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全文阅读 第1分节

老徐头的辛酸往事

    话说十几年前,那时的老徐头可不简单,是镇上的第一批的百万富翁,还花钱搞上了个镇上的挂名副镇长,谁见到镇上那富丽堂皇的三层小别墅不是一个羡慕呀。说起老徐发迹的故事就更让人羡慕,老徐初中都没读完,就因为爬墙偷看女班主任洗澡被勒令退学了,他老爹差点气死把老徐骂得狗血淋头,可没过几天,就发现他偷偷把能卖的家底都卖了,急火攻心下,一病不起。

    这老徐也算是个牲口,也不在身旁照料,一心就直愣愣地砸钱办厂,搞的是纺织厂,弄得镇上乡亲一阵叹骂,我就说,徐海生,你真他妈的以为自己真是大海生的啊,你家老头子上辈子是欠了什么债啊?但谁知老徐竟踩上了**运恰逢政策,没多久居然顺风顺水搞的红红火火,还跟洋鬼子打上交道了,老徐头跟人扯蛋的时候就喜欢啧啧地谈洋妞的味道如何,真是没天理,没人性啊。

    老徐头除了好色,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董了,那是他可是文物古董一条街上的风云人物,虽然不过四十来岁,资历算不上老,但圈子里的人谁见了不是哈腰递烟喊声老徐啊。不过说来,这老徐头还是颇有眼光的,他家老头子以前做的就是卖赝品古董,老徐发达后,他也不开了,又不舍得卖掉,就都搬回老房子了,没想这竟然后来老徐头仅剩的家本。这都是后话了,但老徐在他家老头的耳熟目染下,却有几分本事,听说他还上过几回省城,请过不少专家论剑指点呢,所以老徐被评为古玩街的首席专家,倒不完全是奉承。

    古玩街离老徐家别墅很近,听说古玩街上几位女老板徐娘半老,颇有姿色,这老徐闲来的时候就常来古玩街,据说主要还是因为这个,老徐基本上每次去就只是去这几家店,隔三岔五,风水轮流,谁都知道关系不正常,但谁也没抓住把柄,每次进房最多就一分钟,你倒说说,一分钟能干啥?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个古玩,要你蹲点了半天就看到这个能不歇菜?不过后来听她老婆说,老徐的能耐顶多也就是撑个3秒,一分钟除去多衣服的时间,够来个几次了。不过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报复了。

    言归正传,老徐平静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因为古玩街上来了个新店家,卖的是瓷窑,老板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名字也文雅,叫惜雨,听说还是大学生呢,真不得了,她平常梳着条小辫子,看上去挺可爱的,老徐就喜欢叫她小辫子,可老话说的对,人真是看不准啊,这惜雨人看着挺清秀,没想却淫荡得很,没多久就和老徐勾搭在一起了,还不避讳,镇里谁见了不得骂她声浪娃子。

    话说回来,这老徐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还让个小骚货迷得神魂颠倒?镇上读过书的人都说红颜祸水,看来这是真的,老徐钱是有钱,人长得也不差,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叫惜雨的女人,要老徐离婚娶他,老徐也算没糊涂到底,总算没答应,这骚货要老徐这半老的人还离婚娶她,这不是要让乡亲指着老徐脊梁骨唾弃吗?

    后来老徐真的离婚了,但没人嫁给他,别惊讶,是她老婆休了他,她老婆也算是有来头的,背后硬着呢,要不是老徐当初发迹,还真讨不到,镇上的都羡慕得很呢。老徐他老婆叫葛欣,听说那时办事处的老头还想劝,那葛欣就很彪悍地说,老娘就是葛欣,老娘就要革新,关你屁事?

    哦,你说老徐他老婆为什么跟老徐离婚啊,这还得说回来,听说那雨惜要老徐离婚不成,就设计祸害了老徐,那同伙据说叫李观鱼,是这骚货的姘头,不知从哪里搞了个什么宋代龙泉窑瓷器,说是从那皇帝老儿的坟里挖出来的,要卖个四五十万,真当人冤大头啊。老徐也真是冲晕了头了,别人劝他说风险大,他还笑人不识货,说了句不知从哪学来的疯话,好像是什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隔天就有人看见老徐啥也没穿就光着身子在古玩街上敲门问户地跑,还一边大喊,你着臭婊子,你讹我的钱,你骗我的钱,你这杀千刀的骗子!我该得的,凭什么不给我?后来有人去看了那瓷器说,老徐这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连东西被人调包了也不知道。老徐他老婆知道这事没第二句话就办离婚了,老徐人都没到场,居然也办下来了,有钱有人就是好办事。

    老徐这巨款被骗,人财两空,精神也有些问题了,也不知道去报案找关系送红包,转眼又听他老婆休了她,两眼一睁一闭就昏了过去,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又听说厂里的流动资金让他一动,本来还是可以没什么大碍,但他老婆又分一半,一下子资金短缺,工资发不出去,老徐人在院里,人怎么主持?厂里闹得人心惶惶,工人**要钱,几个副长也不是东西,卷走厂里剩下的款额各奔东西了,老徐没听完这事,双眼一睁一闭又晕过去了。

    没过两天,镇里开会,镇长贾古文就说,按上面政策要求,镇里要精简干部,弄得会上紧张异常,后来结果一公布,大家都笑了,说贾镇长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之类的鬼话,总之,老徐的副镇长的名头是给撤了,再后来,贾镇长的侄子贾正经从主任升官成副镇长,酒席上,大家一片欢声笑语,长话短说,总之镇里的前景一片美好。

第001章 纯属意外

    “当当当”,杨得成爬上七楼,气喘吁吁地敲门。

    里边传出“哗啦”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然后再没有半点声息。杨得成侧耳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继续敲门。

    过了许久,里边传出一个怯怯的女孩声音:“家里没人。”

    杨得成仔细看看手中的单子,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码,提高嗓门道:“金豆豆同志,不要怕,出来吧,我不是坏人,我是社区派来的,为你家发‘低保’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

    屋里没有动静,杨得成只得卯足了力气继续敲门,最后几近于砸门。

    真是没办法,今年财政拨下的低保户救济款早已经到位,但是领取低保款需要向低保人员收缴低保证、身份证、和上面只有寥寥几分钱余额的存折,以便为他们去办理审批手续和款项拨付。大部分符合低保条件的家庭都已发放完了,剩下那些不肯配合的,都是有这样那样的一些毛病的,比如这家住的女孩,就是一个很严重的自闭症患者。

    也不知敲了多久,里边终于又传出一个声音:“你是谁?”

    杨得成咽口唾沫,提起嗓门道:“我是社区派来的,请你把身份证、低保证和低保存折交上来,我好给你办理手续发钱啊,要不然,这钱可发不到你的手上啊。”

    “钱……为啥不发给我?”

    “你想啊,没有你的证件,我们到了财政部门说谁该领低保就给谁领?红口白牙的谁信啊,对不对?所以啊,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章程,你放心,我拿了证件就走,下回来就给你把钱送来。嗳,你要不放心,你把证件找出来,从门缝里递给我成不?”

    “我……我都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不能给你东西。”

    杨得成忍着火,无耐地道:“还是的呀,那你就开下门,看看我不就成了?让你开门你又不肯,你说我还能骗你吗,骗人只有骗你钱,有主动给你上门送上钱的吗?我真的是社区工作人员,咱们社区……”

    杨得成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阵,里边又静默了片刻,然后金豆豆怯怯地又问:“你真社区的?”

    “我真社区的。”

    “你找我,有啥事?”

    “我……”杨得成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喔,我来拿你的身份证、低保证、还有低保存折,好为你办理低保款发放啊。请你配合一下吧,大部分人都已经发完了,就剩下你们几户证件老也收不齐,这手续没法办,钱怎么发呀?”

    “大部分人都发完了?,那为啥不发给我?”

    “因为……”杨得成隐约记得自己好象已经说过了,可他现在头晕脑胀,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许久许久,屋里女孩斩钉截铁地说:“我……我都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不能给你东西。”

    “……”

    折腾了半天,杨得成无功而返,怏怏地继续攀登下一座大楼。

    这一户人家姓吴,住着俩光棍,哥叫吴忧,弟叫吴虑。哥哥是蹬三轮拉脚的,需要发低保的是弟弟,听说他精神上有些……

    杨得成好不容易敲开了门,哥哥叼着劣质香烟光着膀子开了门,一听是发放低保,连忙翻箱倒柜的把低保证和存折翻了出来,然后满脸陪笑地道:“同志,身份证被我弟弟给剪了,实在是没有,你看光这两样成不成?”

    “那哪儿成啊,身份证是转款时的唯一有效法律证件啊,证件没了再去补办一张嘛,要不先办个临时的也成啊。”

    “可是……你看我弟弟这情况,他不肯去,没办法呀。”

    “他人呢,我跟他说。”

    “喏,在这屋呢。”

    一直紧闭的那扇门被吴忧打开了,吴忧搓着手道:“哎呀,今天亏得来的是你呀杨同志,上回来的是社区的一个小姑娘,我说不开门吧,她非要我开门,结果吓得尖叫着跑了,还崴了脚……”

    门开了,只见一个男人坐在窗台上,微风徐来,他的长发与窗帘齐飞,十分的飘逸。他长着长长的胡子,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窗外,始终不曾回过头来。那双腿屈着,臂肘支在腿上,手托着下巴,很有罗丹雕塑《思想者》的神韵。

    他是一丝不挂的……

    “吴虑啊,社区同志要你去照个相,办个临时身份证。”

    “思想者”缓缓扭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杨得成,淡淡地说:“不去!”

    杨得成开始了又一轮说服教育工作,可是已陷入沉思的那具“雕塑”望着窗外的一棵白杨树,时而蹙额、时而微笑,如佛陀般安详,却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杨同志,你看……”哥哥担心地问道。

    “这样吧……”无计可施的杨得成从黑皮包里掏出一部傻瓜相机:“你想办法把他引下来,要不然现在逆光,我怕照不清楚,把他引下来,我给他照张相,然后社区开证明给他办个临时身份证去。”

    “嗳嗳,多谢杨同志,多谢杨同志。”

    “喀嚓!”闪光灯一亮,“思想者”赤身裸体,张牙舞爪的形象被摄入相机,然后杨得成撒腿便跑,一只拖鞋在大门关上的刹那从里边飞了出来,从他的头顶“嗖”地一声飞了过去。

    杨得成抹一把汗,庆幸地自语:“我的妈呀,可算把这户的证件收齐了。咦?低保证和存折呢?我靠,忘了拿……”

    “嗵嗵嗵”,气急败坏的杨得成重新敲起了门……

    对这份工作,他也无奈的很,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从三流大学毕业以后,他就只找到了这么一份工作。夜深人静的时候,喜欢裸睡的他时常坐在床上,凝视着自己的小JJ,静思它所蕴含之精神:能长能短,能粗能细,能伸能曲,能软能硬,学学它,眼前的挫折算个鸟?于是便也心底坦然了。再说他是孤儿院长大的,如今做这份工,就当是回报社会了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一只眼睛乌青的杨得成又出现在了徐老头的家门口。老徐叫徐海生,据说当年很是风骚过一阵子,曾经是文物古董一条街上的风云人物,后来被人用赝品骗去了一大笔钱,就此精神崩溃,成了一个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患者。

    一敲门,很容易地便打开了,一个瘦瘦的老头子出现在门口,用一种很偏执的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杨得成。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中等个头,白白净净的青年人,还挟着个黑皮包,戴黑框眼镜。

    徐老头冷冷地道:“我家电费刚刚交过,不欠!”

    “等等,等等,”杨得成满脸堆笑地推住门,干笑道:“呵呵,我不是收电费的,我是……社区的同志,是来为你办理低保发放救济款的。”

    “发救济款?”老徐头眼睛一亮:“进来吧”。

    老徐头的家几乎无处下脚,到处都的都是自上古先秦直至清末民国的五花八门的古董文物,只是看老徐头那寒酸样儿,估计现在留下来的都是赝品。要发救济款,老徐头是很欢迎的,可是杨得成一向他索要身份证、低保证,和那折上只剩一分钱余额的存折时,老吴头立刻像是看到了一个罪大恶极的江湖骗子,很恼火的要把他轰出去。

    “我说,我说老徐头,你不给我证件,我怎么给你办理手续啊,嗳,你还推我,我是社区的,难道你不认得?”

    老徐头冷笑:“社区的了不起么?当初骗我钱的那人还说是国务院的哩。”

    “你……”杨得成凛然喝道:“我告诉你,老徐头,今天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交了我就把低保款发给你,不交证件,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听懂了没有,一分钱也不给你!”

    “什么?”老徐头刷地一下红了眼:“你讹我的钱,你骗我的钱,你这杀千刀的骗子!我该得的,凭什么不给我?”

    “不好,老徐头要抓狂。”杨得成清醒过来,返身就跑,可是一听要昧他钱的老孙头已经抓起一只不知什么朝代的净瓶,像疯虎一般扑上来,狠狠向杨得成的后脑勺砸去……

    “啪!”瓶子粉碎,杨得成一头栽到地上。

    当社区主任闻讯领着人赶来,控制住老徐头,抱起头破血流的杨得成时,气息奄奄的杨得成嗫动着惨白的嘴唇,喃喃地说了一句话,牛主任赶紧倾下耳朵,仔细听着,杨得成战栗了一下身子,打起精神,努力地把话说清楚了:“牛……牛主任……”

    “你说,你说,得成同志,我听着呐。”

    “牛……牛主任……,他……他这样打我,要……要追究他的责任啊……”

    “这……”牛主任面有难色地道:“得成同志,他……他是疯的啊,打死人都不偿命,这事比较难办……”

    “我……我还没处讲理去了,真憋屈啊……”

    杨得成悠悠地叹息了一声,一缕冤魂,就此芳踪袅袅。

    在隆重召开的追悼大会上,牛主任热泪盈眶地对办事处员工、社区群众、市报记者哽咽着说:“杨得成同志是个孤儿,是党和人民把他抚养长大的,参加工作以后,得成同志待人和气,工作认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兢兢业业,从无怨言,是我办事处公认的优秀员工。他……临终时念念不忘地嘱咐我一定要把‘低保’发放工作从容有序地进行下去,做到群众满意、政府满意、社会满意。这是一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好同志,他的伟大品格值得我们每一个人认真学习。杨得成同志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奋斗的一生……”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2章 死去活来

    “浩儿……,浩儿……,呜呜呜,都是娘的错,你根本不该……不该投生到这个世上啊……,这辈子苦了你,你来世找个好人家,可莫要再受这样的委屈……”

    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哭泣声,杨得成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我住院了么?这是谁在旁边哭死人啊,真是晦气……”

    刚刚想到这儿,忽然一些纷乱的念头纷至沓来,塞满了他的脑袋:这里是大宋国的霸州城,我是丁家的庶子丁浩……

    杨得成吃了一惊,一下子张开眼睛,这一睁眼,他更是惊讶,残阳夕照,把屋里的景色映得有些昏黄。自己仰面躺在榻上,一睁眼就看到头顶的房梁,粗大的圆木,两边是一根根像肋骨似的檩木,连承尘都没有,有些像自己小时候在镇孤儿院住过的老房子,绝不是医院里该有的景像。

    缓缓扭头望去,门栏窗棂,古色古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个淡青衣衫的女子正扑在他的身上哀哀痛苦,胸前被她濡湿了一大片,可是因为她俯着身子,只能看见她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却看不清她的面貌。

    杨得成从未想到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嘴唇颤抖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纷乱的念头再度融入他的记忆,弄得他的思维更加混乱……

    他是丁家的人,叫丁浩。丁家是霸州一带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万顷,家主丁庭训是当地有名的乡绅。由于丁氏家有米粮百万石,又地处西北,向来以对边军售卖军粮为主,是以不但财大气粗,而且势力更是雄厚,是霸州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户。

    丁浩的母亲本是丁家的一个婢女,丁老太爷有一次酒后乱性占有了她,生下了丁浩。在这个时代,妾的儿子地位卑微,等同于仆佣,而他这个母亲连妾的身分都没有,所以他的地位和丁家普通的仆佣毫无二致。

    丁老爷元配夫人生有两子一女,长子丁承宗如今替老太爷掌管着家务,长女丁玉落原已许了人家,可惜未婚夫婿因病早丧,如今还未再结姻缘。次子丁承业年方十八,是个吊儿浪当的纨绔子。丁老爷续弦周氏,如今生有一女,年方八岁

    “怎么可能,是我借尸还魂,上了这个丁浩的身,还是这个丁浩莫名其妙的拥有了我的记忆?”两种记忆交叉涌现,弄得他头痛欲裂,心中欲呕,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想起来了,如今正是寒冬季节,自己一连发了几天的高烧,可是前日二少爷丁承业要去赴朋友之宴,仍要自己侍候套马驱车送他进城。他和那些公子少爷们在暖阁中饮酒作乐,自己却站在门外半宿“风流”,结果一回来病情就加重了,以致昏厥不醒……

    这一切一一浮现心头,杨得成又惊又骇,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是穿越了?他闲书看了不少,也看过一些时空穿越的电影,但他从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事,即便科学家们所说的时间黑洞理论上是真的存在的,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可是眼前的一切……难道疯子老徐头打在自己头上的那只净瓶真的是件古董,还是一件有法力的古董?杨得成真是有点糊涂了。

    杨氏扑在气息已绝的儿子身上哭得痛不欲生。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到大真是吃尽了苦头,就算寻常庄户人家的孩子,也没他这般受苦啊。明明有父亲,却和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明明生在大富人家,却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比个普通佃户人家的孩子还不如,只因为丁老太爷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自己的私生子,污了自己的名声,不但不肯给他半分关照,倒比寻常仆佣还要苛刻。

    儿子明明发着高热,二少爷还要他架车出去,冒着大雪侍候他出游。儿子回来就倒地不起,央庄子上的郎中看了,说是高热不退十分危险,或许霸州城里的徐大医士才能救他性命。可老爷听说要派车送他去城中就诊,还得请曾是御医身份的徐大医士诊治,却不咸不淡地吩咐道:“庄上一个普通的仆役生病,哪有套了马车送去徐大医士处诊治的道理,传出去,霸州士绅还不认为我丁某人没有规矩,乱了上下尊卑?一个小小的发热,有什么要紧,让庄上的郎中尽心诊治也就是了。”

    就这么一耽搁,眼睁睁看着儿子咽了气,老爷知道后,默然半晌,却只淡淡地吩咐备一口薄棺明日葬了便是,他真是好狠的心呐。杨氏知道,她们母子在老爷眼中是让他大失体面的存在,他巴不得自己母子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何曾把她们母子当成过丁家的人。

    当初珠胎暗结时,老爷就差了郎中来,要把这孩子打掉。那时真该依了他呀,是自己不忍心,同时也抱着一丝幻想,巴望着一旦有了儿子,老爷能心软下来,纳她做个妾,也算有个名份。可谁知向来自诩诗礼传家、书香门第的丁庭训一直把自己这桩荒唐事当成丑闻,遮掩还来不及,哪肯纳她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普通丫头为妾。

    儿子生下来了,她的月例银子涨了,却也从此被赶出后宅,打发到外宅膳房做了厨娘,老爷对她母子从此不闻不问,形同陌路,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血啊……

    杨氏既哭儿子,又怜自身,哀哀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杨得成躺在那儿,这一段时间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个明白,眼见身边这妇人哭得凄惨,虽是初次相见,并无母子感情,还是心中一惨,他缓缓伸出手去,正想唤起杨氏,门外脚步沉重,一个黑胖胖的大汉腾腾地闯了进来,人还没进屋便急吼吼地道:“杨大娘,阿呆的病可好些了么?”

    这胖子姓薛名良,绰号臊猪儿,与丁浩感情最好,丁浩自幼腼腆木讷,时常受人欺负,都是胖子薛良给他撑腰,两人不是兄弟情同兄弟。昨日丁二少去城东曲画馆,宿在姑娘那里至此时方归,薛良驾车相随,一直牵挂着自家兄弟的病情,这时侍候他回来,刚刚卸了马车便匆匆赶来。

    杨氏流泪道:“小良,浩儿他……”

    杨氏还没说完,薛良已喜道:“阿呆,你醒了?这一整天的可急死我了,你醒了就好。”

    “什么?”杨氏泪涟涟地抬头,一见儿子果然睁着眼看着她,不禁又惊又喜:“儿啊,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的儿啊……”

    杨氏喜极而泣,一把将杨得成搂在此怀里。杨得成被她搂在怀里,想起自己幼失枯恃,浑浑噩噩得的这半辈子,心里不由一酸,下意识地便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叫得无比辛酸,也不知是在可怜这一生苦命,又失去了亲生儿子的杨氏,还是想起了自己那连面目都已记不清的亲生父母。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3章 董家娘子

    丁浩死了。这消息在九进九出的丁家大院传开后,连一圈涟漪都没荡开。尽管丁浩的身世,在丁家是个避讳的话题,可是老庄户们还是知道一点当年旧事的,他们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嘟囔一句:“这可怜孩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啊……”

    丁浩又活了。这个消息在比一个庄子还大的丁家大院里还是没有引起一丝轰动,只是这回连不太清楚他身世的人都说:“这个丁浩,还真是人越贱,命越硬,也是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倒是那位丁二少,从曲画馆回来,宽了衣,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喝着上好的参汤,听说丁浩死而复生的消息后,大笑三声道:“这个小子还真是能挺。听说假死过的人,都会去奈何桥上走一遭,能记得些阴间景象,应该把他叫来说给我听听才是。”

    屋外滴水成冰,他的房间里却是温暖如春。房中有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穿着宽松的薄袍仍然感到热流扑面。一个穿着绮罗秀衫的侍女正坐在他的大腿上。这丽人一身窄袖春衫,把那隆胸细腰的美妙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

    她本有七八分姿色,再巧施铅华,穿着得体,立时便显出十分颜色,丁二少搂着她软绵绵香喷喷的胴体,淫笑着在她鼓腾腾十分壮观的胸围子里掏了一把,那女人春情荡漾地瞟他一眼,吃吃地笑起来,笑得胸前蔚为壮观的波涛起伏不已。

    不过丁二少昨夜折腾了一宿,已经被曲画馆的红姑娘们吹箫弄月的淫巧功夫榨空了身子,一时却提不起上马驰骋的欲望。叫丁浩前来问话的说法,他也只是说说,丁家大院九进九出,越往内越豪华,门子、仆役、长工、短工、下人、内院执役、外院执役,三六九流,分得清清楚楚。丁家大院阶级分明,壁垒森严,一个小小的外庄仆役,哪有资格登堂入室到内庄见他。

    丁浩醒来后,高烧便奇迹般地退了,只是身体虚弱,外院执事开恩,放了他两天假休息。这两天,丁浩每日游走于丁府上下,许多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和物都渐渐熟络起来,他已经适应了眼前这个身份,能够很好地利用原来那个木讷胆小的丁浩的身份来掩饰自己的真实存在,可他的心却是燥动的,一直在盼望着能找出与原来的丁浩不一样的出路。

    他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随遇而安、知足常乐一向是他座右铭,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做个贱役家丁也能坦然受之。在这等级森严、阶级分明的时代,一个人下人、一个家奴贱役过的日子,根本不是一个现代的普通人所能想像的,他想跳出这个圈子,可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方一片光明,却找不到一条自己能走的路。

    从继承来的记忆里,他知道了自己隐晦的身世。前世的他在基层工作几年,换了几个社区,也看到过、听到过许多狼心狗肺的父母的事:让智障女儿吃泔水的混蛋父亲,把前妻留下的才五岁的儿子打到骨折又给他嘴里灌沸油往死里折磨的亲爹,怕拖油瓶耽搁自己再嫁、给亲生儿子喝农药的禽兽母亲……

    可是那些禽兽的坏,平时就写在脸上,而丁老爷呢?同样都是他的骨肉,他对一个能父慈子孝,对另一个却视若路人,原因仅仅是一个嫡一个庶,一个是他门当户对的正妻生的,另一个却是他酒后失德欺侮了别人的结果,一个是他传递香火的种儿,另一个是他这种斯文体面人的羞辱,这人还真是“爱憎分明”啊。

    落到这步田地,他该怎么办呢?这个时代的他,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丁家大院,外界的消息,大多是听府上的执役们说的,从他们口中了解的有限的资料分析,这个世界与他所熟知的历史是不尽相同的,地理上,大宋北方也是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东面是大海,西方也是大大小小的西域小国和游牧部落,但是细节的发展却不相尽似。丁浩怀疑,是不是有人穿越到了有史记载的历史朝代之前,多多少少的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变化和历史发展,所以才弄得有点似是而非。

    不过这对眼前的他来说,都不是主要问题,既使能提前知道一些世界大势的发展,那演变也是数百年间的事,无助于改变他的现状,他现在只是丁家大院里一个低贱的下人,顶多能活一百年,这就是他无法改变的现状,哪怕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下午,冬天的太阳有了些许暖意,丁浩逛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儿,他思索了一下,想起这里是丁府中针娘织布裁剪的地方,便想转身回去。一转身的功夫,恰好瞧见前面拐角廊下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丁浩站住脚,搭眼望去,从背影看,那颀长的背影有些熟悉,一领青底竹花纹的棉夹袍,五彩夹丝腰带上挂着一方碧绿晶莹的美玉,头戴貂裘皮帽,仔细一想,记起这便是今世自己侍候的那位丁二公子,丁浩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意味。

    丁二公子前面,是一个月白衫子细罗裙的少妇,这少妇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月白色对襟长衫,外边又罩一件碎花布的比甲,大冬天的里边一定应该是穿着棉衣的,可不知是因为衣裳剪裁得体,还是天生丽质难遮掩,系着一条细细梅花结带子的腰肢偏就显得袅袅娜娜,那一头乌鸦鸦的青丝上插着一支普通的木簪,布衣钗裙,全无半点儿雕饰,可是娉娉婷婷地往那儿一站,让你看到了便觉有一股水灵灵的鲜气儿要沁进心里去。

    丁二公子背对着丁浩,没有看见他,他正看着眼前的妩媚少妇,英俊的脸上挂着颇具魅惑的笑容,和煦地道:“董家娘子,本公子老远的就叫你,可你走的倒快,害得我几乎追丢了人,你这是做什么来了?”

    对面的少妇脸色微晕地低头道:“二公子,贵府有几件织物,过节的时候要用,李大娘便托了奴家织绣,奴家这才做好,怕耽搁了府上使用,刚刚给大娘送来。”

    丁承业听了笑道:“本公子早就听说,董家娘子的女红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数得着的,我丁府的针娘可万万比不上,一有什么贵重的针织绣品,针娘们怕糟蹋了东西,都是交付娘子去做的,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娘子一双手,怎么就这般巧妙?”

    他一边赞叹,一边伸手去抓那少妇的手腕,皓腕细细,吃他一抓,那少妇吃了一惊,急忙一缩手,已自他掌中滑了出去,然后急急退了一步,微带愠色地扬起眉来。

    这少妇一双柔荑纤秀如兰花,丁承业感觉到指尖一丝仍余一丝滑腻,更是淫心大动,微带邪意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灼热,他眉尖一挑,柔声道:“董家娘子,为什么要这么怕我呢,难道……你看不出本公子对你的心意么?”

    那少妇满面羞红,说出话来却还是细声细气:“二公子,请您自重,董罗氏是有夫家的人。”

    丁承业傲然道:“那又怎样?慢说姓董的短命鬼早已一命归西,就算他还活着,有资格跟我丁二公子抢女人?罗冬儿,你知道本公子有多喜欢你么?就算是在曲画馆睡着最红最俏的姑娘,本公子心里想的都是你的模样。你花朵儿一般的年纪,难道就受得了孤衾寂寞的苦?莫不如……就从了本公子吧,只要跟了本公子,一生荣华富贵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二公子!”那被叫出闺名的罗冬儿又羞又气,声调又微微有些高:“董罗氏虽然家境贫寒,身份卑微,却是清清白白的门户清清白白的人,二公子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知书达礼,又有功名在身,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张扬开去,奴家还要不要做人?二公子,请让开,奴家要走了。”

    丁承业一听拂然不悦,他生性风流,女色之中尤好良家少妇。在他看来,良家女子虽不似欢场中的妇人一般懂得奉迎,却另有一种销魂滋味,所以最是热衷此道。

    偷情是要讲情调的,琴棋书画、谈吐雅意,无一不是情媒。丁承业外表俊朗,饱读诗书,吟风弄月,弄竹调筝,骨牌蹴鞠无不精通,正是一个品味高雅的风流男子,被他看上的良家妇人,只要他略施手段,无不乖乖就范,可谁知他这样无往而不利的风流急先锋,偏偏在这个村妇面前没了手段,罗冬儿软硬不吃,任他舌灿莲花,就是不肯上钩。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弄不到手的。要不是他的父亲家教颇严,平时使银子游逛青楼妓所,还能睁只眼闭只眼的由他去,若知他强占人妻断不会轻饶了他,是以还心存顾忌的话,他早就霸王硬上弓,强夺了这俏寡妇的清白身子。

    可是一再受挫,丁承业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他撕下了儒雅风流的风度,眸中露出凶狠狰狞之色,怒声道:“罗冬儿,丁家在这一带、在整个霸州城是多大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本公子会缺女人?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我、不稀罕!”董罗氏针锋相对,慌乱羞涩之色渐渐被刚毅的神情所取代。

    “你……”丁承业心火上升,一时忘了利害,当下就想先抱住这招人疼的小娘子狂吻一番解解饥渴,说不定她一步失守便全线溃败,彻底遂了他的心意。不料他肩膀才只一耸,身后便有人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小的见过二少爷。”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4章 猎物

    丁承业毕竟作贼心虚,闻声吓了一跳,一转身见是丁浩呆头呆脑地站在那儿,这才放下心来,不禁恼火地道:“你这混帐东西,到这儿来干什么?”

    “回少爷,小的前两日受了风寒,蒙老爷、少爷、管事垂怜,开恩许了小的歇息两天。小的想着年关将至,少爷出行拜亲访友还要用到小的侍候,所以不敢趴着,早早起来四处走走,活络一下筋骨,盼着早日病愈,为少爷效力。”

    丁承业一窒,这丁浩又是表忠心,又是谢恩,弄得他发作不得,这种尴尬时候,他倒是忽略了一些傻傻的丁浩为什么忽然变的能说会道了。心有不甘地扭头看看董家娘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意,他冷笑着推开丁浩,扬长而去。

    心愿不能得偿,让这个纨绔子越想越恼,一个歹毒的念头暗暗浮上心头:“臭娘们,你不让我快活,我就让你难过,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让你跪着来求我上了你!”他一面走,一面发狠地想。

    “多谢浩哥儿为奴家解围,二公子是个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边行走,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为难你。”

    罗冬儿细声细气地说着,又向丁浩微微福了一礼。丁浩方才只是瞧她身段动人,这时才算看清了她的庐山真面。

    这位董家娘子算不得人间绝色,白皙的脸蛋上隐约还有几点雀斑,可那秀气的眉,秀气的眼,尖尖下巴的瓜子脸,泛起两朵红桃花时,怎么看怎么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娆,而且那妖娆绝不张扬,含蓄的有种江南烟雨的雅致和飘遥,让人看了就有一种若不亲手撩去她的“面纱”狠狠“欺负”她一番,天理都难容的感觉。所谓祸水,指的大概就是她这种女人了。

    罗冬儿道了谢,见他看着自己发愣,不由左右看看,侧起螓首,奇怪地问道:“看甚么?”

    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那脸蛋嫩盈如玉,小元宝般精致的耳朵在阳光里有些剔透,耳珠透出肉色的嫣红,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便也熠熠地放出光来,丁浩情不自地赞道:“真的好美。”

    罗冬儿腾地一下红了脸,羞啐了一口道:“都说你呆,一向木讷老实,如今跟着那无良公子混久了,竟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丁浩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瞧你说的,好歹他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为了这么点事跟我一个下人过不去?不过……还是多谢娘子提醒,在下小心一些就是了!”

    “嗯……”,罗冬儿双眉一剔,似乎也有些诧异今天素有阿呆绰号的丁浩有些与众不同的表现,她睇了丁浩一眼,这才再一施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蛮腰款款,娇姿婀娜,丁浩眯着眼看着她轻盈如雀的步态,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才仰望苍穹,无声地长叹一声:“其实,我也想做一个阔少爷,带着几个狗奴才,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啊……”

    一阵风来,把檐角的雪沫子吹进了他的脖梗,丁浩哆嗦了一下,从幻想中醒来,赶紧缩起脖子,抄着双手向西厢走去……

    ※※※※※※※※※※※※※※※※※※※※※※※※※※※

    丁浩回到西厢时,薛良刚喂了骡马回来,一见他回来,立即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道:“嗳,哥今儿弄了点好东西,一会儿给你补补身子。”

    “什么东西?”

    薛良嘿嘿一笑,神秘地道:“你甭问了,一会儿跟我走。”他匆匆去取了两袋麦子,一手挟着一袋,送到了磨房,然后回来一拉丁浩的手臂:“走,今儿咱们去开开荤。”

    丁浩莫名其妙地随着他走开,两个人渐渐到了大院围墙边上,那青砖顶瓦的高墙又厚又结实,足有两丈高,高处还有许多一砖大的瞭望孔和箭孔。根据他融合的原来那个丁浩的记忆,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必备的措施之一,是防乱世匪患的,不止墙高墙厚,而且丁家大院庄子里的建筑是院子套院子,房舍连房舍,屋顶、房中、地下,都有通道、暗道或阻敌的战位,发生匪患时,庄丁便成了战士,可以利用地形的热悉和墙壁房舍的坚固予敌痛击,强盗山贼们最头痛的就是这种对豪门大院的攻坚战。

    前边一个角门儿,薛良拉开角门,向他诡秘地招了招手,丁浩好奇地随着出去,一阵寒风扑面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身上的棉衣又破又旧,棉絮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掏换过的了,变得又沉又硬,估计当盔甲使都能挡得住大刀长箭,一见了风,风从襟下钻上来,真是吹个透心凉。

    夕阳照着大地,四野一片苍茫,出了角门就是白皑皑一望无边的大地,冬天万物凋零,除了那茫茫白雪,和远处孤零零的一片树木,没有半分生气。离庄院半里多地,堆着一个个蒙古包似的柴禾垛,那是打完了庄稼留下的秸杆、麦杆等物,上面都蒙了白白一层积雪。

    薛良引着丁浩过去,扑开积雪,从柴禾垛下抽出一捆秸杆,带着他又找个干涸的水沟,一屁股坐在黄土斜坡上,搓了搓冻僵的大手,这才搬开身旁一块大石头,石头下面居然是个圆洞,薛良从里边扯出一件东西来,血乎乎的冰得梆硬,是头褪了皮的小兽,也不知是羊是狗。

    薛良献宝似地道:“今个儿运气好,出门遛马的时候碰到一头狍子,这玩意儿傻,要是没被人逮过,见了人都不知道躲,一棒子就摞倒了。你病才好,身子虚,吃点肉补补身子。”

    说到这儿,他看了那头已剥了皮的狍子一眼,悄悄咽口唾沫道:“你大良哥从小烤兔子、烤田鼠,手艺如何你是知道的,今天我还向大娘讨了点盐巴来,嘿嘿,保证把它侍弄得跟董家娘子一样香喷喷的招人馋……”

    “董家娘子?看来,那个俊俏的小寡妇是庄户上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呢。”丁浩瞄了薛良一眼,只见薛良嘴里说着,已蹲在河沟里用火刀火石打燃了火,引着了干柴秸杆,把狍子穿在一根粗树干上,架在两个树叉上烘烤起来。火刚起,还有烟,薛良一张黑胖的大脸就凑上去,嗅了嗅那烟火气,一脸幸福地道:“真香啊,平时除了过年过节还有农忙的时候,咱们的饭碗里可是一星儿肉丝都见不到的,今日可算开大荤了。”

    那肉刚架上去,根本还没有香味散发出来,他就已经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看得丁浩有些好笑。这个汉子把他当成兄弟一般的情义,让他心里暖乎乎的,他也蹲下去,抄起那有些潮湿的秸杆树枝往火堆里填着,让臊猪儿专心地旋转着狍肉。

    渐渐的,狍子肉开始熟了,肉香四溢,这一下丁浩也有些食指大动,两个人盯着那头渐渐发出诱人的金黄色的狍子,真像色中饿鬼见了美娇娘一般,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

    薛良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将里面的盐巴粒先辗碎了,然后搓着细沫儿一点点向金黄色的狍肉上撒,丁浩蹲在旁边配合着旋转着狍肉,一边嘱咐道:“匀着些,匀着些,还有肚子里边。嗳,一会剩条后腿下来,可别把好肉都啃光了,我想……给我……给我娘留一些……”

    他想起刚刚醒来时抚着自己身子泣不成声的杨氏,虽说那不是自己亲娘,可是自己借的却是她儿子的身子,而且她对这个自己,仍像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人孰无情,丁浩对她也有了孺慕之情。

    “还用你说,大娘对我也像亲儿子一般,我能忘了大娘不成?”薛良撅着个大屁股,小心地撒着那有限的盐沫儿,一边眉飞色舞地道。

    就在这时,身后一声怪叫:“嘿!你们这两个混帐东西,偷了厨房置备的年货在这里烤食,真是好大的狗胆!”

    薛良吓了一跳,身子向前一栽,伸手一按,那只狍子就掉进了火堆,烧得吱吱作响……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5章 睚眦必报

    两个人赶紧转头一看,只见眼前一个青襟长袍的汉子站在坡上,身材瘦削,一张狰狞的大花脸让人看了便是心中一怵。薛良失声叫道:“九爷。”

    薛良一叫,丁浩也迅速想起了这人的身份。这人叫雁九,是丁家大院的内府总管,别看他一张满是疮疤的脸,穿着青绸锦衣也难现气派。可是在丁家,那地位就连丁老爷丁庭训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九爷,因为这个雁九对丁家有大恩,是一位忠仆,霸州府志上都记载了他的忠义之事的。

    说起来,那还是十八年前的事儿,当时丁老爷元配夫人在娘家刚刚产子,流贼响马就打了过来,丁夫人产后虚弱,无法带子逃命,便让家奴雁九带着小少爷逃命,自己为保清白投井自尽了。雁九虽是个身份卑微的家奴,倒是一腔忠义,居然带着二少爷历尽艰辛,千里迢迢地寻回了丁家,一路上可真是吃尽了苦头,他的脸就是抱着二少爷逃命时从山坡上滚下来,被草坷树杈刮花的。

    丁庭训感恩图报,委了他个内管家的差使享清福,这雁九倒是乖觉,仍然亲自服侍二少爷,鞍前马后,嘘寒问暖。二少爷丁承业虽是个薄情寡恩的主儿,对他这个忠仆倒是十分亲近,当然,这也是因为雁九对他花天酒地、嗜赌**的事儿不但从不阻止,还帮着他遮掩隐瞒的原因。

    雁九冷笑道:“你们两个好没有规矩,居然偷了厨房置办的年货在这儿烤食,这厨房那边,真该是整治整治了。”

    薛良苦着脸道:“九爷,您误会了,这狍子,是小的自己猎来的。”

    雁九哈哈一笑:“你这小子还要逛我,你家九爷眼里可是不揉沙子,自己猎的?好啊,跟我回去,二少爷面前说话。”

    雁九押着薛良和丁浩,提着那只烧焦了的狍子,得意洋洋回到府中,两人被带进了三进院的一个堂屋,这堂屋里清砖铺地,立柱都是防腐防虫蛀的楠木,两旁八条大汉手举火把,丁承业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首,薄薄的嘴唇抿着,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戾气。

    薛良跪在他面前,辩解道:“二少爷,二少爷,那狍子真不是偷的。”

    雁九瞟了丁浩一眼,冷笑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跪下?你当你是丁家的少爷呐?”

    丁浩看看四周身强力壮、虎视耽耽的几个庄丁,暗暗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胯下之辱,难道我就忍不得一时之气?如今既是这么个身份,硬抗不得。雁九、丁承业,老子这一跪,给你们记下了。

    他咬着牙根绷着脸,也在薛良身边跪了下去。丁承业扫了丁浩一眼,两道剑眉慢慢一挑,脸上便浮起一抹戾然的冷笑:“胆大包天的东西,坏我丁家的规矩,干出偷偷摸摸的勾当来,还要巧言令色地欺瞒本少爷么?”

    薛良连忙道:“二少爷,小的和丁浩绝不敢偷府上的东西,这狍子……的的确确是小的在庄外林子里捕的。”

    雁九嘿嘿笑道:“就你那副蠢笨的模样,还能捕得到猎物?薛良,在少爷面前,你还是乖乖说实话的好。”

    丁浩一直冷眼旁观,因为他没做过下人,如今还提不起那个自觉,轻易就放下身段,一口一个少爷,一口一个小的向人讨饶。可是如今见那雁九一口咬定他们偷盗,而丁承业似乎也有心惩治他们,终于忍不住道:“二少爷,府上置办的年货有没有丢失,把厨房的人找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九爷对丁家忠心耿耿,容不得有人吃里扒外,这份忠心我……小的们都是知道的,只怕忙中出错,难免也有顾不周全的时候。”

    不想丁浩这话一说,丁承业便勃然大怒:“怎么着?本少爷做事,还用你教?你们这两个狗才,真是好大的胆子!今儿爹爹不在家、大哥也不在家,丁府上下,我二少爷说了算。雁九,给我执行家法!”

    几个庄丁不由分说,扑上来摁倒二人,抡起大棍就打了起来。那棍子打在身上,痛得丁浩直抽搐,他抱住后脑护住要害,咬牙硬抗着。心中不期然想起了董家娘子说过的话,原来这相貌堂堂的丁家二少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自己坏了他一回好事,得着机会,他便要找回这场子。

    十几棍下去,两个人的闷哼就变成了惨呼,下半截身子也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悲呼:“二少爷,别打他,我儿不会偷东西,不会偷东西的。”

    一个女人抢进屋来,一下子扑在丁浩身上。那庄丁收棍不及,急忙往旁一使力,擦着她的额头劈下去,打在她的肩上,痛得她身子猛地一颤,可她才阻止了那庄丁,就马上连滚带爬地扑到丁承业脚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爷,我儿一定是冤枉的,他从小老实,绝不会偷人东西。”

    丁浩讶异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这个女人,看到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额头涔涔而下,可她恍若未觉,只是抱着丁承业的腿为自己求情,心弦不由一颤。

    “二少爷,苏管家,我儿素来老实,你们都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偷东西的,我儿一定是冤枉的,他才刚刚病愈啊,哪里禁得起打,二少爷要是不消气儿,就打我吧,杨氏愿替儿子受这棍子……”

    丁浩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二少爷!”他突然爬了起来,咬着牙撑起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二少爷,这家当,都是丁家的,你是丁家的少主人,看顾自家家产,没有错。可是,我虽是个下人,却也不能无故受这冤枉,你说东西是我偷的,总该拿出证据来。就凭雁九……雁管事的一句话,就定我的罪,我不服!”

    丁承业勃然大怒,腾地一脚踢开杨氏,跳起来道:“混帐东西,就算打错了你怎么啦?在你家二少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打死了也不过一捆席子拖出去埋了,二少爷处治自家偷盗的奴才,官府也管我不得……”

    “我,没、有、偷、丁家的、东西!”丁浩咬着牙根一字字道。

    薛良趴在旁边,胆怯地扯他裤管儿,丁浩却眼中喷火,狠狠地瞪着丁承业。

    丁承业气笑了:“你没偷?是吧,有个偷人的娘,还没有偷人东西的儿子?给我打,打到他服为止!”

    两旁的庄丁又要扑上来拿人,杨氏慌忙拦到丁浩前面,被一个家丁一把扯开,趔趄着摔到地上。丁浩见了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何谓亲娘?这就是亲娘!老子也是一条汉子,不能忍了!该死没死,本是福气,可要就是这么活着,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老子被老徐头砸那一下时就该完了,重活这几天就当是我赚的。”

    他红着眼睛晃开两膀就要拼命,这时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冷斥,如珠走玉盘,冷冽清脆:“够了!丁承业,你好大的威风,上面有爹爹、有大哥,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作主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6章 丁大小姐

    丁承业抬头一看,阴阳怪气地道:“姐,我说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呀,我管教家奴,整肃家法,这也错了?”

    “错没错,也要查过了才知道,总不能无端入人之罪!”

    丁家大小姐丁玉落蛮腰款摆,长腿错落,一双鹿皮靴儿踏得青砖地面铿铿作响。灯火下,只见这位大姑娘一袭狐裘,长身玉立,头上一顶白狐胡帽,衬着那眉目如画,婉媚中带着些许北国女子特有的英气。

    杨氏当年是丁家上房的丫头,虽说早被逐出了内院,可是当年几个要好的姐妹如今在内院里都是阿姨级的人物了,哪个手里都管着些差事,在夫人小姐面前说的上话。杨氏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未必拦得住素来任性的二少爷,因此匆匆赶来前,已托人向内院捎了口信,通过那几个闺中好友,把事情告诉了大小姐。

    丁玉落一听就火了,丁家几千户佃户、上千个长工,还有丁家大院的家奴丫环几百号人,这么大一份家当,能井井有条、上下有序,靠的是规矩严谨、赏罚分明,岂能由着丁承业这般胡来,所以马上就赶了来。

    “小青,去把厨房管事叫来,让他先察清了府上所购的狍肉有多少,再带上帐本过来,马上!”

    “是,小姐。”侍女青儿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丁二少爷,一溜烟地去了。丁玉落横了丁承业一眼,走到一旁椅上,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丁承业左右看看,忽地冷笑一声,也径自坐了下去。

    丁浩吃力地走到杨氏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轻轻拭去她额头的鲜血,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娘,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杨氏讶异地看着一向怯懦木讷的儿子,他丝毫不理会两个主子在座,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扶起她,和她说话,心中既觉惊奇,又觉欢喜,还有些忐忑的意味,忙低声道:“娘没事,大小姐和二少爷在座,你不要无礼,快点跪下。”

    丁浩只作没有听见,扶着她退到一边,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坐在上首的一对姐弟。姐弟二人都冷着脸,谁也不看谁,可是丁浩表现出来的自若气度,却让丁玉落有些奇怪,她像才认识丁浩似的,忍不住侧过头来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堂屋里一片静谧,只有火把松脂燃烧时的微微噼啪声。过了一会儿,胖胖的厨房管事刘鸣捧着帐本在小青姑娘的带领下急急跑了来,这夯货吃饱喝得,早早地脱了衣服,抱着自家婆娘那肥肥白白的大屁股正在炕上吭哧吭哧地努力耕耘,小青姑娘在外面一喊,吓得他挺着一条热气腾腾的大肉肠就下了炕。

    听说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等他,他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当下顾不得地面冰凉澈骨,赶紧套上衣服汲上靴子就赶了来。如今他内衣裤没穿,袜子没穿,袍子别别扭扭,头发散散乱乱,一张胖脸上的神情真是精采。

    丁大小姐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轻轻问道:“刘鸣,咱们府上置办的年货里,有狍子肉么,如果有,进了多少,你方才盘点的时候还剩多少,给我老实报来,一字不得有误!”

    “呃……,是是,是……”,刘管事不知道大小姐何以只问起狍子肉来,赶紧翻开帐本道:“回大小姐,庄上置办年货,进了狍子十五只。小人刚刚查验过,十五只狍子冻得梆梆硬,都在库里放着呢,一只也不少。”

    雁九抢着问道:“你看清了,果真一只不少,真的只进了十五只?”

    刘管事指天赌咒地道:“的的确确只进了十五只,帐本上都进着呢,我和管库的老孙仔细数过,确实一只不少。”

    丁大小姐一双俊眼溜向丁承业,只见丁承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片刻之后,忽然抻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道:“困了,小九儿,前边打着灯笼,咱们回去睡觉。”

    “嗳,嗳嗳。”雁九挑起灯笼,看看二少爷,又看看大小姐,赶紧头前出了堂屋。他刚一出门,紧跟着走出去的丁承业就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雁九被这一脚踹了个马趴,灯笼滚出好远,“呼”地一下着了。

    “哎哟,二少爷,您怎么踢我?”

    丁承业没吭声,一撩袍襟,抬起靴子,直接从雁九身上踩过去了,雁九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咂巴咂巴嘴儿,这才回过味儿来,于是赶紧爬起来,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臊眉搭眼地随在他后面走了。

    丁大小姐抬眼看看左右庄丁,淡淡地吩咐道:“都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赶紧提了棒子退出堂屋,丁大小姐看看丁浩,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从小侍候二少爷,还不知道他的性子?这人是个驴性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个不字,你何必这么倔强呢,他那种人,哪肯真的顾这个家了,那狍子不管是不是你偷的,既然他说是,只要你承认了,再叩个头好好认个错,就绝不会挨打,金山银山都被他花出去了,他会在乎一只狍子?”

    “谢大小姐提点。”丁浩用硬梆梆的口气说。他胸中一股血气还在翻涌,今天丁承业是摆明了要找他麻烦,他要是真承认了,那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只是这些话他没必要向这位大小姐说明白。

    丁玉落一双靓眼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又攸地收了回去:“你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这般倔强了。你是他的奴仆,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该服软时要服软,该受委屈的时候,也别总觉得自己是在受委屈,心眼活络些吧,否则哪有你的好果子吃?”

    丁浩心气未平,一听这话,立即抗声道:“大小姐,我是个下人不假,可下人也是人。有些东西能忍,是因为那没有触及他心中想要拼命去维护的东西。每个人,心中都该有他想舍了性命去维护的东西,否则,和一条狗、一头猪还有什么区别?”

    丁大小姐诧异地看向他,再一次正视这个同父异母、身份境遇却截然不同的哥哥:“这还是原来那个怯懦腼腆的丁浩么?”

    她抿了抿嘴唇,伸出一双素手紧紧狐裘,盈盈起身道:“回去睡吧,小青,回头给他们送些金疮药过去。”

    “谢谢大小姐,不用了。”

    丁玉落已轻盈地走到门口,闻声再一次回头,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然后莞尔一笑:“有骨气是好的,可是人若一无所长,却还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识时务,死了也没人疼的……”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7章 相亲

    杨氏和儿子、薛良三人相互搀扶着慢慢回到丁浩与薛良合住的那幢偏厢小屋,爽利的小青姑娘也已让郎中送来了金疮药。豆星大的一点灯光燃起,杨氏担心地道:“儿啊,快趴下,让娘看看伤势,给你敷些药。”

    丁浩抓住腰带,有些窘迫地道:“娘,不必了,一会儿我和大良哥互相敷些药就成了。”

    杨氏微微一怔,轻啐一口道:“你这孩子,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觉着臊得慌?唉,也是的,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高了,要是寻常人家,都该说个媳妇了,可你却……,都是娘连累了你。”

    这话一说,她眼圈一红,又想掉下泪来,丁浩连忙安慰道:“娘,你别说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您给了我这身子我这命,那就是最大的恩情了,难道我堂堂男儿不靠自己去挣一份家当,不靠自己的能力让母亲安享晚年,还要埋怨爹娘给了他性命,没有再奉送一份荣华富贵,那是最没出息的货色。”

    杨氏没想到自己儿子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丁浩从自己床铺边撕下一条床单,让杨氏坐下,小心地拨开她头发,为她敷上金疮药,然后轻轻把布条裹好,杨氏握着儿子的手,心里充满安详和幸福的感觉。儿子女这一场病,终于开窍了,不再总是呆呆的了,儿子长大成人,无疑是一个母亲心中最大的满足。

    薛良手里提着黑乎乎的一砣东西,一直站在一边。这房中简陋,无桌无椅,除了那一铺坑没有旁的东西,所以他手中的东西也无处放下。帮母亲敷完了药,丁浩扭头一看,不禁奇道:“猪儿,手上拎着什么东西?”

    薛良傻乎乎地一笑道:“狍子,要是扔下可惜了的,我捡回来了,也就焦了外面一层,里面香着呢。”

    “好,来,你也坐,咱们……吃狍子肉。”

    薛良捧着黑乎乎的狍子肉坐在炕边,丁浩从狍子身上扯下一条腿,外边虽然是焦的,里边的肉果然还十分鲜嫩,隐隐的还有一丝热气升起。

    “娘,你尝尝,香着呢。”

    “嗳”,杨氏就着儿子的手,咬了口香香的狍子肉,慢慢咀嚼着,泪光渐渐在眸中聚起,她连忙藉故扭转了头去,悄悄拭去了腮边的眼泪,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大口大口嚼着狍子肉的儿子和薛良,欢喜地绽开了笑意。

    这个母亲,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无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个不是兄弟情同兄弟的薛良,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来也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他继承了原来那个丁浩的记忆,却没有继承他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分明感觉到,一抹深浓的母子情、兄弟情,正在他的心底重新升起。

    他忽然感觉到,在这个世上,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

    丁家家主丁庭训这两天赶到城里会见一位老朋友。这位老朋友姓李,叫李玉昌,是一位大盐商。丁老爷家有良田万顷,产粮无数,都售卖与西北边军,边军没有那么多银两支付,便开具由官府专卖的盐引,让他凭盐引返回内地盐厂取盐,抵作粮资。

    丁庭训是有身份、有功名的地主乡绅,操持商业本已有些自降身份,或况年纪大了,不免故土难离,不想在田地之外再操持行商坐贾的产业,于是一向都把盐引交给这位好友,由他带了人去把盐运出来,再利用他掌握的商业网络,散发给各处墟市出售。

    两人合作多年,友情深厚,如今不止是商业上的朋友,更已结成通家之好。丁庭训本想请老友去他府上暂住,却被李玉昌婉拒,丁庭训诧异地问起,才知道李玉昌的外甥女儿唐焰焰此次随他一齐到了霸州城,李玉昌在霸州城里处理一些商场上的事务后就要送她去广原。

    这李玉昌是个家业极为殷实的大盐商,他的妹夫唐百泉更是了得,唐氏乃是整个西北地区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富可敌国。唐家与广原将军程世雄是姻亲,广原将军程世雄是唐焰焰的姨父,这次唐焰焰就是代表唐家去给姨父的老母亲过七十大寿的。

    丁庭训弄清楚了唐家、李家、程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又听说这位唐大小姐仍待字闺中,不觉起了心事。他最疼爱的二儿子丁承业,眼看就到弱冠之年,可是比起他大哥的沉稳凝重来实在差得太远,整日里斗鸡走狗,游手好闲,又时常留连烟花之地,真是让他费尽了脑筋。他一直琢磨着给这二儿子结一门亲,希望成了亲之后他能变得稳重起来。

    可是一来以丁家的势力,在霸州地方这门户相当的人家就不好找,找到了又未必有适龄的闺女可嫁,嫁过来也未必降得住他这个脱缰野马似的儿子,可是如果是唐家……那就不同了。唐家论财论势,都比他丁家高出一大截,真要能攀上这门亲,丁家在西北的地位固然是稳如泰山,而且唐家的大小姐还怕不能管住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要说他这二儿子丁承业,游手好闲的确纨绔,可是那长相却是英俊非凡。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知底细的,谁看了他那金玉其外的相貌,不赞一声翩翩佳公子?

    丁庭训思来想去,便借酒遮羞,向李玉昌表示了想结亲的意思,李玉昌可不知道丁家二少的本来面目,他每次来霸州,都是行色匆匆,丁承业一表人才,在他面前向来答对得体,斯文有礼,很入他的法眼。再说丁家虽论财论势不及唐家,可也勉强算是般配。他的妹夫死得早,唐家现在是外甥当家,他这个娘舅为外甥女儿操心一下婚事也是应该的,于是便无可无不可地应承了下来,约定个日子让这双小儿女在霸州城里先见见面,若是彼此有意,再向唐家求亲不迟。

    丁庭训闻言大喜,当天竟不回府,只陪李玉昌饮宴见客,直到晚上才急急写就书信一封,令人携回府中,让丁承业次日一早就赶到霸州城,在百丰楼为李世叔接风洗尘,顺便安排儿子和唐大小姐见个面。

    丁二少一看信就老大的不乐意,大户家的小姐他见的多了,长的漂亮的不多,脾气不好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听说那唐家比他丁家还有势力,他更懒得娶个小祖宗回来坏了他逍遥日子,可是父命不敢违,一大早起来他就一副气儿不顺的模样,丫环家丁连打带骂,害得侍候他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等到日头高升,雁九在备好的车马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时,丁承业才姗姗而至,没精打彩上了车。

    雁九追着车,咋咋唬唬地嘱咐:“快快快,马上送二少爷去百丰楼,今儿是二少爷相亲的好日子,人家姑娘可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你们要是耽搁了,回来我扒你们的皮!”

    薛良一抖马缰绳,马车疾驰而出,薛良像是坐立不稳似的靠近了丁浩,轻轻耳语道:“二少爷今儿要相亲?可怜啊,那唐家小姐这辈子算是毁啦……”

    丁浩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轻轻说道:“相亲,不是成亲。要相成喽,不是那么容易吧……”

    薛良眨眨眼:“这话怎么说?就咱们二少爷那家世、那模样,还有个不成?”

    丁浩没有接话,他一抖手腕扬起大鞭,“啪”地打了个炸天响的鞭花,唇角露出一丝泠笑:“有仇不报非君子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8章 讨个药方

    百丰楼,是霸州城最大的一家酒店,楼高五层,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这家酒楼中设有戏台,集餐饮娱乐为一体,极受客人欢迎。

    这不,晌午刚到,里面已是人声鼎沸。一楼是散台,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换盏,酒保、茶博士、小经纪穿插其间,兜售着自己的点心、酒水、小菜、干果。

    有那唱菜单的小二哥也不用纸笔,偏能记住每一桌客人点的各色果子菜肴,几十道菜一口气向厨房那边报出来,声调抑扬顿挫,如同歌唱,绝不惹人生厌。传菜的小二每次从厨房出来,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任他楼上楼下的飞跑,便连一滴汁水都不会溅下来。

    舞台上,杂耍把式徐多器正在表演手艺,二十多只大碗被他掷到空中如流星赶月一般,看的人眼花缭乱。两边廊下坐着些浓妆艳抹的陪酒女子,挠手弄姿地等着酒客招呼,又有打酒座的卖唱女在拉弦的男人陪着缓步登楼,去楼上雅间兜揽生意。

    三楼往上便少了喧嚣,清静雅致了许多,相对的装修档次与一二楼也有天壤之别,陪酒的打座儿的流莺暗娼根本没资格到楼上来。在这里就餐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商贾或是本地官员豪绅,谁不讲究个斯文情调。

    此时,四楼天字号雅间里,丁庭训和他的好友李玉昌神色都有点尴尬。这两个长辈为了这次小儿女的会面不显得过于唐突,还特意邀请了许多霸州城的头面人物同席饮酒,这样待两个小辈见了面,便能显得自然些。

    不料酒过三巡,丁承业还迟迟不见踪影,丁庭训脸上挂不住,气得暗骂逆子。而李玉昌见丁承业没有来,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是有苦自家知,今天早上一时嘴快,把相亲的事情说给外甥女儿听了,谁想那泼辣的丫头本已答应出席酒宴,一听是为她相亲,反而执意不来了,把他这舅舅弄的好大没趣。

    “唉,这孩子从小没有爹,都是我妹子把她给惯坏了。”李玉昌现在真有点后悔揽下这档子事了,媒人不好当啊。

    就在这时,丁家的马车停在了百丰楼下,薛良放下踏板,丁承业紧了紧皮裘,缓步从车中出来。他站定身子,扭头问道:“老爷子在哪间房?”

    丁浩答了一句:“回少爷,老爷在四楼天字号房”。

    “嗯。”丁承业仰头看了看巍峨壮观的大酒楼,撇撇嘴道:“你们在这候着吧。”说完举步向楼内走去。

    看着他走进楼内,丁浩立即对薛良道:“猪儿,你看着马车,我走开一下。”

    “你去哪儿,可别等老爷少爷回来还不见你。”

    “没事,我就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丁浩向他招了招手,跑进了一条小胡同。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早就知道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的道理。特殊的生活环境让他懂得了该反击的一定要反击,该隐忍的时候一定要隐忍,不能力敌的时候绝不蛮干。

    在社区时那些服务对象的气,他是没办法,他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总不能去和一些精神不健全的人治气,可丁二少不同,如今的丁浩不是从小逆来顺受的那个家生子奴才,明着他知道不能和这位少爷硬干,但是一旦有了机会,他还是出出这口恶气的。只是这种蔫坏儿,丁家大院里又有谁能火眼金睛地看出来?

    “江南……春药店?这家不错,就是它了。”丁浩抬头看看《江南春药店》的匾额,把破毡帽往下压了压,又用围巾裹紧了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药店。

    听说了要他们送丁承业来百丰楼相亲的事,丁浩就琢磨着怎么整治一下这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出出自己心头一口恶气。方法还真让他想郅到了,这个点子来自他工作的社区里的一个无赖。

    那个无赖在小区早市上欺行霸市,被牛主任罚了款,于是恶整了牛主任一番。那段日子牛主任可真惨呐,脸让媳妇挠得跟花脸猫儿似的,在家不得消停,到了单位也抬不起头来,不管见了单位同事还是来办事的群众,总是臊眉搭眼的不好意思抬头。直到两个月后那无赖自己酒后向人吹嘘,这事儿才真相大白,牛主任陈冤得雪,那时候牛主任原本三尺四的牛腰已经瘦成两尺六了,而且还有进一步向小蛮腰发展的趋势。

    丁老爷丁庭训丁大绅士不是好面子的人么?这法儿就让他父子俩彻底的没面子,相亲?就让他的亲家好好看看他这个活宝儿子是副什么德性,狠狠掴他们一个响亮的大嘴巴。

    天气寒冷,像他这样打扮的路人很多,所以店中的伙计丝毫没有在意。因为这段时间天气寒冷,着凉发热的人多,所以药房里的生意也特别兴隆,伙计们都在忙忙碌碌地为客人秤药、碾药,不时还有客人就诊时的咳嗽声传来,显得十分嘈杂。

    丁浩在店里转悠了两圈,慢慢踱到了端着一杯热茶正品得有滋有味的坐堂老郎中身边去。这老郎中笑微微地看着几个中年人给病人号脉开方,自己却很少出手,看来应该是个老师傅。

    “咳!老先生,我……想求您给开个方子……”丁浩故意用怯怯的声音道。

    老郎中抬起眼皮瞟他一眼,拉长声音道:“病人呢?”

    “病人……没来。”

    “人没来,你让老夫怎么开方子啊?”

    “这病……他不用人来。”丁浩忽然俯身在老郎中耳边嘀咕了几句。老郎中听了会意地一笑,很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心道:“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儿,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还想骗得了我?什么你的朋友得了不举之症,恐怕就是你自己吧。年纪不大,倒也怪可怜的,男人得了这毛病,还真是抬不起头来。”

    老郎中捋着胡须思忖了一会儿,提起笔来写了一个方子,丁浩凑过去看看,迟疑地问道:“老先生,这方子……管用吧?”

    “呵呵,管用,管用,当然管用,老夫从医几十年,这点把握还是用的,此方名曰‘灵龟展势’,你自管拿去照方抓药,保你三服下去吐气扬眉,雄风大振。就算是条软趴趴的鼻涕虫,也让它变成一条降魔除妖的金刚杵,想当年老夫吃……咳咳,老夫在这江南春坐堂二十年了,你还信不过么……”

    老郎中大概是说漏了嘴,连忙低头写字,把“灵龟展势”四个漂亮的楷书大字端端正正地写在药方上,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个……还有……先生能不能再给开个治花……唔那个柳……咳咳……的方子?”丁浩扭扭捏捏地道。

    老郎中听了脸色顿时一沉,他沉吟了片刻,才板着脸提起笔,刷刷刷地写下一个药方“柳暗花冥”,然后沉着脸道:“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如果这样一味的胡天酒地,铁打的身子也是捱不起的。”

    “是是是,多谢老先生,多谢老先生”,丁浩拎起药方子挤进人群,假意要到柜台买药,却又一副畏畏缩缩不好意思把方子亮出来的模样。那老郎中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儿便不屑地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趁那老郎中给病人号脉的功夫,丁浩悄悄地出了药店。他匆匆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那是给他发寒驱热治病的药材,因为他突然痊愈,这服药就剩了下来,还用纸包得好好的。

    丁浩解开纸绳儿,把那两张药方叠了叠,端端正正地放上去,故意把那两个药方的名字对联儿似的摆在正当间儿,然后重新捆好,提着药包儿施施然地走向百丰楼……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09章 一贴药

    百丰楼迎客的小二见门口站着一个衣着寒酸的人,探头探脑的往楼里看着,却逡巡着不敢进去,便上前轰人:“去去去,这地方也是你闲站的,别挡了我家生意。”

    丁浩点头哈腰地笑道:“小二哥,这是贵店一位客官忘在我们药店的,他说要往百丰楼天字号房赴宴,走得急,我这药刚包好,那位客官就急着上车走了,掌柜的让我追来了,您看,是我送上去,还是麻烦小二哥您……”

    “天字号房的客人?”小二哥心想:“天字号房的客人,那可都是阔主儿,这药送上去,少不得几文赏钱。”便换了笑容道:“得了得了,就你这寒碜样儿,也进得了我们百丰楼的雅间?我给你送上去就是。”

    “那也成,多谢小二哥,多谢多谢,您记住喽,那位客官姓丁,丁二公子……”丁浩看着店小二接过药包一溜烟闪进店去,微微一笑,也折身走开了。

    百丰楼天字号房,丁承业怏怏不乐地上了楼,见了父亲、李世叔和几位叔伯长辈,只说路上大雪难行,所以误了时辰,尽管如此,仍被父亲当众责骂了一番。待他落坐,却见那位唐家小姐压根没有露面,心中更是不悦,别别扭扭地往旁边一坐,那隐而未发的怒气便毫不遮掩地呈现在脸上。

    丁、李二人请来的客人们只当今日是老友欢宴,也没在意这个小辈,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只有丁、李二位主人各怀心事,只是勉强应对。时不时的趁人不备,丁老太爷还要狠狠瞪儿子一眼。

    就在这时,那小二兴冲冲地上了楼来,轻轻叩门,蹑着脚进来,站在门口陪笑说道:“在座儿的各位客官,哪位是丁二公子?”

    他一边问,眼珠四下一寻摸,便盯上了丁承业,在座的除了丁承业,最年轻的也得四十上下,那丁二公子应该就是他了。

    果然,丁承业扭过头来,没好气地问道:“甚么事?”

    “哎哟,公子爷,这是您遗忘在药店里的东西,伙计特意给您送了来。”小二双手捧着药包,躬腰举臂,踮着脚尖,如行云流水一般凑到席前,把那药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席上,双手一收,却还做着半托东西的姿势,美滋滋地想:“看这公子衣着光鲜华丽,赏钱少了只怕他也拿不出手。”

    “我忘在药店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丁承业低头一看那药包上贴着的药方,脸色顿时一变,抬手便给了那小二一个大嘴巴:“你这个混帐东西,从哪儿拿了这么一包东西来寒碜你家少爷,你……”

    他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抬腿还想踢人,忽地省起许多世叔世伯在座,他一个小辈不该如此没有规矩,这才忍住了心头一口恶气,但仍气得脸孔胀红,呼呼直喘。

    那小二满腹委屈地道:“公子爷,这怎么话说的,你怎么还打人呐,那伙计说的明白,说你去他店里买了这药,又惦记着到酒楼赴宴,结果上车就走把药忘下了,人家这才巴巴的给你送来,天字号房丁二公子,有错吗?”

    丁承业若能沉得住气,那些世叔伯们还真未必去看他那包药材,可换谁看了这样两个药方还能沉得住气?

    两人这一争吵,几位士绅探头往他那药包上一瞅,一行大字写的是‘灵龟展势’,另一张方子,写的是‘柳暗花冥’,在座的有明白的,顿时便生厌恶鄙夷之色,有那不明白的悄悄向左右一打听,再看向丁承业时,眼神也透着一种古怪。

    接下来的戏码就不用说了,不管是谁,得了这种丢人的病,在人前都是死不承认的,如今药店伙计点名道姓的把药送了来,又被大家看在眼里,他作贼心虚,反咬一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这就是在座所有人的直接反应。

    再说他今日的的确确是比长辈们来的还晚,又说什么道路不畅误了行程,与那小二所说的行色匆匆,付了银子连药都忘了拿的事两相印证,那还不是板上钉钉么?

    李玉昌没请来外甥女儿,本来对老友还存着几分歉疚之意,可是一见了那两味药,心头一把火可就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岂有此理,年轻轻的就吃起了‘灵龟展势’这种虎狼之药,这人莫不是个早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我那外甥女儿若真嫁了来,还不守一辈子活寡啊。而且他还得了这样的脏病,这个丁二看着人模狗样的,可也太不检点了吧。

    还有丁庭训,难道他连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都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好意思坑我,我若真把外甥女儿嫁进他丁家,今后天天以泪洗面,我还有脸去见姓唐的人吗?”

    李玉昌越想越怕,越想越恼,一张脸先红继白,最后变得铁青,鼻息也粗重了起来。丁庭训也看到了那药包上的字,他是个要脸面的人,一看儿子这等混帐,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那张脸腾地一下就红如鸡血。再看到一众老友的反应,丁庭训更是气得手脚冰凉,他指着丁承业怒吼一声:“你这逆子,真是气死老夫了!”说着挥掌就打。

    丁承业就是有错也不肯老老实实受他掌掴,何况他还理直气壮,当下一闪身便避了开去,梗着脖子道:“这药不是我买的,无凭无据,爹爹怎能胡乱打人?”

    “你这逆子还敢顶嘴!”丁庭训怒火中烧,抬手还要再打,李玉昌在一旁忽然冷冷地说道:“庭训兄,你要教训儿子,也该回家再说,在这百丰楼里,当着一众好友,岂不有失体面?”

    丁庭训身子一僵,强笑道:“玉昌贤弟……”

    李玉昌冷笑一声,抱拳道:“丁老兄,今日承蒙你盛宴款待了,小弟还有一些私事要料理,看来丁老兄也有一些私事需要料理,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玉昌贤弟,这都是误会,误会……”

    李玉昌一拂袖子,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那几位士绅名流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都知道李玉昌和丁庭训交情最好,如今丁家二少爷荒唐放荡不知自爱,他生的哪门子气?这些人都是些老滑头,一时还摸不清这是哪趟混水,谁肯往里趟,于是纷纷拱手告辞。丁庭训眼看众人一一离去,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吼一声将桌子掀了个底朝天,然后抄起一个凳子就像丁承业砸去……

    “丁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莫非陈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一只凳子砸到窗棂上,破了一个大洞,门口应声便闯进一个人来,丝鞋净袜,一袭员外袍,方方正正一张面孔,带着几分恼怒。原来那等着讨赏的小二挨了一嘴巴,又见他们在自家店里大打出手,一溜烟的去把店主请了来。

    “啊,曾东主……”丁庭训一见是百丰楼的店主曾飞,连忙拱了拱手,强笑道:“得罪得罪,丁某被这不肖子气得忘形,扰了曾东主的生意,还请莫怪。”

    曾飞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丁老爷,您赏脸来我百丰楼设宴请客,那是抬举曾某,可是您在这儿教训儿子,似乎不太妥当吧?要是曾某带着儿子到你丁府又打又骂还砸东西,你说我那是教训儿子呢,还是给你丁老爷难堪?”

    丁庭训被他讥讷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发作不得,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一张还未倒下的椅子上,拱拱手道:“丁某莽撞了,这锭银子算是丁某的赔偿,告辞!”

    丁庭训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丁承业见到父亲那压抑着极度愤怒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寒:“这回父亲可是真的恼了,他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我回家,还不被他打断双腿?”

    丁承业越想越怕,看看那包已被酒水菜肴玷污了的药材,牙根咬的格崩崩直响,他知道那小二既然说的这么明白,就绝不是送错了药,而是有人使手段整治他,可是让他找出仇人,他却实在说不上来。平时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敢明着跟他叫板的当然不多。别的不说,他勾搭的那些良家妇女,许多就是家里仰仗他丁家过活吃饭的人,这些人谁要是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跟他玩手阴的就大有可能了。

    丁承业想遍了所有可能结仇的人家,唯独没有想到被府里上上下下称作阿呆的丁浩,一时想不出个眉目,他才开始考虑当下的处境,虽说平素最受父亲宠爱,可是今天这桩事让父亲颜面尽丧,回到丁府一顿好打是跑不了的,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丁承业萌生了逃避之意:“妈的,老子先去雄州避避风头,等老爷子气头儿过去再回来就是。”

    丁庭训元配夫人一家当年遭了匪患,尽皆死在乱世之中。可是当中却有一个兄弟,因为正在外地书院读书,逃过了一劫。丁承业这个舅舅如今正在雄州任判官,情急之下,丁承业便想去舅舅那儿避避风头。

    楼外面薛良坐在车辕上正在纳闷:“我说阿呆,这怎么回事啊,老爷不是正在里边宴客吗,怎么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丁浩懒洋洋地道:“我这人呆呆的,哪儿知道其中的名堂?”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