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第295章 回程

    第295章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孙氏之死,周云飞最恨的不是杨檩,而是程玉京。而在这个案子里,程玉京却只是附带的,甚至有可能并不在一开始的计划之中。

    魏潜望着虎蹄梅沉默不语。

    衙役疾步从抄手游廊走过来,“两位大人。”

    崔凝回头,“何事?”

    衙役道,“杨夫人想请崔大人过府说话。”

    “说话?”魏潜语调微冷。

    衙役道,“杨夫人派了婢女来请的,没说有什么事。”

    “让人进来回话。”崔凝道。

    衙役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将映柳带了上来。

    映柳方才远远便见崔凝身边有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人,也不敢随意乱瞟,垂着头行礼,“奴婢映柳,见过两位大人。”

    “你家夫人找我有何要事?”崔凝疑惑,难道杨夫人还有什么线索没说?

    映柳道,“夫人惦记着堂审结果,也想感谢大人尽心查案,所以……”

    “感谢就不必了,你家夫人想知道什么,让她自己来衙门问。”

    声音有若金石相击,铿锵悦耳,却分外冷漠。

    映柳心里蠢蠢欲动的想偷偷看一眼,到底还是被他的气势所慑,没敢抬头。

    巡察使品级不高,可就算是身为一州刺史的程玉京,也不好随便打发个人过来请她去叙话。巡察使代表圣上,又肩负稽查重任,一般没有官员会等闲待之,巡察使也不会在巡查期间与当地官员私下往来密切。

    崔凝也知晓其中利害,自然不会过去,但想到那么个娇弱的美人儿,到底是没狠下心说什么冷漠的话,“我职责在身,不便前往,杨夫人若对案情有什么疑问,来衙门说便是。”

    映柳似乎料到会被拒绝,答了声“是”,便垂着脑袋跟在衙役身后离开。她走到游廊转弯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北方的郎君大都高壮,映柳一直觉得太粗犷,不如文雅的郎君好看,直到今日见到魏潜,才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太偏隘了。

    魏潜身材高大,肩膀宽厚,但是腰窄,四肢修长,丝毫不显得粗笨,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流。他的面部线条也硬朗分明,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锋利。

    就那么一眼,映柳回到杨家时心还在噗噗乱跳,心叹,什么粗犷文雅,果然还是要看脸!

    “映柳姐姐!”煮药的婢女急道,“快别发呆了,夫人还在等你回话呢!”

    “知道了,嚷嚷什么!”映柳端起药碗,去了杨夫人的寝房。

    杨夫人这次是真的病了,这几天连着在亭子里绣氅衣,着了风寒。

    屋里静悄悄的,连一个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

    映柳放下药,轻声唤,“夫人?”

    “咳。”杨夫人撑着起身,“映柳,崔大人来了吗?”

    “夫人。”映柳上前扶起她,“奴婢早先就说过了,崔大人是不会来的。”

    “可是她……”杨夫人哽咽,“罢了,人情冷暖,早就见的太多了。”

    映柳叹气,“夫人,崔大人是巡察使,先前为了查案才会亲自过来问话,现在结案了,但是职责还在,不可能应邀的。”

    杨夫人也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只是她如今实在走投无路了,“映柳,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夫人应当吃了药,打起精神来,好好整治整治内宅。”映柳把药端到杨夫人面前,“您不知道,现在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就……”杨夫人端着药,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碗内。

    映柳平日特别喜欢杨夫人面团儿样的性子,说话温柔,对待下人也特别好,可这会儿又恨极了她这样。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再和善,若是关键时候靠不住,平日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映柳现在恨不能卷了包袱去求崔凝收留,但听说崔家的侍女比一般人家的女郎教养还好,多少商户都愿意娶回来做正房夫人,她也就只能胡乱想想罢了。

    没有保护的美色,会被许多登徒子垂涎,惹来祸事,可并非天底下所有美人都是同样的结局。

    映柳苦口婆心的劝,“奴婢知道夫人心中所忧,只要您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您看崔大人也是花容月貌,出来做官特别有气势,没人敢欺负她!”

    杨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样,她出身清河崔氏,便是妲己貂蝉也没人敢动心思。”

    映柳被噎了一下,又忍不住道,“那就拿街口卖酪浆的俏寡妇来说吧,自打她拿刀砍了登徒子之后,再没人敢招惹了。再说,您是诰命夫人,谁也不敢冒犯,比她可强多了啊。”

    买酪浆的寡妇原是常县人,被砍的那人还是常县首富苏家的儿子,她不仅砍了人,还暗中找到苏家的死对头做了笔交易,之后带着儿子跑到苏州衙门击鼓鸣冤,母子俩险些吊死在官衙门口,苏家的对头在暗地里推波助澜,闹的满城风雨。结果登徒子被下了大狱,苏家名声也坏了,常县商贾就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一窝蜂的涌上来啃食。苏家虽不至于倒了,可也是元气大伤。

    自此之后,凡是垂涎她美色的人,都不得不掂量掂量,她下回会不会直接上京去告御状。这世上,多得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连自己和儿子的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不敢的?

    后来寡妇没有回常县,就在苏州摆摊买酪浆养活儿子。因着闹了那一通,又着实生得好看,生意一直不错。虽然现如今不少人暗地里嚼舌根,但人家不卑不亢,日子也过得下去。

    映柳看着自家夫人默默垂泪的样子,深深为自己前程担忧。

    ……

    这厢里映柳有心无胆,那厢却是有人不要脸。

    隔日一早,码头上。

    崔凝看着风尘仆仆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婢女,一脸震惊。

    这个映桃,彭佑庄子里的婢女,昨日还明目张胆的给魏潜抛媚眼,今日便跑来抱她大腿,哭的涕泗横流,满嘴表忠心,脸皮简直厚的令人发指。

    “大人!”映桃扯了扯身上的大包袱,哭道,“如今大人不在了,我怕我充作官奴,为了去衙门换凭证,已经花光所有继续,大人若是不收留,我们真要活不下去了!”

    眼见崔凝无动于衷,映桃连忙掏出一方帕子,“大人你看一眼吧,奴婢绣工出众,奴婢的娘做的一手好菜!只要给口饭吃就成!大人收下不亏的!要是您因着昨日的事不高兴,奴婢这就把眼珠子扣出来,以后再不看魏大人一眼!”

    崔凝看着她卖力推销自己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接过绣品看了看,竟然真的十分出色。

    “大人您笑了!”映桃激动万分,“您答应了对不对?”

    这映桃,见一个爱一个,整天做着姨娘梦,脸皮还厚,胡搅蛮缠,是个毫不掩饰的小人。崔凝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算讨厌她,但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我……”

    崔凝正要说话,便见映桃已经一溜烟的跑到不远处的茶棚,拉起一个妇人又冲了回来,一脸希冀的望着她。

    那眼神,就如同她当初看魏潜。

    拒绝的话就突然卡住了。

    崔凝无奈一笑,“你确实换过凭证了?我可不收麻烦!”

    “换了换了!”映桃连忙拿出凭证。

    前日名医聚集一堂,还是没能救回彭佑。不过他谋杀杨不换,还不至抄家灭族,映桃母女自然也不会被充作官奴。可映桃不过是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并不懂这些。她们母女奴籍是在官服落了印的,想脱出籍不容易,但想换个主人并不难。

    彭佑孤家寡人一个,家业一时无人继承,将来要么是充公归入朝廷,要么就是被他同族亲近之人接手。而他家里的奴婢,只要找到新的主人愿意接收,去官府交钱换凭证再由新主人到官府重新落籍便成。

    映桃现在手里的就是一张无主的凭证,假如无人接收,日后被人发现捉去卖了,她也没处说去。

    崔凝看了看身后还有一个巴巴跟来的仵作尧久之,心道,罢了,反正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一块带走算了!

    魏潜站在船头目睹一切,笑了笑,转身进了船舱。

    崔凝这次出来没有带侍女,映桃便当仁不让的包揽了所有事情,整天像只蜜蜂一样围着她转,左一句“娘子渴不渴”、右一句“娘子饿不饿”,嗡嗡不停。反倒是向崔凝自荐的仵作,自打上了船之后,便整天缩在屋子里,如同空气一般。

    “娘子,您出远门怎么不带人伺候呢?”映桃问。

    崔凝闲来无事,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我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

    映桃不解道,“可我往常见着巡察使都还带下属和小厮呢。”

    平常当然可以带,不过崔凝这一次出来,还要暗中查师门的案子,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仅她没有带,就连魏潜也没有带人。

    不过映桃没等她回答,便自己圆上了,“肯定是他们贪图享受!还是大人您清正廉明!”

    “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把你丢下去喂鱼?”崔凝没解释,但也不能任由她踩别人捧自己,这习惯若是不改,日后说不定要坏事。

    想着,崔凝便决定吓唬她一番,“就你这张嘴,一张一合就污蔑旁人清白,说不定都不用我动手就有人收拾了。京里确实是好地方,可是越好的地方越也难生存。”

    映桃脸色一白,抿紧嘴巴,半晌不敢再说话。

    崔凝暗笑,还真是能屈能伸。

    不过,才安静没多会儿,映桃又忍不住弱声弱气的问,“娘子,伺候您的姐姐们都是什么的样儿的?奴婢听说大户人家的侍女,比小门小户的嫡出娘子都金贵呢。”

    “金贵不金贵我不知道,不过她们确实挺能耐。我身边的青心,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规矩也好,还煮的一手好茶。”崔凝见映桃表情越来越不安,继续坏心眼的道,“还有青禄,点心做的极好,若是不做侍女,开个点心铺子,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哦,对了,她俩长得还好看。”崔凝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映桃,状似严肃的评比,“嗯,青禄比你就好看一点,青心嘛……五个你绑一块都比不上。她也不是胜在容貌,那个……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懂吧?”

    映桃大受打击,一时也顾不上献殷勤了,哭丧着脸回屋揽镜自照。

第296章 神都

    第296章

    越往北天气越冷,转陆路的第二天便下起了雪。

    回程没那么赶,魏潜本想花几天的时间带崔凝去游玩,但看着情形又担心大雪封路,只好作罢。

    崔凝一路上吃吃睡睡,仿佛没心事没烦恼的样子,但是魏潜知道,她心里藏着师门的事,只是平常有意无意的找事情把自己时间塞满,否则一旦停下来,内心深处的情绪就会不可抑制的涌出来。

    魏潜看着她偶尔对雪出神的样子,有些担心。

    崔凝刚下山的那会儿不过是个稚童,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比起痛失亲长,更多的是惶恐,可是随着年纪渐长,痛苦和仇恨都越发清晰,一点点蚕食着她,而她丝毫没有察觉。

    一开始,魏潜选择帮助崔凝是性格使然,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背负灭门仇恨的孩子,她像个溺水之人,凭着直觉抓住他,像救命稻草一样,眼里写满了希望和祈求,教他不忍拒绝。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想查出真相,帮她报仇,哪怕最后的结果会将自己葬送。因为,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迷茫,就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魏潜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失去理智和冷静,想不惜一切的保护眼前这个人,但这种改变,他并不抗拒。

    二人回到长安时,已经接近年关,比起往年,整个长安热闹的过分,仿如回光返照般的狂欢。

    这一切,皆是因为女帝的一个决定——迁都洛阳。

    洛阳建都,已经进行几年了,满朝上下心里都有数,但消息一直没有传到民间,百姓都以为女帝是因为当年和高宗久居洛阳,心中怀念,所以才重修行宫。

    许多人私底下传,女帝之所以迁都,是因为长安气运衰竭,不利国祚,颇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早些年尚是皇后的女帝与高宗长居洛阳,权利重心早已慢慢转移过去,洛阳也被称作“东都”,如今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而已,因而此事进行的还算顺利。

    女帝改洛阳为神都,次年便要正式迁都,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不痛不痒,反倒是官宦人家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崔玄碧是兵部尚书,必定要第一批随行,所以崔家上上下下不仅要准备年货,同时也要开始收拾,准备迁居洛阳。

    尽管崔家曾经历过多次搬迁,早有经验,但这次恰与年关撞在一起,仍然太十分忙乱。

    因此当崔凝回到家中,见到的便是所有人都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形。

    来往婢女小厮都脚步匆匆,但是半点不见慌乱,甚至那些婢女在行走的时候裙裾轻扬,荡成一朵半开的花儿,非但不见狼狈,反而越发优雅。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映桃和张氏突然变得畏缩起来。

    “二娘子!”

    “二娘子”

    所有路过的侍婢都停下来行礼,然后在崔凝走过去之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崔凝刚刚进二门,青心青禄激动的迎了上来。其实自从崔凝进监察司之后,她们便没有时时跟随在身边伺候,但这还是头一回这么久没见。

    “娘子瘦了。”青禄抹着眼泪,心疼的不行。

    青心脸上带着克制的笑意,“也高了。”

    崔凝瘦倒是真瘦了,却并不是因为吃了什么苦头,她一路上被魏潜照顾的很好,只是正值抽条的年纪罢了。

    “青心,这是映桃和张氏,一个擅女红一个做得一手好菜,以后就归你管了。”崔凝交代了一句,又道,“我先去见母亲。”

    青心欠身,“是。”

    映桃是个胆子大的,否则也不敢用死皮赖脸的办法黏上崔凝。她一开始被崔家的秩序震撼,但是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期青心了。不过令她大受打击的是,这个青心,一身气度竟然真的比她曾经见过的很多主子还要出众,一举一动就像拿着尺子比过似的,叫她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崔凝故意让青心管着她们,一来,青心确实合适教导规矩,二来,也能让映桃快点认清现状。

    青禄规矩也好,但性子活泼,平易近人,不适合带映桃这种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人。崔凝既然收下了她,自然得负起责任,并未打算带回来随便一塞便完事了。

    “二娘子来了!”

    崔凝一进门,凌氏这边就听到消息了,早就命人早早在门口候着。

    凌氏正在屋里整理账册,闻声立刻搁下笔走了出来,“凝儿!”

    崔凝见她眼泛泪光,心中不由有些触动,“娘!我想死你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凌氏点了点她的脑袋,“口无遮拦!”

    虽是训斥,却含泪带笑,半点不见严肃。

    凌氏拉着崔凝的手仔细打量,“真快啊,才这么些天不见,都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一想到崔凝刚刚回到清河时,比她身体病弱的双生姐姐都要瘦小,在外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这两个孩子,都命苦。凌氏想到此,泪意便又止不住了。

    “娘,你看你,哭什么呀!”崔凝大概也能猜到她想到了什么,一边帮她掉眼泪,一边说起此行发生的趣事。

    不多时,凌氏便被逗的合不拢嘴。

    娘俩正说着话,侍婢进来禀道,“夫人,大娘子回来了。”

    凌氏怔了一下,有些疑惑,“怎么这会儿过来?”

    最近因为过年和迁都的事,各家都忙碌的很,凌家也是要搬的,必然也不清闲,眼下又没有到拜年的时候,这时候也没知会一声便忽然回来,凌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会儿,崔净便到了。

    崔凝好久没有见到崔净了,乍一见,不禁被吓了一跳。她一身素雅襦裙,面容消瘦暗沉,原来贞静柔婉变成了刻板严肃,全然不复崔凝记忆里的样子。

    “净儿!”凌氏显然也被吓到了,见状立即屏退下人。

    崔凝犹豫一瞬,还是留了下来。这好歹是她姐姐,若是在凌家受了欺负,总不能置身事外。

    “娘!”

    一贯自持的崔净,在下人都退出去的瞬间便崩溃了,扑倒凌氏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第297章 夫妻(补更)

    第297章

    “这是怎么了?”凌家是凌氏娘家,自己生的姑娘嫁回去弄成这副模样回来,让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崔净哭的伤心,凌氏心里急的不行,但还是平静安抚半晌,直到她渐渐收声,这才追问,“阿策欺负你了?还是你婆婆对你不好?”

    崔净低头擦拭眼泪,没有先回答凌氏的话,而是低低说了一句,“让妹妹看笑话了。”

    这话说的见外,崔凝心里顿了一下,又释然。

    “哪有什么可笑的,你是我姐姐。”崔凝说着,起身道,“天底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姐姐和母亲好好聊吧。我先回去收拾收拾。”

    崔净看着崔凝,欲言又止。

    待崔凝出去,凌氏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她是个心宽的孩子,不会计较的。”

    崔净自打察觉到二妹不再是那个二妹,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隔阂。崔净和原来的崔凝关系很好,新来的这个,完完全全顶了妹妹的身份,让她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崔净每每想到这个便忍不住难受。然而如今这一个也是亲妹妹,她流落在外,受的委屈也不少。

    崔净早已散开心结,可她还是做不到把不堪的一面袒露在崔凝面前。

    凌氏见她愣愣出神,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崔净本就是个擅长克制自己的人,初时委屈的劲头过去了,现在便有些难以启齿。

    “你倒是说话啊!要急死我不成!”凌氏忍不住着急。

    “娘,凌策要纳妾。”崔净哽咽。

    “纳妾?!”凌氏恨恨拍了一下桌子,倏地站起来,“来人!给我准备出门衣裳!我这就去看看,到底什么妖精让他连脸都不想要了!”

    婢女领命进来准备收拾东西,却被崔净撵了出去。

    “娘,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崔净满心憋屈,“是我要求太高了。”

    “不让他纳妾就是要求高了?!”凌氏怒道。

    这样亲上加亲,又是下嫁,要求凌策十年无子再纳都是寻常,他竟然现在就忍不住了?凌氏简直气的头脑发晕。

    “或许……是我逼得他太紧了吧。”崔净说起这个,越发觉得委屈。

    崔净本就是个要强之人,不仅仅是要求别人,对自己更是严格。她本就擅长揣摩人心,更何况凌策就是个直肠子,想要迎合他的喜好,太容易不过了,因此婚后两人也甜蜜了一阵子。

    凌策婚前多少知道崔净的性格,本没有对这桩婚事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日后能相敬如宾就很好了,但婚后的相处,实在令他惊喜不已,很快便喜欢上了崔净。

    可崔净毕竟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性子去迎合,心里觉得他沉溺儿女情长,时间久了,难免要劝诫。起初凌策还是听的,但随着崔净的要求越来越高,便有些撑不住了。

    凌策是个散漫性子,不得已要担起整个凌氏,从小被凌家上上下下劝学,就连他奶娘,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每天都会念叨“哥儿今日有没有念书”、“哥儿该念书了”。

    这么多年过的十分压抑,但凌策早已经认命了。

    若是不想担起责任,他当初便不会顶着压力求娶一个明知道与自己性格不合适,但能胜任大妇的崔净。婚后,崔净帮他,本身却也成了他更大的责任。他求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他也想让她满意,可是她太严苛了,仿佛怎么努力的奔跑都达不到她定好的地方。

    假如崔净从来没有给过他想要的美好,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有些东西,没有得到过就算了,可明明拥有过,又被收回,凌策难以接受,闹腾了一阵子,便被各方压力逼的不得不收起任性,面对现实。

    然而,面对这样的崔净,他无法像刚开始那样肆无忌惮的卖乖亲昵,除了客气、尊重,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此一来,得到又失去的人就不止凌策了,还有崔净。

    他们婚后,除了一开始那阵子,就没有安宁过。凌策闹腾那是鸡飞狗跳,崔净闹腾,冰封三尺。

    纳妾这件事情,崔净不是不能容忍,只是不能接受在这个时候纳那个女人。

    说起来,也算是个意外。凌策因为心中苦闷,喝酒之后一时冲动睡了个婢女。他是个负责的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即使理亏,也提硬着头皮出要纳此女为妾。崔净认为那个婢女手段了得,又有野心,放在后院容易闹的家宅不宁。

    再者,凌家肯定会把此事捂紧。他们才成亲多长时间?外面不知内情的人,必然会猜她崔净哪里不好。她这样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于是直接将人发卖了。

    可凌策本就觉得是自己酒后失德,做了错事,若是把责任推到受害者身上,岂不是连他仅剩的良知都要丢弃?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当天又把人带了回来。

    两人虽然一直各种不对付,但都还算理智,这一次或许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骤然爆发,吵起来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尽了。

    崔凝从凌氏屋里出来,突然有点无所事事。

    祖父、父亲和小弟都不在家,她想了想,正打算回去理一理从苏州带回来的礼物,便见小厮急匆匆往二门去。

    小厮见着崔凝,打了个趔,“二娘子。”

    家里下人规矩都极好,很少会出现这么慌张的样子,崔凝疑惑,“你匆匆忙忙做什么呢?”

    小厮道,“回二娘子话,大姑爷来了,正在门房喝茶呢。”

    大娘子才黑着一张脸回来,大姑爷就一脸苍白的追来了,长眼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多少人家结亲反结成仇,小厮可不敢耽误。

    崔凝回头看了一眼二门处,心道也不知姐姐和母亲聊完没有,总不能真把姐夫扔在茶室里头坐冷板凳吧。

    “我先去看看,你去通禀吧。”崔凝道。

    “欸!”小厮松了口气,转身去找守二门的婆子。

    茶室里冒着淡淡雾气,静的落针可闻。

    凌策看着茶水出神,就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姐夫。”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将他拉回神,回过头,便瞧见一个着胡服的少女含笑立在门口,眼睛里都透着光彩,端是一派勃勃生机。一瞬间,凌策眼中蒙上一层雾气。

    眼前的少女,变得这样耀眼,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好。假如也能恣意潇洒、不畏羁绊,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

    崔凝方才在门外看见凌策的身影,险些不敢认,以前多么意气风发的郎君,即使要担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责任,眼里仍有坚毅和希望,这才多久,竟然变成这副颓唐模样?!

    凌策站起来,“二妹。”

    “姐夫先同我去偏厅坐吧?”崔凝道。

    “不用了。”凌策又缓缓坐下,“我在这里等一会。”

    崔凝见他这样,叹了口气,“等一会之后呢?”

    凌策没有答话,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

第298章 再见

    第298章

    崔凝走到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如何开口。她以前不知道听谁提起“至亲至疏夫妻”,又有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旁人冒然插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可是看着两个原本十分优秀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崔凝觉得不可思议,也觉着惋惜。

    “阿凝。”凌策轻声叹息,“活着真累啊。”

    从前他也觉得累,但心底小心翼翼的为自己存了一片净土,闲暇时候能够与魏潜符远一起喝酒赛马,烦心的时候躺在院子里闲听落花、抚琴舞剑,过的还算不错。婚后,他把自己最珍视的净土交给了崔净,却不曾想,会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崔凝大概能猜到他们之间产生了怎样的争执。她的性格与凌策有点像,所以见着崔净这样的人,会尊重敬佩,却不会主动凑上去与之亲近,这也是她与崔净之间关系不如和崔况亲近的原因之一。

    “姐夫,人生于世,很多事情都没有选择,但是同一条路,每个人走过的心境都不同。你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崔凝劝道,“阿姐......是讲理的人,你们大约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方法相处。”

    凌策扬起嘴角,笑得温和,“嗯。小小年纪,莫操这份心,我还能连你都不如?先时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崔凝见他这样,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不见了......

    不过转念一想,人总是会变,她自己也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不一定就是坏事,倒也不必太过惋惜。

    想到这里,崔凝笑道,“姐夫能想开就好,我娘肯定也会劝劝姐姐的。”

    正如崔凝所料,凌氏那边听说凌策这么快就追过来,怒气消散了不少,反倒开始劝起崔净来。

    “他觉着对不起那个婢女,又不是非纳不可,于别处多多补偿,打发出去,想来他也不会反对。”凌氏叹了口气,“你自小便处处都拔尖,对自己也严格,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可是净儿,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凌策没有考中状元,凌氏便看出崔净的心思了,但是后来看两人关系还不错,她便没有戳破,没想到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娘,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吗?”崔净不服气,“我想要的,凭自己本事挣,我想看看靠着自己能走到哪里,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风景,夫妻一体,他本也肩负凌家的责任,我想凌家在我们手里更进一步,难道不对吗?他娶我,不就是为了这个?”

    以崔净的身份人品,多高的门第都配得上,她之所以放着那么多更好的不选,选了刚刚起来又显然有点后继无力的凌氏,就是觉得亲手将家族推向巅峰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她知道凌家的意思,也清楚自己嫁过去很快就能够掌权,她只要一想到能与凌策携手共进,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就觉得热血沸腾。

    可是,凌策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凌氏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说的都对,可他不光是未来的凌家家主,更是你的夫君,是你携手共度余生之人。净儿,夫妻之间......不应该只是这样。”

    崔净忽然想起之前凌策与她腻乎的那些日子,一时有些迷茫。

    凌氏觉得有必要和崔净好生说道说道,便想留她在家住一晚。

    凌氏亲自去见了凌策一面,眼见那个原本顾盼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满身颓然,再想到女儿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悔意。

    其实崔凝的性子比崔净更适合凌家,也更适合凌策。规矩不会可以学,她当初刚到家里,整日小错不断,现在出门在外不也是有模有样?可惜,就算凌家不求娶崔净,崔家也不会将崔凝嫁过去,因她身上背负的仇,凌家担不起。再说,现在的崔凝毕竟不是原来与凌家有婚约的那一个。

    本以为,崔净嫁过去是皆大欢喜,凌氏万没想到,一桩看着哪里都好的婚事,结果竟然是这般。倘若两个孩子能寻到合适的相处之道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唉!”凌氏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气,“长渊和阿凝还不知怎么样哟!”

    凌氏也知道老爷子坚持促成婚事的原因,但魏潜和崔凝岁数相差那么大,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到一起去。

    一时间,凌氏只觉得自己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头发都要愁白了,心叹,还好儿子省心。

    凌氏兀自烦恼,崔凝却没闲着。

    她在家里待不住,听说晚上东市有灯会,便使人去给正当值的崔况递消息,邀他同行。

    迁都在即,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逛长安,崔况自然应了。

    崔凝想到崔净心情不好,便去撺掇她一块出去逛逛。

    “阿姐,走吧走吧,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崔凝卖力的忽悠,“你要觉得太闹腾,不如我们一起去五哥他们开的酒楼里坐坐,他那儿清静!”

    崔净闻言心中微动,见她提起魏潜,眸子之中光彩流溢,漂亮的晃人眼,不禁脱口问道,“你很满意与魏长渊的婚事?”

    崔凝未料她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绽开粲然笑容,“当然啦!我可喜欢他了!”

    猝不及防的直白,直教崔净涨红了脸,啐道,“你羞不羞!”

    “我都是有感而发,有什么好害羞的。”崔凝心里美的不行,也很客气的夸了夸凌策,“姐夫也挺不错。”

    崔净面上红晕渐渐褪去,笑意也落下了几分。

    崔凝见状,只做没看见,“那间酒楼是五哥、符大哥和姐夫三个人一起开的,他们常常去喝酒,姐,真的不过去看看?”

    那处产业,崔净在账本上也看见过,不过因为只是朋友之间玩闹弄出来的地方,进项也有限,崔净便从未上心,此时见崔凝极力推荐,心中有几分好奇,终是被她连哄带骗的拐了去。

    崔况刚刚下职,回家换了件衣服便随着两个姐姐出门。

    三人到了朱雀街的酒楼,崔况趁着崔净打量环境的时候,才逮到空朝崔凝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崔凝用口型道,“吵架了。”

    崔况了然点头。他就说,这还没到拜年的时候,怎么突然就回了娘家。

    “咦?”崔凝转头,正见魏潜从外面进来,顿时欣喜不已,“五哥!”

    魏潜没什么表情,眉梢眼角的温柔却泄露了心中愉悦,看了她一眼,又向崔净和崔况打招呼,“大娘子,小弟。”

    他比崔净年纪要大,若是现在就随着崔凝喊一声大姐,别说他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崔净怕也觉得怪异。

    “魏大哥。”崔况拱手施礼。

    崔净目光从魏潜面上掠过,回礼,“魏郎君。”

    他们几年前在清河就见过,但崔净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魏潜。凌策算是极好看了,就算她每日对着那样的容貌,乍然靠近魏潜,还是受到了视觉冲击。

    “先去楼上坐吧。”魏潜道。

    四人正准备换个合适的地方说话,便听门口一阵骚动,间或夹杂几声女子娇声唤“郎君”。

    那些嘈杂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门口光线一暗,几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苍色袍服,身量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长眉入鬓,眼底带霜,暖融融的烛光染满鬓边,衬得如玉俊颜愈发冷漠,仿如早已断情戒欲的仙君,浑然不似真人。

    凡见者,无不被晃花了眼。

第299章 鹿台咏

    第299章

    “魏大人。”谢飏看向魏潜,眸光之中竟然隐约泛出笑意。

    魏潜颌首,“谢大人。”

    崔凝去苏州之前与谢飏匆匆见了一面,比起那时,他的神态越发的冷,与之对视,只觉冷锋逼人,便是笑,也丝毫没有温度。崔凝不由觉得惊讶,先时她只觉得谢飏气势太盛教人觉得难以接近,然而彼时笑起来时风姿灼人,却分明不似这般清冷。

    “表哥。”崔净欠身施礼。

    崔凝与崔况亦随之行礼,“表哥。”

    谢飏微微颌首。

    “既然不期而会,不如同坐?”魏潜询问众人意见。

    崔家三姐弟自然没有意见,谢飏亦欣然应邀。

    崔净落后几步,小声问崔凝,“表哥和魏郎君有过节?”

    “没有吧?”崔凝疑惑,“阿姐怎么这样问?”

    崔净接触尔虞我诈的场合比崔凝多多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种很微妙感觉,这两人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她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过想到家里曾有意撮合妹妹与谢飏,心中又了然。

    崔净笑笑,“我近来思绪不宁,胡思乱想而已。”

    崔凝压低声音,笑嘻嘻的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怪。”

    “你啊!”崔净莞尔,“可长点心吧。”

    都说男人心思粗,可事实上,他们若是在某些事情上计较起来,斤斤计较的程度比女子不逞多让。

    众人上了二楼雅间,窗子敞阔,朱雀街的灯海近在眼前,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却十分清静。

    崔净看了一眼,“闹中取静,倒是个好地方。”

    魏潜道,“大娘子喜欢,日后常来便是。”

    自凌策婚后,魏潜便极少与他碰面了,原是想问一句近况,但他素来敏锐,一扫眼便见崔净眉宇间有郁郁之色,便只随口客气了一句,转而与谢飏说话,“谢君也来逛灯市?”

    “那倒不是,近来闲赋在家,偶然发现这间酒楼颇有趣致便时常过来坐坐。”谢飏言语神情之中没有任何情绪,让人难以窥探他内心真实想法。

    关于谢飏的入仕之后的经历,魏潜也有所耳闻,心中只觉得可惜,门阀士族,便是被当权者贬落到尘埃里,也算不得什么,因为钱财、荣耀远远不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倘若哪一日风骨尽失,才是真正的倾颓没落。

    谢飏入仕之后,无数眼睛盯着,眼见着谢家如此急切激进,暗地里不知笑话多少回了。

    谢家远离权力中心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是氏族谱上赫赫有名的贵族,如今出了一个人才,可是种种汲汲营营,十分辱没门风,竟是动摇了百年来的名望。

    魏潜心里很奇怪也觉得有些惋惜,谢飏为什么会任由摆布,完全不反抗族中的安排?不过他与谢飏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不好交浅言深,便也不曾询问。

    崔凝想起在苏州听人提起过谢飏的身世,心觉得他事事听从叔父安排,大约是觉得堂兄之死有自己一部分责任,心里觉得亏欠吧。

    “记得表哥所著《鹿台咏》中有一篇《上元雪赋》提到在高台上观灯市,当时未曾读懂,如今坐在这里,倒是能体味几分了。”崔净笑道。

    《上元雪赋》只是《鹿台咏》中很短小的一篇,比起其他颇受赞誉的文章,这一篇十分不起眼,有人觉得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因为它通篇写的都是热闹景象,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也不曾感怀什么。

    谢飏道,“你竟记得这篇。”

    那容颜太晃眼,崔净垂眼答道,“总觉得热闹之下尽是孤寂。”

    谢飏顿了顿,只莞尔一笑,不予评论。

    崔凝倒是没怎么关注过谢飏的书作,只恰好读过这一篇,便笑着接话,“还是阿姐解的深,我读完这篇却只觉得如同庄周蝴蝶,做了场梦似的。”

    谢飏闻言长眉微动,看向崔凝,清冷的眼眸中难得显露出几分讶异,连惯常漫不经心的语调都带了几分认真,“庄周蝴蝶?”

    崔凝觉得他目光灼人,一时辨不清喜怒,连忙道,“我不懂解文,表哥可别怪我胡言乱语。”

    《上元雪赋》是谢飏十六岁所作,文章里面他是雪、是灯、是任一一个路人,字里行间都是真切的快乐。许多人觉得平平无奇,却也有人觉得很有趣味,甚至从中读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的深意,然而从未有人怀疑过文中所描写的一切是真是假。崔凝是第一个……

    如今回想起来,实际那日他不过是他多喝了几杯,在鹿台暖阁之中向下瞧了一眼,也不知是真的跑去玩乐了,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在回家的马车里。

    “读文读心,本就读的是己心。”谢飏道,“人心隔山海,哪里是能从只言片语中能轻易读懂的。”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能读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只是有人恰好与他同罢了……

    谢飏淡淡带过了过去,“听闻魏君在苏州又破了一起大案?”

    “我不过是给小崔大人打打下手。”魏潜道。

    谢飏笑的别有意味,“魏大人变了不少。”

    恐怕认识魏潜的人听他说出这话都会觉得难以置信,素来刚正不阿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人说虚言了。

    魏潜也觉得怪,若是熟识之人说他变了,魏潜觉得正常,但他与谢飏只有过几面之缘,谢飏话中却仿佛很是熟稔的样子。

    谢飏未等魏潜答话便起身,“今日提到旧文,忽觉该去感受一下灯市的热闹,诸位且坐,子清这便告辞了。”

    “谢君请便。”魏潜道。

    崔氏三姐弟道,“表哥慢走。”

    待目送谢飏出去,崔净忍不住道,“听说表哥仕途不顺,见他却像是未曾放在心上。《鹿台咏》那般辞藻瑰丽,妙趣横生,全无世间纷扰烦杂,能写出这等文章,想必也不会将这些看的太重吧。”

    崔况摇头,“我却以为不然。”

    崔净疑惑,“此话怎讲?”

    “大姐可曾看过表哥编纂的《阳夏志》?”崔况问。

    崔净点头。

    崔况道,“《鹿台咏》看似像是庄子一般讲的道法寓言,但只这名字,便别有深意。”

    崔凝奇道,“有何深意?”

    “《阳夏志》中提到那鹿台的旧址始建于五胡诸国混战之时,原名逐鹿台,是军事谈判之所,取自《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疾足高材者得焉’。隋时改建成观景台,地方官员觉着名字不妥,便改名叫观鹿台。后来,此地成了文人雅士以文会友的地方。”

    崔凝不解,“那为何又叫鹿台?”

    魏潜道,“鹿台此名正源于谢君。他的《鹿台咏》盛名在外,因他常去观鹿台,众人便默认鹿台便是观鹿台,所以现在很多人都把那里叫鹿台。”

    逐鹿台建造之初便有“逐鹿天下”之意,野心可窥一斑。

    因着《鹿台咏》中的寓言文章大多十分奇异,所以也没有人深究“鹿台”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况结合文章中的许多寓意,认为谢飏心有雄伟抱负,觉得“观”字不合心境,故而省略此字。

    崔凝闻言不由怔然,她临窗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正见谢飏刚刚走出不远。

    周围无数目光黏在他身上,他却仿佛忽有所感,回首往这里看了一眼。

    灯火煌煌如漫天繁星,他驻足其中,便如最耀眼夺目的一颗,四目相对,崔凝不由呼吸微滞。

    谢飏收回目光,微微垂首,从街边摊贩那里取了一张面具戴上,丢下一串钱,洒然而去。

    “阿凝也想下去玩?”崔净见她盯着外面,便问。

    “啊。”崔凝回过神,懵头懵脑的答道,“好啊!”

    魏潜亦刚刚收回目光。

    崔况将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不由暗暗忧心,二姐别是被表哥迷花眼吧?

    叩叩叩。

    有人敲门,“大人,宫里有召。”

    “知道了。”魏潜说罢,又对崔凝三人道,“我进宫述职,你们用完饭再出去玩,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崔凝点头,“好。”

    崔净笑道,“魏郎君放心便是,我们定将阿凝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魏潜闻言笑笑,十分顺手的揉了揉崔凝的脑袋,起身匆匆离开。

    其实魏潜一回来便赶去监察司述职,又怕圣上传召,在官衙等了半日,监察令才让他回来沐浴更衣暂作休息。

    虽说监察司直属圣上管辖,但圣上也不是每一次巡查之后都会亲自问询,然这一次案件事关一州别驾,圣上不可能不过问。

    饭罢。

    崔凝拉着姐弟去灯市,本想着放松一下,万没料想,崔况竟然成了长安城里头最受欢迎的俏郎君,也不知谁高呼了一声小崔状元,姐弟三人登时万众瞩目。

    街上恰有表演,热情奔放的舞姬凑上来,围着崔况舞蹈。

    人潮生生将三姐弟挤散。

    崔凝与崔净也是好不容易脱身,发现身边小厮婢女都不知道被挤去哪里了,崔净一时心慌,“阿凝。”

    “阿姐莫慌,想来他们就在附近。”崔凝环顾四周,见旁边的卖胡食的摊子还算清爽,便拉着崔净坐下买了两碗酪,“咱们坐在此处等等便是。”

    崔净想着前面就是自家酒楼,崔况也在不远处,这才放下心来。

    崔凝看着不远处拧着眉头被舞姬围在中间的崔况,喝了口酪,“这些人眼神都不好使吗?是谢子清不好看了,还是魏长渊才尽了,他们竟然开始追捧小弟?”

    崔况相貌再好,也不过是个孩子,远不及谢飏他们风姿翩然,可是刚刚谢飏走在街上,虽说引了无数目光,却并不像崔况这般轰动。

    “大约是胜在一个‘奇’字。”崔净笑道,“前阵子圣上亲口夸赞他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奇才,这才引得众人争相围观吧!”

    古往今来,少年才高者总会让人另眼相看。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崔净没有说:崔况更胜在出身。

    崔氏的煊赫,是旁人远不能比的。

    众多光芒集于一身,可不是难得一遇?

    “那倒也是。”崔凝一边喝着酪一边看自家小弟的窘况,好不惬意。

    一碗酪饮尽,崔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还不见人寻来?”

    照理说,他们只是被人群挤开,其他人不会走太远,附近的人都在驻足围观,小厮婢女们应该很快就能挤过来。

    正想着,崔凝忽觉得眼前发黑,“阿姐!”

    她一把抓住面前的崔净,只觉有人强硬的扯开了她的手,隐约听见崔净惊呼“阿凝”,便失去了意识。

第300章 冗枝

    第300章

    长安西市。

    比起朱雀街,这里更加喧闹,夜色仿佛揭开了某种枷锁,令克制的人放纵,令放纵之人愈发肆无忌惮。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车内原本闭眸的人瞬间张开眼睛。

    “郎君,到了。”

    车外小厮提醒的话音尚未落,谢飏已经下车,步履匆匆的朝巷内走去,薄唇紧抿,显见情绪并不算好。

    谢飏人高腿长,小厮跟在身后一路小跑,“郎君莫急,老夫人没有大碍。”

    无人回应,小厮也早已习惯。

    不多时,二人已经停在一处宅院门前。小厮敲门之后,立刻便有人开了门。

    谢飏驻足在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凝视院内眉头渐拢。

    许是时间太久,门房小声提醒,“郎君,老夫人在后院。”

    谢飏垂眸不带丝毫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门房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向后退了小半步,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只觉一息一瞬都备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见谢飏终于进门,才悄悄松了口气。

    在向后院去的路上,谢飏问,“你亲眼见到老夫人在这里?”

    小厮一愣,旋即明白什么似的,“没有,是老夫人身边婢女来告诉我的。”

    谢飏只身在朱雀街闲逛,小厮突然跑来说老夫人在西市不慎摔伤,在小院暂歇。

    这处西市的小院是他的私产,谢母知晓却从未来过,现在却有人自作聪明,编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骗他来此,为什么?

    有人张狂的,竟敢把手伸到这里来了。

    谢飏冷笑,顺着婢女引领到了后院卧房前。

    门口是二房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郎君,这是我家夫人为郎君准备的大礼。”

    推开紧闭的房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这种靡靡之气,令他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飏眸色越发幽深,面色一派平静,无人察觉隐在袖中手青筋暴起,“替我谢谢婶娘,你去前院等着。”

    “可是……”

    婢女正要拒绝,却见那张俊美无匹的容颜上绽开一抹浅浅的笑,直视着她,情绪不算浓烈,但是自有一股惑的魅力,就连清冷的不容人质疑的声音,亦让人难以抵挡,“可是?”

    婢女愣了愣,脸色瞬间涨红,“奴、奴婢遵命。”

    谢飏侧首,见婢女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处,这才进屋。

    屋内昏暗,几上香炉中烟雾袅袅,散发出令人躁动的香气。

    “你在二门处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谢飏带着一股刺骨的冷意,一瞬间又隐去,让人难以捕捉。

    小厮领命离开。

    体内的躁动仿佛在催促,他却缓步从容走到帐幔垂垂的床榻前,抬手撩起绫帐。

    一张清丽的脸映入眼帘,正是方才见过的崔凝。

    先前她穿着一身束袖胡服,举止不像一般女子柔婉,又加上年纪小,很难让人产生什么别的念头,而眼下她躺在榻上,衣服似乎被剥光了,身子被锦被遮掩,只露出雪白的肩头,乌发披散,宛如绸缎铺散,许是因为吸入了过多香气,整张脸有些泛红,显得脆弱又旖旎。

    谢飏就这么自虐似的静静看着,不露丝毫窘态,直到她缓缓张开眼睛。

    “表哥……”崔凝疑惑的唤了一声,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得甜腻中带着一丝沙哑,旋即便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想靠近谢飏。

    恍惚之中像是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在耳畔催促:靠近他,抱紧他,占有他。

    崔凝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懵懂的瞪着谢飏,只觉得那张俊美似神祗的面容,在此刻竟让她生出想要亵渎的念头。

    她不知道,这般纯净懵懂此时此刻会将自己置于怎样的险境。

    谢飏幽暗的目光之下,各种危险的想法翻涌,终是被他压制在冰寒之下,他回身抓过旁边的衣服丢到榻上,“穿上衣服,我命人送你回家。”

    崔凝闻言才找回几分清明,意识到现在的处境,脸色瞬间煞白。

    她于男女之情上懵懂,却不意味着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她抖着手掀开被子看见自身情形,血液几乎凝固,一时间浑然感觉不到那股甜香的影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满脑子都是魏潜的身影。

    谢飏没管她,自顾走到几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香炉熄灭。

    屋内一片死寂。

    谢飏没有等太久,便听见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崔凝脸色惨白着走出来,腿脚虚软的扶着墙站在他不远处,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谢飏侧首看向无措的少女,垂眼,声音低哑,没头没尾的说句,“这里是西市,现在是戌时末。”

    崔凝现在脑子一片浆糊,闻言两眼懵懵的望向他。

    “从朱雀街到西市,至少大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你躺在这里还不超过两刻。”谢飏向后靠了靠,斜支着脑袋看她,“你究竟是瞧不起我,还是在瞧不起你自己?”

    “嗯?”崔凝一时没有想通这和瞧不瞧得起有什么关系,但明白,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顿时放下心来。

    谢飏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看见她的神色变化,似是自嘲一笑,“你倒是相信我,就不问问为什么?”

    崔凝从善如流,“为什么?”

    谢飏却未曾回答,沉默片刻,扬声道,“来人!”

    小厮匆匆跑来,“郎君。”

    “送她回崔府,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谢飏道。

    “是!”小厮应声,看了崔凝一眼立刻垂下头,“崔二娘子请。”

    “表哥……”崔凝迟疑了一下,见他平静的表情背后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一般,又因心情放松之下身体受到香味的影响,令她感觉十分不妙,心知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果断不在纠结,咬牙拖着虚软的脚步离开。

    随着崔凝的离开,屋内再度陷入死寂。

    隔了许久,他忽的抓起面前的香炉,猛然摔出门去,精巧的炉子顿时四分五裂。

    “蠢货。”低哑的声音彷如淬了冰,一贯如昭昭日月的模样此时亦如深不见底的寒渊,眸中杀气四溢,异常狠戾。

    门口响起轻而继续脚步声。

    二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而来,“郎君怎得放崔二娘子回去了?”

    谢飏闭上眼睛,情绪渐渐退去,“转告婶娘,今日大礼子清铭记于心,必当百倍、千倍报答。亦会不负所望,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让谢家复起。”

    他张开眼,看向婢女,温和的笑了笑,“可是,若想枝干壮大,必要剪除一些肆意生长的冗枝,婶娘日夜盼望家族昌盛,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

    这些话似乎别有深意,但是他态度太过温和,在云端的男人难得有丝许温柔,让婢女觉得仿佛被垂爱一般,满心的羞涩与欢喜远远盖过其他,“是,奴婢这就去回禀。”

    “嗯。”他轻轻应下。

    冗枝。

    既要剪除,当然要让所有人知道它是长坏了的。

    而谢家二房便是那冗枝。

    两晋南北朝士族如林,然而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比肩,这么多年来谢氏人才辈出,即使如今一时人才凋零,亦没有人会否认谢家的地位。

    当权者要打压门阀士族,就连如今正煊赫的崔氏都要寻求自保,他又凭什么带着一个徒有名望的老士族重回巅峰?

    “不破,不立。”随着话音,似低吟又似叹息般从薄唇开合之间溢出,压抑却更加勾人心弦。

    那边,崔家众人备受煎熬,明明急的要命,却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一拨拨人回来,都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堂屋,崔玄碧脸色黑沉,其他人亦是惴惴不安。

    崔道郁忍不住道,“父亲,要不派人搜查吧,名声哪有命要紧!”

    他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已方寸大乱,可其实心知肚明,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有时候名声远比性命更重要。

    他们崔氏固然不会靠女子去博取前程,但是士族之间总要联姻,自家女孩传出这种事情,若是不处置,这叫旁人如何看,以后崔氏女如何自处?

    “回来了!二娘子回来了!”小厮欢喜的跑来通传。

    崔况霍然起身,“人呢?”

    小厮道,“二娘子说回去梳洗一番再来向郎君夫人请安。”

    崔玄碧见小厮面色没有什么异样,心知就算发生什么事,崔凝也未曾在人前露出端倪,于是放下心来,故作不悦的道,“都是做官的人了,玩心还是这样大,教一大家子跟着提心吊胆,让她明日自己去到祠堂领罚!”

    在场没有一个蠢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崔道郁连连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凌氏急忙起身,“我去看看她。”

    她是被人当着崔净的面掳走的,不会猜不到家里人有多着急,可她竟然没有直接来回话,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氏回到后院,正碰上听到消息让婢女搀扶着赶过去的崔净。

    崔净极少碰那些摊贩售卖的吃食,只不过是在那样的气氛之中忍不住稍稍尝试,因为摄入迷药不多,所以没有完全昏迷,但她近来身子不大好,中招之后眩晕反胃,浑身瘫软,不得已只能回屋躺着。

    凌氏见她面色青白,忍不住道,“你怎么起来,还难受吗?”

    “我没事,听闻妹妹回来了,我去看看。”崔净眼睁睁看着崔凝被人掳走的那一刻,几乎目眦欲裂。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竟如此在意这个妹妹。

第301章 素衣

    第301章

    崔凝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跪坐在几旁,整个脑袋都扎在水盆里。

    她一路回来,一些琐碎的记忆不断涌现。

    那个下午魏潜衣衫半敞的样子,雪地里他认真亲吻她额头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觉着鼻子堵得慌,用手指一抹,发现竟然流了鼻血!

    若是平常,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她最依赖的人总是魏潜,可是她现在只想死死捂住这件事,一想到可能会传到魏潜耳朵里,便忍不住心慌。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崔凝不想任何人知道。

    青禄抱着氅衣在旁急的团团转。

    青心焦急道,“这样下去要冻坏了,我先去告诉夫人。”

    “别!”崔凝猛地抬起头。

    凌氏和崔净进屋,便瞧见她浑身湿淋淋的样子。

    凌氏大惊,一面急急从青禄手里取了氅衣披到崔凝身上,一面训斥,“怎么回事!这样冷的天就叫你们娘子冻着?!”

    “不关她们的事。”崔凝冻得小脸乌青,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躁动被凌氏这么一捂又不安分起来,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平日清明的目光此刻彷如含着春水。

    凌氏见状不由心惊。

    崔净隐隐察觉不对,“青禄出去候着,不要让闲杂人等过来打扰,青心,你去请咱们府上的医者过来,就说二娘子染了风寒。”

    “是。”青心领命正要出门,又被崔净喊住。

    “等等,莫要直接把人带过来,先让他在小厅坐会,等这边收拾收拾。”

    “欸,好。”

    青心青禄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还只道是娘子吃多了酒。

    “你也出去吧。”崔净对身边婢女道。

    “是。”

    方才见到凌氏与崔净进门,崔凝这才全然理解之前崔净狼狈回家之后排斥她在场围观的心情,不是怕她看笑话,只是不想多一个人知道。

    不过听见崔净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崔凝也就将一瞬间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究竟是怎么了?”凌氏摸摸她滚烫的脸颊,心疼不已。

    崔凝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躺在一间屋子里,满屋子都飘着一种香气,闻着身上便开始燥热。”

    崔净听得心惊胆战,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崔凝回想当时的情况,看谢飏的态度,分明没有想对她做什么,反而救了她,所以便想着能瞒便先瞒着,但迎上凌氏和崔净关怀焦急的目光,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是表哥让人送我回来的。”

    “他……”凌氏听到这里,哪还能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她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仔细看了看崔凝的眉眼,瞧着不像经了人事的模样。

    只是这样瞧也未必准,女儿又太小,还不懂那些事……

    凌氏想到女儿初来月事的那天,窜进她屋里脱下裤子,暗红色的血顺着白生生的腿流下的画面,便把想要细问的念头压了下去,只关切道,“除了燥热,你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崔凝摇头。

    凌氏心道,药性未解,情况应该还不算太糟,便安慰她道,“莫怕,让医者瞧瞧就好了,不会有事,咱家也是不白养着人呐。”

    崔凝这才想起来,崔氏自家养着医者,平常小病并不去外头请人。

    因近年关,檐下挂着的灯笼比平日多几倍,院中被暖融融的光笼罩。

    青心匆匆往侧府走,经过游廊时瞧见一小厮引一男子往东院方向去,那男子披发素衣,手中持鞭,不由觉得奇怪,只是她现下满心惦记请医者的事,并未理会这些闲事。

    崔家还延续着养门客的习惯,教习先生、医者、舞姬都住在侧院,侧院与主院并不互通,要走正门出去才行。

    “姑娘这是去哪儿?”头发花白的门房笑盈盈的迎上来。

    青心道,“娘子晚上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夫人命我请医者过去瞧瞧。”

    门房忙道,“这大晚上的,您去也不方便,我叫个小厮喊了人来吧,姑娘在屋里头稍坐。”

    青心点头,嘱咐道,“可快着点。”

    倒不是青心偷懒,侧院各种人混住,小娘子的贴身侍女若常常与之接触,总归不好,所以寻常都不会亲自过去,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门房喊了个小厮跑腿,又殷勤的给青心倒了杯茶。

    “多谢您了。”青心接了茶,只抿了一口便放在几上。她哪有闲心坐在这里品茶,只是眼下也没旁的事,便随口问道,“方才我瞧见一人素衣执鞭往东院去了?”

    一般身着素衣头发披散出门,多半是代表戴罪之身,那人手里还拿着鞭子,显然是来请罪的。

    “是谢家郎君。”门房亦很是疑惑,“瞧着脸色不大好,也不知出了何事。”

    崔玄碧因着谢老夫人对谢家颇多照拂,凡谢飏在长安,必要叫来问一问近况,关系还算亲厚,若说谢飏做错了事情,跑来请罪也不算特别奇怪。

    东院书房。

    崔玄碧和崔道郁已得知事情经过,看着跪在案前的谢飏,一个脸色黑沉,一个面色复杂。

    算起来,崔道郁也不过见了谢飏三四回,每次都只是简单寒暄,也就是有意联姻的那回多聊了几句,但他看过谢飏的书作,十分喜欢。

    在崔道郁的印象里,谢飏矜贵又不失洒脱,身上有他最为欣赏的那种气质。

    如此皎皎如明月的君子,竟被谢家二房拖入污泥,纵是一身傲骨,此刻却只能披发素衣双手托鞭,跪求一罚。

    若是旁的事,崔道郁恐怕早就开口替他说话了,可偏偏今晚平白受牵累的是他女儿。

    崔玄碧看向崔道郁,“我欲罚他二十鞭,你可有话说?”

    罚了,此事自当揭过。

    别看只有区区二十下,谢飏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寻常打马驱车所用,而是实打实的兵器,有棱有节,节间还有勾刺,一鞭子下去必是皮开肉绽。若是真下狠手,难保不会把人打死。

    崔道郁垂首道,“全凭父亲做主。”

    “你可认罚?”崔玄碧看向谢飏。

    谢飏高举鞭子,“飏认罚。”

    崔玄碧起身,握住鞭子,竟是要亲自动手。

    崔道郁大惊,“父亲!”

    崔玄碧年轻的时候习得一身武艺,也曾征战沙场,就算不使尽全力,怕是也要把谢飏打残废。

    眼下崔凝无事,崔道郁终究是心软了,“父亲,还是让儿子来吧。”

    “好个谢家二房。”崔玄碧冷冷道。

第302章 罚

    第302章

    兵器能发挥多少威力,端看使它的是谁。崔道郁是个标准的文士,就算使尽全力去抽,也远不能与会武功的人相提并论。

    崔玄碧却没有顺势将鞭子交给他,“你先出去。”

    崔玄碧一向厚待谢家,然而崔道郁此刻却丝毫没有怀疑父亲想要偏护谢飏,因为那眉目之间的怒气翻涌,犹如实质,崔道郁甚至害怕他会失手将人打死。

    “父亲......”

    “出去。”崔玄碧的怒气几乎压制不住。

    崔道郁已许久不曾见父亲这般动怒,心道这里头怕是有些他没看明白的事儿,遂也不敢多劝,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谢飏垂着头,鞭子迟迟没有落下。

    “你可知我为何罚你?”崔玄碧问。

    谢飏道,“知道。”

    “知道就好,若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心肠难免要硬一些,二房不堪用,不用便是,可你纵容他们操纵一切,究竟因堂兄之死心怀愧疚,还是害怕自己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崔玄碧字字句句都如刀刃,戳在谢飏心头上。

    如今二房急功近利被世人耻笑,谢飏则是重情重义,虽则难免有些人背地里说他性子过于优柔,但这世上有谁历经世事变迁,性情还能始终如初?只要将来他能担得起事,一时的缺点不足为虑。

    崔玄碧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谢飏有意为之,假若真是如此,他情愿谢飏优柔寡断。

    当年谢家二房长子早逝虽则不能全怪谢飏,但毕竟是因寻他才会出事,他如果真的心怀愧疚,应当处处规劝约束二房,免得他们作死,可倘若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是步步算计在二房自毁的路上添一把火,心肠未免也太冷硬歹毒。

    “二房立身不正,自作孽不可活,可你扪心自问,其中到底有几分因是你纵容之故?以你之智,难道还拿捏不了那帮子蠢人?!”

    崔玄碧的语气不可谓不痛心疾首,谢飏这般人才,便是不出在谢家,他也不免会多爱惜几分,更何况此子乃是他妻族的希望。

    “子清,万望你记得,我辈立身于世,纵万事可抛,风骨不可失。”

    谢飏微微俯首,“子清谨记教诲。”

    他垂着首,光线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明明身处昏暗之中,却灼然令人莫敢逼视,而这样盛的光华也同时掩盖了许多东西。

    崔玄碧阅人无数,却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遂不再多看。

    耳边突然响起裂空之声,一道劲风刮过,扬起披散的发丝,“啪”的一声,鞭子狠狠抽到他背上。

    那一瞬间,谢飏并未觉得痛,只觉整个背都木了,随着血迅速透出素衣,密密麻麻的疼痛才接踵而至,但是很快又被麻木取代。

    一鞭接着一鞭,崔玄碧虽然没有真的使尽全力,但也没有刻意留手,二十鞭下去,谢飏已然皮开肉绽,整个背仍像是被血浸泡过一般。

    崔玄碧将鞭子随手丢在脚边,扬声道,“来人!”

    侍从推门而入,崔玄碧吩咐道,“带他去上药。”

    “是。”

    侍从见着眼前惨状心中惊骇不已,一时愣住,谢飏已自行起身,“子清告退。”

    崔玄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忍不住沉沉叹息。

    当初多少人道“惜乎江左小谢不为男儿身”,如今的谢飏才华比“江左小谢”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千万莫要左了性子。

    *

    那边,崔凝折腾了半宿,总算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医者再次把脉,感觉到脉象归于平和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儿了吧?”凌氏见医者收回手,连忙问道。

    医者回道,“夫人无需担心,二娘子身上药劲儿已经退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顿了一下,又隐晦追问,“此药会不会妨害身子?”

    她曾听闻,这类药物之中有些药性霸道的,会损害女子的生育能力。

    “无碍。二娘子不慎染上的只是平常之物,便是不就医,扛过药性也就没事儿了。”

    要说谢二夫人蠢,却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是不敢将崔家得罪死了,也存心要看谢飏的笑话。

    一个娇花儿似的姑娘,还是崔氏贵女,躺在那里任凭别人为所欲为,会有男人能够管得住自己?所以她便只用了点能够催动情/欲的香推一把,就算真发生什么,那也是谢飏自己管不住自己,可不是中了什么不得了的药,非要解不可。

    “倒是大娘子......”

    医者话锋一转,倒是教凌氏吓了一跳,“净儿怎么了?”

    医者连忙道,“夫人莫慌,是喜事。大娘子像是有身孕了,只不过日子太浅,老朽只有三分把握,再过半个月方能确认。”

    “当真?!”凌氏见崔净面色不好,便也顺带让医者瞧了瞧,没想到竟瞧出喜事了!

    青心青禄闻言,也跟着高兴起来。

    崔家的医者医术毋庸置疑,他道有三分把握,只不过是习惯性的留条后路预防万一,既说出口的事,想必心里十有**是确定了。

    凌氏今日数次乍惊乍喜,此时竟是忍不住眼眶发酸,“如此甚好,待半月之后再叫先生看看。对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姐妹二人今晚吃了掺有**的食物,忙问道,“她今晚不小心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可有影响?”

    “大娘子可是吐过?”医者问。

    凌氏道,“是。”

    医者点头,“那便无碍了。”

    凌氏松了口气,命青心送人出去,见崔凝睡得熟,便又吩咐青禄道,“好好照顾你家娘子,我去瞧瞧大娘子。”

    崔净身子不适,又放心不下不愿离开,凌氏只好劝她去偏房休息。那处距崔凝的卧房不远,抬抬脚便到,凌氏得了喜讯,又想到女儿和女婿闹了龃龉,自是忍不住要过去。

    崔家这里总算消停下来,却不知,外头已然闹翻天了。

    太子“幽居”东宫,久不现身,几乎是个隐形人了,可就在迁都在即,竟然爆出苏州别驾被害一案的真凶曾是太子宫里出去的人,个中内情,岂能教人不多想?

    这件事在魏潜进宫面圣之前就已经闹开了,圣上早已听了不少议论,于是在听完他不偏不倚的叙述,面含笑意,分外温和的问了一句,“魏卿家觉得,此事与太子有没有干系?”

第303章 宜安公主

    第303章

    事关皇权,君王有所避忌才正常,圣上居然就这般轻巧随意的问了出来。

    纵魏潜素来料事如神,也未曾想到圣上这么不循常理,不过既是有问,他答了便是,“微臣想不到太子与杨别驾之间有何冲突,是以不知。”

    圣上莞尔。

    其实自从这个案子传到御案之上,魏潜并非是她问过的第一人,被问到的臣子无不惊讶,而后紧急想着应对的言辞,她瞧着当真有趣极了。

    有道是“圣心难测”,从前君臣皆为男子,想事情的思路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天子近臣想要揣测君心也不是不可能。可当今圣上是世人从未瞧在眼里的女子,他们何曾费神去揣测过女人的心?更何况,圣上九五之尊,和寻常宅院里的女子又截然不同。

    然而,在登顶之前,圣上却十年如一的观察揣测男人。

    被她问过的人之中,也有与魏潜同样的答案,可是没有一个似他这般不假思索。

    魏潜垂首立在下头,敏锐察觉那道审视的目光收回。

    “听闻此案能告破,‘小崔大人’功不可没?”圣上语调带着几分调侃。

    “是。”魏潜顿了顿,心念微转,想到崔凝师门的案子,打消了为她揽功劳的想法,如实答道,“此案起初是由崔巡察使主导,后来由于牵扯甚广,才转由微臣审查。”

    圣上笑道,“方才问你太子之事,你不假思索,眼下提到小崔大人,你倒是慎重非常。”

    虽听着像是打趣,但深思起来似乎有些责备之意。

    “忠君不难,只需从心从实,但崔巡察使……是微臣的未婚妻……”

    魏潜难得露出丝许羞窘之态,令圣上不禁笑道,“我记着崔二过完年该及笄了吧?”

    “是。”魏潜答道。

    圣上道,“明儿朕便帮你催催崔老大人,好叫你早日如愿。”

    魏潜万没想到圣上还有催婚的爱好,闻言抖了抖嘴角,俯身行礼,“微臣叩谢圣恩。”

    时已入冬,夜晚更是寒冷。

    魏潜从紫宸殿出来时,没想到外面已经飘雪。高大的宫墙挡住寒风,雪花儿在宫灯的光线之中悠然飘落,倒是外面难得见到的美景。

    魏潜看了几眼,步入雪中,才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有人唤他。

    那女声低软微哑,仿佛雪花窸窣落在人耳畔,清冷中又似有似无的带着几分缠绵,“魏大人。”

    魏潜回首,瞧见一个撑着伞的女子从旁边小道转弯处的假山后面缓缓走出。她约莫花信年华,身披黛色披风,袖口边角用彩丝绣着大朵昙花,清雅又不失贵气。

    魏潜目光在花上停留一瞬,旋即拱手道,“微臣见过公主。”

    来人是宜安公主,高宗之女。

    高宗女儿不多,如今尚在世的除了当今圣上与高宗所出的太平公主便只有这位了。

    宜安公主抬手名身旁宫女将伞和灯笼送至魏潜面前,“大雪路滑,魏大人当心。”

    “多谢公主好意,微臣家中马车就在宫外,便不占用公主的好物了。”魏潜自不会无故拂了一名公主的面子,只是宜安公主盯着他的目光太露骨了。

    宜安公主曾借着一次偶遇,对凌策言语暧昧。倘若如此便也罢了,驸马病逝,她闺中寂寞逗逗未婚青年,倒也不是什么可憎的事儿,但她同时又撩拨符远,倒像是想要将二人全都收归裙下的意思,将二人膈应的不行。

    魏潜一直醉心查案,倒是没单独遇见过宜安公主,却也从好友口中听说过,此刻面对她的示好,那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宜安公主被拒,却也不恼,反道笑问,“我吃人不成?竟让魏大人避之不及?”

    “公主言重。公主若是无事,微臣先告退了。”

    魏潜行礼欲走,却听宜安公主道,“劳魏大人给符长庚带句话。”

    魏潜脚步一顿。

    “他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宜安公主不等魏潜回答,又道,“魏大人好走。”

    怪不得符远这么急着去了岭南!他走时只说去历练,竟然瞒的滴水不漏。

    符远满心打算娶个贵女,若是被宜安公主缠上,名声有损,此事怕是毫无指望了。

    魏潜坐在马车里,垂目思索。

    今晚的事,处处透着怪异。

    当今圣上与高宗最后几乎兵戎相见,宜安公主正是在两人关系最僵的时候,高宗宠幸一个地位低微的妃嫔所得,如今圣上倒也没迁怒,可也不可能待见她。

    宜安公主没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这么晚了怎么会在宫里?

    再者,符远的去处又不是秘密,宜安公主有什么话直接送信便是,又如何需要他来传话?

    魏潜想着,脑海中晃过一簇昙花,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天蚕丝……”

    雪下一整夜。

    次日,崔凝醒来时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距离休沐还有些日子,她还要当值。

    青禄帮崔凝梳头,见她坐在镜前打盹,不由道,“娘子昨晚没睡好,不如告假在家休息吧。”

    崔凝打了个哈欠,“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才回来,今天得去述职。”

    青心端着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崔凝擦脸,瞧着她懒洋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娘子,昨儿晚上谢郎君素衣捧鞭上门,被带去了东院。”

    青心猜测到谢飏上门请罪大约与昨晚娘子被掳有关,如今她已不把自家娘子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来看,有什么消息自要禀报一声。

    “糟了!”崔凝顿时困意全消,忘记青禄正在梳头,豁然站起来,“哎哟!”

    “娘子!”

    “娘子!”

    青禄惊慌撒手,青心也吓了一跳。

    “没事。”崔凝摆摆手,又问青心,“打听过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青心道,“奴婢不敢往东院打听,只听说到今早都没见人出来。”

    崔凝想了想,“罢了,先别管这事儿,祖父自有决断。”

    “是。”青心道。

    “你做的好。”崔凝赞许道。

    青心虽常常管这管那,崔凝不大喜欢,但里里外外的事从来不出错漏,用着也确实很省心。

    待梳洗好,时间已经不早了,崔凝顾不得用早饭,急急忙忙出门。

    上马车时见小厮扛了一棵系着红纸干果的竹子插在自家门口,不由多看了几眼。

第304章 昙花(1)

    第304章(捉虫)

    崔凝入车落座,青禄将食盒打开,“娘子用些吧。”

    热乎乎的清粥配上清爽小菜,崔凝虽没什么食欲,却也勉强食了碗粥。

    在马车上简单用完早膳,崔凝嚼着香口的丸子随手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见着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竹子,不禁奇道,“为何门口都放了竹子?往年却是没见过。”

    青禄收拾餐盒,闻言笑答,“此事说起来还是谢郎君的功劳呢。”

    “表哥?”崔凝疑惑。

    青禄点头,“正是呢!谢郎君近来出了本见闻录,专门记这些趣事。”

    “哦?”崔凝颇为好奇。

    青禄道,“这见闻录里头讲到一位先生喜静,但每逢大年,总有许多孩童上门拜年,先生为此烦恼不已,于是灵机一动便想了个法子——在自家门口种的竹子上绑了许多红包干果,并在竹子前面放了一张香案,让前来拜年的孩童在红布条上写好诗词绑在竹子上,换取竹子上的红包。”

    “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红包便成了满竹子写了诗句的红布条,先生宴请好友时拿出来赏评,友人觉得是件雅事,且颇有趣味,次年便依样效仿。原也只是几个读书人的玩闹,被谢郎君写进书里才有这么多文人雅士知晓。这些名士做了,自然引得寻常人争相效仿。”

    青禄又笑道,“今年因着要迁都,到处热闹的很,大家都早早放出来了。”

    崔凝赞叹,“的确有趣。”

    事确是件趣事,只是她没有想到,谢飏的影响力这样大,竟然能够引起全城风潮,她这一路看过来,几乎是每一户门口都有。

    还别说,红包干果满满挂上翠竹,看上去煞是可爱,便是不叫孩童写诗来换,这么个琳琅满树的模样,也端是个好兆头。

    一时间,倒是惹得长安竹贵了。

    “回头给我买一本瞧瞧。”崔凝道。

    青禄应道,“好。一会儿娘子进了衙门,奴婢就去买。”

    崔凝心道,光耀门楣也未必非得升官发财,谢表哥即便不做官,日后也必能成一代大儒。

    到了监察司,崔凝一进屋便瞧见案上放着一只熟悉的食盒,不知怎的,便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虽然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但她仍是止不住的心虚。

    食盒里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胡饼,边上还配了番邦秘制的辣油,崔凝放了点辣油,喝了浑身暖洋洋的,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

    易君如一进门便闻到浓郁的香味,瞥了一眼,见着是魏潜常用来给崔凝送吃食的食盒,感慨道,“崔大人好福气啊。”

    崔凝放下碗,起身拱手道,“易大人,别来无恙?”

    易君如乐呵呵的道,“无恙无恙。”

    崔凝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从苏州带回的土仪,不值什么,还望易大人不要嫌弃。”

    “哎呀,世宁可真是太客气了。”易君如笑眯眯的接过,见崔凝已经用餐用罢饭,便道,“你刚刚回来,想必还不知咱们监察司最新消息吧?”

    崔凝疑惑,“什么消息?”

    “迁都之后,咱们司凡是佐令及以上官员,全都能得一处住所,就在神都那边监察司的周围。”易君如搓搓手,喜滋滋的道,“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在长安,像他们这样的品阶的官员,背后又没有财力支撑,想在监察司附近买个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易君如现在的住处距离监察司隔了好几个坊,天不亮就要起床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我特地打听了,还是个小院儿呢!”易君如觉得添上掉馅饼了,直觉得此生无悔入监察司,“唉!我这时候才体会到做圣上亲信衙门的好处!”

    崔凝亦欣喜不已,“这么说来,我也能有个小院?”

    崔家距离监察司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不算远了,可也得早起,若是能在附近就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不常住,能偶尔休憩一番也是好的!

    “可不是吗!”易君如满脸憧憬。

    崔凝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直到述职结束,仍是欢喜不已,等到快下职才反应过来一整天没有见到魏潜。

    “怎么不见魏大人?”崔凝忍不住问监察司值守的侍卫。

    侍卫道,“回禀大人,魏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尚未归来。”

    崔凝砸了一下嘴,回味早上的羊肉汤,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天的喜悦也淡了下去,只埋头处理公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抬眼便见天色已擦黑,周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侍从点亮了。

    “几时了?”崔凝问。

    身边的侍从道,“回大人,酉时一刻。”

    冬季天短,才酉时天就黑了。

    崔凝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便听门外侍卫道,“魏大人。”

    魏潜嗯了一声,径直进屋。

    崔凝眼睛一亮,“五哥!”

    “怎么还未回去?”魏潜见到她,冷峻的面容上犹如春风拂过,神情分外柔和。

    “年关了,想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顺便……等你。”不知怎的,往常那些甜话儿张嘴就来,今天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魏潜嘴角微扬,抬手想揉她的头,忽想到她不喜欢,又因有外人在侧,便只好改为拍拍她的肩膀,“走,我送你回去。”

    往常崔凝抱怨被揉乱头发,今日他不揉了,她心里反倒不得劲。

    直到上了马车,她心里那股子别别扭扭的劲儿还未消停。

    魏潜自是察觉到了,“怎么不高兴了?”

    “嗯?”崔凝忽然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多大点事呢?怎么就往心里去了呢?莫非是昨晚那香料的影响?

    想到昨晚的事,崔凝又多了几分心虚。

    在魏潜看来,则是那满是不高兴的小脸又沉了几分,于是想了想,解释道,“昨晚发现一些线索,今日恰巧无事,便急忙赶去查探,下次必同你说一声。”

    “线索?”崔凝怔了一下。

    什么线索需要监察佐令亲自去查?崔凝反应过来,什么儿女情长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急急问道,“是我师门的事?”

    “嗯。我昨夜翻阅监察司记录,发现有疑似那个案子的根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仅有只言片字。我今早以资料缺漏为由去刑部查阅,不过尚未找到卷宗。”

    昨晚魏潜看见宜安公主披风上所绣的昙花,觉得像是天蚕丝,忽然想起早前一桩案子曾涉及一件秘密织造的红色天衣,至今不知为何人所织,所以打算重查一查,不料竟在翻找时不慎打翻角落里的一排卷宗,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记录不详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