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遥全文阅读 第1分节

第一章 楔子

    “爹爹、爹爹、等等我嘛,累死我了!”

    “快些,勿要偷懒!”

    “等等我呀,你太快啦!这是在爬山,不是在散步呀!”

    “莫要多言,以意驭气。”

    行于山路,对话的两人从外貌上看像兄弟更多于父子。

    年长些的男子身材颀长,一袭白衣并未束发,年龄看起来只在二十岁左右,生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有些凌冽的山风拂过,让他及腰的长发恣意而动,好不英朗。

    不过他的眉目之间总有着一股冰冷的气息透出来,训斥少年时扬起的剑眉更是有股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仿佛斩断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所以才不苟言笑似的。

    其身后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左右,可身上的英气与俊俏二词已如三月的柳枝般早早抽了出来,一点都不输于前面的青年。

    同样也是青衣长发,但少年的英俊至极的面容却是要比青年柔和许多,也秀气许多,甚至有种女儿家的温婉之美。

    但他的身形却是比青年单薄了不少,而且苍白的脸上还透露一种浓浓的病态,加之青衫简朴,颇有些落难书生的样子,也给他的英俊里增添了一股书卷气,更是吸引人。

    行至山巅时,青年渐渐停了下来,开始负手而立,驻足观望。

    “爹爹,我怎么每次都跟不上你呢,你走的也不快呀!”

    少年在他身后两手撑腰,气喘吁吁地向他抱怨着。

    “快与慢只是你认为,而这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快与慢,我有走过吗?”

    青年没有回头,不紧不慢的答道。

    “你没走过,难道你是飞的嘛!每次都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别老糊涂了!”

    少年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最后几个字声音说的很小,显然还是很害怕他的父亲。

    在他的记忆里,山下村子里的那些大叔大婶在这些年里好像都慢慢有了变化了,比如眼角和额头开始长出一条条的纹路,又比如头发开始变白,或许这便是老了的含义。

    不过“老糊涂”这个词倒是他跟村子里那些们学的,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词。

    见父亲未理会自己仍在那等待日出,少年便坐在了山崖边,百无聊赖的他顺手便抓起了身边的石头,朝着山崖下信手扔去。

    “别扔了。”

    青年淡声阻止道。

    “没事的爹爹,铁柱说一仞山四周只有两仞村这一个村庄,这个方向不会有人的,嘻嘻~”

    少年展颜一笑,天真的道。

    “万物有灵,生命不易,你只看到人,殊不知还有比人更繁多生灵生活在山下,伤着他们跟伤着人又有什么区别?”

    青年撇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的孩子,声音依旧平淡,但却不怒自威。

    “哦,知错了。”

    少年显然觉得有些委屈,但是转瞬一想,又觉得父亲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便也没再丢石头取乐了。这时候,青年又重新盯着远方,沉声问道:

    “两山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两山爷爷啊,他身体可好了,就是前几日,村子里的阿虎到他家院子里偷果子吃的时候被他给发现了,然后追着小虎子跑呀跑呀跑,没注意摔了一跤,气得他胡子都冒烟了,哈哈~”

    少年说着说着便扑哧一笑,不过青年闻言却是面色一变,语气生硬地问道:

    “前几日?爹爹最近何时准许你下山了?”

    “啊!”

    少年情知说漏了嘴,不由得惊呼一声,然后头一扬,似有些不服气地道:

    “爹爹你耍诈!”

    但看了看父亲阴沉下来的脸色,不禁又乖乖地认错了,怯生生地说道:

    “又错了~”

    “跟你告诫再三,最近数月勿要下山,为何不听为父之言?”

    青年似乎有些愠怒。

    “我…我…”

    少年脸憋得通红,似是有些难言之隐。青年见状似乎更是恼火,厉声训斥道:

    “什么话是口不能言的?说!”

    “我…我…我是想…想…”

    少年似乎被逼急了,慌乱中舌头像是被打了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而后憋了半晌,终于是一连串的道:

    “我就是想给娘买点纸钱!铁柱跟我说马上要清明了,这个时候要给家里去世的亲人烧纸钱的!可是我不知道在哪弄这些,只能去找两山爷爷帮忙,看他有没有纸钱!”

    话音刚落,少年便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是刚喘息了两声却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股病态的红晕。

    这时候,青年的目光一瞬间便柔和了下来,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冷清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父爱与疼惜。

    他没有说话,只是赶紧蹲下来用手掌轻拍着少年的后背,像是个沉默的哑巴。

    少年的脸色在青年的拍抚下瞬间变得好了起来,他感觉父亲的手好像有魔力似得,有股暖流从背后传递到心脏,最后再到四肢,舒服极了。

    过了一会,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就见他双目含泪,有些虚弱地低声道:

    “爹爹,云儿知错了,云儿以后都不下山了。”

    青年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瘦弱的少年慢慢的扶起,看着长得快到其肩头的爱子,柔声道:

    “好了,要日出了。”

    少年似乎知道该怎么做,先是站起身,轻轻推开了父亲的大手,随后便将脖子上兽牙状的坠子掏了出来。

    坠子一指大小,尖端殷红。

    而后就见他将其双手捧起,对准了即将初生的太阳。

    而青年又回到了负手而立的状态,双目盯着太阳一动不动,仿佛自己的眼睛并不怕这刺目的晨曦,其内的神光要远比这朝阳更加明亮。

    当红日探出地平线的那一瞬,他轻轻地对着自己的孩子说道:

    “一刻钟后自行将坠子放下原路回家,记得去看看你娘,今日清明。”

    说完这句,他便轻飘飘地下了山间,仿佛从没来过,不着一丝烟火。

第二章 两仞村(1)

    “呦,这不是青云嘛,有一阵子没看到你了啊,去哪了啊?”

    说话的是个黝黑的少年,十五六岁左右,生的虎背熊腰,有着不弱于成年人的壮硕。

    “我能去哪呀,还不是待在山上,整日无所事事,读读书写写字呗,哪像你铁柱呀,身体这么好,还能出村去镇上学个手艺挣钱孝敬爹娘,对了,打铁学的怎么样了啊?”

    叫做青云的少年有些羡慕的回答道。铁柱则嘻嘻一笑,脸上有种倍儿棒的自豪,笑道:

    “哈哈,瞧不出嘛,我们的小竹竿还有这雅兴嘛!瞧你瘦的跟个娘们似的,是不是准备择日出山,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啊,哈哈!

    旋即,铁柱反倒是嫉妒起了青云,佯叹了一声,苦笑道:

    “哎,我现在也就是个学徒,要自己能当家还早呢!你可比我聪明多了,要不是身子太单薄了绝对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再不济也比我学打铁强!”

    自然,铁柱口中的小竹竿,正是朝阳前的英俊少年了,名唤青云。二人相逢于村口,打打闹闹地便进了村。

    村子不大,名为两仞,夹在被称为一仞山和半仞山的两座山峰之间,离最近的谷峰镇约莫二十里路程,不近也不远,是谷峰镇周围一座平凡的小山村。

    铁柱算是青云的发小,今年十六,大他一岁,自小便长得又黑又壮,据说生下来有九斤重,小名九斤,又作小九。

    不过他可不喜欢别人唤他这个小名,因为村里的小姑娘燕南枝总笑话他是个小胖子,说他不如青云儒雅,虽然他并不懂儒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反正自从听了南枝说过以后便励志要减肥,结果被他父母狠狠骂了一顿。

    还没说上两句话,铁柱便一把搂住了瘦弱的青云,夯里夯气地道:

    “小竹竿,你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那大哥哥了啊!他是不是不要你了啊?我跟你说,他要是真的不要你了,你就认我做大哥跟我混,我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还能长得跟我一样壮,瞧你整天病怏怏的,一看就是吃的不行!”

    听了这话,青云的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些许愠怒的表情,还想着挣脱开铁柱强有力的手臂,可很明显,这是在徒劳,只得抗议道:

    “他是我爹爹,不是我哥哥!我说了多少次了!”

    铁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把将青云给夹在了腋下,往村里走去,边走还别说道:

    “你又说胡话了,哪有爹爹比孩子就大几岁的,你那哥哥看起来也最多二十出头,还没有我哥大呢,你铁定是他捡回来的!再说了,两山老头好像管你哥哥叫弈先生,你叫青云,哪有儿子不跟老子姓的?别怪我说话难听啊,小白脸哥哥不靠谱啊,你看我哥,又高又壮,比我还黑!可是呢,他比我老爹待我还好!小时候我闯祸,都是他替我挨的打…”

    不等铁柱叽里呱啦说完,青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趁他吃痛松手便死命的往村子里跑,心道这铁柱也不知今天犯了什么病,咋就非想着收自己做小弟呢?

    其实狂奔之际,青云的心里还是很失落的,因为他从记事起便独自跟爹娘住在这与世隔绝的一仞山上,从他们的小木屋里走到山下的两仞村,有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而在他七岁的时候娘亲便过世了,至今他已经跟父亲二人生活在山上八个年头了。

    每个月父亲只允许他下山三次,必须去两山爷爷家学习读书写字,且每次时间不允许过了酉时,有时甚至连着好几个月父亲都莫名的不允许他下山,这让他打小便一直觉得非常孤单。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自从认识了村里的小伙伴后,知道了孩子要跟父亲姓的,那为什么自己叫青云,而不叫弈云或者弈青云呢?

    自己难道不是爹娘亲生的呢?难道真就像铁柱说的是个没爹没娘,被捡回来的野娃娃呢?

    为了这个事情,小时候的青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父亲吵过,他伤心极了,因为父亲始终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娘亲这时候已经不在了,自己满腔的不解与悲伤无处倾诉,爹爹又总是冷着脸观望远方。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泪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然后那种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慢慢变冷,再慢慢消失,从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的嚎啕大哭,再到后来哭声渐渐变弱,最后他竟闭上了双眼,在黑暗中一点点地失去了意识。

    记得那次在黑暗里,他好像看到了去世年余的娘亲,好像感受到每隔几天身体总会变得特别冷时,娘亲那温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种有人呵护的感觉。好像又听到娘亲下山到村子门口接他时在唤他小云儿,牵着他的小手,走过漫长的山路。

    娘亲周身好像有无数的光芒一样,每次跟她一起回山时,山路上从不会有恐惧与漫长。

    不像爹爹,他从来没有接送过自己。

    “云儿、云儿!”

    耳中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小青云慢慢地醒了过来。

    “娘亲,是你吗,娘亲?你不要走啊娘亲,小云儿好冷啊,小云儿害怕一个人走山路!娘亲”

    说着说着,小青云的双目还无力地紧闭,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可当他强自使力睁开双眼之后,看到的,却是父亲那张冰冷的脸。

    “你走开,我不要你,你不是我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去找娘亲,我要去找我爹爹!娘亲,我好冷啊,娘亲!”

    小青云哭喊着不停拍打着父亲的胳膊,妄图迫使他拿开放在自己额头上那只温暖的大手,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不要哭了,噤声。”

    父亲的话语听似严厉,可是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好温柔,小青云从没见过父亲这么温柔的样子。

    也不知为何,哭闹的他听了父亲的话以后立马安静下来。接着,小青云看到父亲手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明亮,但并不刺眼,接着父亲让他闭眼,然后用他的手轻抚着自己胸膛,最后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渐渐地,青云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暖和了起来,就像娘亲还在的那时候一样,只要自己一说身体好冷,她便会立马用手抚摸自己的胸膛,一会儿工夫就不冷了。

    可自从娘亲不在了以后,如果自己很冷的话,父亲从不像她这样帮自己取暖,而是让自己硬撑过去,告诉自己撑不过去便是死。

    他那时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的知道,或许死了以后就能见到娘亲吧?

    可是他并不想死,因为如果他也死了,世上便会只剩爹爹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下去,自己可以去见娘亲,那爹爹怎么办?自己不能抛下爹爹一个人!

    这便是他每次撑过去的信念。

    “睁眼吧。”

    过了小半会儿,父亲轻声说道。

    小青云慢慢睁开了双眼,发现父亲正一脸疲倦地坐在自己的床边,整个白衣都已经湿透了,而往日明亮的双目也变得暗淡多了,连乌黑的长发都变得有些发灰,整个人好像生了大病似得,脸色比自己还要难看。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云儿的病让你这样的?爹爹,你没事吧爹爹!”

    小青云立马坐了起来,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爹爹没事,快穿衣服云儿,别受凉了。”

    父亲打起精神,将小青云放到了床上,为他穿上衣服。

    直到现在他还依稀记得,那是父亲第一次为他穿衣服。待小青云能够自行下床,父亲便又负手而立,沉默地站在了屋子外面。

    山风微凉,吹起父亲的长发,他感觉爹爹的身影好像有些怪怪的。

    像是个自知犯错的孩子,小青云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只听父亲柔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姓名本不过一个代号,往事已矣,就算为父一辈子不告诉你我叫弈青,你难道不是一直叫我爹爹?我也不是一直唤你云儿吗?在这天地间,姓名会变,有些东西却是不会变的。”

    “爹爹在说什么呀,云儿听不懂呢,那我究竟是不是爹爹和娘亲生的呀?”

    小青云怯生生地问,语气了充满了期待。而这名唤弈青的青年也调整了下情绪,笃定地道:

    “当然。”

    “喔~我是爹爹和娘亲亲生的喽~”

    小青云听了弈青的话后,一时间竟忘乎所地欢快地跳了起来,只是随着一声清脆如黄鹂的呼唤声,青云渐行渐远地思绪也被这婉转的声音给拉回了现实。

    “小云哥哥~小云哥哥~”

    映入青云眼帘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跟他年纪一般大小,虽不施粉黛,但俏丽的容颜早就不需要这些俗物去装饰,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浑然天成。

    少女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奔跑间摇曳的裙摆一起一伏,整个人好似从诗画里走出来,轻灵地像极了她的名字。

    燕南枝。

第三章 两仞村(2)

    “小燕子你又不会飞,慢些跑,小心摔跤!”

    青云在躲开了铁柱之后便微笑着迎了上去。

    “我本来就姓燕嘛,嘻嘻,小云哥哥你在这发什么愣呀,我老远就看你站在爷爷家门口半天了不进去,还以为你中了邪呢!”

    名唤燕南枝的纯真少女俏皮地笑了笑,变戏法似得从怀中掏出了个山楂果,递给了青云。

    “喏,小云哥哥给你一个,你太瘦了多吃些!都不知有没有我重哩!”

    看着南枝递过来的山楂,青云并没有伸手,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仿佛冬日的阳光般温暖人心,说道:

    “是呀是呀,我们的南枝妹妹好像又长高了,快比我高了都!”

    “你不就比我大了一岁嘛小云哥哥,叫我南枝呀!快些拿着嘛,刚洗净的!”

    燕南枝说着说着硬是把山楂果塞给了青云。

    “这是你最爱吃的,我便不吃了,下山前我刚用完早饭还不饿呢!”

    青云想躲开南枝,可是南枝的身形竟然比他快出不少,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家的速度,意外的没有躲开,就听燕南枝似有些炫耀道:

    “给你便是给你了,不然待会儿让铁柱他们看到了,可要抢破头了呢!”

    旋即,少女眨巴眨巴了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这充满了书卷气息的俊俏少年,笑着问道:

    “今日是月末,爷爷要考大家的课业呢,你都好几个月没来了呢,要不要先进屋子,让我帮你温习温习功课?”

    “不用了不用了,爹爹在家已经考过我一遍了,谢谢南枝妹妹的好意啦,他还说他的水平不及两山爷爷高,让我多向他学习呢!”

    青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扭过头望向了屋子里,这时,屋子里也传来了一个和蔼慈祥的声音。仿佛是在时光里沉淀过,声音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虚掩的木门,不大,却声声入耳。

    “弈先生过奖了,老夫愧不敢当!你们俩快些进来吧,深秋了,特别是青云,你身子虚,别冻坏了身子。”

    “谢谢两山爷爷关心,学生这就进来!”。

    青云边说一边抱拳作揖,对着虚空行了一礼,起身之后便独自往屋里走去。这时,燕南枝突然地拉住了青云略显冰凉的又手,也跟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如软玉般的感觉让青云心里一愣,他长这么大,除了娘亲,还没有牵过其他女子的手,燕南枝给他的感觉跟娘亲很不一样。

    他不知是否应该拒绝,因为两山爷爷教导过他们这些少年,男女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从小便把燕南枝这俏皮可爱的女娃当做妹妹,在这矛盾间稀里糊涂的进了屋子。

    “青云给两山老师请安,家父也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这时候,青云借着说话的间隙,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了紧握着他的小手,又一次抱拳行礼道。

    只见屋子里整齐地摆满了一张张的矮桌,而每张桌子下面都放了两张蒲团。显然这是名为两山的老人在村子里给这些少年们教书授课的地方,而他老人家正笑容可掬地端坐在堂前。

    不能说鹤发童颜,老人至少看上去的年岁应该比声音要小上许多,不过早已霜白的胡子却是快拖到胸前,给他平添了岁月的磨砺和厚重,给人以安全感。

    两山老人双目炯炯有神得看着面前的一对玉人儿,似微笑,又似忧愁,在青云不明所以目光中,老人淡笑着说道:

    “谢谢弈先生的关心,他近来修…身体可好?”

    他说话时顿了一下,似觉得说错了什么而改口,青云则沉声回道:

    “家父一切安好,只是近常常外出数日不见踪影,学生在想是不是父亲最近下山来了。”

    “哦?弈先生应是没有下山,至少老夫近来都没有见到他。弈先生应是有自己的主张,做子女的也就不要妄加猜测了。”

    两山老人平静地说道,慈祥的话语声很快便安抚了青云紧张的心。

    “是,学生谨记。”

    青云正色道,这时候,只听燕南枝突然撒娇道:

    “爷爷,你别总是摆着个脸嘛,小云哥哥他好久没来了,肯定是弈叔叔家里有事嘛,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啊!”

    说着说着,燕南枝又跑到了两山老人身前,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摇来摇去,让他佯怒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这小女娃讨打是吗,有外人在,你怎么就没个正形呢!”

    “谁说的啊,小云哥哥不是外人嘛,你看他哪点像外人啊?你说呀爷爷,说不出来就不是!说呀说呀!”

    燕南枝闻言竟耍起了无赖,不过两山老人似乎对这摇头的胡搅蛮缠并不是真的恼怒,无奈的笑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别摇了,爷爷的胳膊都要掉了!”

    “这还差不多,走吧,小云哥哥,我们出去溜达溜达,还早呢!”

    说完燕南枝又拉着青云往屋子外面走去。对此,青云也有些无奈了,暗道你刚还不是说要帮我温习温习功课来着?

    可又看看两山老人也没有反驳,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得乖乖地被小燕子拖到了屋子外面。不过刚走到门口,只听两山老人似随意地问了一声:

    “青云,今天怎未见你带那虎牙坠子?”

    青云闻言一愣,思索一下便回道:

    “时候家父前几日让我取下来了,说是要给我镶个边然后便出门了,我本以为他下山了,老师您说未见过他,不知老师…。”

    “如此啊,无妨,我只是今日未见你佩戴,心中好奇罢了。南枝你带青云出去转转吧,爷爷待会有客人来,今天的校考便作罢了。”

    “喔~爷爷真好!嘻嘻嘻嘻,爷爷,你能不能每天都招待些有客人呀!”

    燕南枝朝她爷爷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胡说什么!快去吧,记得关上门!”

    两山似真的发怒了。

    “知道啦爷爷,咱们快走吧小云哥哥!”

    说完别拉着青云往屋外跑,一溜烟就不见了。

    只是随着二人的离去,空荡荡的屋子里的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和冷清,两山老人刚才还炯炯有神的双目也慢慢浑浊起来。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游弋在昏暗之中,随着命运的车辙,滚滚向前。

    回说青云二人。

    燕南枝为了躲避以铁柱为首的那帮“无恶不作”的混小子们,拉着青云便朝村子后门跑去,似想跟青云独处。

    青云本想拒绝,可怎奈燕南枝总是小孩儿心性,便也就随她从村后门去了外头。

    “呼…呼…小云哥哥,还好没被铁柱和虎子他们看见,不然又没得玩儿了。”

    燕南枝捋了捋身后的两条马尾辫,边拍着胸口便擦着两腮的香汗笑道,青云见她这副模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躲着他们多不好呀,被他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不想见他们呢!”

    “没有啦,没有啦,我只是不想跟那帮臭小子在一起,整天就知道打架,抓野兔野鸡什么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额,你上次不说很喜欢这些吗?”

    见青云一脸愕然,燕南枝立马便耷拉下了脸,双眼一也泛起了阵阵水雾,戚戚然道:

    “我有嘛!我在小云哥哥心里就是这么野的姑娘吗?”

    青云见她要哭,便手足无措起来,赶紧去帮她拭干泪水,紧张地说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南枝妹妹。”

    “逗你玩呢,嘿嘿,人家就喜欢看你这傻样,叫我南枝呀!”

    转瞬间,燕南枝从哭又变成了笑,这让青云好生摸不着头脑。

    “对了,小云哥哥,你还没跟我说上次救的那只白狐的故事呢!上次都没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今天时间长呢,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还有它长什么样,好看嘛?是不是全身都是白色的那种?”

    “哎,好吧,被你缠死了”

    青云笑了笑,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宠溺的光芒,整理了下思绪,又道:

    “她是我前些年在一仞山里散心时捡到的。”

    望着燕南枝那双犹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青云继续说道:

    “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山洞,当时因为父亲不在家,从两山爷爷家借的书也都被我都看完了,闲暇无事便出来散心。”

    青云找了块木堆,示意燕南枝坐下歇息,不过燕南枝却不买他的帐,而是紧紧拽着青云的手,用力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往上山的方向走,而是去了树林深处,因为娘亲过世后,我几乎从没去过那里。”

    说着说着,青云还不忘替燕南枝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继而又道:

    “当时我心里正好有些心事,不知不觉就深入了树林,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额一笑,作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是不是迷路了呀?哈哈,小云哥哥也有犯错的时候,哈哈!”

    燕南枝看着青云出糗的样子,故意捧腹大笑,模样甚是夸张,惹得青云故作发火道:。

    “还敢取笑我?想不想听故事啦?”

    见状,燕南枝赶紧乖乖坐好,然后撒娇道:

    “人家知错啦,小云哥哥继续说嘛~”

    青云哪里是真的发火,望着燕南枝如蓓蕾一般美丽的脸颊,他有些愣神,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当时快靠中午了,可走着走着林子里竟然下起了大雾,这让我好生费解。后来我只得自己慢慢摸索前行,也不知走到了哪儿便遇到了那处山洞。”

第四章 客人(1)

    说完,青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什么也没有,又放下了手。

    “后来呢,后来呢?是不是在洞里发现了白狐呀”

    “南枝真聪明,我的确是在洞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狐,虽然还活着,可它却已经不能动也不能吃东西了。不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我身上正好带着爹爹调制的药水,他说这药水既能帮我治病,也能填饱肚子,我便喂了那小白狐一点点。”

    听得如此出奇的事情,燕南枝的好奇心自然被掉了吊起来了,心中痒痒的紧,连忙问道:

    “什么药水这么神奇呀,你带没带呀小云哥哥,给我也尝点吧!”

    “没带没带,别找了,药你也要尝,真是个小馋猫。我估计小白狐的父母可能是出去觅食遇到天敌了或许,也可能有什么其他的情况发生了才把它一个人丢在山洞,所以才差点将它饿死的。”

    “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待我喂了它点药水,自然是渐渐地醒了,不过它一睁眼便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呢,估计是想跑,哈哈。可能是没见过人所以吓坏了,于是我把它放下来,然后它便晃晃悠悠地躲到了洞里深处。”

    听着青云的讲述,燕南枝又变戏法似得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几颗蜜饯,先递给了青云,然后又扔了一颗到自己的小嘴中。

    青云架不住燕南枝的热情,咬了一口甜得发腻的蜜饯,继续说道:

    “我见它能自行走动便打算离去了,可转念一想,这小狐狸或许刚出娘胎不久,又不会自己觅食,肯定得饿死的,便打算将它带回去,先把它养大了,等到会自己找吃的再说。”

    “后来呢?它是不是拼命抵抗,不想跟你走呀?”

    燕南枝天真的道。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嘛?你可能想不到,我这一掉头,发现它竟然跟在我后面,哈哈!于是我就跟它说了一遍刚才自己的想法,然后也没管它听没听懂,等到轻轻地尝试着想要再去抱它,未料它竟然真的不反抗了!那时候正值酷暑,我见山间野塘里的荷花开的甚是好看,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阿莲。”

    “好神奇呀,感觉就像镇上说书人口中的那些个玄幻轶事一样,对了,你出洞了是怎么回家的呀?不是下大雾嘛?”

    燕南枝继续好奇的追着问,只是说到了这里,青云却一改常态,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这…这…”

    “怎么了呀,你说嘛,哈哈,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被弈叔叔半夜跑遍了整个山头才找到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回去肯定被臭骂了好一顿,哈哈!”

    燕南枝笑的花枝乱颤,不过她的自行脑补倒是替青云解了围,让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没有在说话了。

    其实青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他并没有说出离洞以后父亲凌空而来的故事,也没有说出父亲挥手一撒,浓雾便几颗退却的故事。

    他知道父亲绝不是一般人,或者说自己的父亲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人们口中自古相传的:

    仙。

    而他自己却是那么的平凡,平凡到乃至渺小,平凡到如尘埃般随风飘摇。

    因为体弱,自己从小便让父母劳心劳力,或许父亲经常外出正是为他寻找可以治病的药草。而自己经常被寒毒折磨的病症可能永远都治不好了,自己,或许会拖累父亲一生,乃至这些小伙伴,还有两山爷爷。

    想到这里,青云刚刚升起了一点的自豪之心便荡然无存。

    “你又发什么愣呢,小云哥哥!”

    燕南枝狠狠拍了青云一下,差点将她从木头堆上拍了下来。

    “哎呦,你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啊,痛死我了,怎么每次见你,力气好像都涨了不少似得。”

    青云揉了揉肩膀,抱怨道。

    “啊,不是吧?我感觉也没有用多大力气呀,哎呀,是你太瘦了小云哥哥,你真应该多吃点了,个头儿倒是挺高就是不见长肉,改天我让爷爷给你配点别的汤喝喝,别老喝弈叔叔的药了,感觉你的身体也没变的多好嘛,嘿嘿。”

    燕南枝天真的笑了笑,随即鬼头鬼脑的对着青云继续说道:

    “你可别告诉铁柱他们哦!其实吖,爷爷也让我喝了好久的药汤了,说是能改善体质的!他还教了我点别的东西,他说是养气的功夫!不过我猜吖可能是那些大侠们修炼的内功心法哦,不过我也不懂,改日等我学会了再教你哦小云哥哥!”

    “是是是,我的好妹妹,我哪儿敢啊,说了还不被你打死哦,燕女侠!”

    青云也开起了燕南枝的玩笑,两人便在这木头堆上打闹了起来。可怜的青云自小体弱多病,竟不是燕南枝这少女的对手,三两下便被她给擒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转眼间便到了午饭的时间了。燕南枝是小孩儿心性,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狡黠地冲着青云问道:

    “小云哥哥,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也饿了吧?嘿嘿,今天爷爷有客人来,好像请隔壁的三婶做了一桌子酒菜呢!估计家里已经有现成的了呢,咱们去蹭一顿吧~”

    青云闻言自是有些不愿,直接摇了摇头,毕竟这样不是很礼貌。

    “哎呀,人家开玩笑嘛,我当然知道呀,我是说,咱们可以去三婶家里,趁菜还没上去咱们先去吃个饱,嘻嘻~”

    燕南枝咧嘴对青云笑了笑,露出了她可爱的小虎牙。

    “这样似乎不好吧,客人毕竟是客人,如此岂不失了待客之道嘛,还有…”

    不过没等青云把话说完,燕南枝便又直接拉起青云的手,像山间的野兔一样,飞奔回了自己家里,边走还边念叨着:

    “哎呀,小云哥哥,你还没老呢,怎么跟我爷爷一样迂腐呢,快走快走吧,迟了你就什么都吃不到了呢!”

    不过两人还没走近老人的屋子,就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屋子的两扇木门竟炸裂开来,朝外面飞出足有数丈之远。同时,屋子里也传来了吵闹声,那种压抑的气氛在老远就能感觉得到,空气也像凝滞了一般给人极为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是有人在里面动手。

    不过没等燕南枝这野丫头冲进去发飙,青云便一把将其拉住,同时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叫出声来,这表现出了与他平时温文尔雅所不一样的机警与果断。

    青云明白,能一下将木门击飞的定是个会武功的人,若是自己这两个娃娃上去,还不是被人搓圆捏扁的份,不如先看看情况,再想办法去通知村里人来帮忙。

    “咱们小心,稍安勿躁。”

    青云沉声道。燕南枝见他如此说话,也明白了其中关键,便耐下性子开始倾听里面之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于是二人就这么蹑手蹑脚的便躲在了屋外不远处的草堆后面,偷偷向屋子里面望去。

    只见屋子里此时只放了张方桌,而那些个供村中少年们读书识字的小矮桌全都不翼而飞了,方桌旁坐着两山老人与两位年轻的道士,桌上空荡荡的并无菜肴,只有几个杯盏与一壶清茶。

    “两山老头,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识相地你就将那二人最后离开的真正去向说出来,不然的话,休怪我今天捉你回去把你的**子给剃光了你!刚才这木门就是见面礼,哼!”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道士,约莫二十左右,比青云他们要大上好几岁,身材不高却极为匀称,眉目间也甚是俊朗。

    不过就是年轻人特有的火气似乎大了点,让他目灿如星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听得燕南枝是极为恼火,亏得青云拉住,不然早早便冲进了屋子。

    “师弟,勿要妄言,两山前辈,方才多有得罪,我这小师弟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请前辈海涵!”

    此时说话的乃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年长些的道士,他生的倒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道袍虽旧却清爽整洁,发髻古朴又不失道家风范,正举茶相敬以示歉意。

    没等他身旁的小道士开炮,此人又继续说道:

    “两山前辈,十数年前那二人最后现身的地方也就是谷峰镇了,而这谷峰镇方圆千里之内除了一仞山和半仞山外并无灵山。您也知道,他二人的修为一位乃是归灵境界的绝世高手,另一位也只差一线,登至御风境界圆满。除非他二人去往了那十万大山腹地内的禁忌之处,否则没有别的去处。”

    两山老人一手握着茶杯,眼帘微垂,默不作声,似乎将这年长道士的话当做耳旁风一般。

    而这道士也不生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况且离此地最近的传送阵也在我清虚天所辖下的乾钟城内,我相信如果这二人不是藏身在这周围的一仞山或者半仞山内,便是隐匿在了某些村子里,至于逃走的可能性,倒并不大了。”

    年长些的道士意味深长的盯着两山老人,半晌之后,接着又说:

    “前辈,您也是成名已久的宿老,居住这小小的凡人村庄里岂不委屈了您的修为?我辈修炼之人为的不就是为了找个灵气充盈的安居之所,探一探飘渺不定的长生之道?您若是能说出那二人的下落,以您的修为在我宗门内做一位客卿长老那必然是水到渠成的。”

第五章 客人(2)

    言至此处,他的话语中似乎开始透露出了那么些许威胁的味道,只听他又道:

    “当然,您也可以不说,但是我家宗主的名号您定听说过,“清虚天内云有崖”!他我等寻找那二人时也明说了,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所以说您看呢?两山前辈?”

    虽然语带威胁,但这年长道士仍旧起身走到两山老人的身前,鞠躬并双手作揖,礼节上倒是非常到位。

    不过两山老人依旧是那沉默不语的样子,让屋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看着师兄十分谦卑的样子却贴人家冷屁股,小道士的心头顿时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愤然道:

    “师兄,这老头看他修为平平,最多也就跟你伯仲之间,哼!这么大年纪竟然只有凝神境的修为,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以礼相待,他却对我们蓦然无视,这不是藐视我们清虚天的尊严嘛!这样的老匹夫你何必…”

    还没等小道士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瞬时打在了小道士的脸上,五条指印清晰可见,他的嘴角也溢出鲜血。

    “滚出去!”

    年长些的道士回过头,眼神发冷地凝视着小道士,就像宝剑上的寒光般慎人。

    小道士看着师兄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刚才还和蔼可亲的二师兄怎会突然如此对自己,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老头在自己看来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师门此次派他随二师兄下山历练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作为清虚天年轻一辈的弟子,走到哪里不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印着“清虚”二字的身份玉牌更是他行走世间的本钱。

    可一路风风光光的走来,到这里竟然要徒步进村,这让他澎湃的自尊心狠狠地受了打击。刚才更是在外人面前被二师兄打了一个耳光,这让他怎能忍受着天大的委屈。

    不过没等他爆发,二师兄那锋利的眼神便席卷而来,让他如在仲夏夜里浇了一头冷水般清醒了过来,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语给憋了回去。

    “是,师兄!”

    双手握紧了拳头,小道士恨恨地出了门,步子重的似乎能够踩碎地上的青石板。这时候,年长些的道士又深深地低下了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说道。

    “实在对不起,前辈,是晚辈的师弟失礼了,我回去一定禀明师门对其进行处罚,望前辈见谅,师弟他也是第一次行走世间,不懂得规矩,再次望前辈海涵。”

    “没有关系,年轻人,总归是有些火气。”

    两山老人缓缓开口,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继而又道:

    “丹晨道长,你是第几次来我这里了?”

    “回前辈,算上今日,一共七次。”

    “那你第一次来我这小村子是多久之前?”

    “约莫十五年前的此时。”

    “第二次呢?”

    “约十年之前。”

    “第三次呢?”

    “六年之前。”

    “第四次呢?”

    “三年之前。”

    “第五次呢?

    “两年前”

    “上一次呢?”

    “去年。”

    两人一问一答似乎非常有默契,青云二人虽然听不清,但却依旧能够看出这道士对两山爷爷的恭敬。

    “其实你们早知答案了不是么,每次的说辞都换汤不换药,想必你也深的你们那宗主的信任吧?可是老头儿我始终是觉得,这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情,连凡人都明白,可咱们这些修士人怎么就始终悟不透呢?”

    燕两山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接着他又问道:

    “那道长,你对每次派你等下山寻找那二人这件事,有何感想?”

    这次他似乎话中有话。

    沉思一会,名为丹晨的道士沉声回答道:

    “回前辈,晚辈只是听从宗主的吩咐,并无其他念头。”

    两山老人似乎是有些可悲的望着一脸忠诚的丹晨,无奈道:

    “你来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所以今次你那云宗主有无其他交代?如果你不愿说,那就算了,老头儿我也老啦!”

    丹晨道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

    “宗主曾言,生死不论…”

    “由此看来,你家宗主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嘛,不过老头儿我今日就跟你说,当年初见,凭我的修为都能看出她时日无多了,当然了,我等不似凡人,就算时日无多也能活个几十载,可如今!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你就跟这么跟你家宗主回复吧!”

    老人眼神飘渺,似是伤心地道。

    “那这么说,师姐她已经!”

    丹晨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猛地站起身,全无半点方才的从容之色,而两山老人的回答则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的幻想。

    “嗯,上次见到先生,他已然独身一人。”

    “多…多谢前辈告知,看来宗主的预感是正确的,哎,可惜了我们那苦命的师姐…”

    言至此处,丹晨竟双目含泪,险些哭出声来。

    半晌之后,丹晨这才拭干泪水,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对两山老人抱拳做了个揖,恭恭敬敬地道:

    “晚辈再斗胆请问前辈,那二人可还有后?”

    两山老人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此言一出,丹晨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轻叹一声,道:

    “多谢前辈此次告知,晚辈必须立即回禀宗主,对于刚才晚辈师弟之事请前辈勿要责怪,回去后我定将严格教导!多有得罪,晚辈告辞!”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丹晨这头刚出门口,随着两山老人右手轻轻一划,一个类似绿色的光圈便应声而出。随即,老屋子的木门竟然从不远处的地上飞了起来,然后慢慢地飘回了原位,连地上的木屑都自动飞回了门上。

    同时,木门的边缘上竟然抽出了几根细嫩的绿芽,仿若雨后春笋一般,这让名为丹晨的道士不禁自心底升起一丝恐惧,也让他对这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也不等站在门外沉默许久的小道士张口,丹晨立马从怀中掏出一把桃木小剑,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腾地一声,桃木剑瞬间便像充气似得放大了数十倍,足有小船大小。紧接着,丹晨拉起小道士便道:

    “丹林,我们快走!”

    带着满脸不解与委屈的小道士丹林,二人足踏木剑,就此腾空而起。

    升空之际,丹晨似有意无意地往屋旁的草堆看了一眼便嗖的一声便飞上高空,不见了踪影。吓得村子里的不少人直接跪倒在地上,口中直呼拜见仙人。

    这时,躲在草堆后的两位小朋友才如梦呓般的走了出来,在经历了家门崩坏又复原,仙人御剑飞行的情景后,两人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两山老人的屋子跟前,就此停下了脚步。

    足足过了半晌,青云与南枝仍是被吓得没有一个人敢敲门,也不知是不是害怕这门再次炸裂。最终还是青云先抬起手臂,准备敲响这带着无数神秘的大门,如同即将进入新的世界一般。

    “不用敲了,两个小娃娃在屋子外面还没听够啊?直接进来吧。”

    屋里又传来了两山老人熟悉的声音,温和,温暖,温心。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咯吱一声,青云缓缓地开了木门。

    只是这一刻,复原如初的木门竟然变得如此地沉重与生涩,吱呀的声响,像老树的年轮般一圈一圈,让人目不暇接。

    青云没有眨眼,直视着堂中正坐的两山老人,与前一刻一样,他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泰然自若的模样,这让青云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可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刚刚还摆放在堂中的方桌竟凭空消失了,而一张张学生读书的矮桌却又凭空出现。

    这让他心中突然一惊,某些想法也慢慢浮出了水面,不过被他强行按了下来,毕竟父亲常年的那种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性格与做事方式,对他现在,乃至以后,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没有任何表露,青云鞠躬作揖,对这位教他读书识字的老师行了一礼。

    见屋子内如此压抑,燕南枝也不知该如何言语,满腹的疑问一时说不上来,就这么拉着青云纤细的手,愣愣的望着他的爷爷。

    看着沉默的青云,两山老人忽然开口道:

    “为何不问?”

    他的声音忽然坚毅起来,比平日教训学生之时还要严厉,仿佛是那正狂吼的雄狮。

    “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

    青云不假思索地便用起了两山老人最后问丹晨的那句话,语气不急不缓,就像他的名字一般,如青天之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道心淳朴,处变不惊,真是弈先生的好儿子!你们两个小娃娃记住,今天的事情就此打住,以后也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二人之间,此事事关重大切记!南枝我之前教你的养气功夫你也不要练了,待会儿随我出去一趟。”

第六章 丹晨与丹林(1)

    没有任何停顿,燕两山接着说道:

    “青云,想必你心里也有几分明了,你先天体弱又寒毒缠身,对此我也束手无策,你只需听从弈先生的即可,你的成绩在所有学生当中是最好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从今往后你也不用来我这,你父母当年的恩情,老头儿我也算报答完了。”

    言至此处,两山老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无奈与不忍,犹豫了片刻,终于是狠下心说道:

    “最后劳烦你再替我向弈先生传句话,就说时日已至,清虚已知便可。你这就回山吧,再也不许回来!”

    老人一口气说说完这么多话,特别是当说到“再也不许回来”这几个字时,仿佛更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似得,看着眼前这位他最满意的学生,他心里由衷的感慨,自己要真有这样一个孙子该是有多好啊!

    不过他强行打住了心神,瞪着不知所措的青云于燕南枝二人,再次重复道:

    “还不走?没听清吗?”

    “老…老师…这…这是…”

    青云毕竟还是个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算学到了父亲的做事方式,却没经历过世事变迁。往日朝夕相处的老师,现在却是要严词逐走自己,这让素来不善言语的青云慌了神。

    “我不想再重复了,给我走!”

    两山老人看似暴怒一般朝青云再次怒吼道。

    “爷爷,你这是干嘛?怎么今天来了两个不明不白的道士你就忽然性情大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你…你…你…干嘛赶小云哥哥走啊,我不依我不依!”

    燕南枝见势不妙就向两山老人撒起了娇,见他双目微闭不理自己,转头又问起了青云:

    “小云哥哥你是不是惹爷爷不高兴了?还是爷爷上次让你背的书你没背完?你说话呀,你倒是说呀!”

    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起来。

    忽然,青云猛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直接对着座椅上的两山老人拜道:

    “学生领命,老师教导学生永生铭记,希望您照顾好自己,老师您有苦衷,学生不能帮您去分担,只能不闻,不问。学生这就回山,请受学生三拜!”

    说完便磕起了头,声若洪钟。

    两山老人闭着的眼皮忽然一跳,只是刚想张开嘴,却赶紧又闭了起来,直至青云缓缓拜完,终未说出一句话。

    倒是燕南枝不停再跟两人说话,只是一人两眼微闭,一人置若罔闻,苦的她最为憋屈。

    “你们这是,你们这是,呜呜呜呜~”

    也难为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种分别之事的小姑娘,燕南枝也不知说什么为好,见事情已无可挽回,只能是掩面哭泣,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拜完以后,青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他来的次数不多,却有感情颇深的老屋子与眼前这位长须老人,带着五味陈杂的心情,踏出了此地。

    出门扬起砖石两旁的尘土,尘土沾上他的长衫,他没有挥起衣袖,他本就是青云。

    避开了那些他想再看看,却又不敢再看的熟悉的身影,青云风一般地冲出了两仞村。神情恍惚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现在的情绪,以至于俊俏的脸上充满了木然与死板。

    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他看到了仙人,又被逐出了“校舍”,两山老人与两位道长之间的谈话让他隐约地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又摸不着头脑,浑浑噩噩间便走到了入山的小道前。

    正当他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狐叫霎时间便打散他纷杂的思绪:

    “阿莲,是你啊,等我好久了吧?”

    青云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生涩的像未熟透的枣子,接着便蹲下身摸了摸身前的白狐。

    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白狐非常享受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青云抚摸着它的头顶,雪白的尾巴盘在了身上一动不动,好似舒服的睡着了一般。

    “阿莲你饿不?饿的话我这还有颗山楂果你吃吗?”

    说着,青云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方才燕南枝给他的山楂果。

    果子他没舍得吃,一仞山附近不适宜枣树生长,也就只有山下村里种了几颗,而且产量并不高,他本想留给父亲的。

    可青云向来也疼阿莲的紧,生怕它饿着便想留给它填填肚子,就是不知狐狸吃不吃果子了。毕竟在他眼里,牙尖嘴利的动物大多都是吃肉的。

    只见白狐欢快地蹭了蹭青云的手背正准备吃着山楂果,可是还没张嘴,就见它仔细嗅了嗅这红透了的山楂果,像是不吃素还是果子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她只闻了两下便一把将小脑袋给甩了过去,便不理再会青云,气呼呼地独自上山去了。

    “阿莲,你怎么了呀,是不爱吃山楂果嘛,别丢下我呀,阿莲,你别跑呀…”

    阿莲的动作非常快,青云一路飞奔也没拉近些许距离,随着渐暗的天色,他的身影亦是慢慢消失在了丛林中。

    再说两位御剑而去的两位道长。

    从两山老人那里问出一些所需的消息后,丹晨带着小道士丹林,二人一路飞越了半仞山和谷峰镇后,为了避免凡人的注意,在乾钟城外不远处的森林落了下来。

    一路上,因为二师兄丹晨之前的种种举动,小道士丹林心中似乎很是憋屈。

    只是对于这位外柔内刚的二师兄,丹林还是非常害怕的,所以一路上他连嘴都没张开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师兄的桃木剑上,迎着罡风沉思,想想到底哪些地方开罪了这位修为高深的二师兄。

    不过直至落地,他终究没有丝毫的头绪,这时候,丹晨右手轻招,桃木剑便像是拥有灵性似得飞入了他的袖中,然后就听他淡声问道:

    “师弟,远游之前,你将长春功练至第几层了?”

    “此等基础功法,我早已修完。”

    丹林略显清冷地回答,分明是在为方才之事懊恼,不过丹晨却丝毫不动怒,继续问道:

    “用了多久?”

    “十年。”

    丹晨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又问道:

    “你可知师兄修完此功法用了多久?”

    “以师兄之资,绝不会超过二十年。”

    丹林沉思了一会,说出了心中真实想法。

    “很好,你没有刻意恭维我,当然了,对于自己的资质我心里明白的很,在清虚天比我资质好的师兄弟多太多,而且我等也仅是宗主这一峰而已。”

    丹晨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自豪,又接着道:

    “不妨告诉你,这长春功,我练了四十年,整整四十年!”

    丹林听了不禁是勃然变色,目露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却浑身透着谦虚与稳重的男子,讶然道:

    “不可能!师兄,这等基础功法怎能让你耗费四十年的光阴?难道是师父不看重你,不传你其他功法?”

    丹晨淡淡的摇了摇头,摆手道:

    “骗你作甚?师兄今年已经整整七百五十二岁了,修为凝神圆满,这个年龄,比起清虚天里那些天才横溢的师兄弟们要大了太多,但是我能以凝神圆满的修为担待得起宗主一支的二师兄,岂没些自己的本事?这四十年的长春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到这里,浑身透着谦卑与和蔼的丹晨瞬间便展现出一股浓郁的傲然之气,有形无形的气场立时便感染了旁边的小师弟丹林,只听他自信道:

    “厚积薄发,积势蕴气,自有我等一飞冲天之时!”

    此话一出,丹晨的气场顿时又强大了数倍,震的小道士丹林连连退了五步之远,差点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二师…师兄…你你…刚才的修为,难道,难道已经?”

    丹林虽空有百余岁的年龄,可是在一些境界高深的前辈面前,仍旧如新生的娃娃一般,被丹晨气势所慑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丹晨见状赶紧足尖一点便飞驰了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把稳住,长春功连绵不绝的灵力缓缓安抚着丹林受惊吓的心情。

    “小师弟,师兄也不是故意以修为恫吓你,不错,我已经准备向御风境界迈进了,这就是厚积薄发的力量,等到下次清虚天内的会武上,谁还敢小觑我们宗主一支!”

    顿了顿,丹晨刹那间便将豪气干云的义气收敛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位谦逊温和的二师兄,只听他接着说道:

    “这都是题外话小师弟,我展露修为给你感受,主要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兄的意思是?”

    起身之后,丹林也从惊吓中恢复了过来,主动切断了师兄灵力的安抚,毕竟灵力积攒不易,纵使二师兄修为高深也经不起这么损耗。

    “我也只是刚要迈入御风境界而已,离后面的修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如若后半生没什么机缘造化,很有可能就要止步于此了。”

    “不,师兄怎么会呢,要我说…”

    “听我说完。”

    丹晨笑着打断了丹林的话。

    “是,师兄”

    这时候,丹林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感受到的便是初入御风境界的灵压,众所周知,到了御风境我等修道之人便可御风飞行了,这也是此境界最为典型的特征。至于其他的,师兄自己也不甚了解,过早的了解一些东西,对自己的修为也不利。但是,以你的感知,可知那燕两山的修为几何?”

第七章 丹晨与丹林(2)

    略微回忆了下初见两山老人时的感受,丹林回答道:

    “看他年岁不小,周身的灵光与气势似乎比我稍稍强那么一点,但我还没有破开元化境最后的束缚凝结元神,没法进行神念探查,所以估摸着应该最多是初入凝神境界。”

    小道士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那么你可知师兄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丹林摇了摇头,静候下文,只听丹晨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妨告诉你,我跟你现在的感受是一样的,再不妨告诉你,师兄今天见到他,还是这么一个感受。还有就是十五年前我的神念都能被阻挡,十五年后我即将踏入御风境界,可神念依旧被他周身的护体灵罩所阻挡。”

    停顿了足有三息的时间,丹晨方才继续开口道: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他有什么强力的宝物能够隔绝自身气息,要么就是他的修为比我高上整整一阶!比师兄我高上一阶,所以,你可知他是什么修为!!!”

    “什么!这…这…不可能吧?”

    可怜的小道士再一次受到了惊吓,第一次出游,竟然遇到了御风境界的高人,而且最少是御风后期的高人,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但随之而来的更是深深地后怕。

    “所以师兄再问你,刚才那一巴掌打得你委屈不委屈?”

    “不…不委屈,是我太浮躁了,不知好歹。”

    此时,丹林已经不仅是后怕了,还有对自己鲁莽的自责。

    御风后期的修为想要取他性命,那真是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光凭散发出的气场或许就能置他于死地,甚至都会连累二师兄。念及此处,丹林立马单膝跪地,感激道:

    “多谢二师兄的救命之恩!”

    说完便将头深深地埋下,不肯起身。

    “快起来吧,同门师兄弟师兄帮你也是应该的,快快起来,这一拜师兄可受不得!”

    说完便拉着丹林站起来,当他看到丹林脸上的写满了懊悔与自责后,心知小师弟经历了这一次,应该能够成长了不少,终于是满意的一笑,方才说道:

    “其实你真正要谢的,应该是两山前辈。修真界以修为论辈分,我们同门师兄弟自然没那么多拘束,但两山前辈他毫不计较你的失礼之处,不仅没有仗势欺人,甚至都没给你一点点的教训,这足以证明他的宽宏大量。”

    说到此,就连丹林也对两山老人的行为表示称赞和认同。

    “二师兄说的是,师弟受教了,是我太过莽撞,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时,丹晨在听了自家师弟的话之后,也露出了几分后怕的神情,沉声说道:

    “我本以为两山老人对我们如此客气与忍让,乃是顾忌我们背后的清虚天,不过直至临走之时我才发现,这个想法真的是大错特错!”

    “此话怎讲?”

    “我虽将你赶出屋子,但毕竟屋门已经被你震坏而我却并没有理会,这其中也包含一层深意,那便是我清虚天从不曾怕过任何人!想我十五年来数次出入村内皆是毕恭毕敬,毫无一丝失礼与怨言,但是这两山老人却不曾透露过一丝关于师姐夫妇的消息,换谁谁不恼火?还没见有人敢如此不给我清虚天面子,但我们临行之时你可曾注意那木门?”

    “嗯,我见那木门自行飞回复原,乍看这两山前辈的起手式,有些像是我们清虚天的基础功法长春功,师兄的意思是这散修燕两山曾出自我清虚天门下?”

    想到这里,丹林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左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丹晨见状轻轻拍了拍师弟的手,缓声说道: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毕竟长春功作为我派的基础功法几乎人人可学,也人人要学。而其他门派若是练习,最多也就是练练其中催熟草木的法门。所以我推测他极有可能是咱们清虚天多年之前的外派弟子,或者根本就是以前下山未归的师兄改名换姓罢了。”

    作为宗主一支的二师兄,现在应是大师兄了,丹晨道长做出了他理性的分析,紧接着,他的目光再一次地变得深沉了起来,又道:

    “另一方面,连你也能看出他的起手式是长春功。草木长春,他仅凭一个起手式竟能在枯木上抽出嫩芽,这是何等惊人的修为与操控能力!至少说,两山前辈对长春功的运用能力,我们门内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说完,丹晨的脸上充满了一丝向往,更多的是一种敬佩。

    “师兄此言甚是,这两山前辈果然深不可测。”

    丹林同样点头肯定道。

    “要知道,修为越深人情越薄,很多人虽然修为参天,可内心却早已充满了心机与城府,更有甚者六亲不认,做出天理难容之事。老前辈能如此大度地对待我们,当真是得天之幸,小师弟,若下次有机会,你真应该当面向两山前辈请罪与道歉!”

    丹晨拍了拍丹林的肩膀,示意他将此事记在心中。

    “放心吧师兄,我明白,此次是我不对,我发誓下次相见,定会向老前辈负荆请罪。”

    丹林狠狠地点了点头,屈指立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修行之人别轻立誓言,师兄也是为你以后着想,莫要以为自己是清虚天的门人,便可肆意妄为,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你引以为戒。我们快些走吧,观天空乌云密布,晚些很可能下雨,咱们赶紧入城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用城内传送阵,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清虚天,向宗主禀报师姐之事。”

    说完,丹晨便扭头朝乾钟城的方向走去。

    丹林亦是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兄,只是还未走几步,就见丹晨突兀地回过头来,但语气倒是颇为随意地问道:

    “对了小师弟,在这两仞村里,你可曾有过其他特别的发现?”

    丹林不疑有他,思索片刻便回道:

    “并无异常,就是屋子旁躲了两个少年在那偷听罢了,因为一个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另一个女娃估计是老前辈的徒弟,修为太低,都没有引灵入体连修士都算不上,我也就随他们去了。不过这二人的相貌倒是不凡,特别是那少年,极为俊朗,可惜气色不佳,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嗯,我们走吧。”

    闻言,丹晨便没有再说其他的,转头便接着向城中走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师兄,我也有个问题。”

    走着走着,丹林也轻声开口问道,瑟瑟地风声掩盖住了他的话语,让人听起来有些艰涩,沙哑。

    “说吧。”

    丹晨并没有回头,语气平缓地道。

    “师门是否早知师姐二人在一仞山中?”

    风声愈大,却显得丹林的声音愈小,像是磨盘里的豆粒,被逐渐磨成粉末,加上清水,再也看不到黄豆的影子,只有磨盘还在不停地转动。

    丹晨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回答,师弟也没有等到师兄的下文,沉默与前行成为了二人接下来的主题。

    就像现在的天,半是赤红,半是深灰,而后夕阳西下,孤独地隐没在地平线底。

    夜晚即将来临,对于凡人而言一天或许很长,可是对于寿元悠久的修炼者而言,一天可能便是弹指一挥间,一次打坐都要历经沧海桑田。

    但是命运是公平的,就像没人能逃过生老病死,或许落日上也有着一根命运的丝线,通过某台织布机,织出一幅又一幅晨曦晚霞图,而这命运的丝线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得清呢?

    可能这时候,也有着一根丝线,将这一日、一夜的事情,慢慢串联起来,化作一个序曲,等待某人弹奏。

    一仞山上。

    随着浓密的乌云遮天蔽日,整个山上都被笼罩了一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死寂,倾盆大雨就像即将离弦的箭般,一触即发。

    森林里的各种生灵都自发地流露出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愉悦,感谢着这上天的恩赐,只待第一滴雨水落下,便能够欢快畅饮,特别是各种草木。

    自半山腰往上,山中就鲜有人烟了。

    这时候如果还有猎户村夫等想要上山,八成就是有去无回了。因为村里面自古便有传说,说这雷雨天气最是不能前往一仞山上,因为每当这时候山中就会出现妖魔,据说也有人甚至亲眼见过妖魔被天雷惩戒的场景,只是这究竟是真时间,便不得而知了。

    于是亘古开始,村民便视这雷雨为吉凶相伴之兆,既希望妖魔不要出现,也想着这天雷能够惩妖灭魔。

    不过这时候,在这一仞山茂密的丛林里,有一青年男子似慢条斯理地行于山间。

    没有行色匆匆的狼狈,一袭白衣无风自动,长长的黑发飘在身后略显不羁,可剑眉如飞的脸上写满了沉稳与刚毅。

    他的双目专注地看着远方,虽然已有细雨落下,可是雨滴落到他身上时竟然神奇地避了开来,仿佛他的周身有一个无形的罩子,替他挡风遮雨似得。

    更神奇的是,虽然他走的并不快,但是一呼一吸之间竟已经飘了三五十丈远,且在泥泞的山间路上脚印轻浅至极,像极了足下生风的仙人一般。

第八章 惊雷(1)

    此山虽名“一仞”,可却是重峦叠嶂的一群高山,而比一仞山矮上许多的山群则被称为“半仞”。至于两仞村,便坐落在这两座山的底部,犹如一处世外桃源,民风淳朴。

    青年男子所在之地,位于一仞山的某座副峰上,当他行至山顶之时,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这时候,他剑眉轻挑,循着一处平坦之地便站立了下来。

    以就在大雨即将打湿他的白衣之际,以他的双脚为中心,顿时形成了一个直径约莫一丈左右的真空地带。接着,就见他负手而立,双目凝视天空,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多久,只听一声刺耳的炸响,蓄势已久的天雷如古神开天辟地时挥斩出的宏芒,一道接着一道从天空磅礴而下,令人心胆俱颤。

    这时,年轻人突然没来由的开口道:

    “这是你的天劫。”

    他的声音淡定从容,却又充满着坚毅,而这空灵的山巅除了几株参天大树,就再也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生灵,语气似自语,又似疑问。

    “老夫避了它很久了。”

    突然,另一个沙哑而又生涩的声音在山顶传递开来,伴着阵阵的回声。

    寥寥数字却说得断断续续,好似鬼怪低语,若是普通的凡人在此,定然吓得魂飞魄散。不过,这青年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凡人。

    “你已经避无可避了。”

    男子轻声说道,末了似又微叹了一声。

    “一仞山中布有上古结界,除了我们这些本土妖灵与凡人外,修为不达归灵境,是入不了各个山巅的。”

    苍老的声音再一次说道,不过这次却比第一句话说的利索很多,显然是在慢慢习惯发声。

    “如何?”

    男子问道。

    “上次我躲避天劫的时候也来了个人类,好像是在八百还是九百年前,不过被我后来吸干了修为,成了这黄泥之下的养料。”

    好像在说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枯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随意。

    “那又如何?”

    男子依旧不疾不徐地问。

    “你说又如何!”

    话音未落,从男子的背后,一株老树上突然射出数条干枯的树枝,虬结的树枝此时仿若有了生命一般,竟然没有沿着直线,从各个方位飞射向了男子。

    如穿云利箭,树枝的尖端皆闪着寒光,可想而知,若真的被这些树枝缠住或刺中,非死即残!可反观那青年男子,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头回也没回就这么双目微闭,口中似乎正轻声念叨着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子的身前突然是光华一闪,竟凭空出现了一把白柄长剑!

    此剑一出,瞬时竖直地在他的周身旋转开来,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剑网将男子牢牢护在当中,那些带着无边死气的树枝刚碰触到剑网,便被绞了个粉碎。

    不过树枝被绞碎,那个苍老的声音也沉寂了下来,而男子亦是没有还手,只是睁开眼凝视天空,静静地等待什么。

    半晌之后,从那株射出树枝的老树干上,一张人脸慢慢浮现了出来。

    这脸庞虽有五官,但是怎么看也不成个人形,只能隐约看出面容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而那个苍老的声音正是从他那犹如烂木被挖了个洞的嘴里传来:

    “归灵初期的修为,看你的气势,应该刚进入归灵不久,好似还没稳住境界。我刚试探你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杀气,你应该与我的天劫并无瓜葛。”

    男子并没有明言,似算是默认,而他仿佛也没有因为刚才老树的攻击而生气,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老树像是聊家常一样竟然跟男子聊了起来,又道:

    “这天劫是归灵圆满的飞升劫,我的本体乃是万年古松属灵木之体,所以常年无法自由活动,而这天雷原本便是我的命中克星,我已经躲了它三千年了,现在必须要飞升妖界了!”

    说到此处,老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与我说这么多有何用?观你的气势,归灵境界早已圆满,你自飞升便是,不消我说你也明了,我与你的天劫并无因果。”

    男子的回应略显冷清,似在等待着老树妖的下文,而那树妖似乎不打算抵抗自己即将到来的天劫,又慢慢悠悠地跟男子聊了起来:

    “小友,咱们同是归灵境,可是论起年岁我恐怕要长你数倍,自我介绍下,我乃山中老松,无名无姓,无聊之下称自己木公。”

    略微思忖了一阵,男子转过身来,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弈青”

    两人相距数十丈,对话的声音亦不大,可这似乎并不妨碍两人的交谈,哦不,是一人一妖。

    “小友,你可知,当当你踏足此地之时,我们俩就已然产生了因果。”

    木公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干枯的树脸甚是丑陋,紧接着他又说道:

    “如果我猜测不错,你也在等我的天劫。”

    老树妖浑浊的双眼啥时明亮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弈青。

    “的确如此。”

    弈青这次的回答倒是相当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小友,如果你刚才回答不是,或许你现在已经成为老夫的修为了。”

    弈青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把头一低,只见脚下的岩石上竟然渗透出一缕缕细小的绒根。

    这些绒跟看起来虽然并不显眼,但若是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缠住人的双脚,若不是有着高深的修为,此种绒根绝难察觉。

    不过随着老树妖话毕,绒根也慢慢退回了岩石下。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前辈仍旧对我不放心,在试探我么?”

    弈青这回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问道。

    “你不用称呼我前辈,你我修为同阶道友相称便可,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验证。”

    老树妖收起了丑陋的笑容,接着说道:

    “我猜你本来是在等雷电,却发现这雷电原来是我更迅猛的天劫,所以想收集些这欲致我于死地的劫雷,是也不是?”

    “前辈明鉴。”

    一番交手后,弈青倒并不是服软。

    只是他觉得,自己归灵初期的修为与对方归灵圆满之间间的沟壑可不是一星半点,且他年岁长自己太多,实力又非常的强劲,所以称一声前辈也无妨。

    “小友不必自谦,缘来舟不系,因果总相关。若说你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你。”

    木公目光灼灼地说道,弈青闻言也拱了拱手,道:

    “前辈请直言。”

    “老朽能冒昧问一句,你身上的是何种异宝么?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小友你相信我便说出来,或许与我们都有好处,我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灵压。”

    “是麒麟牙。”

    弈青并未迟疑,果断地道。

    说完便直接从怀中掏出了虎牙形的小坠子,然后便将其放在他的掌心,以示木公。

    他也能感觉到,老树妖的天劫就快来了。

    “哈哈,竟是此等先天灵宝啊,天不亡我啊!哈哈哈哈哈”

    当木公望见那虎牙形的坠子的时候,他那由干枯树皮形成的双眼顿时瞪得老大,神情激动至极,而那木雕似得眼睛里竟然汩汩地流出泪水似得液体,这种喜悦之情确实情真意切,连弈青都被感染了几分。

    眼见自己有些失态,老树妖赶紧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正色道:

    “有此等宝物,我飞升的希望决计会大大增加!不过小友,恕我冒昧,传闻麒麟牙散发两种气息,为何我只感觉到一种?”

    “旁人不知此宝,不过我与它相伴十余载,据我推测,麒麟牙的两种气息一种来自于其尖端的鲜血,而另一种则来源于牙体本身。我本想用修改过的三绝封邪阵封印麒麟牙的灵压,让其成为一件寻常雕饰,可是最终只封印了其表的鲜血,却使其牙体灵压更甚。”

    弈青简单解释。

    “原来是清虚天的弟子,失敬。以小友的修为,且如此年轻,想必在清虚天地位不低,跑来我这寻找天雷,还真是迢迢路远。其他我不多问,我就问是否是想收集天雷,然后再利用阵法封印住它的灵压?”

    木公快速的问道。对于出身,弈青也不解释只是略微点头,表示肯定。

    “如果你信任我,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以我对天劫和此宝的了解,利用雷性阵法的效果可能与贵派三绝封邪阵效果类似,不会起到太大的效果,而且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此宝,但是以我目测,它至少是上品通灵异宝的层次,有了自己的灵智。”

    顿了顿,木公继续说道:

    “这麒麟牙上的鲜血分明是做封印牙体用,而以你的修为,不,可能以我的修为都无法将其上的鲜血与牙体分开,所以这麒麟牙绝不会吸收三绝封邪阵或者雷灵阵法的灵力。你对鲜血愈加封印,牙体的灵压便会越强,最终永远达不到你想将其隐藏的目的。”

    木公凭着数千年的见识与经验,一针见血的说出了自己论断。

    只见弈青闻言眉头一凝,木公的推论明显说中了他的担忧之处,不过老树妖也说了他有求于自己,便一定有解决的方法,念及此处,弈青便作揖回道:

    “请前辈指教。”

第九章 惊雷(2)

    弈青请教二字还未说完,、天上的轰隆声便越来越大,比之二者方才交手之前更加吓人。

    “小友不必如此,我既有求于你,必会为你解决难题。下面进入正题,我没有时间了,阵法不行,可改用他法!”

    看着即将落下的滚滚天雷,老树妖赶紧说道:

    “待会天劫来临之时,我先自己抵抗天劫,期间若没有心魔劫的话,最后一重天劫便有劳小友利用你的麒麟牙替我吸收天雷的力量。以我的经验,最后一重雷劫我是万万抵挡不了的。不过据传麒麟牙连天劫也能吸收,如果不能,小友不必全力抵抗,命运使然罢了。”

    说到此,老树妖竟双目一暗,有些颓唐了起来。

    “前辈不必如此,晚辈自当尽全力。”

    弈青收起手中的麒麟牙,正色道。

    “小友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对此次的飞升劫,老朽心里明白,不管是飞升也好,丧命也罢,终有定数。不论成败,老朽定会把自己的本命树脂赠与你,权当报答你的恩情。”

    弈青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定下了盟约,木公继续道:

    “你将麒麟牙包裹在树脂内并用你的真火祭炼它,相信可以封住麒麟牙的灵压,此法不同于用阵法封印,树脂乃是我本体的一部分所以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只是如此一来麒麟牙或许会与树脂融为一体,变得脆弱很多不耐重击,切记。好了小友,天劫要开始了。”

    言至最后,老树妖仿佛轻松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抹解脱似的笑容,那虬结的树枝仿若老树逢春一般缓缓伸展开来。

    天空浓云正密,暗金色的闪电时隐时现,似挑衅,似低语,木公也好似一切已知,又好似浑然未觉。

    乾钟城内。

    虽然天逐渐暗了下来,可是乾钟城附近完全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从两仞村一路疾行再进入乾钟城里,已经有足足近三个时辰了,于是耐不住性子的丹林终究没有听从二师兄的告诫,逛起了城中的夜市。

    因为光是打雷不下雨,而且这旱雷也大多集中在远处的天边,使得城内本来准备早早收摊的小贩们又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乾钟城地处南方,所以物产丰富,特别是糕点一类,可谓是琳琅满目。

    这让从小只认为最好吃的是米饭的丹林心里可乐开了花,各种各样的蒸糕、糖酥、丸子,花样繁多,甚至有的甜点啊,他连听都没听过,光闻着味儿都能让他直流口水。

    事实上,他也没吃过几次米。

    小时候遇上战乱,家里人都死光了,他只得跟着逃难的村民们如蝗虫过境般东走西荡,遇到什么吃什么,别说是米,饿极了连树皮红土都吃过,因为没有爹娘,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他甚至差点被饿极了的难民们偷偷分食掉。

    幸得他机灵,拼尽最后的力气,在难民们的粪堆里连滚带爬,搞得自己一身污秽让难民们难以下咽,方才幸免于难,也因为此,他被难民们丢下,让其自身自灭了。

    不过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在弥留之际,隐约有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那光耀眼,夺目,绚烂,柔和,矛盾却又真实,仿佛世间集合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幻想,再没有战争和悲伤,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已身在清虚天,救他的便是他的师父,清虚天现任宗主,云有崖。

    当然,这已经是近百年前的故事了,时至今日,他连自己的本名都不记得了。不过别看小道士丹林将近百余岁,可他的模样却比青云也大不了几岁,这跟他不错的修为以及过人的天资有着直接的关系。

    能在百岁修至身之三阶的元化境,且即将臻至圆满,这份天资可谓是冠绝当代,他也被誉为清虚天内最有潜力的未来之星。

    可是山中无岁月,百年时间过去,他自从被师父所救后便从未下过山,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修炼,有时他连自己究竟为何要修炼都不知道。

    故而,丹林小道长到现在其实仍旧是小孩儿心性。

    不过虽然儿时的记忆他记不大清楚了,但他还是觉得用一个字便能概括自己的童年:

    饿。

    所以他第一次从神清峰上下来重返人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吃!

    可就连内心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上天似乎都跟他过不去似得,他身上竟然没有带银两!

    要知道,在清虚天内是没有人间的黄白之物的,师兄弟日常修行均有统一的丹药、灵石供给,如需他物也可向自己的师尊申请,或者直接同宗内以自己的功勋换取所需之物。

    而所谓功勋,其实便是领取宗门平日里所颁布的一些任务,多是些除魔卫道,或是采集灵药与异兽的事情,由弟子们依照修为,自行领取完成。一来能够让门下弟子们得到历练,二来也能为宗门带来可观收益。

    当然啦,丹林从没接过什么任务,也没缺过什么,原因无它,他的师父叫云有崖。

    当世人称“清虚天内云有崖”。

    没了银两挥霍的丹林只得左逛逛,右看看,赏玩些他觉得极为有意思,可连三岁小都不去把玩的小玩具,独自行走在这热闹的市集里了。

    正当他在一卖面具的小摊前,双手各拿一个面具左带右带,问老板哪个好看的时候,丹晨却在这乾钟城内犯起了难。

    “丹晨师兄,你也知道,我虽是清虚天的内门弟子,但是早就在乾钟城内安家落户了,我需对这里的一切负责。”

    说话之人外貌年过四旬的样子不过起色极好,生的白面无须,一身锦袍乍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老爷,不过他虽称丹晨为师兄,却不是道袍打扮。

    “王师弟,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我身负宗主重任,如今急需回清虚天复命,这传送阵…”

    看丹晨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王姓师弟并没有接话,只是对门外的下人招了招手,道:

    “王力,先给客人上壶清茶,用我自己的茶叶,茶叶你去和夫人寻问。”

    “是,老爷!”

    待灰衫仆人鞠躬告退,王姓师弟这才缓缓说道:

    “师兄,我俩的交情也不止百年了,师弟的处境你最清楚,论修为,你我伯仲之间,论资质,我或许还比你略胜一筹。但是现在呢?只因当年我替大师姐说了几句好话,宗主便将我“升格”到这乾钟城内,做个“地主”!哈哈哈哈,这也太抬举我王某人了吧?”

    言至此处,他竟然散开了修为,震得堂内花草落叶纷纷,见状,丹晨赶紧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情绪不要再激动了,嘴上亦是开解道:

    “师弟,这事儿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清虚天如此庞大,派系林立众多,师父最后的决定难免有些过分的地方,可这…”

    “抱歉,师兄,是我太过激动了,来,先尝尝师弟这灵茶吧。”

    这时候,灰衫仆人王力正好将茶水给端了上来,王师弟便也收敛了情绪,示意丹晨先喝口茶水,然后便对仆人道:

    “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

    丹晨此时哪有心思喝甚茶水,只是简单地浅尝辄止,不料茶汤刚入口,他便是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一亮便道:

    “师弟,好茶啊!此茶灵力饱满,浑若天成,可现在即将入冬,观这茶叶色泽形状和灵力浓郁的程度应不是陈茶,这是?”

    王师弟这时候也放下了茶杯,他没有直接丹晨的回答,而是轻声道:

    “师兄,师姐早年曾经救过我一命,所以那时我理应为她说话,而且你说的我都明白。清虚天庞大冗杂,有我这俗人,也有你这道人,换句话说,人生如茶,先苦后甘。”

    顿了顿,王师弟凝视着杯中的茶叶,又道:

    “说不恨宗主,那是假的,可现在我管辖着乾钟城方圆千里,南抗妖族东震魔门,就算这里是清虚天常年供给不足的边境,但如今的我在这里早就习惯了凡人的生活,对现状也已经非常满足。所以现在我会感谢宗主,我也必须对清虚天赋予我的使命以及这里万万条性命负责!”

    “但是师弟,宗门也给了我使命啊!我急需回去复命!”

    丹晨眼见这王师弟似乎一直不松口的样子,不禁神色急切的道。

    “那是宗主给你的,不是宗门!”

    “王师弟,你!!!”

    说到这里,丹晨亦是非常恼怒,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王师弟的话不仅冠冕堂皇,而且明显对宗主还有这非常深的成见。

    对于丹晨的愤怒,王师弟仿佛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慢慢喝起了茶,客厅内的二人就此陷入了沉默,门口的灰衫仆人也一动不动,刺骨的寒风吹进客厅,缓慢而又坚定地吹凉了茶水。

    半晌之后,王师弟似是平息了一些情绪,首先开口:

    “这次结果如何?”

    闻言,丹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自顾自地喝着茶的王师弟,然后将手中的杯盏给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平静的说道:

    “师姐已身故。”

第十章 小人物(1)

    哐当一声,茶杯四分五裂,半凉的茶水也洒落一地,热腾腾的雾气快速升起,厅堂之内顿时灵气四溢。

    见他失态,丹晨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随手一翻,掌心中便出现了一个淡黄色的光圈,然后光圈慢慢放大,形成了一个隔音的罩子,道:

    “根据那村庄里修士的话,我推测那人应该还在一仞山上。就是不知二人是否有后,毕竟当年知道他们行踪的,并没有几人,而且…”

    对于王师弟,丹晨似乎非常的信任,正打算与他商讨一二,不料这王师弟似乎并不想听,竟然直接打断了丹晨的话:

    “好了,师兄,既然燕两山已经告诉你,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据我所知,她二人并无后人。现在本城的仅有的传送阵你可以使用,但就算你有足够的灵石也是不能将你传送至清虚天,否则如此长距离的传送,定会使法阵立即崩溃,所以我只能将你传送至宗门所辖的其他城内,至于其余的事情,只能你自己去办了。”

    丹晨虽然不知这王师弟为何立马改口,可还是喜笑颜开地感谢道:

    “多谢王师弟,我回山后定会向师父禀明一切!届时…”

    “不必了,多谢师兄的美意,我在这安生惯了,恐怕已经不适应宗内的生活了。时候不早了,师兄先行回去歇息吧,我这还要吩咐人安排明天传送阵的事情。”

    王师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让丹晨眉头轻轻一皱,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正当他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这王师弟却又开口道:

    “师兄,这茶其实是内子种的,我给她在后院为他布置了个反季节的阵法。”

    丹晨一愣,不知是吃惊师弟已然成亲还是什么别的,竟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你成亲了?”

    “嗯,有些年头了。”

    “弟妹是同门?”

    “不是,乾钟城本地的凡人,有些修行的资质,我便教了她一些普通的玄功心法。”

    直至这时候,仿佛一脑袋浆糊的丹晨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说过祝贺的话,不由得赶紧贺道:

    “恭喜。”

    王师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也未在张口多言。

    而丹晨先是看了看脸上已然有了风霜之色的师弟,然后摇头苦笑了两声,拱了拱手,就此离去了。

    “师姐,清泉没能送您最后一程,现在能帮您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希望您来世能有个好归宿,别像再今生一般了…”

    丹晨离开半晌之后,名为王清泉的修士这才缓缓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兀自低语道。

    夜晚的寒风飒飒作响,吹干了那早已冰凉的茶水,可是流年已过,岁月荏苒,往日长发翩跹的师姐早已不在,内心的那份麦芒般的情愫、一段话语还没说出,便只能酿在心底,甘苦自知。

    王清泉的耳旁似传来了那熟悉的轻唤:

    “清泉,该吃晚饭了,孩子们都在等你了!”

    而他也笑着回应起了那温柔的呼喊:

    “晓得了!这就来了!”

    有道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再说小道士丹林。

    他虽然啥也没吃到,可在街上还是玩的那叫个不亦乐乎。

    是修为到了他这般地步,不说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对食物的要求已经很少了,哪怕仅靠着天地灵气的维持也可存活很久,所以他也就是左右逛逛,前后看看。

    其实丹林的心理很奇怪,对于别派或者是门内弟子,他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到了人间,他又觉得自己跟这些形形**的凡人毫无区别。

    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很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个人,还不是那种绝了七情六欲,只知天道的仙。

    逛着逛着,突然的,他猛地停住了脚步,矗立在了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贩前。

    不是因为他贪恋红薯的香味,而是丹林感到了一股针扎般的探视,这种神念上的探视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之感,因为还没有凝结元神无法动用神念,但即将突破到元化境的他还是非常了解这种窥探。

    这感觉就像是从里到外被人看个通透,或者说是蔑视。

    而对于这种行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人的修为绝对比自己高上不止一阶,不过凡人倒完全觉不到这种修为高深的“仙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慢慢的,丹林从开始的慌乱中逐渐平息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第一时间所要做的,便是去寻找师兄,因为整个乾钟城内修为最高的,便是这此地管事王清泉以及自己的二师兄丹晨了,而此人没有在大街上与他现形,有可能是有所顾忌,或是根本就是路过。

    既然不知敌友且此人不动,那自己也无需太过小心。想通此关节,当下丹林便定住了心神,悄无声息地展开修为,有条不紊的赶紧在行人间穿梭起来,朝着王府前行。

    毕竟他亦有所仰仗,情知就算此位前辈有意为难他,多半也不会在人群中动手的,因为修真界早有规定,修士斗法不得伤及凡人,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有些邪修魔头肯定是例外的,因为所谓的规定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些狗屁。

    不过从此人的窥探中丹林没有察觉到任何妖修和魔修的气息,像是此人的可以隐瞒使得他没有办法察觉是哪家的功法,只是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其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过多久,待他有惊无险的推开了王府的大门,小道士终于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背后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给打湿了,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王师兄的贴身仆人王力。

    只见王力笑着脸,快步走向了丹林,身子躬的极低,谄媚的道:

    “小的给丹林道长请安,我这样正在找您呢!”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我师兄呢?”

    丹林焦急地说道。

    “道长,丹晨道长说他在屋里思索些事情,让我们不要打扰,其实这么晚了也没人敢打扰他。道长,我这正好有个不情之请,您是仙家人物,慈悲心肠,您看看能否?”

    灰衫仆人王力似乎欲言又止。丹林这时候哪有什么心思管他这下人的事情,不过碍于王力的身份,他还是耐着性子回道:

    “你有何要求,快些说,我还要去寻我师兄。”

    王力见状,不禁面露大喜之色,立即展开了马屁攻势,赞美道:

    “嘿嘿,小事,小事,道长哦不,仙长您肯定知道,您慈悲心肠,您真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些说,我还有事!”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进了王府,丹林的扑通扑通的小心肝也安生了下来,毕竟就算是强敌,有师兄照着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了,索性就看看这王力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

    “嘿嘿,是是是,谢谢丹林仙长,谢谢丹林仙长。”

    王力又对看着比他小了几十岁的丹林拜了几拜,方才说道:

    “仙长您也知道,小人乃是一介凡夫俗子,对于传送阵这仙家的玩意儿根本一窍不通,是老爷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刚才丹晨道长说了个地名我听都没听过,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那又如何?不知道就不能使用传送阵了吗,不是有空间坐标就可以了吗?”

    丹林有些奇怪的问道。

    “确实是这样的仙长,主要是怕不够准确,万一给您二位传送到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耽误了二位的行程,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王力面露难色,显然是怕得罪了他俩。

    “就这么点小事,我还以为天塌了呢,说,我师兄吩咐去哪?”

    丹林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仙长,是叫做齐缘城,我现有的地图查不到,丹晨道长有事我不敢打扰,所以只能来叨扰您了,您真是菩萨心肠,请您移驾后院替小人指点一二,本城的传送阵就在那里。”

    王力又拍起了丹林的马屁。

    “齐缘城,怎么这么近,离清虚天还有好远的路程,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丹林有些莫名其妙。

    “绝不会错,小人这哪敢听错啊,错一个字小人立马跪在仙长跟前磕一个百响头!”

    略微感受了一阵,丹林发现刚才那不知名修士窥探的神念已然消失,多半时发现自己进了王府或者压根就是过路的,于是他终于放下心来,心情愉悦地朝着王力挥了挥手,道:

    “行了行了,应该不会错,周边没有同音的地名,师兄可能另有打算,你前面带路,我在你现有的地图上为你指明齐缘城的具体位置,快走。”

    “谢谢仙长,谢谢仙长,就在后院,有劳仙长跟着小人,嘿嘿。”

    王力见丹林答应了自己立马是喜上眉梢,朝丹林谄媚地笑了笑,还没有太多皱纹的脸上爬满了细密密的纹路,这让不谙世事的丹林看了极为不舒服。

    王府不大,也很不起眼,主要还是因为对于王清泉这等修仙之人来说,如若隐于市井之内,估计无人能看出端倪。

    当然,整个城镇内还是有城主以及少数同道之人知晓王清泉的身份的,不过王府的家丁都是一批批地换,除了这个灰衫仆人王力,而王力正是王清泉家族内的直系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