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全文阅读 第28分节

第274章 案情走向何方

    第274章

    彭佑想起杨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便是一阵窒息。

    “魏大人。”彭佑逼视魏潜,幽深的眸色之下,压抑的疯狂点点渗出,几乎迫临爆发的边界,“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真相。”

    彭佑刚刚看见魏潜和程玉京同时在,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同流合污,在除掉杨檩之后,欲栽赃在自己身上,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等魏潜一语道破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彭佑已不疑有他。

    因为这件事,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杨檩也未必知情。

    真的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杀害了杨檩?

    不,彭佑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可能性,但是当魏潜提出这种怀疑的时候,他却无从反驳。他无法掌控身上的怪病,就像一个梦游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会干什么。

    假如,假如真的是他......

    彭佑不敢想象。

    魏潜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彭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彭佑如此配合,连最隐秘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至少能说明,现在的这个他,多半真的不知情。

    在以往的案件之中,魏潜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涉案之人,但这一次,不知是太过好奇彭佑的病症,还是被那种极端的情绪撼动,在此次交流询问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抱着不怀疑的态度。他整日泡在各种各样的犯罪案件之中,见过太多虚假、罪恶,他能看出彭佑此时此刻濒临崩溃却强撑着保持理智,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也只能认了。

    毕竟,他也是人,心中也有不愿怀疑别人的时候。

    外面薄雾渐渐散开,有丝屡阳光落在院中草木之上,很快又被阴云吞噬。

    崔凝抄手站在台阶下一脸凝重的望着房门,程玉京靠在扶栏边把玩手里的折扇,半点没有一州刺史的端正威严。

    “小崔大人不如坐下歇一歇?”程玉京笑问。

    崔凝看向他,认真道,“年轻人多站一会不打紧。”

    程玉京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心,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一个两个都让本官自叹弗如。”

    作为一个随时准备除掉杨檩和彭佑的人,为了搜集他们的把柄,程玉京可谓使尽解数,可是七年前彭佑****这桩事儿,他都没有查到,魏潜才来这么两天,连人证物证都一一找出来了。

    “一个两个?”崔凝疑惑,“除了我五哥之外,还有谁让程刺史发出如此感慨?”

    程玉京顿了一下,忽而笑道,“自然是小崔大人了。”

    “我总觉得大人话里有话,但我没有证据。”崔凝当然不会将这句敷衍当真。她虽然主要负责此案,但自从接手以来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种实力,哪里能算的上“不得了”。

    “本官向来是个随性之人,随口之言,不必多想。”程玉京直起身,看了看天,“小崔大人慢慢等着,本官先回去休息休息。”

    崔凝看着他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句随口感慨,自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这世上的青年俊才又不止魏潜一个,程玉京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他对问题的回避,总给崔凝一种刻意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崔凝便不在纠结,也不再想杨檩这个案子了,毕竟案情进展到这里,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多思无益。她见魏潜和彭佑一时半会聊不完,便直接回书房去整理卷宗。

    直到午时,魏潜才命人把彭佑送回牢中。

    崔凝正伏在案上看卷宗,听见外头有细微脚步声,倏然坐直看向门口,不多时,果然见到魏潜出现,眼角眉梢不自觉的笑意,显得十分雀跃。

    “五哥!”崔凝迫不及待的冲上来端茶倒水,“说了这半晌话,累了吧,快来歇歇。”

    魏潜瞧她这一副狗腿的劲儿,心中沉闷也一扫而空,端起茶慢悠悠的喝着,见崔凝就这么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瞅着,像只等骨头的小狗,忍不住扬起嘴角,“想问什么便问。”

    “彭佑真的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吗?”崔凝好奇极了,“不是装的?”

    魏潜道,“此事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我们想查明病症,十分困难,而且据他所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异常了。”

    崔凝疑惑道,“五哥觉得这是病?不是鬼神之类的?”

    “人心最难捉摸,许多案子里看上去最不可能杀人的,往往却是凶手,他们有的人平日里循规蹈矩、温和善良,怎么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虽然有些事情在世人看来匪夷所思,但魏潜觉得很是寻常,“是因为他们的心病了。至于其他,也无非是病情轻重的区别而已。”

    “既然他很久没有异常,是不是说明根本没有作案?”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魏潜摇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异常,可能是真的没有异常,也有可能他病情加重,已经影响到他的判断。根据方才的谈话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魏潜之前就认识彭佑,这次查案,他错误频出,根本不是往日的水平。其实杨檩的死对他打击过大,出现任何失误都是可以理解,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正常情况下他必然会意识到这些问题,可就在刚刚,他相对冷静的情况下,思维仍然十分混乱,还有记忆断层。魏潜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病,觉得十分棘手。

    “那杀杨檩的凶手......”崔凝有些迟疑,她感觉到彭佑的悲痛并不是假的,即使像程玉京所说,他对杨檩有那种感情又如何,他把杨檩看得比自己命还重,得病成什么样才能痛下杀手?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魏潜屈指轻轻敲着桌面,“我隐约感觉,有人故意引我将注意力放在彭佑的病上。”

    崔凝不解。

    “一桩七年前的案子,我能查到,完全是因为以往清查过淮南道的卷宗。”魏潜素来博闻强记,所以才能够迅速从中找出破绽,并暗中派人查证。只是......

    “我查这个案子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任何人插手的痕迹,除了卢氏兄弟。”

    崔凝恍然,“五哥觉得这么容易抓到他们,不是巧合?”

    魏潜道,“我查到卢氏兄弟早已经把生意转移到别处去了,大部分时间并不在苏州,但是他们却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回来处理关于七年前那些证据,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怀疑,有人故意要误导我,但又找不到丝毫头绪。”

    若是顺着思路走下去,他们势必要把注意力放在彭佑身上,但彭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之事,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分辩,事情过去七年,已经找不到更多证据,假如想要查明真相,只能从他的病情入手。可是这么奇特的病症,谁又能保证一定成功?即使成功,一个类似疯子的证词,能作为呈堂证供吗?

    魏潜不能肯定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只是凭多年破案的直觉而已。

    不过,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也太可怕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掌控人心、运筹帷幄到这种地步!

    “五哥会想起来查这个案子,是因为王大人偶然提起杨不换吧?难道是他?”崔凝怀疑,但是很快又否定这个想法,“可是他提起杨不换,还是因为我们问起杨檩小厮的事情。反倒是吕大人,似乎对杨不换颇有兴趣,要不是他问起来,王大人也未必会说那么多。”

    魏潜摇头不语。

    “大人!”陈捕头匆匆进门,神情复杂,“属下带人在城外庄子搜查,找到了小厮坐过的马车。”

第275章 心苑

    崔凝大喜,“果真?!走!过去看看。”

    当日他们在河岸便发现泥土中有大量石灰,便命人到城郊搜查马车、马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是。”陈捕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两人相距不过半丈,崔凝自然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不禁疑惑,“还有别的事?”

    “那马车……是在彭大人庄子里找到的。”陈捕头是彭佑最得力的下属,平日里关系也十分不错,此时难免想要为他分辨两句,“大人,彭大人与杨别驾情同手足,不可能是杀害杨别驾的凶手!”

    崔凝刚一瞬间才涌上来的那股欣喜劲儿又瞬间尽数落回去。每个人都说彭佑不可能杀杨檩,但是线索又全部都指向他……

    魏潜沉声道,“先看过再说。”

    陈捕头道,“是。”

    崔凝长叹一声,整了整衣服才慢慢走出书房。

    陈捕头担心破坏什么线索,所以并未直接把马车带回衙门,而是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看守。

    城东郊野有山有湖,春夏山花烂漫,秋季硕果累累,入冬之后又是另一番人间仙境,因而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此处置了庄子別苑。陈捕头领命过来寻找搜查,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彭佑的庄子就建在山脚下,面积不大,却依山傍水,位置极好。院子是江南常见的样式,大门不似北方大宅那么阔,也是极不打眼的黑色,门上石刻“心苑”二字笔锋凌厉,在这般闲适悠然的景致之中,显得有些违和。

    门口守卫的差役见到几人下马,连忙迎上来,“见过二位大人。”

    崔凝将马鞭丢给差役,正要进门,却听魏潜问,“那扇门是?”

    她停下来,顺着魏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不远处还有一门。

    陈捕头道,“大人,那是杨别驾的园子。”

    原来这两个人连別苑都是挨着的,崔凝暗自叹息。

    打开心苑大门,入目便是一片幽翠竹林,将院中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二位大人,这边请。”陈捕头走在前头,却没有带两人直接穿过竹林,而是沿着墙边的小径走,“这片竹林中道路曲折,听说里头有八卦阵,进去像是走迷宫似的,不如走旁边便捷。”

    崔凝看了看竹林,十分不解,“这竹子长得又不是特别密,直接穿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跟着路走?难道一个入园的屏障能有十几亩地?”

    “……”

    陈捕头沉默,想起自己对这片林子保持敬畏心数年之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江南的院子不仅讲究趣味,也十分注重隐私,通常会在大门处设置各种屏障,一般选用假山的多,所以又叫“开门见山”。心苑这片竹林的作用与假山相似,所谓“八卦阵”可能只是建造园子的工匠用了几分巧思,把路径铺的像迷宫一样,显得更有趣味,但它终究不过是个遮掩院内隐私的屏障,当然不会占太大片地方,直穿而过怎么会迷路!

    默了片刻,陈捕头干巴巴的解释一句,“也有半亩地呢。”

    算是倔强的挽回尊严吧。

    崔凝没懂,茫然看了魏潜一眼,脸上写满“半亩地怎么了”的疑问。

    魏潜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待绕过竹林,陈捕头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不少,“往西过两道门就是马厩,二位大人是去看看,还是先审问仆役?”

    “去马厩吧。”魏潜道。

    三人刚至马厩,几名官便连忙上前行礼。

    陈捕头指了指缩在角落里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这就是车夫,也兼管着园子马厩里头的所有事。”

    魏潜只看了一眼,便走近棚子里查看马车。放眼望去,整个马厩只这一辆马车,自然就是陈捕头所说的那一架。他俯身查看车轮,果然见到上面沾染了不少含有石灰的泥土,便伸手取了一些,在指尖轻捻。

    崔凝在一旁,并不参与,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车夫身上,“这三天之内都驾车去过何处?”

    车夫见只是一个女娃问话,倒是不算紧张,规规矩矩的道,“小人这几天没用过车,倒是前天晚上大人来过园子,亲自驾着车出去了一趟。”

    彭佑颇有些怪癖,平常不喜有人近身,家里没有贴身侍候的婢女,出门也不带小厮随从,自己牵马喂马不说,甚至连马车都自己赶,车夫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当时也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寻常。

    假如彭佑确实有怪病,车夫也没有撒谎,那么,是不是说明前天晚上,“另一个”彭佑出现过,并且杀了小厮呢?

    崔凝叹了口气,又问道,“他何时出门,何时归来?”

    车夫立即道,“大约巳时前后出门,快子时才回来。”

    崔凝见他不假思索,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何如此确定?”

    “那天晚上小人听见动静,以为有人偷马,连忙披着衣服跑出来,却见是大人正在套马车,便上前帮忙。”车夫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情露出一丝怪异,“若是平常,大人必不会让旁人插手……”

    但是那天车夫凑上去,彭佑便立即退开了,等到车夫将马车套好,又问,“大人要去哪儿,小人送您过去。”

    彭佑闻言连忙拒绝,径自牵着马车离开。

    “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是跟平常不一样……”车夫挠挠头,一时言语匮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崔凝道,“是不是觉得他虽然面容未变,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车夫一怔,随即连声附和,“对对对!那天他出去没多会便把马车送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湿透了,不过那晚好像是下了点雨。”

    “送回来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您不如问问正院的仆役。”车夫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片,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平日没有资格去前院。

    崔凝看了陈捕头一眼,陈捕头神会,立刻去了主院,令园子的管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

    这时,魏潜也将马车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正站在蹙眉盯着车辕,用帕子慢慢擦拭手指。

    “五哥?”崔凝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魏潜回过神,看向崔凝。

    “你在想什么?马车上查出什么问题?”

    魏潜摇头,“车轮上确实沾了河岸上的泥土,车厢里甚至到现在还残留着淡淡酒味。”

    一切证据,都说明彭佑在杨檩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极有可能就是用这辆马车载着醉酒的小厮,把人丢进护城河里,而后返回城中。

    崔凝道,“我们去问问城门守卫不就知道了?”

    “我有预感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样一来,足以证明彭佑就是杀害小厮的最大嫌疑人,可是魏潜心中并未感觉到丝毫轻松。

    这附近有湖有河,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护城河动手?小厮留福会是在心苑吃酒之后乘车离开途中被杀吗?中间又发生了何事?

    这一切,似乎只有彭佑知道答案,可他却什么都答不出来。

    “走吧。先去问问其他仆役。”魏潜道。

第276章 离开

    第276章

    彭佑连城中宅子里都没有几个仆役,心苑中就更是如此了。陈捕头把主院所有召集起来站到一起,包括管事,也只有区区五个人。管事看上去五六十岁,微微驼背,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儿子便是负责修剪园中花木的匠人,老伴儿则管着些擦擦洗洗的活儿。厨娘和帮厨是一对母女,据说是逃难至苏州卖身为奴,与府里签了死契的。

    魏潜立于台阶上,看着一字排开的五个人,一时无语。

    崔凝不可思议的问,“这园子多大?”

    老管事连忙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人,有十六亩地。”

    “哈?”崔凝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彭佑半夜来这里,若是带着杨檩的小厮一起离开,那么,小厮之前可能就藏在心苑里。崔凝满心以为审问仆役之后能有不错的收获,可是现在一看,偌大个园子,居然只有五个仆役!哦,算上马夫统共有六个!还都老的老、弱的弱,这能顾得过来十六亩地的园子?别说有一个人藏在园子里,便是藏十个,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吧?

    崔凝环顾周围,果然发现地面落叶堆积,廊下石板上也有一些灰尘。

    陈捕头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甚确定的道,“心苑虽大,屋舍却不多,五个人应该能勉强能支应吧?”

    陈捕头并不知道一个这么大的园子需要多少人养护,但他想总不能比种地更累吧!他就见过,乡下有一家五口种十来亩地的。

    老管事道,“正是正是!咱们园子跟杨大人的园子挨着,哦,就是隔壁那个麓园。杨大人知道咱们大人不喜欢闹腾,园子里人少,便交代那边一个月来帮忙打扫一回,咱们就是平日收拾收拾,不难的。”

    魏潜正在观察园子,闻言回过头,“他们哪天过来打扫?这个月可曾来过吗?”

    “每月十五,这个月还没来。”老管事道。

    魏潜这才开始询问正题,“彭大人前天夜里可曾来过心苑?”

    “前天夜里?没有啊?”老管事不确定的看向自己老伴儿。

    老妪低声啐道,“看我作甚!我耳朵还没你好使,哪儿听得到。”

    管事儿子略有些尴尬,“小的一向睡得实。”

    魏潜看向剩下两人,“你们也没看见?”

    一直缩在厨娘旁边的女子小心翼翼的看了魏潜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奴婢看见了。”

    厨娘焦急的扯了她袖子一下。

    魏潜目光落在她身上,“详细说来。”

    女子觉得那声音低沉悦耳,光是听着声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刚才看见的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一股脑把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前天、前天奴婢起夜,看见大人从角门离开,奴婢喊了几声,他非但没应,还索性拔腿跑了。”

    魏潜继续问,“什么时辰?”

    “不知道。”女子不确定的道,“估摸着,怎么也得是后半夜吧。”

    城郊没有打更人,那天夜里又是阴天,一般人迷迷糊糊起夜,根本无法准确判断时间,不过这番说辞倒是刚好与马夫的证词能够对上。

    魏潜心知在彭佑的事上恐怕问不出更多线索了,转念换了个问题,“你们可认得留福?”

    老管家道,“也曾见过几回。”

    “最近可曾见过他?”魏潜问。

    五个人皆说没有。

    魏潜没再继续问,只命人将他们带下去看着,又吩咐陈捕头带人去搜索整个心苑,看看有没有人藏身过的痕迹。

    “线索断掉了。”崔凝叹了口气,朝麓园的方向张望,“五哥,你说那小厮如果没有躲在心苑,会不会是藏在隔壁园子里啊?”

    “很难说。”

    “那现在去查麓园吗?”

    魏潜道,“先不去。”

    崔凝诧异。

    魏潜破案,凡遇不确定的事情必会追根究底,从来不会放着任何“疑似”、“可能”不管。

    魏潜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彭佑,他没有必要装做失忆,不为自己辩解。现在线索断了,但是我们也知道小厮遇害的那天晚上,彭佑确实一个人出现在城外过,并且极有可能用马车载过小厮。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假如彭佑就是杀害小厮的凶手,你觉得他杀人动机会是什么?”

    崔凝思索道,“有可能是与小厮合谋杀了杨檩之后斩草除根,也有可能是知道小厮杀了杨檩,所以杀了小厮为杨檩报仇!”

    “彭佑对杨檩情分极深,如果小厮真杀了杨檩,不太可能用如此温和的手段报复。”不等崔凝深想,魏潜又忽然换了个问题,“假若彭佑的怪病真能让他变成两个人,你猜另外一个彭佑会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能……”崔凝刚想说不可能猜到,忽然想起马夫和厨娘女儿的叙述,“前天晚上出现的应该不是彭佑本人,听他们所言,那个人似乎不如彭佑冷静凶悍。”

    魏潜赞许的看着她,“不错。除了这些只言片语,往远了想,无论是七年前买凶杀人,还是后来种种事情,都能看出他做事顾头不顾尾,可以说并不聪明,或者不够成熟。他在杨檩大婚和重用杨不换的时候都有过一次失忆,我猜,他可能对杨檩有着非同一般的占有欲。”

    在魏潜的描述之中,一个鲜明的形象立刻跃然于崔凝脑海。

    “如果彭佑一直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切罪责很有可能会落在他身上。”崔凝丝毫没有头绪,“五哥,我们该怎么办?”

    魏潜垂眼看着她,久久未语。

    “五哥?你怎么了?”崔凝疑惑。

    魏潜迟疑,“我想亲自去吴县一趟,你一个人在苏州……”

    吴县县令,也就是当初献马给杨檩的人,是除了彭佑之外,最有嫌疑的人。

    崔凝打断他,语气轻松的道,“你去好了,我可不是一个人,衙门里不是还有满院子的兵吗?再说你也不会去很久。相信我,我能行的!”

    “好。”魏潜浅笑,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想到正在外面办案,便顿了一下,改为拍肩,“事不宜迟,我即刻就去,次日一早便回。你回到城中之后可多留意彭佑的情况,也可查一查吴县县令的背景。”

    崔凝一一答应下来。

    吴县距离这里不算太远,魏潜不打算回城。崔凝送魏潜到心苑马厩门口便直接折回,方才转身,便听见隔着一道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

    “大人。”

第277章 映桃

    第277章

    崔凝脚步猛地一顿,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立即蹑手蹑脚的凑近门边,探头从门缝瞧了过去,见魏潜握着马鞭站在马槽旁,身前一名女子垂首施礼。

    那女子背对着门,但从衣着来看,正是刚刚才见过的厨娘的女儿。

    “奴婢有话想对大人说,请大人屏退左右。”

    婢女声音难掩娇羞婉转,带着点似有若无的颤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捂着心娇喘似的,听得崔凝牙根子泛酸。

    魏潜看着婢女这副做派,不由拧起眉,“关于彭大人?”

    “是。”她咬咬唇,忽然跪到魏潜面前,“奴婢知道一些事情,都可以告诉大人,只求大人答应奴婢一件事。”

    魏潜顿了一息,“你有何求?”

    “奴婢想单独与大人说。”婢女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魏潜。光从他头顶照射下来,勾勒出刀削斧凿般深邃俊朗的面容,似要一瞬间要晃花她的眼。

    在马棚看守的两名差役看向魏潜,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便退开。

    这种迷恋的目光,魏潜从前看过太多,若是现在还不知道婢女是什么意思,他不用在监察司呆着了,“带她去找崔大人。”

    差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

    魏潜吩咐完便不再理会,转身去解缰绳。

    那婢女羞恼的站起来,“旁人来问,我是绝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这死缠烂打的劲儿,叫崔凝听的一肚子气。她本想着破案要紧,便没浪费时间黏糊糊的送别,没想到竟是便宜别人了!

    那边魏潜冷声道,“你们俩同她好好讲讲,包庇疑犯、用线索要挟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崔凝从门缝里看见魏潜牵着马往侧门处去,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院内四人皆闻声看过来。

    魏潜忍俊不禁,“怎么回来了?”

    崔凝理直气壮,“这不是听闻有线索嘛!”

    “崔大人消息倒是灵通。”魏潜打趣了一句,笑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嗯。”崔凝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道,“既然来都来了,顺便送送你吧!”

    所谓送,也不过就是从马厩送出门而已。

    从心苑的侧门出去,便是一条小道,崔凝站在门口,看着魏潜策马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禁小声嘀咕,“送别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

    “大人,这婢女如何处置?”差役过来问。

    “我先问几句话。”崔凝转身进门。

    婢女还站在原处,未敢离开,崔凝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婢女不是让人一打眼便觉着美貌的人,但是五官端正,皮肤白嫩,身段玲珑有致,确实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瞧着她一副怯懦柔弱的样子,怎么都想不到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崔凝打量婢女的同时,婢女也在好奇的看她。她却也不甚在意,只问道,“叫什么名字?”

    “映桃。”

    崔凝笑问,“不知道映桃姑娘有没有将魏大人的话听明白?”

    映桃避开她的目光,有些不满,“我又不是不说,只是……”

    崔凝能感觉到,她声音虽然细弱,但并不惧怕,于是便收起笑脸,直接打断她,“你想求何事?监察司断案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你的要求若在情理之中,也可以考虑。”

    “你能做主?”映桃怀疑道。

    差役呵斥,“这位是监察司崔大人,岂容你质疑?!”

    映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前的少女日只穿了身束袖胡服,头发随意梳了个髻,没有戴任何首饰,先前问话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她还以为是那位魏大人身边的丫鬟。

    “我……”映桃跑来找魏潜,实在是被美色所惑,一时冲动,只是方才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总算找回几分理智,忸怩道,“家主不常来心苑,我和我娘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婢,留在这里总受人欺负,我们……我只是想求魏大人给我们找个安身之处。”

    “这好办,只要彭大人点头,这满苏州城,你看谁家合适,我送你们过去便是。”崔凝痛快道。

    映桃一脸惊慌,“不不不,不必劳烦大人。”

    心苑的管事一家都还算朴实心善,平常还真没有欺负过她们,母女俩住在漂亮的园子里头,拿着月钱,平常也不需要伺候人,她跑来找魏潜,可不是因为过的不好,而是想去他身边。

    崔凝自然能看出她在撒谎,但也懒得追究,“此事容后再说。不如映桃姑娘先说说都知道些什么事?”

    映桃不情不愿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天傍晚看见留福过来找我们家大人,俩人就在角门边上说话,留福说完就走了,大人好像很生气,连门都没进,直接回城去了。”

    前天傍晚?原来在小厮死之前,见过彭佑不止一次!

    崔凝连忙问道,“你可听见他们对话内容?”

第278章 分神

    第278章

    映桃道,“奴婢当时离得远,只隐约听见留福说什么‘内情’、‘晚宴’。”

    “晚宴?!”

    听到这个关键性的信息,崔凝立刻开始推测当天晚上大概发生了什么。

    留福一定与杀死杨檩的凶手有什么关系!杨檩死后,他专程约见彭佑,并且告诉彭佑“欲知真相,便要赴一场晚宴”。彭佑有没有去赴宴,是否知道了真相,眼下都不得而知,但整件事情透露出的不寻常,完全符合魏潜之前的猜测——有人在故意误导他们查案!

    崔凝想,这个人十有**就是凶手。他在杀害杨檩之后,又把唯一知情的留福除掉,并且引彭佑前去,将一切嫁祸在他头上,一箭双雕,真是打的好算盘!

    大家都说,杨檩死后彭佑一直不眠不休的带人查案,这至少证明,他在这段时间独处的时间不多,所以不可能一个人走远。这意味着当日留福口中的晚宴地点,就在心苑附近!

    崔凝想到这里,不由冲着映桃弯起嘴角,自以为笑的分外和善,殊不知配上说话的内容,像极了威胁,“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希望你方才说知道很多内情,不是在诓我们。”

    映桃顿时觉得浑身寒毛直立,因为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啊!彭佑就像是卖身朝廷似的,一年到头都在忙公务,偶尔休息也大都赖在杨檩家,连城中的家都鲜少回去,更何况这远郊别苑?反正映桃自打来到这里,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映桃绞尽脑汁回想关于彭佑的一切,还真叫她想起那么一件事,“外人都说我们家大人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不过,大概是一年前吧,我有一回看见他半夜一个人在花园里哭,好不可怜!想来,他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铁石心肠。”

    “他哭什么?”崔凝问。

    映桃连忙道,“他哭的涕泗横流,我哪儿敢去问!万一他觉得丢面子呢?”

    崔凝就纳闷了,“怎么你们家大人半夜干什么事儿都恰好被你看见了?”

    映桃给了崔凝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羞涩的低头揪着帕子。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婢女,映桃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翻身做主子的机会。彭佑在外名声不好,说到男女之事,大家背地里也在猜测他这把年纪不成亲,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但映桃不在乎。所以只要彭佑过来,她必要抓住机会往上凑。

    崔凝刚开始懵了一下,待想明白之后,顿时觉得一言难尽。她还以为这女人是被五哥魅力折服,要死缠烂打非君不可,敢情人家只是广撒网啊!

    映桃见她面色不大好,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奴婢能走了吧?”

    崔凝大概了解了映桃的性子,便道,“回吧,但是没有得到我允许之前不准走出心苑一步。还有,若是想起别的有关你们家大人的事,立刻告诉我,届时重重有赏。”

    “欸!好!”映桃立刻喜滋滋的应下。

    崔凝敷衍的“嗯”了一声。

    魏潜这一走,她发现自己突然多了许多事。

    现在有了新的线索,崔凝便命人在附近秘密打听前天晚上哪家有宴,另外,心苑和麓园也须得细细搜查。

    心苑占地十六亩,麓园却比它大一倍还多!天黑之前肯定查不完,崔凝让人留下看守,自己则直接返回城中,一方面确认前天晚上彭佑的行踪,另一方面,要留意他现在的状态。

    这桩案子疑云重重,前一刻毫无头绪,后一刻便又突然冒出许多线索,可是查着查着又发觉全都不对,如此反复,也不知真相究竟落在何处。崔凝觉得,之前轰动京城的司言灵案也远没有这样折磨人。

    *

    府衙厢房。

    彭佑手脚戴着镣铐坐在胡椅上,盯着面前飘着橘香的茶汤怔然出神,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这次案件特殊,所以魏潜并没有把彭佑拘禁在大牢里,免得案子尚未查完又出什么意外。

    “从城门守卫,到你那些下属,我都确认了一遍,马夫没有撒谎,小厮死的那天傍晚到深夜,你确实单独去过城外。”

    崔凝心里颇为唏嘘,前两日这个人还一腔悲愤没日没夜的查找凶手,转眼却成了阶下囚,并且还有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现在的感受,崔凝实在没办法体会,因此完全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你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了?”

    彭佑动了一下,随即摇头。

    崔凝叹气,“彭大人,现在形势对你很不利。”

    “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绝不会伤害他。”彭佑开口,声音低哑。

    所以就是毫无证据,全凭感情咯?崔凝挠头,盯着彭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

    彭佑仍然盯着那杯茶,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腻的景色。

    崔凝满脑子的线索团成一个球,解不开理还乱。她便索性不再捋案情,转而想起了彭佑的病症。

    这种奇怪的病症,姑且认为是两魂共存一体好了。这两个魂魄之间难道真的能够完全互不相干吗?

    崔凝想到小时候曾经看过道家结丹秘法,书上云:精炁合而成气,气神合而归神,三归二,二归一,神可分二、生三,引浊出体,除之,抱元守一,练一还无,终得还虚。①

    说是修道之人炼气大成,便能够生化神识。化神境界可以凭心将神识分成许多股,于是便可以把其中阻碍道心的部分单独分出,用各种方法进行锤炼,称之为“炼神”,等到心障除去,再抱元守一,将唯一的纯净的神识归于大道,便可达到还虚境界。传说到达此境界,能在体内产生形状“大如鸡卵”的金丹。

    她当时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十分好奇,把神识分成许多股是怎样玄妙的境界。二师兄还打趣她,说她杂念如此之多,若是到了分神之时,怕是要分出十个八个小阿凝来。她就问,如果真的分成十个八个,那哪一个才是她呢?四师兄道,分出来的只是杂念,本我一直都在。

    “分出来的是只是杂念......杂念......本我......”崔凝眼睛一亮,“是了!杂念只是一部分,而本我才是全部!”

    如果彭佑现在的情况类似于分神,两魂之中,属于“杂念”的那个,一般不会是主导地位,“本我”不想让“杂念”知道的事情,他便不会知道!

    所以说......彭佑那个不怎么聪明、偏执、懦弱并且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的才是“本我”,而这个强悍的反而是杂念?

    这么一想,崔凝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了。

    有了这些念头,崔凝再看彭佑的时候便忽然发现很多不寻常的事情,譬如,他今天晚上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从头到尾没有和她有任何目光交流,也不愿意说话,唯一一句还那么感情用事。

    这不是之前的彭佑!

    这个猜测,让崔凝忽然兴奋起来。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迫人,彭佑看上去有些不安的双手握住杯子。

第280章 替代

    第280章

    卫冷代替彭佑承受所有痛苦,抵御来自外界的伤害,同时卫冷的性格,也许正是映射出彭佑内心深处的秘密——其实他渴望能够享受与杨檩之间的特殊关系。

    又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在杨檩背叛诺言娶妻之后,彭佑才会再次遭受打击。

    杨檩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光,可是杨檩身边却总是会出现许多人,除了妻子,还有红颜知己、志同道合的友人,而彭佑只是其中一个。

    这些痛苦,凌迟一般,一点一点的,肢解他的灵魂。

    此时的彭佑显然已经很不正常,他买凶杀死杨不换死后,突然躲藏起来,并让彭二完全替代了自己。

    彭二的产生,是因为彭佑想杀死自己。

    人就是如此矛盾,他不想活了,但又像是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催生出了一个替代者,来阻止他自我毁灭的行为。

    卫冷嗤笑,“要我说,杨檩肯舍弃身家去救阿佑,怕是心里早就惦记上他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呢?可他偏偏不信。”

    他不信,所以有了彭二。剔除了杨檩对他的所有伤害,清清白白的,活成他心中最理想的样子。

    “所以前天晚上是彭佑去见的留福?”崔凝问。

    卫冷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你猜?”

    他眼角上翘,唇畔永远噙着笑,仿佛要引人堕入欲望,一起沉沦。他的笑风流多情,魅惑勾人,却唯独没有高兴。

    崔凝与他拉开距离,“我猜不中。”

    那天所有目击者口中所描述的人有点像“本我”彭佑,可是在了解了“他们”之后,崔凝又觉得不是。她也不知道,彭佑分裂出这些人之后,他本身那些情感还在不在,经受过的痛苦会不会减少,所以很难想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出现过了。”卫冷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些,“我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七年没有出现过?

    映桃说曾经见过彭大人一个人在园子里哭,可是彭佑分裂出的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轻易掉眼泪的性子,崔凝看着卫冷,满心疑惑,“难道……除了你和彭二之外,还有其他人?”

    “唷。真是不得了呢。”卫冷笑着躺在胡床上,也没想卖关子,侧身用手支着头,“你猜对了!还有一个,他叫小鱼,今年十四岁,是个爱哭的家伙。”

    一生二,二生三,崔凝都已经麻木了,就算现在有人说彭佑能分出一百个人,她都不会吃惊。

    崔凝道,“那天晚上去见留福的人是他?”

    “嗯。”

    崔凝抱着一丝希望,“你应该知道事情经过吧?”

    卫冷失笑,“谁告诉你,我知道?那小家伙鬼着呢,不像彭二这个大傻子。”

    算起来,卫冷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自从杨檩续弦之后,再没有找他寻欢,他无聊的紧,疯玩过一阵子,发现没多大意思,便歇着了。

    崔凝总算明白为什么魏潜明知道彭佑可能是知情者,却不从他这里下手。因为人虽然近在眼前,但机会着实渺茫,光是了解病情都要消耗很长时间。如果凶手趁机消灭证据,那这个案子真要悬了。

第281章 橘香散(1)

    第281章

    好在崔凝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本就没想过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谈不上失望。

    “你能不能让小鱼出来?”崔凝问。

    卫冷懒洋洋的道,“我回去了,自然会有人出来,至于是谁,却不受我控制。”

    还有一种可能,卫冷未说出口:假如没有人愿意出来,躯壳就会昏迷,若是一直没有人愿意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

    卫冷这一次出来,完全是因为小鱼突然回去,迫不得已罢了。

    “小崔大人。”卫冷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神色,“除了彭二,没有人在乎杨檩死活,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吗?他因为杨檩而生,因为杨檩的冷落而沉睡,现在杨檩死了,他或许也会消失。

    崔凝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顿时觉得不妙,“卫冷,你别想不开啊!”

    卫冷愣了一下,却未曾回答崔凝的话,而是忽然又说起案子,“那天小鱼偶然发现有人冒充我约杨檩,便跟踪他到了一家客栈……”

    小鱼看见卷云就在客栈附近,就找了个地方蹲守。

    等了约莫一刻,小鱼看见留福鬼鬼祟祟的从暗巷出来,便跟了上去,只是他不熟悉路,半道上跟丢了。

    “小鱼不甘心,所以每天都会出来到跟丢留福的地方转转。前天早上,终于叫他抓到人。留福却只说欲知真相,傍晚到心苑一会。那小子玩心重,傻不愣登的就去了。”卫冷无奈道,“他去赴宴途中,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待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马车上。”

    崔凝立即问,“留福叫他去何处赴宴?”

    “一个叫橘香散的地方。”

    “橘香散?”

    这名字听着不像个地名,倒像是某种香。

    卫冷道,“他只知道这么多了。”

    从方才短短一个照面,以及其他的叙述,崔凝大致了解了小鱼。那是个好奇心很重,却又格外容易受惊的少年。

    “多谢卫先生。”崔凝起身,“您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和守卫说。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卫冷靠在胡床扶手上仰头看着她,粲然一笑,吴语软哝,“再会啊。”

    他现在不同于一开始骚里骚气的样子,可是笑也不似旁人那般爽朗,眉眼之间总带着一点缠绵。

    崔凝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愣了片刻,才笑着回道,“再会。”

    出了房门,崔凝匆匆往书房去,走出不远,忽然停住脚步,耳边全都是全都是卫冷那句“再会啊”,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崔凝想着,便直接折道回去。

    她推开门,便见屋里头的人霍得站了起来,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崔大人,案子有眉目了吗?”

    崔凝看着他绷得紧紧的脸,仿佛所有的光彩都敛了起来,变回了那个严肃的、阴郁的彭佑。不,也许应该叫彭二。

    “彭大人。”崔凝回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你……”

    她本想问问,他如此才能过人,怎么会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是转念一想,这是种病,是病就说明有某种缺陷。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答案。

第282章 橘香散(2)

    第282章

    “没事。”崔凝想通了,便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放宽心,迄今为止还没有五哥破不了的案。”

    彭佑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魏大人接手了?”

    崔凝点头,“嗯。”

    崔凝顿了一下,忽然又问,“彭大人,案子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彭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崔凝尴尬笑笑,“随口一问罢了。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并不算多愁善感,此时心里却难免有些唏嘘。彭佑分裂出的三个人,一个是好奇的少年,天真无邪,一个是稳重的男人,忠诚有才干,只有卫冷完完全全是为了抵御伤害而生,他生来强大,不会哭弱,不会低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使他褪去笑容。可是就在刚才,他低垂眼帘说话的样子,仿佛卸下了重担。

    假如一个人一生中全部都是伤痛,活着必然是种煎熬吧?

    彭佑后来大部分的创伤都是来自于杨檩,现在杨檩死了,卫冷会不会觉得完成使命,然后消失?一旦他们之中最强大的人消失,将会发生什么?

    崔凝叹了口气,快步回到书房,在一堆卷宗之中找到了**的,刚刚翻开,又忽然想起卫冷提到的“橘香散”。与其大海捞针似的排查,不如从这个地方入手。

    “来人!备车!”

    *

    两刻之后,马车到一处园子前。

    车夫“吁”的一声停稳马车,转头对崔凝道,“大人,这里就是咱们刺史的园子。”

    刺史真正的住宅是在府衙后头,这个“程家花园”只是程玉京另置的,虽起了个“花园”的名字,但事实上就是程玉京的家。

    坐在车前的士兵先跳下车,崔凝随后下来,抬眼望过去,不由惊讶的“咦”了一声。

    程府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上书一个“程”字,大门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但是门后一片光亮,像是要照亮整个苏州城的架势倒是难得一见的景儿。

    崔凝看了几眼,便令士兵上前叫门。

    不多时,里头一个少年从侧门探出头,看见崔凝,略显诧异,“您那位?”

    崔凝道,“监察司崔凝前来拜访。”

    “监察司?!”少年瞪圆眼睛,“你、你等等!”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门,急忙跑去通传,隔了一会又带了程府的管家匆匆返回。

    侧门再次打开,程府管家满脸堆笑的走出来,叉手行礼,“门房小子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倒是我深夜来访叨扰刺史。”崔凝道。

    管家假惺惺笑的道,“哪里哪里,我家大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大人稍等,我这就叫人开正门。”

    崔凝哪里听不出这只是客套话,倘若真的想开,方才来的路上早就命人开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

    本来开不开正门的她也不在乎,更何况她大晚上不打声招呼跑过来,失礼在先,就算人家直接甩脸子也正常,但做戏这种事情,要是对方演的太假,她也懒得费劲虚与委蛇,“我有急事,不用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管家讪讪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大人请。”

    程家大门平平无奇,可过了一道门,瞬间便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府内不仅四处游廊、屋檐挂满灯笼,就连院中树上假山也都别出心裁的用各种各样的小灯笼装饰,照的整个园子亮如白昼。

    崔凝在管家引领下,顺着小径七拐八拐的来到湖边。岸边垂柳上的灯笼随着湖风明明灭灭,湖面水雾袅袅,水上飘着许多莲花灯随波摇晃,湖中枯残的荷叶之上凝结的浅霜在这些光线的映照下晶莹发亮,恍若梦境一般。

    崔凝自从到了崔家之后,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可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玩的!

    管家带着她在一处石舫前停下,“我们家大人正在里头,您请。”

    “有劳。”

    崔凝正要进去,不经意间却瞥见石舫牌匾上字,瞳孔猛然一缩。

    匾上“橘香散”三个字,随性自然,颇有几分不羁之态,若是平时,她说不定还会发自内心的赞赏一番,这会儿第一反应确实扭头看了身后士兵一眼,满心忐忑的想着:坏了坏了,看来人带少了!我这不是提前来送菜了吧!

    不过再一想,既然凶手如此了解苏州这些官员的事,要假借程玉京的名义也不是不可能......

    程玉京的声音从舫内传出,“小崔大人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

    崔凝稍作镇定,举步进入。

    甫一进门,崔凝眼前一暗,适应了片刻,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石舫之内与外面灯火通明不同,反而一灯如豆,几乎只照亮了胡床前那一小片地方。

    “卷帘。”程玉京道。

    这时屏风后窸窣有声,很快四下窗帘被卷起,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崔凝这才看见屋内竟然还有六个婢女。程玉京施施然从屏风后走出来。

    原本崔凝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但是被外头门匾上“橘香散”三个字给噎了回去,一时间还没想好深夜造访的借口,于是不等程玉京问,便率先开口,“大人这石舫的名字很特别。”

    “白术4两,陈皮2两,茯苓2两,甘草2两,附子1两,干姜半两。调顺三焦,平和胃气,顺气。”程玉京边说,便笑着伸手请崔凝落座,“橘香散(san 三声),一个顺气的药方。”

    崔凝笑道,“下官还以为是香名。”

    程玉京笑道,“这么说也没错,起初我家夫人在岸边种了许多橘树,一到五月橘子花纷纷洒洒,她喜欢橘子花的香味,便仿着调了一味香,叫橘香散(四声)。”

    “方才一路过来,却是没见到橘子树。”崔凝道。

    程玉京笑容顿了一下,随后淡淡道,“她去世的第二年,我把树都给拔了。”

    “下官不知......”

    崔凝正要道歉,却被他笑着打断,“拔了之后,我又后悔了,也拉不下脸栽回去,所以给石舫改了个名字。没想到后来这官儿当得受气,气得饭都吃不下,真要喝几服橘香散了。我琢磨着,定是她泉下有知,故意报复我呢吧!”

第283章 惊鸿一面

    第283章

    崔凝无意戳人痛处,不过看他像是挺愿意提起程夫人,便附和了一句,“想必您与尊夫人感情甚笃。”

    “感情嘛……”程玉京自嘲一笑,“不提也罢!她去后,我这大大小小的纳了满院子,快活的很。”

    崔凝腹诽:这满脸自怨自艾还能再明显点吗!

    婢女端着茶点上来,轻手轻脚的摆上桌。

    程玉京端着茶并不喝,只放在鼻端轻嗅茶香。他见崔凝迟迟不表明来意,心中觉得有趣,便也丝毫不着急询问。

    “咳。”崔凝干咳了一声,起身施礼,“下官冒昧寻上门来,还望大人恕罪。”

    程玉京抬手示意她坐下来,故意调侃道,“诶,先坐,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要不要恕罪,端看你说什么。”

    崔凝却也不慌,淡定落座,“彭佑身患怪病,方才下官审问之事,恰巧碰到他病发。”

    “哦?”程玉京似乎有点兴趣,然而神情却未有什么变化。

    崔凝问,“您之前可知彭佑有疾?”

    程玉京不答反问,“他患有何疾?”

    崔凝道,“他在某种情况下,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程玉京闻言皱起眉头,沉思须臾,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坐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和常人不同,一个皮囊之下有两个魂魄?”

    “唔。”崔凝突然觉得不太好解释,“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程玉京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满面震惊,“怪不得……怪不得……”

    七年前,他在润州任长史,恰逢冬至,便与几位友人相约去郊外山庄赏梅。

    那天傍晚忽逢大雪,众人欣喜若狂,当夜便留宿山庄。屋内炉火融融,一众人开着门,围坐炉边焙酒赏雪,外面天气阴暗,大雪纷纷,有一人忽而从一旁树林走出来,闯入众人视线。那人身形瘦长,白衣大氅,青丝与衣袂在雪中翩飞,似要随风羽化登仙。

    待近了,众人才看清此人衣衫散开,刬袜踏雪,青丝披散,明明是有些狼狈的装束,走的也极快,姿态却十分从容洒脱。只不过他一直侧对着这边,脸又被飞起的青丝遮掩,并不能看清长相。

    程玉京本就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他的朋友也自然不是什么规行矩步之人,见着此情此景,颇觉得合意,便有人高声笑问,“这位郎君,可要进来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那人闻声看过来,青丝被风扬起,露出一张雪白俊俏雌雄莫辩的脸,唇角带着一点红痕,似魅似仙。他弯起眉眼,冲众人一笑,脚步却未停,氅衣顺着肩头滑落亦无所觉,飞快进入不远处的一座阁楼。

    众人一时间被惊艳到失语。那张脸分明带着几分稚气,一举一动却尽是风流,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端是摄人心魄。

    其实若说那小郎君生的多么俊美无双,倒也不至于,只是或许是因为美景相映,便成了程玉京平生所见最美之一。众人之中不乏擅画者,但是当他们激动的铺纸执笔,竟然画不出那情景之万一。

    程玉京还记得初次见到彭佑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皮肤雪白,雌雄莫辩,容貌颇类那个小郎君,只是性子似乎有些怯弱,缩在杨檩身边,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明明九分的容貌,勉强只剩五分。程玉京瞧见这种人就腻味。

    可杨檩也不知怎么养的孩子,隔了几年再见,一只小羊羔突然变成了凶悍的狼,面容棱角分明,一双眼眸黑沉沉的,说话之时紧紧盯着人,仿佛在看着将死的猎物。乍一见,程玉京完全没认出来。

    “我就说!短短数年,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化如此之大!”程玉京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见过彭佑的改变远不止一次,“不对呀……他难道……”

    崔凝不等他细想,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惋惜,“看来一时无法探知其中秘密了。”

    “你既然知道此事,必是见过他的变化了。”程玉京想起雪天看到的那一幕,不由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他说他叫卫冷,很爱笑,笑起来特别好看,和彭……彭佑完全不同。”崔凝考虑到“橘香散”的事情,话便只说了一半。

    “卫冷……一定就是他!”程玉京起了兴致,“我这就与你同去府衙提审卫冷,想必杨檩之死,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大人!”崔凝连忙阻止,“他已经变回原样了。”

    程玉京满不在乎,“既然他能变,就想办法让他变,事关案情,难道还要坐等不成?”

    崔凝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一个甩手掌柜,突然间变得如此积极,哪里是在意案情,分明是好奇心作祟。可到底是她大半夜跑来说起此事,眼下只能好言相劝,“案子如今移交监察司,大人若是插手,难免有些说不清。”

    “唉!”程玉京砸了一下嘴,“可惜了。”

    崔凝见状,试探道,“大人似乎对卫冷很感兴趣?”

    程玉京笑道,“我对有意思的事情都感兴趣。”

    “下官此次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既然大人亦不知情,下官就不叨扰了。”崔凝起身告辞。

    程玉京也不假客套的挽留,直接道,“阿燕,替我送送小崔大人。”

    站在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婢女应了声“是”,陪着崔凝出门。

    程玉京斜靠在扶手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们离开。

    屋内一片寂静,隔了半晌,程玉京无声抬手,动了两下手指,一旁的婢女立即躬身上前。

    “叫人跟着崔凝,看她去了何处。”

    “是。”

    *

    崔凝走出程府,回首只见两个写了“程”字的灯笼随风微微晃荡,仿如刚才灯火如昼的场景只是一场幻觉。

    跟着她的士兵忍不住感叹,“这一晚上得烧多少灯烛啊,贵族的日子果然奢靡。”

    崔凝正抄着手沉思,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士兵顿时一凛,他只是看这女大人面嫩,便放肆了一些,却忘记这位背后可是清河崔氏!妥妥的门阀贵族,比程氏还要有权有势。他生怕被问罪,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晌,没等来斥责,谁料转眼一看,这位小崔大人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什么天大的难题。

第284章 跟踪

    第284章

    崔凝确实被难住了。

    关于吴县县令还有“橘香散”的问题,她原想着向程玉京打听,可万万没想到,那橘香散竟是程玉京家中石舫之名。

    当然,有可能是真凶故意陷害,想一石三鸟,一举将苏州几名掌权者除掉,可程玉京也实在脱不了嫌疑。若是前者,那么王司马和吕长史作为可能得利的人,有没有参与其中?

    崔凝在犹豫,接下来是否要去向这两位打听情况。

    如果其中有人是凶手,万一打草惊蛇,岂不给破案增加难度?

    “唉!”崔凝仰头长叹,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铜钱,抛向空中。

    一旁的士兵诧异的看着那枚铜钱落回崔凝白生生的手掌,又被她抛起,如此反复几次,她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吧!”

    待上了车。

    车夫问,“大人现在回衙门吗?”

    “不回。”崔凝顿了一下,“去吕长史家。”

    “诶,您坐好。”车夫扬鞭驱马。

    士兵忍不住问道,“大人还会卜卦呢?”

    “不会。”崔凝回答的干脆利索,“遇事不决,抛个铜钱不是很正常?迷路的时候还要扔个小树杈呢。”

    士兵和车夫听着颇为无语,好歹也是个监察司的大人,做决定这么随意的吗?

    其实作为师门下一代门面担当,崔凝从小就要学各种神棍必备技能,卜卦这一项乃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不会!但本来就是为了糊弄人,鬼知道准不准呢!于她来说,这真还就和扔小树杈择路差不多。

    马车停在吕府门口。

    一个黑衣人隐在后面不远处的巷口,静静观望,只见崔凝下了车,士兵上前去叫门,角门开了又关,不多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提着灯笼迎了出来。

    “大人已经睡下,听闻崔大人前来,已经起身了,您且进来吃杯茶稍候片刻。”管家道。

    崔凝颌首,“叨扰了。”

    她一脚迈进门槛,突然顿了一下,微不可查的侧首朝右后方的巷口看了一眼才进门。

    崔凝自定下心之后,又将每日练武的习惯捡了回来,现在的功力不说高深,但底子十分扎实,而外人都只道她是那个高门贵女,一般不会过多防备,今日跟踪的人,也正是因此掉以轻心才露了行迹。

    从程府出来就被人跟踪了,这说明什么?

    又是“橘香散”又是跟踪,叫人如何相信程玉京与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凝想,就算他没有直接参与作案,也肯定知道些什么。

    吕府管家在前头领路,本想寒暄几句,但见这位小崔大人自打进门便脸色凝重,便也只好作罢。

    “哎呀,小崔大人这么晚亲自过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吕长史一身软肉颤动,气喘吁吁的疾步迎上来,很有些吃力的样子。

    “吕大人。”崔凝拱手施礼。

    “呼——”吕长史长呼一口气,“先坐下说吧,请。”

    二人前后进屋落座。

    崔凝见他半晌没缓过来,心里颇有点不好意思,便顺手帮他倒了水,“半夜扰人清静,先与大人赔个礼。”

    “哎唷,使不得使不得。”吕长史忙接过水,喝了几口,“苏州发生这么大个案子,本官作为一州长史,自然要全力配合监察司办案。”

    崔凝腼腆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吕大人,我这次来……”

    吕长史闻声也立即倾身认真倾听。

    “是想跟您打听打听程刺史先头那位夫人的事。”

    “程刺史……”吕长史正要侃侃而谈,突然反应过来,笑僵在脸上,“的夫人?”

    吕长史内心咆哮,合着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找我说八卦?!

    “听闻他为了纪念先夫人,将园中石舫取名橘香散,看起来两人感情甚笃。苏州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过您的眼,您一定也知道这位程夫人的事吧?”

    吕长史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聊几句闲话,前一刻还在暴怒边缘,这一刻马上被崔凝虔诚的表情取悦,整了整衣襟,分外矜持的道,“这……在背后说人私事不大好吧?”

    崔凝忙恭维道,“我知道大人高风亮节,但是案情面前无私事,一切都是为了破案。”

    “咳,好吧。”吕长史“免为其难”的点了头,“那位程夫人可是个奇女子!”

    崔凝深谙捧场之道,马上做出被勾起兴趣的样子,“哦?”

    吕长史往前挪了挪,矜持中露出按耐不住的兴奋。

    程夫人出身江左孙家。江左孙家也是个老士族,曾与谢家并称江左孙谢,如今亦与谢家一样门庭凋零。孙氏门风与大部分士族都不同,家中无论男女皆擅兵法,亦要学武功,据说孙氏还在闺中时曾是陈将军幕后军师,十几岁的年纪,便能数次出谋划策助陈将军多次御敌。这也是为什么程家非要为程玉京求娶孙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孙氏固然有“奇”的地方,但点燃吕长史八卦之魂的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