    “今晚你就走。赶去鸦城,让凡儒回来见我。”

秋冬 (4)

    许一城让凡儒代为掌管,自然是对其有足够的信任。

    而凡儒也不愧为吕慕青手底下第一参谋,月余的时间,已将所有的人心重头笼络。

    这样的功绩,足够将整个鸦城墨雨堂的势力交由其挥洒,却是此时,剑冥来了。

    剑冥是连夜兼程赶到,山路的崎岖难行,也让其一身冷汗,再沾着路上的风尘,整个人看起来黑乎乎,也乱糟糟。

    剑冥说出了吕慕青要其回巢的想法。

    凡儒的眉宇也就稍略牵动一下。

    抛出来的第一个问题,自然也说明了心中的想法。

    “那么鸦城,会怎样。”

    “谁会取代我接管,四房的人?还是二房?”

    剑冥只能望着,忽然觉得权力大概真的能改变一些情况。

    剑冥也只能说。

    “我不知道。”

    凡儒本是站着的,凡儒也悄然坐下。

    一个打算走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坐下。

    可剑冥必须要将人带回去,只是要吕慕青说到的,剑冥都需要做到。

    哪怕是不屑的说谎,剑冥也愿意。

    所以在一段沉默后,剑冥道。

    “暂时,还不会有人把你换下。”

    有两个字,剑冥是重重地在讲。

    凡儒也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下。

    “暂时……”

    剑冥道。

    “不可否认,你将鸦城管制得足够好,再过不久,就能重新派上用场。”

    凡儒满脸都是骄傲,那是废寝忘食的付出换来的,任何褒奖都不遑多让。

    以往被认为是前任城主林河云心腹的五人众也在凡儒的恩威并施下开始听命于调度,换做别人,绝不能够。

    可是剑冥只是冷冷地道。

    “但你还是资格不够。”

    凡儒愤怒,少有的愤怒。

    吕慕青手下四人,性格都很鲜活。凌香狐媚、灵动,向来很讨人宠;剑冥忠诚、热情,总是跟随吕慕青左右;祝洪刚烈、顽倔,却毫无害人的心机,甚至可说是愚笨;凡儒是冷静、聪慧,对于吕慕青的心思最懂。

    凡儒一掌狠狠劈在桌子上,实木的方桌竟被这一掌拍塌在地上。

    这样冷静的人,生这样大的火,绝无仅有。

    剑冥没有退下,仍是凛着一双剑目,同凡儒相看上。

    愤怒的火和冷漠交融上,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两人同是用剑,剑冥可绝不会怕。

    凡儒收回了手,复又坐下,才终究让僵局缓下。

    剑冥道。

    “即便是有心提拔,别人也不会让你上,特别是杜八指。”

    “你应该知道,鸦城本是来四房的管辖。”

    凡儒捏紧拳头,心有不甘,咬着牙,喃喃道。

    “三十多天的辛劳,竟都要为别人作了嫁妆。”

    那言辞里的凄凄切切,令任何人都要动恻隐心肠。

    剑冥道。

    “你若只懂在这里愤慨抱怨,接下去的话,我便也不讲了。”

    凡儒直勾勾地盯着,道。

    “你有什么好讲的?”

    剑冥道。

    “房主欲让你去同引君坊协议合作。”

    “这当然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同样,也是你讨价还价的筹码。”

    凡儒虽然没有说话,眼睛却发着亮。

    剑冥继续道。

    “当今青花楼咄咄相逼,你若能达成与引君坊的联盟,就是帮着墨雨堂稳当住阵脚,岂非是最大的功勋。”

    “到时候你再要求做这鸦城一主,即便是洛堂主,也拒绝不了。”

    凡儒的脑子本就比剑冥转得更快,凡儒不停地抖动,最终把心定下,道。

    “好。”

秋冬 (5)

    而残空,也已在马上。

    三匹马,一并向着渝城进发。

    天上地下,若要说一个地方龙蛇复杂,再没有哪处能够渝城比得上。天底下的风信子,也都长窝于此。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只要你想深挖,到了渝城,必能得到你所想要。

    他横跨白马之上,走在最前。

    身后,又随着两匹红、棕色的马。

    本是独来独往,可要去的地方正好也是穆羽蓉想要前往,于是结伴而上。而凌香,却是因为疑神疑鬼,才也强求着跟上。

    此时的北风大振,吹得二女脸蛋彤彤的红,只要是男人看来,就难免心痒。

    他赶忙绕开目光,也把上身俯于马背上。

    这样实在能避过迎面而来的凛凛风刀。

    二女有样学样,也跟着趴在背上。

    直走了十里地,才寻到一个酒馆木房。

    他率先翻身下马,绳缰捆绑好,又回身为二女牵马,一番折腾,总算在热热闹闹的酒馆里坐下。

    不少人都在瞥眼向凌香打量。

    凌香本就柔媚,一双眼狐狸一样,仿佛随时都在对男人勾搭,有几个人恐怕只与之对上眼,立刻身子发抖后仰,神魂颠倒。

    穆羽蓉只是搓了搓手,想让霜寒褪掉,聘婷的小嘴往手掌里吹着白气,尤为可爱的模样。

    他道。

    “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顺着他的话,穆羽蓉偏过脑袋看着他,甜甜一笑,道。

    “好。”

    穆羽蓉的心情委实不差,渝城虽还远,毕竟已始于足下。

    眼见着就被小二端上来,凌香却是把脸一仰,瞪着他,道。

    “你的伤还没好,喝酒,是想也别想。”

    他只好不说话,只好看着凌香娇笑。

    凌香笑着对穆羽蓉道。

    “独饮易醉,妹子与我一块可好?”

    穆羽蓉一边道。

    “能同姊姊喝,当然好。”

    一边捻着兰花指,轻轻为彼此斟酒。

    凌香接过来,立刻就往嘴巴里送。

    穆羽蓉也只有努了努唇,稍略将酒水往胃里送。

    接连三杯,开始还是穆羽蓉倒酒,如今酒壶已在凌香的手中。

    谁都看得出来,凌香的确算是“会喝酒”,连秀眉也一眨不眨,甚至酒越喝多,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现在来看,简直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穆羽蓉艰难地将第四杯斟满的酒端起时,凌香实在已开始喝第五杯了。

    虽也有过偷喝酒,可一向都是细细地品味斟酌,像如此喝快酒,穆羽蓉委实不能够。

    这一杯终究灌不下去,人已趴倒在了酒桌。

    他捏着剑指探了探脖子上的脉络,道。

    “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又何苦如此当真计较?”

    凌香眉毛一挑,不痛快地道。

    “这便是个小姑娘,我却是个老女人了吗?”

    他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香“哼”了一声,道。

    “小姑娘也好,老女人也好,姑奶奶要喝酒,你给我眼睁睁看着、等着就好。”

    他这才知道,女人一旦妒起来,该有多么可怕。

    只见凌香喝到兴头上,索性脱了莲鞋,去了罗袜,将一双雪白的脚架在酒桌上。脚心弯弯地翘,让一些看客的心更痒,都难免想用手掌抚摸那脚窝,甚至已有人伸出了舌头,凌空着,幻想在舔尝那一双完美的脚丫。

    对于这些人来讲,即便被这双脚活活踩死,实在也无妨。

风波难平 (1)

    黎明时候,已有酥酥的雨,带着清寒的雾,冷冰。

    酒馆之外,却开始有快马振蹄。

    “笃、笃、笃”,急促地扣门声把前台打盹的小二惊醒,竟也把醉卧的二女弄醒。

    两人彼此拥着,在一张暖床上沉迷,自是香艳欲滴。

    穆羽蓉的脸“刷”地就红了一片,凌香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轻轻凑上,在温软的小嘴上一尝。

    这时候下面的动静更响。

    显然是进入了许多人,“吱吱呀呀”,都是翻到桌上的板凳又重新被丢在地上。

    什么样的人在雨夜骤行?

    穆羽蓉被吻过之后,还是不免好奇,一双小耳朵也竖起。

    凌香看着如此模样,却好笑得紧,突然一把挠在穆羽蓉的腰上,惊得其活蹦乱跳,才道。

    “走,同姊姊一块看看去。”

    两人换上了轻巧的衣裳,肩并肩,推门而去。

    下面本还是喧闹的,下面突然安静。

    都抬起了头,向婀娜的二女看了过去。

    凌香实在是越被人盯着,越来劲,腰肢扭得更韵,步子也更疾。

    穆羽蓉只是俏步随在后头,甚至不敢喘着大气。

    直到两个人由楼梯下来,这些人的眼睛也不曾离,有几人好像还咽了咽口水,兴奋着下体。

    小二也是快步赶上来。

    谁又不愿意伺候佳人?

    小二笑道。

    “二位姑娘已然转醒。”

    穆羽蓉只是羞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像这样的大家之女,还从未在人前把意识失去,若是平时在家里,也会被爹爹念叨好几句;在外面,更觉得丢人。

    凌香却笑着拉住小二搭在肩头的布,道。

    “那是不是小哥哥把奴家扛回的房?”

    小二的喉头也开始发干了,涩涩地道。

    “小的哪有那福分啊,是和二位姑娘同来的那位大爷左拥右抱,将二位抬回的房。”

    凌香娇嗔道。

    “那死鬼,可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别人占到。”

    小二只好随着干笑,心中却在嘟囔。

    “你要是我女人,我也不让。”

    凌香和穆羽蓉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坐下,离那些人不远,只要起身,就能勾搭上。

    这些人久在江湖,见惯了风骚,可当凌香这般的女子出现,怎会不想泡一泡。何况更有一个瞧起来纯洁的小白花。

    果然有人起身。

    于是就有人吹起了口哨。

    这个人叫做王梁,对男女之事一向都有高招,许多窑子里的姑娘都被其哄得魂牵梦萦。

    王梁却是径直走向穆羽蓉,稍略弯腰施礼,含笑道。

    “我能不能在姑娘身边坐下?”

    穆羽蓉应付得了恬不知耻的流氓,可对这样彬彬有礼的人却毫无办法,本也是好奇这行人赶路的缘由,也不好赶开眼前的人。

    只好点点头,只有轻轻道。

    “好。”

    却见王梁挪了挪椅子,虽说是贴着穆羽蓉的身边坐下,眼里面仿佛也只有这个俏丽的小姑娘,可是半个身子其实是迎着凌香。

    这些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凌香自然明了。

    方才这伙人都看往自己,欲望最盛的,岂非就是这个王梁。

    所以凌香偏偏不上当,偏偏不把王梁放在眼里的模样。

    王梁巧舌如簧地戏弄着穆羽蓉,也只能换来“嗯嗯啊啊”的回答,委实无聊。

    事实上,并非是单纯的女子最受男人的幻想。

    男人还是喜爱女人的风骚。

    所以一些窑子里的女人反倒装作纯情,就更惹旁人的怜惜。

    王梁转过了脸,向着凌香温文尔雅地笑去。

    “天都未清醒,姑娘却转醒了。”

    凌香白了一眼,怪责道。

    “还不是你们这些粗人,蹄子里不知道轻。”

    越被人骂,越是欢喜。

    若说男人不是贱骨头,谁又能信。

    王梁立刻就牵起凌香的手,向着自己的脸轻轻地掴了去,一边打,一边道。

    “都怪我,扰了你的清静,该打,该打。”

    凌香稍略推搡,好不容易一样,才把手抽了出来,努着嘴道。

    “谁要打你那厚厚的脸皮。”

    说着,还去抚自己的掌心,仿佛受了痛一样。

    这样的女人,简直能激起男人的野性。

    王梁如禽兽一样贴了上去,将凌香的腰抱紧,笑嘻嘻地道。

    “那是你疼惜我。”

    凌香以指捏住了王梁腋下的穴,王梁浑身一抖,连怀里的女人也再抱不下去。

    凌香道。

    “你哪配得到奴家的疼惜。”

    王梁一怔。

    只听凌香已接着说下去。

    “你也只配嗅嗅奴家的脚心。”

    说着,就真的将脚窝往王梁的鼻子上伸去。

风波难平 (2)

    小二端来酒时,人已围坐了起来。

    那女人果真风骚得紧,七八个男人围着,还有办法不被占便宜。而那个碧玉的小姑娘,只能缩着身子,坐于其中,孤孤零零,任何人靠近,都在抗拒。

    这些刚来的男人里,倒也有一人特立独行,根本没有动,甚至闭上了眼睛,便也被隔离了出来。

    小二上前,客气道。

    “大爷,你的酒。”

    这人才稍略睁眼,卸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沧桑的面容。乍看之下,四十有余,下巴上斑斑点点爬着胡茬,鹰钩的鼻腰上,有一条疤,和许多常年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人都像极了。

    这人也道。

    “谢谢了。”

    然后用缠着绑手带的手将酒壶接下来,一个人兀自喝酒,仿佛也怡然畅快。

    小二又给那女人一桌送起酒来。

    酒还未入口,那个被女人踩住鼻子的男人已经吹起牛来。

    “‘天剑王梁’的名号,在大荒以北,都吃得开。”

    女人将王梁的脸踢得更远,道。

    “我怎么听不出来?”

    王梁邪邪一笑。

    “你却一定感受得出来。”

    说着,就伸出狭长的舌头,舔在那脚心之上。

    湿湿哒哒的瘙痒让凌香忍不住发笑,嗔道。

    “你放开。”

    也一边要把纤足抽回来。

    王梁却是一把攥住了那抹白嫩的脚踝,一只粗劣劣的手掌就在腿上摸开。

    凌香稍略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便只有任其游摆。脸上不禁发笑,身子也软,轻悠悠地躺在身边一人的臂弯。

    凌香娇笑道。

    “你若真在北方吃得开,为何又要连夜赶下来。”

    那搂住娇躯的男人双手自然不会单单落在腰上,当然要向上摸索起来,随便道。

    “这一趟下来,当然是因为渝城有美差。”

    就在那双手几欲触在胸前,凌香却一扭腰,绕过身来,一双膝盖搁在男人的大腿上,好似是向男人露着引诱,其实是将那双不规矩的手撇开。

    “龙蛇混杂的渝城,还能有什么美差?”

    那姿态,尽情地将自己的身体展开,一对圆鼓鼓的臀就挺在男人的视线下,更有奶白的乳峰,若有若无地半开。

    小二的手已在发抖,却还是勉强着自己放下酒。

    王梁已顺着那条美腿摸了上来,整个人的鼻子简直就要嗅在丰臀上。

    王梁道。

    “前天朝堂出了王榜,只要将一个人找出来,就能得到四百两。”

    “而那个人,委实就在……”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向凌香的翘臀贴上去。

    凌香竟是霍然站立。

    避开了男人色眯眯的目光,也让王梁扑了空。

    凌香将摆上的酒坛开了封,仰头喝了一口,才道。

    “你们连夜兼程,只为四百两?”

    王梁的眉头简直也皱了起来。

    方才那个拥着凌香的男子回答道。

    “那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四百两,四百两金子可绝不只是四百两。”

    于是就连家境不凡的穆羽蓉也只能张大嘴来。

    以现时的兑率来看,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四百两金子也不过是四千两银子。

    可四千两银子穆羽蓉还见过,四百两金子却连听都不曾听过。

    便也只有朝堂那么阔绰,能一手堆出四百两金条出来。

    凌香也转了转眉头,才道。

    “值这般价的,天底下都没有几个。”

    王梁感慨道。

    “可不是!即便是天下三大帮派的一把手,在黑市里买人头,也只需要二千多两雪花银。”

    凌香又喝了一口酒,脸色已浅浅的红,眼睛却透着光,盯着王梁,直勾勾。

    旋即,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王梁连忙摊开双手,将美人抚抱在怀。

    一只手揽着水蛇细腰,一只手几乎碰到胸膛上的柔软,心魂也荡。此刻即便是要将脖上的头颅割下,简直都可以跟其商量。

    可凌香只是轻轻在耳边问道。

    “这个人是谁呀?”

    王梁痴笑着,道。

    “长枪无命,锁喉夺命。”

    凌香惊,穆羽蓉更惊。

    “呛啷”,酒馆之中,竟突然有剑拔起。

    是和这些人同行的那个孤身人。

    本来一向都只闷头喝酒,突然却拔剑,站立。

    从那冰凉的嘴里吐出了一句。

    “你说得太多了。”

    然后暴起。

    下一刹那,整个酒馆里都没有了这个人的身影。

    凌香的瞳孔张开,那把剑已在自己的眉心。

风波难平 (3)

    倘若要在江湖上走动,没有一两样本领傍身,委实不够。

    凌香的武功只算不错,能在江湖里闯,完全依仗着灵巧的轻功。

    其实江湖中凭轻功游历的女子颇多,身子轻,筋也柔,可以在大大小小的危险中穿梭。

    只是这迎面而来的一剑,无论凌香的轻功多么高绝,也不能躲。

    凌香睁再大的眼睛,也只能够等着眉心被剑心刺透。

    “铮”。

    那奔袭而来的剑被荡开。

    接剑的人却因为男人剑上的力道倒飞出来,若不是一双手将其扶住,简直要喷出血来。

    他将穆羽蓉拥在怀里,道。

    “没受伤吧。”

    穆羽蓉摇摇头,却有些委屈,眼睛也红,喃喃地道。

    “就是手腕痛。”

    也不知是否爱怜,他摸了摸穆羽蓉的头,然后起身,两眼间的寒芒如匹练,乍露。

    并未向前走,因为隔在他与出剑男人间的空气已然结了冻。

    凌香从死亡的阴霾下退出来,跑到他的身旁,贴进他的怀上,仿佛只有同他纠缠着,才放下了戒防。

    男人们都嫉妒,都怒目。

    只有王梁还有一丝清醒,还在注意他的手。

    他一只手将凌香的腰揽住,一只手却已抚在了身后。

    身后有个小木匣子,匣子里有?

    屋外的雨声依旧。

    黎明的光虽被层叠的云遮住,却也悄悄地泄露。

    恰有一束光,聚在这个出剑的男人脸上。

    鼻子鹰钩,一条疤被光掩映得闪闪烁烁。

    这个人并不合群,从其甘愿孤坐便能看出。

    这人叫锦东。

    四十三岁。

    渝城人。

    “谪剑派”的第一高手。

    若不是心胸不及其师兄,“谪剑派”的掌门本该是其归属。

    自从在掌门之争中败输,虽没有叛离,却也不常在派中出落,三十岁那年入了江湖,凭借手中的一把青泉剑也委实打出了不少名目。三十七岁那年,有愿,想要将剑神挑落,遂闭关三年,请战于介凌峰。那一日,剑道上的高手齐聚,就连你们认识的孟卿衣也在其中。三十招之前,凭借奇招,果然将剑神压制住;三十招后,却被剑神的一剑“讳莫如深”削中鼻梁。从此就在江湖流落。

    王梁找到锦东的时候,锦东正像一条死狗,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沉在黄泥之中。

    离介凌峰之战已过了三年,三年锦东都没有从醉生梦死中走脱。

    王梁道。

    “你还有一个翻身的时候。”

    泥里的锦东眼里只有寂静,死灰朦胧。

    王梁接着说。

    “只要你能抓住,就能重新在江湖里昂首。”

    锦东并没有多少知觉。

    冥冥之中,却紧握住了拳头。

    就是这个握紧的拳头,被王梁看在眼里,让王梁接下去说。

    “无论如何,对上‘无命枪’,都需要师叔。”

    好久好久,没有人在锦东耳边说起“需要”。

    泥泞中的锦东悄悄有了动作,开始以手臂将身体支撑住,黄色黑色的泥从脸上身上滴落,锦东就像一个终究露出牙的野兽,将身体如弓一样张开,怒吼肆意。

    锦东刮去了三年未剃的长须,却还有一些茬子无法根尽。

    临行时,天空突然飘落下雨。

    锦东头戴着斗笠,身穿着蓑衣,别一把新铸的剑在腰口,牵着一匹灰黑色的马,在出城的口子等候。

    多年的流离早已经令锦东的声音也哑了。

    锦东操着涩涩的嗓子说。

    “走,我们去把人活抓。”

风波难平 (4)

    天色终是大亮,雨也稀。

    官道两边,原本都是小林,现在早已经残败。

    酒馆就扎在林子外,无人拥聚着狂饮的时候,显得空空寂寂。

    现在的馆里,也没有声音。

    每个人都寂静得如若冰冻。

    都在盯着门口。

    淅淅沥沥的雨中,他和锦东相隔站落。

    锦东稍略沉着头,雨水就顺着斗笠的沿口坠落。双手交错在胸前,方才的剑锋已在鞘中沉默,但下一刻,依旧可取人头。

    他则不偏不颇,直望着眼前人,既没有冷屑,更没有愤怒,平静地摸着身后的匣子,平静地等待时机拔刺。

    这一战两人都无错。

    每个人都有一次翻身的机会,暗中抓捕“无命枪”的消息就连三大帮派的风信子也只是方方截获,还来不及与总堂汇报,更无法行动。锦东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捆锁,才有机会重振自己的雄风。

    所以任何知悉风声且可能有举动的人,皆是锦东的对头。

    即便面前站的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锦东也要不惜出手。

    而他是不能忍受。

    既不能忍受锦东向自己的女人下死手,更不能忍受穆羽蓉被打得飞纵。

    他可以忍受自己煎熬、惨苦,却不容牵挂的朋友有危险、委屈正在经受。

    所以风雨之中,他已发起了冲锋。

    事实上,很多时候,他都不像高手。

    既没有高手的耐心试探,也没有高手的谨慎出手。

    你或许也看过孟卿衣狂袭而来,将西门惊唐的巨擘镰打落。可那是因为孟卿衣有十足的把握。当和薛岐相搏的时候,就连脚下的步子,也要算透。

    可是他没有。

    无论面前站着谁,无论有无把握,他都冲,也只有冲。

    冲起来就是他的节奏。

    如果你比他高明,那他周身的破绽轻易就要被你击破。如果你较他不如,错身而过之际,你的胸膛上便有一个无以弥补的血洞。

    这就是他的战法,别人只有跟从。

    所以锦东也冲,也动。

    锦东能在前三十招内将剑神也压迫,也是因为闭关悟的剑诀,也是因为气魄。

    竟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对手。

    立刻,两人就照面上。

    他的手已将鬼刺握在手中,横划竖戳,斗转之间,就在锦东的胸前三招点过。

    之前委实是西门惊唐突袭,令他的鬼刺无法绽露,才落尽了下风。如今张手点缀出寒芒,即便打不过,也能搏命般地还手。

    锦东不为所动,削、劈、接斩,全然没有剑道中的雅致和轻柔,顷刻间已把他的三招打偏了头,便直取他的眼眸。

    “当当当当当当当”。

    就是眨眼,兵器已有了七次焦灼。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看着两人的厮斗。

    王梁当然已张大了口。

    以往都自诩己为“天剑”,直观地看着锦东出手,竟发现自己的剑简直无法流动。

    锦东的剑势,野蛮得如同一头发怒的牛,招与式之间绝不连贯,却轰动。

    若是要王梁仗剑相迎,此时依然溃颓败落。

    所以凌香和穆羽蓉一同揪心。

    两人岂非也被锦东的气势震迫。

    突然,就见锦东的剑穿向他的眼眸。

    眼眸虽不似心窝致命,却依然能将一个人杀透。

    大荒之上残盲的高手虽也有,却还没有哪一个是刚瞎的。

    这一剑来得汹,他委实很难将剑锋停泊,只有偏头。

    他的脑袋若是少挪了一寸,右眼立时就要被刺破。

    现在两人交身相错,一丝血纹从眼尾灌了出来,终究是伤透。

    可他却未停,交错时候,上半身折叠一般后仰,手中的鬼刺杀出一个回马枪,正对着锦东的后心。

    欲杀回马枪的,却非是他仅仅。

    锦东是转身,也欲刺穿他的后心。

    突然,长刺已至身前,如何挽剑格挡都来不及,锦东只有硬生生地退,希望从利刃下退出去。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锦东大势已去,可只有明眼人才看得懂为何锦东大势已去。

    两人简直是同时回马反杀,他是后仰突刺,锦东是转身直刺;后仰只需腰间折叠,转身却是从腰发力、再牵动肩臂,无法不慢少许。

    只论速度,当然是折腰快于转身。

    折腰也有一个缺陷,很致命。

    倒着脑袋,眼里看见的全部都要颠倒过来,对于位置、距离,都无法精准打击。

    所以锦东才宁愿转身,以正常的平视出击。

    可他不同。

    现在他的鬼刺正刺在锦东的右边胸膛。

风波难平 (5)

    快、狠、准,只要占住其中一样,就能算得上是一方高手。

    最常见的是狠,发狠,一招一式砸过来,仿佛要将皮囊撕成粉碎。

    还有人追求准,只要一击刺中要害,就是千顷的大船也能凿沉。

    当然,更多的人在向往快,可是快并非千锤百炼就够,有时候还需要有出色的身体天赋。

    他本就不狠。

    一个平静的人,如何也张狂不出凶狠的气焰。

    他也算不得准。

    一百次的出手,总有那么二十几次会有偏寸。

    可他快。

    当然,还未达到如孟卿衣那般快入毫颠,却也是一流的状态。

    这固然也和他的武器有关,鬼刺的锋锐和镶在上面的倒钩,足够让他不必那么快,不必那么狠,只要刺中,就像鳄鱼的巨齿咬住了肉。

    所以他才不管这一刺能否准确的刺中锦东的要害,所以他才敢折腰后仰,回马一击。

    这一刺委实是快,可锦东退得更快。

    鬼刺的确刺中了胸膛,再陷深一分,就能将锦东的胸膛处的皮肉脉络全部绞下。

    却终究被锦东躲过了。

    血却依旧如注在流。

    锦东不得不捂住右胸,尽量让喷出来的血慢些涌。

    他则是闭住右目,有血,浅浅地滴落。

    这一战并未以任何人的失败告终,是平手。

    再战下去,锦东随时都可以死于失血过多,他也可能因为越来越多的凝在右眼上的血使着失去对方寸的把握从而被剑锋刺中。

    接下去,无论有什么事发生,都不好说。

    只是毕竟没有接下去了。

    凌香和穆羽蓉哪里还能顾及飞雨,冲了出来,拥簇在他的左右,凌香关切地扭住他的手,穆羽蓉则取了条洁净的布为他抚拭伤口。

    王梁一行人也走了出来,将锦东扶到雨水溅不进得地方,扯开一角,将湿漉漉的皮肤擦干,再涂抹上迅速止血的金创药。

    两人的伤可轻可重,还可以一较高下。

    可王梁还依仗的锦东拿下“无命枪”,两女也心系着他之前的旧伤,都拦在彼此的视线上。

    于是只好又在无声之下,散场。

    穆羽蓉生气,还从来不曾这样子生气。

    分明旧伤还未好,现在又增了新创,是真的不把性命当命了是吗?

    穆羽蓉还是为他小心的包扎,脸色却委实不好看了。

    房间里的气氛,简直要比方才的厮杀更教人害怕。

    他也不能说话,只好把头低下。

    穆羽蓉的手且温且柔,在其照料下,眼尾的伤很快就能好,甚至不会留疤。可是裹完伤口后,穆羽蓉却在他的脚背上狠狠地跺上一脚。

    这一脚自然痛。

    这一脚不至于让他受不了。

    这一脚却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然后穆羽蓉便寒着脸说。

    “还敢吗?”

    这样咄咄逼人的胁迫,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久违的感觉,让他也产生了疑惑。

    这感受让他想起了林凡的笑,和煦如风,许多时候都让他松弛了心窝。

    这感受让他想起了凌香的床,两人抵死缠绵,在精疲力竭中放肆快活。

    可这感受毕竟还有不同。

    有一份亲切,就像当年沉溺在母亲的怀中。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唯有摇摇头。

    穆羽蓉简直很不满意,穆羽蓉简直像在怒吼。

    “说话!”

    他竟好像有了些怯怯,喃喃地道。

    “不了。”

    穆羽蓉郑重其事地道。

    “我要你答应我。”

    他道。

    “你说。”

    穆羽蓉道。

    “除非性命攸关,接下来的一个月,你绝不能出手。”

    他很干脆。

    “好的。”

    于是反倒是穆羽蓉有些发愣了。

    只不过本就是穆羽蓉占据着主动,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又道。

    “你确定答应我了?”

    他点点头。

    “确定。”

    穆羽蓉道。

    “答应了就不许违背抑或反悔。”

    他道。

    “不会。”

    穆羽蓉还是担心。

    “你若反悔、或者违背了呢?”

    他道。

    “受罚。”

    于是穆羽蓉就真的滚动起了圆圆的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才道。

    “就罚掌嘴。”

    他不假稍略思索,已然同意说。

    “好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穆羽蓉的苦愁。

    先是怒了努嘴,然后是皱了皱鼻,接着眼睛也扁了,眉毛也直了,一张毫不开心的脸。

    可即便是如此,也美。

    也让他会忍不住去出声关切。

    他道。

    “怎么?”

    穆羽蓉气鼓鼓地说道。

    “你就这么不愿意搭理我呀!你就从头到尾只会说两个字呀,哼!”

    旋即,就背过身去,一个人生着男人无疑理解的闷气。

    他当然愣着,也只有愣着。

    男人啊男人,世上最笨的岂非就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