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120章 满眼空花

    眼见大局已定,徐穆尘已无可辩驳,总算有了足可入罪证据的陈观察更是迫不及待,根本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丁浩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这一计,其实是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后,听罗冬儿讲起柳十一陷害他们同时让王羽王翊两兄弟玩了一手鱼目混珠以自保的计策时想起的。具体操作的灵感,却是来自于他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千王》。那部电影里有个骗术高手王上千,他与人赌钱时,用乌贼墨写好支票押注,结果对方当时验证支票无误,随后去银行转款时却发现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当时看了这个情节后他十.分好奇,正好他所在的小区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产,因此便去弄了两条墨囊没有清理干净的乌贼鱼来,用乌贼墨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做试验,发现那字果然是会消失的。原来乌贼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吲哚醌和蛋白质的一种结合物,时间长了会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过消失的时间不像电影上演的那么快,受温度、湿度的影响,乌贼墨写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从几天、十几天不等。

    要他真个去查徐穆尘的账,那是.不可能的。徐穆尘精通帐目,心思缜密,他亲手做的账,漫说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账功夫,就算丁浩是个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尘的破绽。更何况整个猪头解库如今几乎成了徐穆尘的私家天下,上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单枪匹马的赶来,处处有人制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隐晦记载的账簿,什么助力都没有,拿什么去找徐穆尘的把柄?

    但是朝廷里那位赵相公要的.是什么?不过是刘知府的罪证而已,而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丁家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刘知府牵累。那徐穆尘本来就是一只狡猾的硕鼠,罪有应得。丁浩自问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何必耗费人力物力、旷日持久的查他真正凭据,但使霹雳手段捣其腹心达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这乌贼,有了这乌贼墨,查你的秘帐我不行,做假证……还是可以的。

    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头一块大.石,顿时浑身轻松。

    丁府的家丁没想到今天这案子居然审得这么痛.快,滑溜的跟泥鳅似的徐掌柜谁也抓不住他半点把柄,如今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所有罪证担到了自己身上,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当下就有两个家丁兴冲冲地挤出人群,跳上马背一路狂奔赶回丁府报讯去了。

    事情如此变化,衙门口观审的百姓中有些对此.案略知一二底细的人便交头接耳,暗自赞叹:徐穆尘真是铁肩担道义的真汉子,忠义无双啊!没想到他这么狠,为了保住自己东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担下来。

    陈观察叫书吏.把当堂讯案的笔录拿到徐穆尘面前,迫着他当众按了手印,便把惊堂木一拍,“啪”地一声,那惊堂木不堪蹂躏,登时四分五裂。陈观察皱了皱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的何止是府衙,这惊堂木……咳!也早该换换了。”

    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陈观察便志得意满地宣布道:“来啊,把人犯徐穆尘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判决,退堂!”

    徐穆尘跪在那儿,此时恍如身在梦中。府衙起火,账簿尽皆付之一炬时,他得到消息还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这一劫因为大火已然度过,心中还在遗憾这火一烧,固然免了自己一动,却也从此少了一件挟制丁庭训的法宝。

    怎想得到,这些年来自己利用丁家的财富交结官府,反过来利用官府挟制丁家,左右逢源,从中牟利,官吏和东家都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每每想起,还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鸣得意,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那被他视做棋子的人,才掌握着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转眼间,成变了败,得变了失,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自己这几十年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空。过往种种,此刻想来,那种种自以为得计的阴谋竟如刀刃tian蜜,不足一餐之美,反生割舌之疾。想至此处,徐穆尘已是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陈观察一声退堂,两个衙役立即拖起脸色灰败的徐穆尘,徐穆尘发乱脸赤,形如厉鬼,看着一旁站立的丁浩,满腹辛酸、一生计较,最后只化为一口鲜血,喷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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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后宅,丁承宗推着木轮车椅,紧张地在院中移动,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一向沉静的神情上此时竟有些焦灼,他还很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自从得知柳婆婆使人成功地烧了府衙西跨院儿,他就知道大事成了八分,可是自己身在丁府,如今官司审到什么程度了,他全然不知,心情难免烦燥,只盼快些有人送消息回来。

    一大早,他就在书房里潜心读那《妙法莲华经》,不让人来打扰。可是他心绪不宁,这经如何念得下去。到后来,只得把经丢到一边,独自推着小车,从那已铺了木板的台阶上下来,独自在园林中徘徊,听那风清鸟鸣,心中的焦燥这才稍解。

    忽然,他看到侍婢兰儿出现在远处一株花树下,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一望,蹑手蹑脚地拨开花丛钻了过去。丁承宗心生疑窦,张嘴便要唤她,想了一想,却住了口,推着车轮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府邸,园中路径他自然熟悉,虽然乘着轮车,不及那兰儿灵活,却还跟得上。转过一座假山,忽然失去了兰儿的踪影,丁承宗游目四顾,忽然发现前边芭蕉树后露出一角裙袂,那石榴花色的裙子,正是娘子喜穿的一件裙子。这是他的私宅,除了娘子,就只几个侍候的下人,下人丫环是不会穿这样昂贵的提花刺绣衣裳的,娘子独自在这儿干什么?

    丁承宗心中纳罕之意更甚,便小心地推动车轮慢慢向前驶去。注了油的车轴滚动起来无声无息,他行至近处,就听树后传来自家娘子急促的声音:“你疯啦,这青天白日的,你跑来做甚么?”

    丁承宗疑心大起,双手一攥车轮,便想冲过去看个究竟,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一听到这人声音,直如一个炸雷在胸中响起,丁承宗胸中血气翻涌,耳鼓嗡嗡作响,犹如中了定身法儿,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好半晌,他悠悠荡荡的魂儿才附了体,就听树后那人道:“嫂嫂,这几日不见,兄弟着实想念的紧,你就从了我吧,只稍做温存,慰了相思情意,兄弟就走。”听那声音,果然是自己兄弟丁承业。

    陆湘舞便轻啐道:“这大白天的,成什么样儿,你我罔顾人伦,肌肤相亲,已是对不起他了,还要白昼行那苟且之事么?你……你哪里有敬我爱我之意,冤家,你把人家当粉头一般戏弄么?”

    丁承业嘻笑道:“若不敬你爱你,兄弟怎会这个时辰都按捺不住来寻你?大哥如今行动不便,怕他怎的,他现在在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丁家那桩案子,一大早起来就心事重重的,如今正在书房读经呢。”

    丁承业喜道:“这正是天也来凑趣,大哥如今和尚一般的人物,兄弟我却没有耐性读经,我的好嫂嫂,兄弟身下这小和尚还要女菩萨亲身点化点化,嫂嫂莫要拖延,我们便来参参这欢喜禅吧。”

    树后传来“哎哟”一声轻呼,随后便是口舌咂摸之声,只听陆湘舞娇呼不可,随即便连芭蕉树都簌簌摇晃起来。

    丁承宗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咬着牙根,将车子使劲儿一推,转过树去,就见自家娘子弯腰扶着芭蕉旁一棵葱绿的小树,青丝散乱,杏眼微眯,一身罗裳半褪,松散了的衣襟里隐约见那一双白透如玉的乳儿摇来晃去。

    自己的亲兄弟丁承业撩起了她的裙子,胯下紧紧抵在她的臀后,一双手正在她怀中抚弄,涎脸笑道:“嫂嫂生得好一双乳儿,又香又滑,真是爱死兄弟了!”

    “你……你们……做的好事!”丁承宗指着他们,嘴唇哆嗦,手臂颤抖,眼前金星拖曳飞舞,二人那丑陋的模样仿佛也在天上飘来飘去,他一句话说出来,听在耳中空空洞洞、忽远忽近,好似自天边传回来似的。

    福楼拜说过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戴绿帽子的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丁承宗恰是如此,商人重利轻别离,他知道自己为了家族,着实冷落了这位娇妻,可他自问所付的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她如此不甘寂寞?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她竟与小叔做出这般有悖人伦的事来。爱变了恨,亲成了仇,丁承宗心如刀割,那双虎目不知不觉间竟已蓄满了泪水。

    陆湘舞和丁承业一见他出现,骇得惊呼一声,各自跳开,七手八脚便穿束衣裳,丁承宗看得二人这般丑陋模样,目眦欲裂地道:“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兄弟,你们好、你们好啊……”

    丁承宗一声惨笑,整个人便从椅上滚落尘埃,脸色惨白,牙关紧闭,再也不省人事了。

    “承业,我……我好怕……,他……他怎么样了?”陆湘舞骇得魂飞魄散,紧紧偎在丁承业怀里,若非扯住了他衣衫,几乎站立不得。

    丁承业心如擂鼓,虽然今日按雁九的主意,他本就是有意让丁承宗撞见,刺激他病情发作,但他对雁九再三保证过的那奇药的药效如何不知根底,是以也是吓得不轻。他只好轻作镇定,拍了拍陆湘舞的香肩道:“别怕,别怕,做都做了,还能怎地?你听我话,赶紧回去,一定要镇静,切莫露出什么马脚,这里一切都交给我,只消做得妥当,从此咱们就能长相厮守了。你快走,快些回去。”

    陆湘舞心如鹿跳,惭愧之下不敢再看丁承宗,提起裙裾便慌慌张张逃去。丁承业赶紧凑到丁承宗身前,试了试他鼻息,又翻开眼皮看看他瞳孔,这才左右看看,也疾步离开……

    丁承业一走,一丛灌木分开,里边轻轻巧巧便走出了兰儿,她看着丁承业慌张离去的背影鄙夷地一啐,随后便扮出一副惊慌样儿,张口大呼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大少爷他……他不省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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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了堂审,三班衙役鱼贯下堂,衙下许多看客也一哄而散。弯刀小六在人群里跳着脚儿喊:“大哥,我们在这里、这里,今日兄弟作东,咱们去织桥酒楼耍子。”

    丁浩一笑,正想举步过去,赵县尉已赶上来道:“丁老弟,留步,且去本官房中一座。”

    丁浩听了,只得向弯刀小六打个手势,便随赵县尉向侧衙走去,铁牛扯着大嗓门嚷道:“丁浩哥哥,我们在织桥酒楼设酒等你,办完了公事尽快赶来啊。”

    丁浩扬了扬手,随着赵县尉拐过房角不见了,大头担心地问道:“吃大哥的酒那就可行,但是咱们要为大哥庆功,口袋中可有钱么?”

    弯刀小六自怀中摸出十个大钱儿,在手上掂了掂道:“这不是钱么?”

    大头一脸忧国忧民地神色道:“十个钱儿,能吃一席酒么?”

    弯刀小六笑道:“这只是本钱罢了,大哥被人留下,正好方便咱们行事,走,捞酒钱去。”兄弟三人便兴冲冲地离开了府衙。

    丁浩到了赵县尉房中,赵县尉亲手为他斟上一杯茶来,笑吟吟地道:“坐坐坐,老弟啊,为兄这些年来听过、见过、办过的案子多了,可是就是猜不透你的手段,真是了得啊。”

    丁浩笑道:“这只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的东西,用上一次两次能奏奇效,经不得大场面,真要论起来,做大事还得堂堂正正,靠这种不上台面的小伎俩是不成的。”

    赵县尉哈哈笑道:“兄弟过谦了,能把这案子圆yuan满满的结了,就是大本事。为兄不多说了,开门见山吧,我还是想让你到我身边做事,如果你肯来,便立刻委你个押司的差使,丁老弟意下如何?”

    丁浩听了只有苦笑,以前无人问津时,恰似无欲则刚,只一门心思向着预定的目标走,倒也无牵无碍。现在,程将军那里屡次表露出欣赏之意,以他身份,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力招揽的态度。赵县尉这里,更称得上是三顾茅庐了。而丁家,本来让他不屑一顾的丁家,丁大公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主、惠之以恩,为求让他安心留下,竟做出离开丁家自我“放逐”这种古之大贤才做得出来的事。丁浩又非铁石心肠,如何不为之感动?

    融入这个世界的时间或许还不是很长,但是重情重义的丁浩不知不觉间就接受了古人思想价值观的一些内容,那些和糟粕一起被后人抛弃了的东西。大丈夫恩怨分明,无论如何,也得对丁承宗有个明确的交待,才好做出决定。

    想至此处,丁浩委婉说道:“丁浩上有老娘,又有丁大公子赏识恩重,一时实在无法做出取舍。徐穆尘这一案,赵大人当居首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汴京城里那位赵相公必定有所表示,不妨待赵大人行止定了,咱们再做商议如何?”

    赵县尉听他这次语气不如前次决绝,便喜道:“好,那你回去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待你有了决定,不管何时,只管来寻我便是。”

    丁浩应了,二人又叙谈一阵,丁浩起身告辞,赵县尉送出门去,恰有一衙差公人赶来禀道:“县尉老爷,观察大人有请。”

    丁浩一笑,拱手道:“大人请留步,丁浩就此告辞。呵呵,丁浩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赵县尉欣然一笑,这丁浩真是个妙人儿,正搔到他痒处。感激之下,他也不管观察大人正等着,仍是将丁浩送出府门,这才折身去见陈观察。陈观察见了赵县尉便是一顿好夸,赵县尉也是在官场了打了二十年滚的老油子,上道的很,这统筹调度、指点安排的首功自然是一股脑的推到陈观察身上。陈观察大悦,赵县尉机智老练,智降狡诈之徒,功不可没。理当嘉奖,回到汴梁之后,他当禀明赵相公的保证便也承诺下来。

    赵相公在官家面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朝中官员,大多出于他的举荐,据说有时候官家脾气不好,或者某个官吏的任免不合官家之意,便会将赵相公的荐书退回来。赵相公也不恼,跟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背后仍是一味举荐。官家若是怒了将荐书扔掉,赵相公便去捡回来,官家将那荐书撕个粉碎,赵相公便去重新粘好,第二天一早,那荐书准准儿的又会出现在官家案头,把个官家折磨的没法,只得允准了事。是以但凡赵相公举荐的人,那真是十拿九稳要升官儿。陈观察既这么说,自己的官十有八九是升定了。[]

    这两位彼此恭维吹捧了一番,陈观察得了首功,赵县尉得了他举荐的表态,双方尽皆心满意足,两个官儿不禁弹冠大笑起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1章 鹰豢市井,安有凌云志?

    丁浩把这案子办得圆yuan满满,真想马上就回丁府去。但是那三个小兄弟一片热诚,无论如何得去应酬一下。那织桥酒楼在城中一条河岸上,抄近路去的话便行不得车马,丁浩便对那丁府的车夫嘱咐了一声,让他仍在府衙附近等候自己,自己抄小路赶去临江酒楼与弯刀小六三人见面。

    这小路其实也不算小,只是这条路都被支了彩棚摆摊卖货的人挤占了,行人摩肩接踵,又没城管管理,走路便嫌拥挤起来。丁浩耐着性往前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小桥,那桥面上也是熙熙攘攘,两旁都是摆摊卖货的,又有许多行人走走停停,询卖货物。

    丁浩慢腾腾的正往前行,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三个人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弯刀小六和铁牛、大头,丁浩笑逐颜开,正想扬声向他们招呼,一个小经纪推着辆载鱼的独轮小车正从弯刀小六身旁经过,只见弯刀小六哎哟一声便跳了起来,一把扯住那人喝道:“你这厮走路不长眼睛么,怎么竟从我脚面上辗过去了?”

    他还未说完,王铁牛和大头已气势汹汹地跳过去喝道:“不要走,压伤了我家哥哥的脚,便想一走了之么?”

    那个小经纪倒也老实,一见.三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模样,便知碰上了泼皮无赖,忙陪笑打躬道:“三位小哥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弯刀小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好说个屁,你辗了大爷的脚,总该有份赔礼,该怎么做,还要大爷教你么?”说着那往他车上一睃。

    那人恍然大悟,连忙从车上提.起一尾大鱼,麻利地用草绳拴上,递到弯刀小六手上,陪笑道:“些许赔礼,小哥儿恕罪则个,小哥儿恕罪则个。”

    弯刀小六转怒为喜,大剌剌地接过鱼来,赞道:“你这.汉子倒是有些眼力件儿,今儿大爷心情好,也不寻你晦气,去吧去吧。”

    那汉子连声应谢,推起车来忙不迭地逃开。丁浩在.人丛里看的又好气又好笑,以前只听他们自承泼皮无赖,还真不曾见过他们的泼皮手段,这几个年轻人根性本来不坏,可要这么下去,以后变成什么样儿就很难说了,他们既叫我一声大哥,倒该好好规劝他们一番才是。2552

    弯刀小六却不知道丁浩正在人群里看着,他提.鱼在手,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道:“大哥请咱们吃酒,那都是去得极风光的所在。如今咱们要请大哥吃酒,至少也得有鱼有肉,这肥鱼已经有了,咱们再去寻摸一块好肉。”

    前行不远,下了.石桥,起头第一家就是一家猪肉棚子,里边坐了个妇人,三十郎当岁,穿着内绿外粉的直襟短衫,乌油油的发髻高挽,上边钗着朵杯口大的鲜花儿,身前的案板油乎乎的,两个梳着朝天丫的娃娃,大的只有七八岁,小的才只三四岁,还穿着开裆裤,正蹲在她身旁不远的地上和着泥巴。

    弯刀小六一见脸上便笑开了花,高声叫道:“彭三娘子,今日可要搏的?”

    那妇人扭头见到是他,双眼一瞪,便呸了一口道:“滚一边去,又要骗老娘的花销不成。”

    弯刀小六笑嘻嘻地也不着恼,只道:“愿赌服输,我本想用这尾大鱼与你搏一搏,你既不肯,我自去寻旁人耍子。”

    彭三娘子斜眼瞄了他手中提着的大鱼一眼,到底忍耐不住,便把大腿一拍,跳将起来道:“搏便搏,你这鱼作钱几何?”

    弯刀小六提了提手中的鱼,说道:“偌大一尾鱼,足足五六斤上下,作价三十文如何?”

    彭三娘子把嘴一撇道:“哪里值那么多,只作二十文钱。”

    弯刀小六爽快地道:“那也使得,来来来,拿钱来。”

    彭三娘子对蹲在地上和泥巴的一双儿女道:“看紧了肉摊儿,待老娘搏几文钱回来给你们买米花吃。”哄好了孩子,她便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迎上前来,一提裙子蹲在地上,便与弯刀小六搏了起来。

    二人所说的搏钱就是关扑,这边一开赌,许多嗜赌的路人便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只见彭三娘子数了五文钱给弯刀小六,弯刀小六把大鱼搁在一旁凳上,将钱往地上一掷便吆五喝六地扑了起来。也不知弯刀小六使的什么手法,虽说从未掷个浑纯出来,却总比彭三娘子高上一分两分,两人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彭三娘子便输了近二十文钱,再也不舍得赌下去。

    弯刀小六笑嘻嘻地道:“彭家娘子,既不搏了,且拿钱来。”

    彭三娘子心中懊悔,正自拍腿大骂,见他催促,没好气地道:“我那当家的管的紧,老娘哪里有钱给你?”

    她那和泥巴的儿子一旁说道:“娘,你又搏钱,还输了钱,爹爹回来又要骂你。”

    彭三娘子胀红了脸道:“两个小王九他哥,滚一边玩去!”她虽懊悔,却不肯懒帐,一边嘟囔着晦气,一边走到摊子上剁了一块猪肉,说道:“这一块肉,怎也值得二十文钱,拿去,拿去!以后休想老娘再与你搏钱。”

    大头哈哈一笑,便将猪肉接过来,唱个肥喏道:“多谢彭家嫂子。”三人又复前行,丁浩一路跟着,只见他们或讹或赌、或骗或偷,竟连摆卖的首饰头面也不放过,待到了那织桥酒楼,手里已提了不少东西,三人进了酒楼,将鱼肉递与店家,使那十文钱做薪火调料钱,又将衣衫、头面作价抵了壶酒,这才兴冲冲地上楼去了。

    丁浩暗暗摇头,跟着他们登上楼去,三人刚刚坐定,就见丁浩出现,一时喜出望外,连忙将他迎到桌前。丁浩坐定身子,正色说道:“大哥一路都在跟着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大哥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既叫我一声大哥,大哥就想劝劝你们,如今年轻气盛,靠这些营生或可渡日,可是以后怎么办?你们总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难道以后要叫你们的娘子、你们的儿子,都因为你被人戳脊梁骨么?”

    三人一听臊红了脸皮,弯刀小六期期艾艾地道:“大哥,你说的道理兄弟们也明白,可是你看我们这三块料,麻绳穿豆腐,根本就提不起来的货色,我们不做泼皮混混,难道还去考状元不成?”

    丁浩笑骂道:“考状元?省省吧,铁杵磨细了还能当针使。可木杵磨细了就只能做牙签了。不是那块材料,再怎么努力都白扯,我也不指望你有那份雄心那份本领,可是要找一份正经营生,本本份份的过日子,应该不会太难吧?”

    铁牛道:“大哥,你看我们三个能做甚么?就这一把子力气,会几手拳脚,若做个脚夫,又恐昔日的兄弟们耻笑。其他的事情,我们全不在行。”

    这时那酒肉陆续端了上来,四人一边喝酒吃肉,丁浩一边说道:“不要说这样没志气的话。我看你们三个手眼机灵,脑瓜灵活,若是合伙做个小生意,还怕不能糊口?”

    大头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道:“做生意?就我们这三块料?”

    丁浩鼓励道:“那又有何不可?事在人为,还没去做,自己先胆怯了,那就只有一事无成了。我知道一个人物,这人……呃……是山东阳谷县一个百姓,身高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当地人见他生得短矮,给他起了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可他起早摸黑,只靠卖炊饼,却也住着两层的小楼,逢年过节照样沽酒打肉的过活,而且还娶了个千里挑一的娇俏娘子做浑家……”

    大头奇道:“大哥不是诳我?生成‘三寸丁、谷树皮’模样,还能娶个千里挑一的俊俏娘子做浑家,竟有这样艳福好命的?”

    丁浩干笑道:“这是自然……那人的命……实在是比较好。你们若寻个正当营生,也不见得便比他差了。有了正当营生,好人家的闺女才敢嫁你,不说千里挑一吧,凭你们的人品,找个清秀俊俏的也还容易。再说,做人应该有点志气,今日脚踏实地,从一个混混做到一个本份的小生意人,下一步未尝不可以坐大,再从小生意人做成大生意人。

    大哥走南闯北,经历的多,还听过一个故事,在南海那边有个地方,一个姓李的生意人靠卖塑……卖绢花攒下了一笔钱,然后扩大生意,就这么鸡生蛋、蛋生鸡,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就成了富可敌国的大富豪。

    他当初也是一个苦哈哈,那时敢想像自己二十年后会有富可敌国的一天么?你们现在只是泼皮混混,但是只要肯走正途,怎么就知道有朝一日不会像他一样出人头地了。如果你们想做正途,大哥会借你们一笔钱做本钱,如何?”

    大头头脑简单,最先被他的构想激动了,他无限憧憬地道:“大哥,咱们做生意,有朝一日也能像楚员外那么有钱么。”

    丁浩奇道:“哪个楚员外?”

    王铁牛抢着道:“就是河对面住的文楼先生啊。楚家三进三出的院子,院子里有驴棚、有碾房,过了影壁墙,中跨院里全是仓库,左边存米,右边存面,再往后,是带廊子的砖瓦房,那内院儿我就看过一次,真是气派,一溜正房连着东西厢房,院子中间还有个池子,池子里养着小金鱼……”

    大头兴奋地道:“我要是住上那样的房子,我就讨个俊俏的浑家,不不不,一个不够,得讨俩,要是这个不爱理我,我就去那屋睡,生一大堆孩子,都得管我叫爹……”

    丁浩听得失笑,这大头和臊猪儿真是臭味相投,有机会倒不妨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一下。弯刀小六擒着酒杯,嘴角撇着,在一旁不屑地冷笑:“井底之蛙,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夯货没见过什么世面!”

    王铁牛和大头瞪起眼睛道:“那依着你又如何?”

    弯刀小六把下巴扬起,傲然道:“你们没看到李坊正每回见了我爹的派头?风一吹就倒的人,我爹还得对他恭恭敬敬。我若有了出息,怎么着也得弄个坊正来当当,管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儿,那才叫体面,那才叫风光。”

    王铁牛和大头听了满面羞惭地道:“俺们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志向远大一些。”

    丁浩听到三个活宝这番畅想,不觉有些好笑,他一本正经地凑趣道:“大哥讲个笑话给你们下酒,话说……有三个农夫在田里干活,干累了躺在树荫下乘凉,其中一个就说:‘要是咱们能当皇帝那该多好哇。’另一个就说:‘是啊,真不知道人家皇帝是过的什么日子。’第三个人便道:‘嗨,那还用问么,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馒头管够,下地用的都是金锄头’……”

    弯刀小六三人呆了片刻,忽然笑得打跌:“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夯货,哈哈哈……”

    丁浩没想到自己这个笑话竟是这样的效果,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三个活宝,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兄弟四人正开怀畅笑,楼下忽地有人急声叫道:“丁管事,丁浩,你在这里吗?”

    丁浩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下一看,只见楼下站着那个丁府赶车的车夫,那人一见丁浩便急叫道:“丁管事,府里出了大事,小的想,应该马上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听说大少爷突发疾病,昏迷不醒……”

    丁浩心中一紧,连忙道:“你且等等,我马上下去。”

    丁浩肃然转身,对弯刀小六三人道:“丁家出了事,我得马上回去,你们三个慢慢喝着。大哥再劝你们一句,不要再走歪门斜道了。”

    弯刀小六站起身问道:“大哥,你几时再进城来?”

    丁浩道:“现在还不知道,我得马上赶回庄去。”

    弯刀小六便道:“那成,兄弟就不送你了,明日我们兄弟去庄上看你,并拜望大娘。”

    丁浩无暇多说,匆匆挥手,便出了酒楼。一到楼下,便急声问道:“你说清楚,无缘无故的,大少爷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那车夫道:“小人也不晓得,是臊猪儿说的,他来城里促请徐大医士去诊病,路上碰见小人,只匆匆跟我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小人也不知详情。”

    丁浩一听急道:“咱们快走,马上回去!”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2章 我欲归去谁人拦

    丁浩回到丁家庄,立即赶去后宅。他现在是这里的常客,自然无人阻拦,不一时到了丁承宗住处,只见院中好生热闹,来来往往许多奴婢,就连很少见面的夫人携着那小女娃儿也出现在厅中。

    丁玉落坐在厅中正暗自垂泪,一见丁浩只哽咽着唤了他一声,便泣不成言。

    丁浩耐着性子向夫人、如夫人们见礼已毕,这才向丁玉落轻声问道:“大小姐,大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丁玉落泣声道:“大哥一向好好的,今日不知怎么,独自在院中散步时,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还是兰儿在院中发现了他,惊叫起来,大家伙儿才知道。如今大哥已被抬回房去,徐大医士未到,庄上的郎中只能治些寻常疾病,这样突发的怪异病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丁浩听的不得要领,有心要.入房去看看,但是现在房中恐怕都是丁承宗近亲家人,自己的身份实不方便,丁玉落看出他心意,便起身道:“你随我来。”

    丁浩尾在丁玉落身后,穿厅过廊,.拐进丁承宗的卧室,只见偌大一间房子,也是唐风布置,富丽堂皇。中间一张大床,犹如东洋的榻榻米,四周帷帐卷起,丁承宗卧在榻上,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丁庭训坐在榻边,握着儿子的手黯然神伤,两行浑浊的眼泪从颊上轻轻滚落,也不去擦拭一下。

    床榻另一侧,侧身坐着陆少夫.人,她伏身榻上,将丁承宗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粉腮上,正在哀哀哭泣。一片愁云惨雾中,丁承业站在丁庭训身后,一脸黯然地看着榻上的大哥,低头不语。

    丁浩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见内宅管事雁九也站.在一旁,如此气氛下,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无言。丁玉落走到丁庭训身边,低声道:“爹爹,丁管事从城里回来了。”

    丁庭训像一具雕像,凝默半晌,才头也不回地哑声.道:“丁浩,这趟差使……你办的很好,你给老夫……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只是……宗儿他……”

    一语未了,眼泪又簌簌而下,丁浩虽对他从无好.感更无亲情,但是见这老人伤心的模样,还是心有戚戚,他忙欠身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要紧的是大少爷的病情。薛良此刻应该已在回程上,徐大医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一定能治好大少爷的病,还请老爷保重自己身体。”

    丁庭训幽幽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丁浩向榻上的.丁承宗看去,见他双目紧闭,只有细细的呼吸,整个身子仿佛已无知无识,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的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唤他一声大哥的真挚,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胧了。

    待到徐大医士赶到,丁庭训才从石化状态中苏醒过来,像迎救星一般把这位大医士迎进来。徐大医士长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颀长,面貌清瞿,三缕长髯,仙风道骨。哪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无论言行举止,仍是透着一股从容。做一个能让病家放心的医士,这种作派也是必修的功课之一。

    徐大医士上前为丁承宗号脉,丁家老少都围了上去。不管是真关心丁承宗的、还是假关心丁承宗的,对这嫡宗长房大少爷的安危,丁府上下每个人都是很关心的。陆少夫人哭得花容惨淡,直到徐大医士在榻边坐定,她才梨花带雨地坐直了身子,一双泪涟涟的眸子紧张地盯着徐大医士的脸色瞬也不瞬。

    徐大医士号了脉,又翻开丁承宗的眼皮看看,眉头紧锁,沉吟不语。丁庭训忍不住问道:“徐大医士,您看……小儿这是生了什么急症,怎么好端端的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医士缓缓道:“看起来……像是中风的症状,中风么,都是真元亏损、阴寒太盛,阴盛格阳,导致阳气上冲,气机逆乱。风火相煽,痰浊雍塞,以致瘀血内阻……”

    陆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医士,不知拙夫这病可有治愈的希望,他……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徐大医士摇头叹道:“能不能苏醒,现在实难预料。唉,少夫人,丁公子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来,他纵然苏醒过来,也要瘫痪在床,动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难说。这……还只是以中风而论,令公子的脉像十分怪异,与中风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医多年,也不曾遇过这样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几服药试一试效果,如果病情丝毫不见起色,那……还是早些另请高明吧,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

    丁浩离开后宅,郁郁寡欢。

    虽然与丁承宗来往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对丁承宗既敬重又亲近,眼看着这个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难,最后落得这般凄惨下场,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无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泪。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处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着,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针织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针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听着房中隐约有几个妇人说话的声音。他咳嗽了一声,过了一阵儿,冬儿从里边出来了。

    罗冬儿一颗心如今都系在丁浩身上,他的声音怎会听不出来,一听窗外那声咳嗽,她就晓得是丁浩到了,是以随意找个借口便溜了出来。

    一见丁浩,她的脸蛋便有些红,以前害羞,是一个女孩子自然的羞涩。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如今丁浩的眼神只要在她身上某个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浑身不自在。

    罗冬儿走近丁浩,低声道:“浩哥哥,我们正在说起大少爷的事,你知道了么?”

    丁浩点点头,罗冬儿沉默片刻,又问:“城里的事,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丁浩说到这儿心里一阵黯然,如果……大少爷不曾生病,此刻回来,他一定兴奋地拉住我,和我举杯痛饮,谈笑风生吧。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不幸,一桩桩的都落在他的头上……

    罗冬儿又默立了一会儿,担心地回头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着。”丁浩唤住她,问道:“那董李氏……可回来了么?”

    罗冬儿点点头,眨着眼看他,丁浩迟疑片刻,说道:“那么,你晚上还能抽空出来么?”

    “浩哥哥……”罗冬儿娇嗔地叫了一声,俏脸飞红,眼角一张,一抹柔柔的嗔怪便映进了丁浩的心里。

    丁浩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傻丫头,不要想得歪了,我是想……和你商议一下去留的事,还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头看看柳冠上方斑斓洒落下来的阳光,意气萧然地一叹,轻声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爷。可是……他如今疾病缠身,连徐大医士都束手无策,丁家那么有钱,又怎么样呢,该不幸的,还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爷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觉得,应该珍惜眼前人,应该快活地过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么?”

    “嗯!”罗冬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声道:“那……那我想办法出来吧。还是老地方,我找机会过去。”

    丁浩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织坊。未行几步,正好撞见柳十一迎面走来,柳十一一见了他,便不阴不阳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丁管事,听说丁管事这一遭给丁家解了一桩大难。可是又露了脸呐。”

    丁浩淡淡一笑,柳十一又道:“只是……我听说大少爷这场病严重的很,也许以后一直都要这般不省人事了,唉,大少爷真是可怜啊。以后没有大少爷给你撑腰,丁管事可怎么办呢?”

    丁浩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柳十一在他身后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容。

    “如果丁大少没有生病,他诚心挽留我留在丁家,我倒底会不会答应?”

    丁浩在心中自问了一句,自己答道:“不会!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种地方,跟柳十一这种人勾心斗角。在织桥酒楼,我还笑话弯刀小六他们志向浅薄,如今想来,真的是不怪他们。一只蹲在草窠里的土鸡,他能看到多高多远的世界?他们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像那个楚老板一样,有三进院子,有磨房碾房,有驴马代步,有一个俊俏的婆娘。如果我留在这种地方,早晚也会和柳十一这种人一样,变成一个整日为了幢大院里的杂碎事勾心斗角的草鸡。

    丁承宗已病成这副样子,丁家的事,再也不用他殚精竭虑、煞费心思了。知己已去,这丁家大院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丁浩,如今也该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了。

    心头重负一抛而空,丁浩神思通达,一时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他站住脚步,转身看向后宅方向,遥遥地、郑重地一揖下去:“我该走我自己的路了,但愿凭着丁家的财力和人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一个国医圣手,治好你的病。丁浩,在这里实是无能为力,今日……就向你告辞了。大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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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九坐在侧厅里喝着茶,刚刚为徐大医士安置了住处,又苦苦劝了抱恙在身的丁老爷回房歇息,请了夫人、几位如夫人回到各自的院儿,安排人照顾大少爷的病情和饮食,一番忙碌下来,他也着实的有些乏了。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儿真是比不得从前了呀。

    兰儿乖巧地给他捶着腿,雁九喝了几口茶,眼光向空落落的四下一扫,轻声问道:“叫你让臊猪儿去借的那件衣衫可准备好了?”

    兰儿仰起脸来向他一笑,居然笑得又甜又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骚兴:“九爷的吩咐,婢子怎敢怠慢,丁浩那件衣服已经借了来。婢子依九爷的吩咐,嘱他不要说与任何人知道,他对小婢言听计从,必不敢违逆的,只是不知……九爷要丁浩的衣衫何用?”

    雁九冷冷一笑,微微倾身道:“叫你去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且听好了,今天晚上,你……”

    兰儿听他说罢,脸上微微露出惊懔神色,雁九不悦地一顿茶杯道:“怎么,你不愿意?别忘了,是谁把你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又是谁给了你一个清白身份,做了这轻轻巧巧的上房丫头。九爷能给你的,也就能加倍的从你那儿拿回来。”

    兰儿惶然道:“九爷吩咐,小婢怎敢不从?只是……小婢想,其实本不必再使这样的手段。说起来,丁家一直太太平平,这风风雨雨都是从去年岁末开始的。那时,恰是阿呆假死复生,突然性情大变的时候。以前人们都说,丁管事如今这般伶俐,是得了狐仙暗中点化。可是丁家恰恰在他变得精明之后,迭出事故,又有人说,是他被妖物附体,这才妨了丁家。如今老爷岁数大了,常常疑神疑鬼,光是今年就去庙里上了四回香,还捐了香油钱。如果,咱们把丁浩被妖物附体的事透露给老爷知道,他一定被逐出丁府,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管事,还劳动九爷这般耗费心思。”

    “呵呵呵,”雁九嘿嘿一笑,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指,邪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这张嘴巴的妙处,只有九爷才晓得你这张小嘴会让男人如何受用,不过九爷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这张嘴还如此伶俐。不过……九爷这么做,自有九爷的道理,你只管照办就是了。”

    兰儿睨他一眼,嘴唇一翘,这才担心地道:“可是……本可轻易把他赶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那丁浩如今可精明的很,老爷这两年虽有些糊涂,可也不是轻易便能糊弄的,万一让他们发觉大少爷的病也并非是发自偶然,岂不弄巧成拙?”

    雁九不动声色地听了,一抬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忽地格格一笑,阴柔地道:“丁浩小儿,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雁九沉默有顷,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老爷么,现在……是应该让他知道的时候了。”

    ”哦?“兰儿站在后面,脸上是诧然的表情,眼中却露出比雁九更诡谲的神色……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3章 凭空风波起(今日第二更)

    是夜,月明。月近满月,只残一瓯,恰如人间悲观离合,难见十分yuan满。

    罗冬儿悄悄从丁浩留好的后门拐进了丁府粮仓,气喘吁吁地道:“浩哥哥,幸好婆婆家的几位兄弟赶来帮着打井,今晚就住在家里,地方不够用,婆婆打发我去刘婶儿家借住,要不然还真抽不得空闲,可也不能久耽的。”

    丁浩牵住她手道:“冬儿,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事,我本该与你商议一下,听听你的意思。可是……我仔细考虑了许久,丁家我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这丁家大院……总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阴气,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想离开这儿,去广原外展。广原防御使程世雄对我颇为欣赏。而且,我救过他的独子,就凭这份恩情,咱们也不怕没个落脚的地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我……”

    罗冬儿垂下头去,轻声道:“奴家已是你的人了,无论天涯海角,自当陪伴你的左右。可是……”

    她抬起头来,惶然道:“可是婆.婆那儿人家怎么去说才好,一见了她我就怕得要命,我……我其实死都不怕的,可就是在她面前连话都不敢说……难道咱们私奔不成?”

    罗冬儿急的哭了出来:“浩哥哥,人家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啊,冬儿很勇敢”,丁浩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不怕死的人,只是一个亡命徒,并不值得称道。在一个人心里,有些东西,比死更让他害怕,更让他不敢去触犯,那这个人才真的了不起。”

    他轻轻拥抱着冬儿柔弱的身.子,把她猫一般揽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你不必着急,我不会让你无名无份委委曲曲的跟我走,和董李氏的交涉,我来,软硬兼施,总要迫她就范才是。明天,我约柳十一谈谈,最好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情解决了,然后咱们一起远走高飞。我不敢保证跟着我走,一定让你锦衣玉食,但我保证,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因为我受半点委曲!”

    “嗯!”罗冬儿重重地一点头,擦擦眼泪,破啼为笑道:“人.家跟着你,哪怕吃糠咽菜,过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饴的。”

    丁浩微笑道:“谁说我的冬儿不会说情话呢,这就是.最让男人陶醉的情话啊……”

    此时,丁承宗宅院里忽地传出一声惊叫。

    因丁承宗双腿断掉,侍候的下人不够,才调来不.久的源儿姑娘忙碌了一个下午,此时已经疲人倦地睡去,听见声音忙爬了起来。她柔揉眼睛,见同屋的兰儿姐姐已经披起了衣裳,举着一盏灯急急向门口走去。源儿姑娘便急问道:“兰儿,出什么事了?”

    兰儿头也不回.地道:“不晓得,好像是少夫人的声音,我去看看。”

    源儿一听,忙也披衣下地,趿上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丁承宗这病甚是严重,但却不必担心进一步恶化,而且他始终沉沉睡着,除了喂些流食,侍候便溺,平时倒不来闹人,是以少夫人陆湘云侍候他半晌,此时便在书房歇下,而那尖叫声正是从书房里传来的。

    小源姑娘一面走,一面想:“少夫人叫些什么,是发了恶梦还是被耗子惊吓了?”

    到了书房,房门虚掩,门缝中透出一线灯光,小源姑娘推门一看,不由惊呼一声,连忙以手掩唇,瞪大了杏眼。

    只见少夫人穿着亵衣小裤坐在榻上,秀发披散,满颊是泪,一旁站着兰儿,抱住少夫人一条手臂正在宽慰地说着甚么。瞧少夫人衣衫凌乱的样子,亵衣还被人扯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腻的香肌,这情形……这情形……莫非……

    小源姑娘忍不住抢前一下问道:“少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陆少夫人不答,只是双手掩面嘤嘤哭泣。一旁兰儿姑娘青着脸色,咬牙切齿地道:“咱们丁家,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丑事。大少爷刚刚生病卧榻,就有那大胆无良的下人欺侮主母,少夫人,您不要哭啦,咱们去找老爷做主!”

    小源姑娘听到这里也不禁又惊又怒:“这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

    “那人是谁,你可曾看到他的相貌?”

    丁庭训感伤于儿子接连遭遇的不幸,辗转反侧,刚刚有了睡意,就得到有人潜入长媳房中欲行不轨的消息,气得他脸色铁青。陆湘舞侧身坐在椅上,以帕掩面,嘤嘤哭泣,只是摇头。

    丁庭训犹如困兽,来回转了半天,拍案怒道:“你只是哭泣有甚么用,倒是说话呀。”

    吃他这一吓,陆湘舞不敢再哭泣,只得低声道:“媳……媳妇儿当时已灭了灯,看不清那人模样,那人又压低了嗓音,只说……只说官人已成废人,叫媳妇儿不如相从了他,做个真正夫妻,快……快活……呜呜呜,那人污言秽语,媳妇儿实在学不来……”

    说到这儿,陆少夫人又流下泪来,哽咽地道:“媳妇儿初时吓得都瘫软了,待他欺身上前要剥媳妇儿衣衫,媳妇才惊醒过来拼死反抗,厮打当中只扯下他一角衣衫,那人听我大叫这才仓惶逃走。”

    这时兰儿在一旁怯怯地说道:“老爷,婢子……婢子听见少夫人惊慌大叫,急忙起身掌灯赶去查看,婢子……婢子出屋的时候,看见一条人影仓惶闪入夜色,那身影……那身影倒似……倒似一个人……”

    丁庭训霍地转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倒似何人?”

    兰儿“卟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婢子无凭无据,又不知是否看错了人,实不敢讲,求老爷……”

    丁庭训一步跨到她的面前,狠声说道:“讲!”

    兰儿一哆嗦,伏地不敢起身,颤声道:“那人身影……像……像是丁管事。”

    丁庭训犹如头顶受了一记闷雷,踉跄两步,被雁九一把扶住。兰儿这句话出口,房中众人一时都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丁管事?丁浩?是他么,竟然是……他?”

    兰儿伏地连连叩首,不敢再作一声,丁庭训心思百转,前后一想,除了丁浩果然再没有第二个可疑的人物。丁浩时常出入宗儿住处,对那里一草一木、房舍布置,自然最是熟悉不过,也只有他才能在夜色中登堂入室,来去自如。

    丁浩拒了刘家四姑娘那样纯正贤淑的良家女子,偏去追求董家小娘子一个嫁过人的貌美寡妇,分明嗜好渔色。宗儿有心劝他认祖归宗,待他亲如兄弟,儿媳受宗儿嘱咐,对他也是谈笑可亲,从不以奴仆相待,儿媳的美貌自不待言,这贼子……这贼子因此误以为媳妇儿对他有意,生了妄念也是大有可能。”

    丁庭训转眼看看,只见儿子丁承业已气得脸皮涨红,双拳紧握,那双眼看着他,几欲喷出火来,若非顾忌老父,已是冲出房去找那丁浩算账。再看媳妇儿,脸颊苍白,颧骨处偏偏赤红如火,发丝凌乱,眸中含泪。小婢兰儿跪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出,当下再无怀疑,咬牙切齿道:“业儿,你大嫂受下人凌辱,如今为父就要你带人去捉那丁浩回来,还不快去!”

    “是!”丁承业双眉一扬,大声道:“爹爹放心,大嫂莫要哭泣,二弟定将那无耻下作的小人捉来,听你处置。”说罢抬腿便走。

    ※※※※※※※※※※※※※※※※※※※※※※※

    丁浩和罗冬儿正在仓中说着话儿,忽听远处一阵喧嚣,二人如今身份,私下幽会本是见不得人的,如今董李氏回来了,罗冬儿更如惊弓之鸟,立时便觉有些惊怕。

    丁浩连忙攀着梯子爬到高处一看,只见一串串火把到处亮起,竟是丁府从未有过的气象,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顺着梯子下来,罗冬儿急急赶上道:“浩哥哥,出了什么事?”

    丁浩摇头道:“我也不知,四处火把亮起,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罗冬儿脸色一怕,害怕道:“浩哥哥,会不会是那柳十一又生事端?”

    丁浩略一思忖,说道:“现在全无消息,何必胡乱猜疑。这里是粮仓重地,火把轻易进来不得,趁这机会,我先送你离开,不然,一旦家丁们散开,便走不得了。”

    当下丁浩拉起罗冬儿的手,出了粮仓,只听到处啧杂声起,远远的也听不清喊些甚么,万幸跟前还没有人来,丁浩立即拉起罗冬儿的手借着建筑阴影的掩护向后门摸去。

    远远的,柳十一领了些人,手擎火把,到了粮仓附近,便高声喊道:“灭了火把,只余几盏灯笼,到粮仓里去搜一搜,都给我小心着些,火烛一定要看住。”

    原来丁承业带了人,一马当先赶到丁浩房中,踹开房门冲进去,见丁浩根本不在卧室,不禁心中狂喜:“这样才好,那小贼不在卧室,这一遭儿更是难以辩白了。”

    丁承业趁着夜黑人乱,将那撕了一角的衣衫丢在房中,吩咐人打起火把四处捉人,自己则闪出暗中,去寻那臊猪儿。此人,是必须要死的!

    臊猪儿正睡的香甜,被嘈杂声惊起,稀哩糊涂的便跑了出来,一见丁府家丁一群群、一伙伙,兴高彩烈东奔西走,说是要捉什么贼人,忙也从墙角抄起一柄粪叉子跟在他们后面没头苍蝇一般乱走。

    丁承宗因为要躲避自己府上的下人,来晚了一步,眼见他与众人混在一起,不禁暗暗着急。臊猪儿跟着“带头大哥”胡乱走了一阵,按捺不住,这才问道:“高大哥,咱们这是去抓谁啊,庄子里爬进贼来了?”

    那高大哥是丁二少的亲信,姓高名大,正是当初发放粮种时想绕过董小娘子把粮种发给自己兄弟高二的那人。他知道臊猪儿一向与丁浩交好,闻言便幸灾乐祸地道:“嘿嘿,是有贼,不过……不是甚么外贼,倒是咱丁家的内贼。”

    臊猪儿大吃一惊道:“内贼,是哪个?偷了甚么东西?”

    高大晒笑道:“这内贼就是你那好兄弟丁浩啊,他贼胆泼天,居然偷到了少夫人的榻上去,你说该不该死?”

    “什么?”臊猪儿一惊站住,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这不可能,俺阿呆兄弟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你说不是他,这夜深人静的,他怎么不在自己房里睡觉,现在定是心虚逃走了。”

    高大说完冷笑一声,扯开喉咙喊道:“给我搜仔细,抓到了人,二少爷有重赏。”

    臊猪儿越想越不对劲,趁着他们四下搜的起劲,端着粪叉子不往前去,反往后退,窥个空隙撒腿便跑,直奔丁浩住处。暗暗尾随着他的丁宗业见状大喜,立即闪身跟了上去。

    臊猪儿还未跑到丁浩住处,就见兰儿和小源姑娘从前面走来,各自捧着几套衣服,臊猪儿立刻把粪叉子一扔,上前拦住她道:“兰儿,你在这里做甚么?”

    兰儿板着脸道:“奉老爷之命,取一些东西,你挡住我做什么?”

    小源姑娘知道兰儿姐姐一向与猪儿相好,此刻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未免奇怪,不禁站住了脚步。

    臊猪儿道:“兰儿,后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说是俺阿呆兄弟偷jian少夫人?阿呆岂是那样的人。”

    兰儿扭头对小源道:“东西你先送回去,免得让老爷久等。”

    兰儿说着把衣物往小源怀里一放,一把拉住臊猪儿手腕,把他扯向一边,娇声嗔道:“你这夯货,真是脑筋不清楚的,现在老爷震怒之下,谁还敢为丁浩说话,你是什么身份,还想要强出头不成。要是老爷逐你出门,逐仆可是谁都不用的,你在这霸州地面儿上还能活么,那时你让人家如何是好?”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4章 赶尽杀绝

    臊猪儿听她全是为自己二人前程打算,心头不由一热,可是想想丁浩,他又着急起来:“兰儿,俺知道你是为了俺好。可……可俺大良不能看着自己兄弟被人冤屈不管不顾啊。怎么说俺阿呆兄弟偷jian少夫人?阿呆断断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有人害他。”

    兰儿怒道:“我也当他是好人,可……可那从大少夫人房中逃走的贼人背影本就像他,如今到了他房中,人又根本不曾睡在屋里的,你说不是他又是哪个?你是他的好兄弟,难道你能指出他的去向。”

    臊猪儿急的乱转半晌,把脚一跺道:“俺兄弟在哪,俺也不晓得。他如今是管事,总不可能事事说与俺知道。可是若说他偷jian少夫人,打死俺都不信,且不说阿呆现在与董家小娘子正在相好,就凭他对大少爷的敬重,也绝不会打大少夫人的主意,披着一张人皮,干得出那不是人的事么?”

    暗处丁承业听他骂得痛快,脸皮子不由一热,恨得牙根痒痒。

    兰儿冷笑道:“有人证、有物证、他这事主偏偏又寻不到,就凭你一句不相信便能为他开脱了么?”

    臊猪儿道:“有甚么人证物证,.你只看个背影便作得准的,那物证又在哪里?”

    兰儿晒笑道:“少夫人拼死挣扎,不.曾让他得逞,他仓惶逃去时,被少夫人撕下一片衣角,如果他身上衣袍或是房中衣物有缺了一角的,自然便是他了。”

    臊猪儿一听顿时大放宽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俺阿呆兄弟断断不会行那龌龊下流之事,衣服自然不会是他的。”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顿,起疑道:“兰儿,你方才……方才捧.的那些……好像……好像是些衣物?这个时候,你们取的什么衣物,难道……是从阿呆房中取来的?”

    兰儿脸色一变,吱唔道:“是的,因为二少爷传回消息,.一时找不到那丁浩的行踪,九爷恐丁浩自知事败,换了行装取了细软已经逃走,是以一面令人四处寻找,一面令我和小源来他房中检索,看看有无异样。那衣服……都是取回去让老爷察验的。”

    臊猪儿人虽憨厚,心可不傻,见她神态大大迥异.于平常,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登时起疑道:“兰儿,前xx说要帮我做件体面些的衣裳,要我从阿呆那里取件衣裳来做衣样儿,还要我不要说与人知惹人拿你我说笑。那件衣裳人一直不曾归还……现在何处,你取来我看。”

    兰儿脸色顿现.惊慌,一时无言以对,臊猪儿见状终于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地逼近一步,吼道:“兰儿,难道竟是你要害俺兄弟么?”

    “兰儿,你还在这里做甚么,大嫂伤心的很,你是大嫂身边的人,还不回去侍候着。”一旁忽地响起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臊猪儿霍然转头,只见丁承业一脸阴霾地站在身后。

    兰儿一见他来,慌忙应了一声,她看了臊猪儿一眼,脸上微微闪过不忍之色,随即便闪身走了,臊猪儿看看离去的兰儿,再看看丁承业,恍然道:“原来……是二少爷要害阿呆?”

    丁承业阴笑,轻轻击掌道:“难得,难得,你这头猪也有聪明的一天。可惜啊,臊猪儿,你要是真的像头猪一样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少爷我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你……”

    臊猪儿又惊又怒,刚想纵声叫喊,丁承业已欺身上前,一记窝心腿便重重踢在臊猪儿的胸口,这一脚把臊猪儿偌大的身子都踢得打横儿飞了出去,“嗵”地一声跌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臊猪儿一口气儿好不容易提上来,却连气带血“哇”地一口喷了出去……

    丁承业那张俊俏的面孔狞笑着,在月光下看着异常渗人:“臊猪儿,本公子还从不曾杀过人,你是头一个!”

    臊猪儿在这庄户院儿里生长,这半辈子就只见过这么大的一片天,何曾想过会有人要他性命?眼见丁承业满脸狞笑,模样骇人,吓得他心惊胆战,恰见那柄粪叉子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勉强举起向丁承业一掷,丁承业一闪身,那叉有气无力落在地上,臊猪儿已纵身爬起,以和他体形绝不相称的速度狂奔而去。

    “咦?跑的这么快!”

    丁承业见一个猪一样的胖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啧啧称奇,立即举步便追,刚刚追出两步,一行家丁在高大带领下举着火把就从一幢屋后转了出来:“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啊……二少爷。”

    丁承业站住脚步,故作平静地道:“找到丁浩没有?”

    高大应道:“还没有。”

    “本少爷发现臊猪儿行踪鬼祟,方才竟使叉子叉我,被我躲过踢了他一脚,现在往外跑了,快随我去追!”

    “是,二少爷。”高大扭头一看,果然不见臊猪儿跟在自己后面,不由叫道:“这头猪儿,果然不怀好心,他定是丁浩一党,大家伙儿随我去拿人。”说完追着丁承业的身影去了。

    丁承业边跑边想:“我练了十来年的武艺,虽无甚么高明绝学,这一记窝心腿的力道也不是他承受得起的,纵然他身宽体胖比较能捱打,如今这般亡命奔跑,气血上涌,只消再吐两口血也得气绝身亡了。此人一死,那便天衣无缝了。”

    雁九、丁承业虽然不方便出入丁浩的住处,不过趁夜偷取一件衣服并不为难,但是苦在寻找一个下手的适当时机。如果偷的早了,一时又不便施行计划,万一被丁浩发现衣物丢失,难免打草惊蛇。可是要兰儿通过臊猪儿商借就容易的多。兰儿要臊猪儿拿一件丁浩的衣裳来,又故做扭怩要他保密,便连丁浩最好也不要说。臊猪儿如奉纶音,自然从命。

    他出入丁浩住处便与自己寝居一般无二,要拿丁浩一件衣裳容易的很。丁浩没有发现便罢,一旦发现,臊猪儿也能代为搪塞,这事儿只要没有张扬开,有兰儿、少夫人的证词,再加上这证物,栽脏陷害之计就能完美无暇,让人无从起疑。丁庭训绝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儿媳突然去陷害与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丁浩,也不会怀疑一个上房的丫头无缘无故去陷害一个管事,尤其是她与这个管事的好兄弟如今已做了情侣。

    丁承业最初对自己大哥动了恶念时尚还有一丝天良未泯,待他终于横下心来放胆去干时,已是全无顾忌。亲大哥都被他害了,他还顾忌臊猪儿什么?府中混乱,已有人奉了丁庭训命令出府寻找,府门洞开,臊猪儿趁机飞奔出去,丁承业远远盯着他的背影紧随其后,今番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毙于手下了。

    丁庭训在灯下仔细验过丁浩那件缺了一角的衣服,与儿媳撕下的那一角衣襟仔细比对,撕扯的脉络严丝合缝,正是这件衣服上扯下来的。

    丁庭训至此再无疑问,他仰首向天,心中只叫:“宗儿啊,你看走了眼了。那丁浩……确是心思机灵智谋百出,可是……他心术不正啊,一个色字,便让他丧尽了天良,竟做出这般无耻之事,宗儿啊……你若清醒着,不知该如何伤心……”

    丁庭训拭拭湿润的眼角,微微一侧首,却见雁九躬着腰,眉心微锁,嘴唇翕动念念有词,便道:“九儿,你在想什么?”

    雁九趋前两步,说道:“老爷,九儿本来没想什么。可是如今既已坐实了那丁浩的恶行,九儿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丁庭训无精打采地问道:“甚么事?”

    雁九锁着双眉道:“老爷,大少爷这病……生得蹊跷啊。您还记得徐大医士说过么,少爷这病,唯有真元亏损、阴盛格阳,才易发病,而少爷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虽断了双腿,但那只是外伤,气血虽有损耗,也不应如此衰弱。何况少爷自返回庄子之后,气色已经日渐好转,但是现在却……”

    丁庭训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雁九连忙欠身道:“老爷,老奴想到,这些日子进城取药的,不是丁浩、就是与他情同手足的薛良,这两个人,会不会……”

    丁庭训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满屋子人都被惊呆了。如果丁浩只是色迷心窍,潜进内室意图偷jian少夫人,这桩公案的内因就是非常简单的。可是如果早在此之前,那便打断主意要致大少爷与死地,那么……他倒底有什么打算?

    这内室中人大多都知道丁浩的另一层身份,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丁庭训,忠心老奴的分析、儿媳的羞愤、兰儿的指证,眼前的物证、宗儿病情的突变,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疑点直指丁浩,那丁浩……那丁浩……莫非恨我冷待他们母子,隐忍多年,存为今日报复?

    丁庭训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头晕目眩,雁九慌忙上前扶住他叫道:“老爷……”

    丁庭训栽坐到椅子上,颤抖地戟指门外,恨声叫道:“小畜牲,老夫今番拼着一场官司,也要打杀了你!让你晓得老夫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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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架就虐主,关关心也苦。不下虎狼药,浩哥怎做主。今日容他且嚣张,来日自有百倍偿。令狐冲没有那番压抑曲折,怎有后来的荡气回肠?网络小说一日一章,即时更新,比不得那一套书一气呵成,一天之内全看下来,所以的确应该稍稍改变传统写做的路子,可是一个埋伏不能跨度那么久,也不能全都是一章抖包袱,下一章就解包袱啊。尤其是陆湘舞那样寥寥几笔的小角色,居然也让人牵扬挂肚,真是令我啼笑皆非,这是我塑造的人物,不曾多加着墨,却令这么多人关注,我是该得意还是该苦笑啊?

    其实,凭心而论,如果有读者为我塑造的正面角色而牵肠挂肚,那应该是我塑造了一个成功。如果有读者为我塑造的反面角色而咬牙切齿的,那同样是我塑造的成功。你也是真正的融入了这本小说。如果你会为我书里的人物而流泪,那是你对我作品的最高褒奖。

    最怕的,就是反派死就死了,上帝们高高在上,一脸恬淡;正派们扬眉吐气了,喔……没有抑就没有扬,是以正派们也谈不上扬眉,他那眉从出场就没放下来。上帝们还是拈花微笑,漠然处之。那样的故事塑造、人物塑造,我认为是失败,你认为不是?当你合上那样一本书时,还有多少鲜活的人物是你能记住的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当然,我不会抑主角像实体书那么久,丁府捉jian案,是主角在丁家最后一个情节,十章之内,主角就要摇头脱尾脱金钩,离开霸州。西北望,起狼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大宋官家,北国萧后,一一粉墨登场,且看浩哥如何表现。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5章 昨晚你在哪里?

    董李氏自从得了十二亩地,心中欢喜不胜,但那十二亩地离河源偏远了一些,这次“躲端午”回娘家时,她便向自家兄弟提出帮着在地里打一口水井,就近汲水灌溉田地。自己家的地嘛,当然要精心侍弄。

    她的几个兄弟带着她的几个侄儿十好几口子到了丁家庄,连罗冬儿的住处也挤占了,才勉强住得下,所以冬儿只得出来到邻居家借住。他们在粮仓中聊了一了儿,惊觉府中有些异动,丁浩便赶紧把她带离了险地,直送到刘家门口,看着她敲门进去,这才返身往回走。

    臊猪儿见丁家二少爷狠下一条心要杀他,强压着一口血气一溜烟儿的便跑出了丁府。他见丁浩不在房中睡觉,唯一想法便是丁浩应该去了董小娘子住处,自己得马上去报个信儿,自家兄弟十分精明,或许他有办法洗脱清白。但是臊猪儿本乏急智,被人重伤之下情急逃命,更是无暇深思,他跑出丁家,绕着院墙往后边跑了一阵,才省起董李氏已经回庄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些娘家兄弟来,丁浩怎么可能去董家找冬儿。

    丁浩若不在董家,臊猪儿可实在想不出他能去哪里了,耳听得后面随着丁二少追来的丁府家丁也在喊打喊杀,指他是丁浩同谋,臊猪儿连停下申辩也不敢了,当下便发力往村外跑去。跑到半途,哇地又是一口鲜血,那内腑被丁承业踢伤,本应就地躺下请郎中诊治,这番发力狂奔,内伤更重。但他只稍喘了口气,就见丁承业阴魂不散地追将上来,立即发力又跑。

    丁承业虽有一身武功,却并不擅长跑,再加上人在拼命的时候,那种生命潜能惊人的强大,臊猪儿这一路狂奔,他远远缀着,竟是追之不上。眼见出了村北,跑出半里地去,月光下波光鳞鳞一条河渠挡路,臊猪儿却如奔马一般,直接跑进了河里去。

    他不是跳的,真的是直接跑.进了河里。以奔跑的姿势、不曾稍缓的速度,径直跑进河水,直至没了身影。看来这一通急奔,血气翻涌直冲大脑,他那股子憨劲又犯了。

    丁承业跑到河边,只见鳞波闪闪,.一片平静,也不知臊猪儿是溺死河中或是奔了上游下游,穷索一阵,只得无功而返。

    这边丁浩一路避着可能的行.人,悄悄把罗冬儿送到村南老刘家,返身又往回来,远远就见丁家到处亮起火把,无数家丁到处巡弋,心中暗自纳罕:“丁家又出了甚么事了,我若这般大模大样的回去,如果被人看到,应该找个什么说辞呢?”

    丁浩暗自琢磨着向丁府大门方向悄悄靠近,这时.岔路口忽地奔回一队人马,双方撞个正着,月色下定睛一看,头前站着一个是丁承业,紧随其后的便是高大。丁浩吃了一惊,正想上前见礼,寻个托辞,丁承业已兴奋欲狂地叫道:“好你个丁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撞上来啊!”

    丁浩一怔,愕然道:“甚么?”

    丁承业把手一指,已然喝道:“来啊,把这忤逆犯上、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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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丁浩被绑在丁家前院一棵老杨树上,身.上满是伤痕。

    “狼心狗肺,不知.廉耻,呸!”一个家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啧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大少爷这么赏识他,他竟然这么毒。”又有人骂道。大门开着,一些听到风声的村民也聚在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满脸的鄙夷,村里的闲汉和泼皮们尤其上窜下跳,声盖屋瓦,似因如此声讨,方能彰显他们的正义和伟大。

    丁浩始终置若罔闻。在别人的打骂中,他断断续续地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慢慢整理出了一条线索:昨夜,有人摸入少夫人房中欲行不轨,少夫人拼死反抗,惊走了那贼。兰儿姑娘闻讯赶来,瞧见那逃跑的人背影酷似自己。丁老爷闻讯后彻查此事,又发现陆少夫人挣扎中扯下那贼身上一角衣衫,而这衣衫恰恰就是自己的一件衣服。于是,丁二少奉父命抓他去对质。这就是他昨晚见到火把亮起,直至在岔路口被抓个正着的原因了。

    偷jian少夫人的,他知道当然不是自己。那么就有了一个疑问,这个人是谁?说起来有理由害他的只有一个结下了梁子的柳十一,可是柳十一是什么东西,他无论如何不敢拿少夫人做为陷害自己的武器。万一失手,他如何自处?以他媚上欺下的性子,他是不敢冒这风险的。

    如果不是柳十一,他实在想不出还得罪了什么人,必要置他于死地。最后仔细思索一番,他的疑心渐渐转移到了兰儿身上。兰儿是真的看到了一个背影与他酷肖的人,还是有意这么说?

    他对兰儿一直没有好感,直到她与臊猪儿相好起来,丁浩才改了观感。如今猪儿也被诬指成他的同谋,跳河逃生,生死未卜,丁浩不由重又记起她的为人来。如果兰儿是那人同谋,有意诬指自己,那么有谁能指使得了她?丁二少无疑是其中一个。丁二少为什么要害自己?

    丁浩循着千头万绪的线索渐渐理顺了思路,想起丁承宗曾对他说过,已说服父亲将丁家交给他打理,并愿意以长房长子的身份退出丁家去城里寓居,以此表率压迫不甘让权的二弟承业放手。丁大少爷说过,丁承业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难道是丁承业不甘大权旁落,这才放手一搏,伙同兰儿使计害他?

    陆少夫人是同谋么?丁浩想了想,打消了这个疑问:不可能的,陆少夫人端庄贤良,怎么可能与丁承业同谋陷害自己,这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就算丁承宗说过,要迁出丁家去城里居住,自己如果真的接手丁家,岂能放他离去,行那背德忘义的事。如果陆少夫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所不甘,她也没有必要与丁承业联手害他,丁承业一旦做了家主,她这长房儿媳更要靠边站了,那时岂非更加不堪?

    如此说来,整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丁承业得知父亲有意要让他丁浩接位,于是或威逼、或利诱,串通那兰儿,使了这个计策。兰儿是陆少夫人身边的人,要动些手脚留下一幅衣衫自然再容易不过。如今,猪儿可还安全?我又该如何剖洗自己的清白?丁浩想着自己心事,旁边的人如何嘲弄辱骂,就如过眼云烟,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了。

    柳十一冷笑着对人道:“大少爷对他何等赏识,可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打起了大少夫人的主意,真是没有天良啊。”

    一旁高大帮腔道:“这样无情无意、丧尽天良的东西,应该把他绑了沉河,才算是为地方除了一方。”

    一个家丁听了便生怯道:“那使得的吗?这可是一条人命啊,要是官府知道了,可不就是一桩麻烦?”

    高大不屑一顾地道:“官府哪有闲功夫理会乡间这种事情,民不举,官就不究,哪个官儿吃饱了撑的管他死活?卫家庄的卫鞭儿和jian寡嫂,老卫家就开了祠堂,请出祖先家法,把那一对儿jian夫yin妇沉了塘,这都两年半了,官府可曾过问?”

    那时在乡下,宗族势力对村民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官府的法治,动用私刑处治一些天怒人愤的祸害,官府虽不承认其私刑的合法性,但是却大多采取默许的态度,只要无人举告,便装聋作哑不予追究。因此宗族势力自行决定的处治措施,只要村里人大多表示同意,那就等同于第二法庭的判决,在不合法的大环境下合法地存在着。

    高二正与人争论着是送官还是直接沉河处死,忽地有说道:“嘘,小声点儿,老爷出来了,老爷出来了,想必是商量出了处治他的法儿。”

    丁庭训在丁承业和雁九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了出来。府里的女眷们没有跟出来,但是丁玉落和杨氏却跟在丁庭训的左右,兰儿和小源也跟在后面,她们都是人证。杨氏蹒跚地一路走,还在一路恳求。自从得知了消息,杨氏便如晴天霹雳,先来抱着儿子痛哭了一场,便去后宅长跪不起,乞求丁庭训高抬贵手,放过儿子。她一直跪求叩头,额头都已淤青一片。

    哀莫大于心死,真凭实据都在眼前,亲近之人都是人证,丁浩又是在府外捉到的,丁庭训心灰意冷,连盘问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再加上他近来身体变得异常虚弱,情绪稍有起伏,就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被丁浩这一气非要躺下,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才会稍轻一些,是以竟是直到现在才能强撑着爬起来。

    不知他身体虚弱到如此地步的丁浩,见他在雁九搀扶下蹒跚走来,心中对这个刚愎自用的老人却只有无尽的愤怒,眼见老娘一夜之间又憔悴了几分,为了替他乞命,额头都叩得青了,不觉又是一阵悲愤。

    丁玉落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丁浩,大嫂和兰儿的话,她是无从辩驳的,也无法生起疑心。她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丁浩会是那样一个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可是这确凿无疑的人证、物证,却又让她无话可说。

    她敬重大哥,眼见大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她比谁都伤心。可她同样不希望已经渐渐在她心中和大哥一样重要的“二哥”,落得个比大哥更加不堪的结局。可是……那衣衫是怎么回事儿?大哥本来身体底子极好,怎么就突然生了那样的奇病?兰儿看到的那个酷肖丁浩的人是谁?为什么他昨夜不在房中,却被小弟在村口捉住了他?这些疑问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听说丁浩被抓回来后,真想一口气跑到他的面前问个究竟,可是爹爹当时面如金纸,气得奄奄一息,她哪有片刻敢予离开。及至天亮,爹爹情形见好,便与雁九、承业等几个亲近之人商议对丁浩的处治。她不愿不教而诛,希望能问个清楚明白,据理力争之下,丁庭训总算是同意出来见见这个孽障了。

    他们商议的结果是:暂不向他提起下毒的疑问,下毒关系重大,一旦提出,丁浩狗急跳墙,势必死都不招。如今只就偷入内宅强jian少夫人一事向他问个明白,他偷jian未遂算不得大罪,再加上他与官府中人交好,必然抱有侥幸心理,只要他认了这笔账,再盘查下去,就能将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杨氏看着被庄丁殴打的遍体鳞伤的儿子,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只是个纯朴的乡下妇人,她不知道什么凭证、也不理会什么疑问,她只是凭着一个母亲的本能,相信她的儿子不会做出那种无耻勾当。她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却又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唯有寄希望于丁庭训,可是老爷他……会念在丁浩是他骨肉的面上,饶过了他么?

    “浩儿,浩儿……”杨氏一见儿子脸上又添了几道伤痕,伤心地扑上去抱住了他,哀声泣道:“我的儿啊,现在老爷来了,你快告诉老爷,你是冤枉的,那些事不是你干的。”

    “娘,相信你的儿子,他虽然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绝不会做那种不仁不义的事。那些事,不是你的儿子干的。”

    杨氏闻言大喜道:“老爷,你听到了么,浩儿说了,那些事不是他干的,那一定不是他干的,老爷,你要相信浩儿。”

    “蠢妇,滚到一边去!”丁承业冷笑骂道:“他说不是便不是了?天下事若是这样简单,那断案做官,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兰儿亲眼看到那个逃失的背影酷似丁浩,该如何解释?我大嫂房中遗落衣角一截,恰与丁浩衣衫对上,如何解释?”

    “那……那一定是有人陷害浩儿,二少爷,我家浩儿自幼老实本份,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丁承业道:“那你问他,昨夜不在房中,身在何处,为何绝口不答?”

    杨氏立即转身道:“儿啊,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快告诉老爷,告诉大家伙儿,昨晚你在哪里?”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6章 信如尾生,蠢耶痴耶

    “我昨晚在哪儿?我昨晚和冬儿在一起。但是,我如何说得出口。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丁浩的目光从那些闲汉、无赖身上掠过,从那些普通的农人,却不妨好奇欲的眼睛上掠过,动摇的心神顿时一敛。

    她善良,但是怯懦。她自爱,把脸面声名看得重过性命。她嫁到董家时,还是个未完全长大的孩子,对董李氏的畏惧,已经变成一种深深渗入她骨髓里的本能。她有勇气破开自幼熏陶教化的思想、街坊邻居的冷嘲热讽、对董李氏已成本能的恐惧编织的这张无形的网,站出来承认与我在一起么?哪怕……哪怕是她承认了,恐怕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对她这个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的女孩儿来说,或许她会选择……

    ……丁浩不敢想下去了。那个时代不是现代,不身处居中,是无法想像那些无形的东西,对人有多么大巨大的束缚力的。而他,如今正处于这个时代。

    丁浩难以相信罗冬儿这个守寡的小妇人,有勇气承受那么多白眼、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她就像一棵小草,需要的是别人的怜惜呵护,她却不是一棵可以遮风蔽雨的大树,独立坚强。我要了她身子时,在她耳边承诺过,这一生一世,要怜她爱她,不让她为我受一丝委曲,如今却要她出来承受这流言蜚语和董李氏的毒打辱骂?

    丁浩讷讷良久,杨氏脸上渐渐露出慌张,随着丁老爷的出现,整个丁府的下人几乎全都聚集到这儿来了,他们有丁府的家丁仆役、有长工短工,有在丁府做事的村里的婶子大娘,都在眼巴巴地看他……

    “儿啊,你说啊,你告诉大家伙.儿,昨夜你不在房中,去了哪里?”

    “我……昨日回来见大少爷生了重疾,.心中烦恼的很,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所以……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丁承业冷笑道:“散心?哈!你倒学.起文人骚客的雅兴来啦。你什么时候离府的,哪个门子看到你出去了,不会在外边逛了一晚上吧?你能找出一个看到你行踪的证人么?”

    “我不能,那是我的个人隐私。”

    这话一说,连丁玉落都不禁摇头,这个时代,谁来尊.重你的个人隐私。在他们看来,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说与人听的?

    丁承业哈哈大笑道:“隐私?哈哈哈,真是荒唐!但凡私.隐之事,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既说你冤枉,,那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私隐之事,是比你背负以奴欺主、行jian主母的罪名更重要的,竟让你宁愿背负这冤屈,也不肯说出来。”

    “当然有。”丁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的、清晰地.道:“这世上有许多人、许多事,在另一个人的心里面,是看的比他自己的清白、安危、性命更重要的。但是你这种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柳十一忍不住.道:“巧言令色,如果不是你心虚不敢说,就是你蠢。”

    丁浩淡淡地道:“或许是,一个人从年轻走到老,总要干几回蠢事的。”

    丁庭训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听到这里,他终于失望了:“丁浩,这么说,你是不想为自己辩白了,你承认你犯的罪?”

    丁浩昂然道:“我没有承认,我说过,昨夜我不在房中,是做一件只与我个人有关的私隐之事。我没有必要把它说出来,你们的所谓证据,无法就此定我的罪。自古以来,栽脏陷害,这是惯用之技。”

    丁庭训双眼微眯,冷声道:“谁来陷害于你,所为何来?”

    丁浩针锋相对地道:“丁老爷聪明一世,你只须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谁有理由害我,何须问我呢?”

    丁庭训微微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心中立时升起一股怒意:这小畜牲,害了我的宗儿,还要调挑我与业儿,业儿虽是不肖,却只有些纨绔气罢了,他会做出、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丁庭训目光泛冷,脸上便起了愠意:“丁浩,人证、物证,老夫俱都在手,你又说不出昨夜行踪,虽然老夫不曾当场把你抓住,可是就此定你的罪,相信也无人敢说不公。你可要想清楚了,昨夜,你到底在哪里,可有人证?”

    丁浩朗声道:“丁老爷,我没有话对你说。既然你认为我有罪,请把我绑去官府好了。”

    丁浩不想冬儿难堪,清白受损,是以不肯说出与她幽会之事。原因之一,就是他认为丁庭训是不敢动用私刑的,丁家是霸州首富,树大招风,一举一动不能不有所顾忌。只要他们把自己绑去官府,来龙去脉自可私下告知赵县尉,堂堂的朝廷命官,是不会把这些小儿女的风流韵事拿来张扬说道的,只要他私下拘去冬儿问个明白,自可为自己洗脱罪名。

    丁庭训见他对昨夜去向如此含糊,一说到送去官府却有恃无恐,心中不由一沉,雁九那番话不禁浮上了心头:“老爷,听说那丁浩与赵县尉交情甚厚,此人有恃无恐,未必便肯招呢。依老奴看,说不定他正巴望着老爷把他送去官府治罪,那时赵县尉自会想办法为他脱罪。”

    “爹爹,这小畜牲有恃无恐,还道咱们不敢对他用刑呢。不使一顿狠的,他岂肯就范。”丁承业说着,从家丁手中夺过一条鞭子,跳到丁浩面前,没头没脸的便是一顿抽。

    杨氏慌忙抢上去道:“二少爷,勿伤我儿,他一定是冤枉的。”

    “滚开!”丁承业一脚把她踢开,向柳十一喝道:“看住这疯婆子!”

    柳十一和高大忙抢上去,把杨氏拖开。丁庭训本想阻止,手刚抬起,却放了下来,儿媳险被凌辱,若只因色而起那也罢了。可是这背后隐藏的东西,事关丁家生死存亡,不能不察啊。

    他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丁家运粮路遇劫匪的那桩蹊跷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揪出那个内jian。原想着利用丁浩引出那人来,谁想到有可能害得宗儿如此凄惨的嫌疑,最后却落到了他丁浩头上。真的是他么?如果是他,他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么多事的,丁家再也禁不起折腾了,一定得把那幕后黑手揪出来。

    丁承业使劲气力,那蘸了水的牛皮鞭子,抽在人身上便衣衫破烂,里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丁浩虽强自忍耐,每一鞭子下去,仍是一阵抽搐。丁庭训见了眼角不由微微一跳,丁玉落哀求道:“爹爹……”“住嘴!”丁庭训一声喝止,扭过了头去不看。

    “老爷饶命,老爷,求求你,不要再打了,这孩子老实本分不会说话,可他不会骗人的。”

    杨氏扑爬到丁庭训脚下,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她身子病弱本就未愈,从昨夜至今加吓带急心力憔悴,如今气血攻心说到极处,隐疾发作心口巨痛,竟尔晕了过去。

    “娘!”丁浩看的目眦欲裂,他狠狠地瞪着丁庭训,丁承业一看更怒,把鞭子挥得呼哨山响,跳着脚儿的使劲抽,丁浩死死挣着绳索,全身肌肉贲起,只是死死地盯着丁庭训,双目赤红,似乎要喷出来火来。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就像抽在木头上,照样是破衫飞起,照样是血肉横飞,但是他已全无知觉,没有丝毫反应

    丁玉落看得心头剧震,她是练武之人,知道只有武功达到极高境界的人才能自我封闭五知六识,或凝神于一窍,普通人若非是悲愤到了极至,断不会能将五知六识封闭到这样状态,只余一双怒目,射焚天烈焰。

    若真是他做的,心必藏虚,岂会有此姿态?丁玉落若说因那人证、物证还有些许疑心,此刻也已全部抛到了九宵云外,她纵身扑去,一把夺过丁承业手中的鞭子,那十余层竹蔑绑成,极富韧性的鞭子被她双手一拗,便折成了两段。

    “爹爹!”

    丁玉落又是一声叫,本来如老僧入定的丁庭训微微动了动,他看看脚下的杨氏,杨氏唇角噙血,面如金纸,看来竟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丁庭训眉头不由一皱,吩咐道:“把杨氏扶到一旁,着郎中好生诊治。”

    丁玉落潸然泪下,忽地奔到丁庭训面前,“卟嗵”跪倒,含泪道:“爹爹,女儿曾与丁浩一同赴广原运粮,深知他的秉性为人,丁浩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此事必有蹊跷,请爹爹明察。”

    丁承宗冷笑道:“姐姐,依你所言,难道大嫂在说谎?难道兰儿在说谎?难道我在说谎?所有的人都在说谎,唯有你才知他秉性为人?庄子里还有谁那么熟悉大哥的住处?事发时丁浩又在哪里?臊猪儿为何听说在缉捕丁浩便偷袭于我,逃出庄去?大哥为何在丁浩和臊猪儿负责为他取药之后身体愈见衰弱,直至无缘无故突生暴疾?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能替他说的明白?”

    “我不能!”丁玉落抬起头,直视着丁庭训道:“爹爹,现在人证、物证都指向丁浩。大哥是玉落最敬重的兄长,玉落也想找出真凶。就请爹爹把丁浩送官纠办,请官府查个水落石出吧。”

    丁承业怒道:“证据确凿,还要查个甚么?这丁浩素与官府有所勾结,一旦送官,受人包庇,还能治他的罪么?我丁家……我丁家这些时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饱受城乡士绅非议,如今还要再次成为各方人士口中的笑话么?”

    丁庭训目光一转,问道:“九儿,这事……你怎么看?”

    雁九一直稳稳地站在丁庭训身后,听他问话,这才趋身道:“老爷,若经官府,恐怕这丁浩真的便有了脱身之计。不过……这丁浩先是广原运粮,再是府衙脱罪,于我丁家是有大功的。不教而诛,实在难以服众。再说,我丁家值此多事之秋,不少豪绅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如果动用私刑,一旦被人检举,终究是一桩麻烦。如此说来,还是送官究办的好。”

    丁玉落知道雁九一向与承业亲蜜,万没想到他会同意自己的意见,不禁有些意外。丁庭训听自己最为倚重的心腹也这么说,不觉有些意动。雁九说完,又退了回去,眸子向兰儿一扫,兰儿立时惊呼一声。

    丁庭训斥道:“胡乱叫些甚么?不成体统!”

    兰儿惶然道:“老爷,婢子看丁管事瞧向我时,那眼神十分的怕人,好像能把婢子的魂儿都勾了去,心中害怕,是以惊呼出声,还望老爷恕罪。”她看了眼丁浩,颤声道:“婢子是个没见识的女人,也不知道谁是谁非,可是方才听二少爷提及咱丁家的风风雨雨、雁管事提及丁管事的一桩桩功劳,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丁庭训蹙眉道:“想起了甚么事来?”

    兰儿咽了口唾沫,望向丁浩,有些畏惧地道:“婢子想起咱丁家二十年来太太平平、一帆风顺,从不曾出过什么大事,可是自去年岁末,就风波不断,接连出了岔子。那时候,正是丁管事假死复生,性情大变之后。村里人都说,丁管事因祸得福,撞了狐仙,刚刚看到丁管事那怕人的眼神,婢子忽然想……丁管事该不会是……是被妖祟之物附了身吧?”

    高大一听立时蹦出来道:“啊呀,兰儿姐姐这一说,小人也觉得大有可疑。大家伙儿都知道以前的阿呆什么样儿,这人呆呆傻傻,不言不语,可是现在的丁浩是什么样子?你们说,你们说……”

    这一说,人群顿时耸动起来,乡野间的愚民原本便信这些东西,高大这一说,把大家心中的疑窦都勾了起来。丁浩从小到大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若不呆,也不会得了个阿呆的绰号。可是自打去年岁末他重病一场,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丁家大少爷遇劫受伤,正是在他复活之后。丁家那桩大难,也正是他一手解去。此后丁家的麻烦林林总总是不断找上门来,连一向手眼通天的丁老爷都束手无策,偏偏每次都被他用些诡异古怪的法儿给破解了,莫非他……他真是被妖邪之物借尸还阳,想要谋夺丁家家产为祸乡里?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7章 女儿亦如松

    人群中那些丁承业、雁九的心腹亲信趁机鼓噪起来:“他是妖邪附体,要害得丁家家破人亡,要害得咱们无家可归。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了他便破了邪法儿。”

    “老爷,烧死他吧,妖邪附体,那是咱全庄人的对头,烧死了他,咱们丁家庄从此才能太平。”

    “老爷,老爷……”

    被鼓动起来的家人叫嚣着,一个个热血沸腾,整日过着平庸日子的他们,如果能亲眼看见一个人,还是他们平时得恭敬叫着管事爷的人被烈火活活烧死,这无疑是一桩很令人兴奋的事,大概够他们做为几天的谈资了。

    丁玉落生恐父亲被说动,忙道:“爹,柳管事说的这些虚无缥缈,难免穿凿附会之嫌,雁管事说的在理,咱们还是把他送官究办吧。”

    丁庭训犹豫着,转眼看向丁.浩,顿时怵然一惊:丁浩披头散发,目欲喷火,发丝间隐隐露出的那双眸子像刚刚淬炼出炉的刀锋一般凌厉,还泛着丝丝火星。这还是那个总是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温良恭驯的丁浩?

    丁庭训那样的城府,也被丁浩慑.人的目光所惊,他老来之后本就多疑迷信,兰儿所言又入情又理,此刻见了丁浩慑人的气质,对那番话更是深信不疑,他振声说道:“丁浩,种种证据,你根本无从辩白,你若肯认罪,老夫或可放你一马,如果执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我再问你问后一遍,临夜潜入宗儿宅中的,可是你么?”

    丁浩听了仰天大笑,丁庭训被.他放肆的狂笑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丁浩,你当老夫真的不敢处治你么?来人,给我打杀了他,一切后果,自有老夫一人承担。”

    雁九眼角微微一挑,一旁两名持着大棒的庄丁已.经冲了上去。丁玉落大骇,急叫:“爹爹,万万不可。”

    丁承业喝道:“来人,把大小姐扶回去。”兰儿和小源吃.他一瞪,慌忙上前架住丁玉落,丁玉落忿然推开她们的手,甫一站定,丁承业已冷笑着拦在她的身前。姐弟二人各自把眉一挑,就要大打出手,丁庭训长子已成废人,眼见剩下这一双儿女又要剑拔弩张,气得颤抖道:“你们住手!”

    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又大喊了一句:“浩哥哥他…….他是冤枉的。”

    整个大院里的.人齐齐一窒,各自转身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月白裳儿的女子站在门口台阶上,一束阳光穿过门斗,正映在她月白色的窄袖衫襦上,有些羽化般的剔透效果。

    她一步步地走过来,走下台阶,走入阴影,众人这才看清那女子竟是董家娘子,人群中立时传出一阵骚动,耳语声纷纷响起。

    罗冬儿胸脯起伏,喘息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奔跑而来,她站到众人面前,便不免有些瑟缩,但是当她的目光看到被绑在树上遍体鳞伤的丁浩时,那有些慌乱的眼神忽又变得坚毅起来。

    “冬儿……”丁浩哑声地叫。

    许多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一见罗冬儿闯了进来,想着人多势众,丁老爷也怪罪不得,便都壮着胆子跟了进来,院子里立时更显臃塞。

    “混账,谁叫你们放她进来的。”

    丁承业勃然大怒,几个守门的家丁瑟瑟缩缩互相望望,俱都不敢回答。

    罗冬儿痴痴地看着丁浩,见他伤痕累累的模样,鼻翅翕动了几下,两行清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泪眼迷离地看着丁浩,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丁府的家丁、奴婢、长工短工们下意识地便为她闪开了一条路。

    “丁老爷,你不可以冤枉浩哥哥,他……昨晚事发的时候,根本不在后宅。”罗冬儿刚说话的时候,嗓音发怯,声音忽大忽小,身子也在止不住的发抖,可是一句话说完,她的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胸脯儿也慢慢地挺了起来。

    她今早从刘家回去,路上只听人说昨夜丁家闹贼,丁家的家丁都追出了庄子,却全未想到此事竟与丁浩有关。回到董家做好了饭,服侍婆婆和她娘家的兄弟、叔侄们用过早饭,董家男子都去地里打井,罗冬儿便在院中清洗他们换下的衣物。

    她正洗着衣物,听到从地里回来的婆婆和邻居在门口说话,无意中一听竟与丁浩有关,这便上了心。待听罢事情的头尾,罗冬儿不禁大惊,昨日她与丁浩在谷仓中说话,听到外面有人打起火把四处捉人,这才由丁浩护送她离开。丁家后宅进了贼,怎么可能与丁浩有关?

    罗冬儿急忙凑到门前细听,待听清丁家指说丁浩摸进少夫人闺房欲行不轨,如今已把他绑在府中执行家法,不禁惊慌起来。要证明丁浩不是那无行小人,只有她才可以。只要她说出丁浩昨夜和她在一起的真相,丁浩入室行jian的罪名便不攻自破。可是……可是……

    要她在大叔大婶、满村老少面前承认自己一个孀居的妇人和一个青壮男子私自幽会于丁家谷仓?还有婆婆,平素无事,但是看着不顺眼,还要随意打骂她,或知她做出这等事来,还不活活打杀了她?可是一想到丁浩被人痛打的情形,她又不禁心如刀割,浩哥哥……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誉才甘受这般委曲的呀。

    再不能瞻前顾后了,罗冬儿把心一横,就出了大门。董李氏一见她出来,立时变色骂道:“你不在院中洗衣,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见丁老爷,他冤枉了丁浩,摸进丁府后宅的贼不是丁浩,我知道!”罗冬儿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毫无胆怯地在婆婆面前说话,而且是说维护一个男人的话。

    董李氏大怒:“小溅人,你又知道了?看他模样,老娘就晓得他不是好人。你去为他做证,你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知道他昨晚没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罗冬儿大声道:“因为……他昨夜与我在一起。”

    董李氏呆了一呆,随即便像一只斗鸡,目露凶光,恶声咆哮起来:“你这小溅人,昨夜不去刘家借宿,竟敢……竟敢做出对不起我董家的事来,老娘……老娘撕了你这张嘴。”

    说着,她便像以往一样,剽悍地扑上去要抽罗冬儿的脸,罗冬儿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勇气,狠狠将手一推,她毕竟是时常劳作的,身形虽纤细,气力却不小,董李氏从未想过她敢反抗,吃她一退,一跤便跌坐在地上。

    罗冬儿想也不想。提着裙儿便向丁家狂奔。董李氏本想拍着地面撒泼,一见她竟走了,怔了片刻,一溜烟爬起来便往村西头跑,去地里唤她的兄弟叔侄们去了。

    丁庭训说完让人打杀了丁浩的话,心中又气又痛,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厥,他扶着雁九的肩膀歇了歇神,才冷声道:“董小娘子,老夫知道你与丁浩素来相好。不过你实无必要为他出头,他这个小畜牲……罢了,你也是个被他欺哄蒙骗了的可怜人,老夫不想再说什么,你回去吧,莫要管我丁家之事。”

    罗冬儿说道:“丁老爷!”

    她转眼看看正定定地看着她的丁浩,安详地一笑,也不知从哪儿凭空借来那许多勇气,挺起胸膛,大声说道:“丁老爷,你真的冤枉了丁浩。昨夜潜入丁府后宅为恶的,绝不是丁浩。因为……因为……”

    她的目光从晕厥在地,仍被郎中紧急施救的杨氏身上掠过,从带着好奇、鄙夷、讥哨、赞叹……种种意味的那一双双眼睛上掠过,最后落在丁浩身上,嘴角露出一丝甜笑,,用清晰的语调,毅然、决然地说道:“因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这句话出口,丁家大院里顿时一片哗然,喧嚣尘上,沸沸扬扬。

    “这……这……伤风败俗,鲜廉寡耻,不知羞的贱妇偷jian养汉,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要脸的溅人!”

    “真是无耻啊,为了一个野男人,她还真豁得出来。”

    高大的兄弟高二蹦的更欢:“嗨,看看,大家看看,我当初说甚么来说,丁浩干嘛巴巴的要把该分给我的粮种愣是截去给了她啊。这对狗男女,不知廉耻的烂货。一袋粮种,就肯不顾名节的陪男人睡了……”

    乡间俚语、粗俗恶毒的谩骂,可以让一个路人听了都觉得脸红。有些人恼了,伤风败俗、偷jian养汉的溅人也可以这么狂妄的?这种jian夫yin夫就该像街上的赖皮狗,谁看着不顺眼都可以踹两脚出气,他还不能吭上一声,那样夹起尾巴做人,熬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拿你说事儿的兴头儿过去了,或许你这腰杆儿还能抬一抬,现在兴你这么嚣张的?

    有的人更是不忿,这董小娘子忒也势利了吧,独守绣床寂寞难耐,你找我啊,我正闲得慌呢,我这巴巴的上赶着,你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丁浩不就手里掌了那么一点权么,你那身子给得他便给不得我?

    正气凛然者有之、妒火中烧者有之、起哄架秧者有之、劝诫和泥者有之,丁家大院里登时大乱。这时候,罗冬儿与丁浩痴痴地望着,那些污言秽语,就像那不着力的风,已经全然听不进她的耳朵里。

    那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的话说出口,罗冬儿便长长地松了口气,把什么都放下了。

    那当教书先生的爹爹自幼的教诲、那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的《女诫》、那蛮横婆婆一贯的威压、那女儿家对名节的在意、那乡里乡亲们的冷言白眼……一个女孩儿家该珍惜的、该畏惧的、该在意的,她全都豁出去了,只为了众人口中那个和她无名无份的野男人、贼汉子。

    目光遥遥交织,旁边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没有了干系。这种态度,把那些“义愤添膺”的汉子激怒了,尤其是那些闲汉、无赖,曾经连霍家大姑娘都肯调戏,结果被霍姑娘两巴掌扇到地沟里去的高二尤其“愤怒”,“愤怒”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他声嘶力竭地喊:“打死这对狗男女,咱丁家庄没有这样不要脸的贼汉子、贼婆娘!”他捡起一块石子向罗冬儿狠狠扔去,又扯过一团花草向她一扬,在他的带动下,更多的人一边说着不堪入目的脏话,一面尽其所能地发泄着,作践着这个他们以前只能看看望望、占些口舌便宜的俊俏小妇人,完全不顾一些忠厚善良者的好言相劝。

    罗冬儿仍是与丁浩痴痴地望着,眼波流晕,霞彩自生。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必说,这样痴痴两望着,已经读懂了彼此想说的一切。

    一只鞋子扔过来,狠狠打在罗冬儿的头上,把她盘发的木钗打落,头发顿时披散下来,显得更加狼狈。

    “你们住手!不要打了,滚开!”丁玉落恼了,冲到近前扫开几个想要趁机在罗冬儿身上占些手脚便宜的无赖闲汉,厉声喝止。就这时,门口又是一声大叫:“那不要脸面的小溅人在那里!”原来是董李氏领着她的几个兄弟叔侄们到了。

    “丁老爷,这溅人……不守妇道,败坏董家家风,与人做出苟且之事,奴家要把她绑回去教训,若有冒犯之处,丁老爷莫怪。”

    董李氏虽刁蛮,却不敢在丁庭训面前放肆,这里是丁家,哪轮得到她撒泼。就她那帮兄弟叔侄,仗着董家男丁众多,平时横行乡里,也是少有人敢惹的人物,可是如今进了丁家大院,也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

    丁庭训不知在想些甚么,神思恍惚,一脸怔忡,居然没有回答。

    董李氏自觉说辞得当,但是丁老爷居然不置一辞,不觉有些尴尬。丁老爷不发话,她哪敢在丁家抓人,可是她在村里刁横惯了,如今又是管教自己媳妇儿,就这么铩羽而归?以后还有脸见人么。

    正不知所措的当口,柳十一得了丁承业一个眼神,立即上前装腔作势地道:“董李氏,你家的媳妇儿忒不懂事,竟然跑来丁府说出许多惊世骇俗的话来。你快快把她领回去好生管教管教,免得再在人前丢脸。我家老爷正在处理自己家事,哪有闲心理会你家的事情?”

    董李氏得了自己拼头儿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陪笑应是,她一摆手,便唤过两个侄儿,想把罗冬儿抓走。

    “放开,不用你们抓我!我说过了话,自会随你们离开!”罗冬儿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勇气,可是忽然之间,她却觉得,自己这个样儿才像是活着。

    她吸了口气,提高嗓门大声说道:“丁老爷、各位父老乡亲、大叔大婶儿,罗冬儿是个守寡的妇人,若非说的是实话,断无为了包庇一个偷jian无行的小人往自己身上泼污水的道理。

    昨夜,浩哥哥与我罗冬儿是在一起的,我们望见丁家庄院里燃起火把,这才惊觉有事,浩哥哥便送我去了刘家,然后返回丁府。罗冬儿今日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

    高二叫道:“你这个无耻的小溅人,为了维护一个贼汉子……”

    罗冬儿慢慢转过头,虽然一身狼狈,可是那双眸子仍清澈如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凝视着高二的模样,高二叫嚣的嘴脸慢慢收敛起来,那举在空中的手一时也不知该缩回去,还是放下来,神情便有些尴尬。

    罗冬儿微微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问道:“浩哥哥不曾娶妻,罗冬儿孀居待嫁。浩哥哥喜欢了奴家,奴家喜欢了他,奴家要把这辈子都送了给他,碍着你高二甚么了?”

    “我……我……”高二被她此时焕发的容光所慑,竟然说不出话来,那两个脚后跟便悄悄地向后挪动。

    罗冬儿说完,重新转向丁浩,款款地向前行了几步,把自己呈露在阳光之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垢物,拂顺了散落下来的头发,将那一头秀发重新盘起,然后便自怀中摸出一个钗儿来,将那一头秀发簪住。她那从容的动作、娴美的神情,令得丁家大院里几百号人都呆呆地在那儿看着,作声不得。

    那支簪子,正是丁浩当初送给她的那支,价值不过四文钱。丁浩痴痴地看着罗冬儿的动作,耳边响着李大娘的那番话:“阿呆啊,你相过了人家,就送一支钗子过去,人家姑娘要是当着你的面把钗子插在头上,就叫‘插钗’,那就是愿意以终身许你了……

    “冬儿……”丁浩颤声地叫。她的发丝还是有些凌乱,额头被一个闲汉用石子打得乌青了一块,肩头上也落了一些肮脏之物。可她认真的、甜蜜的模样,就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罗冬儿簪好了头发,向丁浩璨然一笑。

    丁浩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似她此时这般,笑得那么可爱,笑得那么动人,一潋柔波,撩了风动,软了尘心。

    不知不觉,泪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8章 人生有八苦

    看着罗冬儿说完,在无数双各具意味的眼光中,以前所未有的勇敢挺起胸膛走出丁家大院,丁浩心怀激荡,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插钗相许的一刻,牵动了他一世的心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什么伤、什么痛,也都烟消云散了。

    丁玉落钦佩地看着平素在她眼中总是柔柔怯怯、像只胆小的兔儿似的罗冬儿离去,立即带着一丝欣喜向丁庭训说道:“爹爹,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昨夜,丁浩是与董小娘子在一起,丁浩始终不肯说出他昨夜在哪里,是因为顾及董小娘子的名节,所以宁可自己背负受冤的罪名。”

    丁承业眼珠一转,冷笑道:“姐姐话不可说的太满,难道那罗冬儿就不可能撒谎?”

    丁玉落道:“如果昨夜他们不是在一起的话,董小娘子有什么理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件事来?为钱还是为了什么?就算她与丁浩相好,有心搭救他,那也得分什么事情,她会因为丁浩夜入后宅,偷jian女子这种无耻恶行为他出头,不惜让自己身败名裂吗?爹,丁浩一定是冤枉的,女儿觉得,这里面别有隐情,咱们不可冤枉了好人。”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丁庭训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他的身子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全靠一股仇恨和怒火撑着。如今董小娘子当众自承与丁浩的私情,以丁庭训一生阅历,像董小娘子那样的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汪澄澈见底的泉水,哪里还能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如果董小娘子所言属实,那么……昨夜偷入媳妇儿房中的又能是谁?

    “丁老爷聪明一世,你只须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谁有理由害我,何须问我呢?”想起丁浩这句话,丁庭训一阵头晕目眩,心头掠过一阵寒意,如果不是雁九扶着,他就要一跤瘫坐在地了。

    丁玉落急道:“爹,你说话呀,你听到女儿的话没有?”

    丁庭训脸上慢慢泛起一片难言.的苦涩,他刚想说话,就听一旁廊下的那个庄医郎中气急败坏地叫道:“老爷,老爷,杨氏……杨氏她……身体久病在身,过于疲弱,如今心火引发旧痴,已是救不得了。”

    “甚么,”丁庭训大吃一惊,也不知.哪儿突生了一股力量,急忙抢过去冲到杨氏面前,丁浩闻言也大为紧张,急叫道:“娘,娘,你怎么了?”

    只见杨氏软软瘫卧在地,已气息奄奄,丁庭训不由.自主地屈身伏下,神色紧张地叫道:“杨氏……”

    “姑爷,婢子……恐怕是……不行了……”

    “杨氏……”,这半辈子,丁庭训厌了她半辈子,只恨她不早.死,现在听这话,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好像心口里突然被掏走了一块东西,空空落落的。

    “姑爷,婢子对不起你,如果婢子……当初听了你的话,.不……不留在丁府,夫人就不会发现……她就不会……走,也就不会死……这是……这是婢子造的孽,一……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啊……”

    丁庭训听的鼻.子有些发酸,姑爷这个称呼,一下子把他的记忆带回了他年轻的那个年代。一个春天,效外踏青时节。那位温柔美丽的小姐,和她身边那个俏皮可爱的丫环。往日种种,清晰浮现,无数心酸,涌上心头,丁庭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女人说话。

    丁浩使劲挣着绳索,嘶声道:“我娘怎样了,放开我!放开我!娘……”

    杨氏嘴角露出一丝心酸的笑意:“姑爷,其实……婢子……只想留下服侍姑爷、姑娘,没……没想害你们,要是早知会有……那样的结果,婢子一定会走的,一定会走……”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焦急望向她的儿子,低低地道:“姑爷,求你……饶过了他吧,婢子身份……卑贱,可他……毕竟身上流着是你的血脉,求你……求你了……姑爷!”

    杨氏忽地一把攥住了丁庭训的手,丁庭训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想挣脱,可他手腕只一动,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但是杨氏却只一攥,仅仅这一攥,然后那手便无力地松开,软软地垂了下去。丁庭训抬眼望去,杨氏已溘然长逝,嘴角还噙着那丝辛酸的笑意。丁庭训的一颗心顿时如堕无底深渊。

    “娘……”,丁浩虽看不清具体情形,可是从他们的神情,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哭喊,热泪纵横。院子里静了下来,数百号人鸦雀无声,就只听得丁浩一人的哭声。

    丁浩痛哭半晌,忽地一甩眼泪,大声咆哮道:“丁庭训,你这老匹夫!你干的好事。这天这地、这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见证:今日有负于我的,来日我必一一索还。今日有亏于心的,终会遭到我的报应!”

    “狗奴才,如此嚣张,竟敢出言恐吓!”

    丁承业恼羞成怒,欺身上前便要掴他,丁庭训厉喝一声:“住手!”

    “爹,你……”

    丁庭训说道:“解开绳索,放他下来。”

    雁九、柳十一齐齐一惊,同声唤道:“老爷……”

    丁庭训方才因杨氏之死而波动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从容,淡淡一笑道:“我丁庭训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会怕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放他下来!”

    柳十一心有不甘,吃吃地道:“老爷,那董小娘子恋jian情热,所言未必便属实。这事儿……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咱们这就放过了他?”

    丁庭训眼皮一抬,只是森然道:“这丁家,如今还是老夫作主么?”

    柳十一心头一寒,不敢再说,连忙退后两步,摆了摆手,几个家丁立即上前为丁浩解开身上绳索。

    绳索一解,丁浩便扑过来抱住杨氏,再度痛哭起来。这个一生坎坷的妇人,严格说起来不算是他的母亲。可是自打他到了这个时代,对他最关心、最呵护的就是这个妇人。

    在杨氏心里,或许她疼的仍是以前那个丁浩,但是感受到她一颗慈母之心的,却是眼前这个丁浩。他是真的把杨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娘。自己没有为她带来几天好日子过,反而因为自己让她送了性命,这让丁浩情何以堪。

    丁玉落听他一个偌大男儿哭得心酸,一旁陪着只是落泪,她几次上前想要解劝,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丁家的人,她有什么脸面上前宽慰他?

    丁浩抚尸长哭,半晌之后,忽地一挺身跳了起来,丁玉落吃了一惊,只当他心怀怨恨,要伤害自己父亲,急忙闪身拦在父亲身前。

    丁浩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走到丁玉落身前两尺,方始站住脚步,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丁庭训。丁玉落讷讷地道:“丁……丁浩……”

    丁浩也不看她,只是伸出一只手,眼睛仍是盯着丁庭训那张苍老的脸,冷声道:“拿来!”

    丁庭训一愣,问道:“甚么?”

    丁浩一字字地道:“卖身契!”

    丁庭训愣然半晌,轻轻摇头。

    丁浩大怒:“怎么,你要食言?”

    丁庭训脸皮子一阵抽动,半晌才低低地道:“卖身契……,那份卖身契,十九年前就已被老夫烧掉了……”

    丁浩吼道:“你还敢骗我!”

    丁庭训抬起头,看着这个流着自己血脉、却从不曾做过自己一天儿子的青年,丁浩的唇上还有稚子少年的茸毛,可是他眸中刚毅、冷峻的神韵,已经酷似自己年近三旬时的神韵,带着几分沧桑。

    丁庭训苍老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感伤:“老夫没有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她的卖身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烧掉了。老夫……因为做了糊涂事,所以给了她一笔钱,并且当着她的面烧了卖身契,希望她能离开,但是……她不肯……”

    丁浩的手慢慢的、无力的滑回了身侧,他看得出,丁庭训说的是实话,丁庭训也实在没有必要强要留着一个死人的卖身契。

    他在丁府滞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娘挣回一个自由的身份。可是现在他才知道,那张卖身契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烧成了灰烬。自己的老娘早已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离开丁府。

    但是那张卖身契却又没有烧毁,它一直放在杨氏的心里。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心仪的男人,还是为了深藏骨中的一种奴性,亦或是出于歉疚而宁愿留在丁家,现在已经无从考究了。他只知道,那张卖身契,除了杨氏自己,没有人毁得掉……

    他默然半晌,点点头,倒退着走了几步,慢慢解开腰带,将丁府执事穿着的那件外袍解开,双臂一张,任那身已经被抽得破碎,血迹斑斑的袍子慢慢滑落在地。

    丁玉落见他怪异举动,不禁又惊又怕,以她武功若是动起手来,丁浩绝非她三合之敌,她却有些胆怯地退了两步,期期艾艾地道:“丁浩,你……你做甚么?”

    丁浩一言不发,举起满是鞭痕的双臂,解下头上束发布巾,一头长发便披散下来,他又踢掉两只靴了,披头散发、只着小衣,赤luo双足,转身抱起母亲尸身,便向府门走去。

    丁玉落急急追了两步,问道:“丁浩,你去哪儿?”

    丁浩身形不停,昂然说道:“我……要去找个地方,找一个不姓丁的地方,安葬我娘!”

    丁浩一步步走向府门,那些村民、家丁们犹如船头破浪,攸然分开,默默地看着披头散发、浑身血痕的丁浩抱着杨氏的尸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丁玉落无措地又叫了一声:“丁浩……”

    丁浩抱着杨氏的尸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住了身子,沉声说道:“从今日起,请不要再叫我丁浩,从此丁浩只姓杨……”

    鸡冠岭上,当初丁浩为母采撷野菜的那片山坡已经从一丛丛的新绿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青葱,松涛和风,翠树摇曳,鸟语虫鸣,一片生机。

    丁浩双手十指指甲都有些裂开,鲜血一丝丝渗出,痛在指上,更痛在他的心里。他用双手,刨出了一个土坑,将杨氏的尸身轻轻放进去,将自己那件沾满血迹的贴身小衣脱下来,轻轻覆在她的脸上。

    丁浩跪在她身前,泪已流干。

    长跪许久,他一个头磕下去,轻声道:“娘,孩儿不肖,您生前不能让您享福,死后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今日,儿且把娘埋在这青山绿水之间……”

    泪一颗颗滚落,他抓紧了两块泥土,哽咽道:“这里……山水秀丽,娘闷的时候,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这里,不再是丁家大院儿,娘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束缚欺压。”

    他抬起手腕擦擦眼泪,一字字地道:“娘,儿……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等到那一天,别人欠咱们的,儿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您现在薄棺没有一口,坟茕没有一丘,等儿回来时,一定给娘风光大葬。儿有多大的出息,就给娘修多大的坟!修墓、修冢、修陵……,只要儿有那个本事!”

    丁浩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含泪抓起泥土,一把把地掩盖上去……

    ※※※※※※※※※※※※※※※※※※※※※※※※※

    丁家,丁庭训的卧室里,他疲惫地躺在榻上,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什么……都不要与老夫说,老夫只想静一静,全都给我出去……”

    “老爷……”雁九欲言又止,向丁承业暗暗使了个眼色。丁承业忙道:“爹,那您好好休息,徐大医士说过了,您现在需要静养。他回城取些必需的应用之物,明天一早回来,让他给您再好好诊治一番。”

    说完,他带着众人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丁玉落花容惨淡地为丁庭训掩掩被角,轻轻站起身道:“爹爹,您好好将养身子,现在丁家……再离不开爹爹的支撑了,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女儿出去了,我唤人进来服侍……”

    她一语未了,丁庭训突地双眼一张,那双眼迸发出神采,方才的萎靡、颓丧一扫而空,丁玉落吃了一惊,她还未说话,丁庭训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丁玉落都有一些痛楚的感觉。

    “爹,你……”

    “噤声!”

    丁庭训瞟了一眼门口,低声道:“你带上剑,速去找到丁浩。”

    丁玉落杏眼大张,惊讶地道:“爹爹,你这是……”

    “爹如今除了你这个女儿,谁都信不过了。”

    丁庭训凄然一笑,又迅即说道:“你千万小心,连那丁浩都不要见,以免露了行踪,只要有人追杀丁浩,爹要你立刻保护丁浩,把他好端端地救回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所损伤。”

    丁庭训目光灼灼,看着极是吓人,仿佛正在燃烧全部的生命力,丁玉落又惊又骇,心里有无数疑问,可是眼见爹爹那灼热的眼神,她唯有重重点头:“爹爹放心,哪怕拼着一死,女儿也要护他周全,可是……爹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丁庭训道:“你不必问,只管按为父吩咐的去做。为父心中的疑虑,只有那欲杀丁浩的凶手现身,才能解开。丁浩有无嫌疑,也须到了那一刻,为父心中才再无疑虑。你记住,如果有人去追杀丁浩,不管那人是谁,你见了都不要吃惊。那凶手你能擒则擒,但是须得量力而行,第一要务,是把丁浩给爹带回来!”

    丁玉落连忙答应道:“女儿记住了!”

    她匆匆起身,又看了丁庭训一眼,嘱托道:“爹爹,你好生将养,女儿去了。”

    她返身走了两步,忽又转身,双眼晶亮,轻声问道:“爹爹已相信丁浩不是欲对我丁家不利的贼人?”

    丁庭训躺在那儿,默然片刻,苦涩地一笑:“昨日为父只盼他不是那贼人,如今……为父倒只盼他就是那贼人了……”

    饶是丁玉落冰雪聪明,父亲这句古怪的话她还是似懂不懂,不过父亲的这番嘱咐,分明是对丁浩有所释疑,而且有极大的维护之意,她心中自是欢喜,这时也无暇多想,更无暇多问,匆匆应了一声,便一阵风儿似的出了父亲的卧房。

    丁庭训怅然望着香樟楠木,华丽雕饰为承尘的屋顶,忽然觉得屋里暗得吓人,便扬声叫道:“来人,掌灯,多点几盏灯来……”

    ※※※※※※※※※※※※※※※※※※※※※※※

    丁浩赤luo着脊梁,只穿一条犊鼻裤,脚下一双布袜已踩得乌黑,披头散发地从山上下来,径直走回村子。

    他身上纵横交错都是一道道鞭笞的伤痕,双手箕指,满是泥土,被那村子里的人看见,都唬得避到了一边,连那与他平素亲近的人也不敢搭话。

    丁玉落内着劲衣、腰间藏剑,穿了一身男子衣裳,脸上用姜染了黄,粘了胡须、戴了遮阳大檐帽儿,远远走在路边树荫下。若非熟识之人当面撞见,还真不容易看出她身份,此时所有人的都在关注丁浩,她更容易遮掩了。

    眼看丁浩肩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片血肉模糊,丁玉落心中也不好过,可是一想到要是能为他洗脱嫌疑,父子相认,重归于好,她的心中又是无限欢喜。

    她本还有些担心丁浩葬母归来,要去丁府打闹,那一来纵有凶手也不会再现身,丁家与本浩更不知该如何相处了,可是眼见他走到了岔路口,却向左一拐,顺着丁家的院墙走了下去。

    丁玉落一见这才安心:“是了,他是去寻董小娘子。董小娘子当众自承昨夜与他在一起,回去定要又受她婆婆欺侮。丁浩去了,必与李家那些粗汉冲突,到时我现不现身?若是出面,万一有人欲对丁浩不利,暗中看见,必起戒心,岂不坏了父亲大事。可我若不出面,他现在已不是丁家管事,李家那些汉子无所顾忌,还不打伤了他?”

    丁玉落正为丁浩担心,丁浩已到了董家门前,一路许多村民跟来,丁浩走到董家门前,抬头看看紧闭的门扉,伸手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丁浩大步走了进去,院角几只叼食的鸡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扑愣扑愣翅膀,继续低头刨着土。院子中央那木盆儿还在,旁边有一大堆待洗的衣服。

    丁浩心头一酸,扬声叫道:“冬儿,董李氏!”

    院中寂寂,无人应答,许多村中抻头探脑的挤在门口看,不敢靠近的丁玉落远远听着院中动静,心中焦急,却是无计可施。

    丁浩心头一紧,匆匆上前一推房门,这才发现铁将军把门,那房门竟是锁着的,院子里转了一圈,连柴房里都不见半个人影,丁浩茫然地走出院子,站在台阶上发怔。

    一见浑身是血的丁浩出来,村民们早已畏怯地向后退开,倒是有个半大孩子不知畏惧,看见丁浩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样子,大生崇拜之意,叫道:“丁浩叔,你要找董家小娘子么?”

    丁浩一喜,连忙走过去,弯腰道:“不错,丁浩叔要找董家小娘子,小真,你知道她去了哪儿么?”

    小真答道:“丁浩叔,我在村中玩耍时,见董老聒……”

    无意中当着大人叫出了小孩子们给董李氏起的绰号,小真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董大娘家的几个兄弟很凶地抓着董小娘子往那边走了,董大娘怒气冲冲地跟在后面,说要开祠堂、家法什么的……”

    丁浩听了顿时一惊,小真指的方向是李家庄的位置,距丁家庄不是很远。那个村子是李姓聚居而成的村落,村里李姓人占了十之七八,所以李家虽未出什么官宦举子,士绅名流,但是在当地也小有名气,至少少有人敢去李家庄惹姓李的人,李家既无一个真有大出息的人教训引导,在乡里间又纵横跋扈,就养成了目中无人,刁横野蛮的性儿,就是族里的女子如董李氏这般的,也是自幼骄横,蛮不知理。

    “董刁妇把冬儿绑去李家庄?她要干什么?”丁浩心中惶急,无暇多想,匆匆道了声谢,便向李家庄方向急奔而去。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29章 一怒为红颜

    今天,正是弯刀小六三兄弟约好了要来乡下探望丁浩和丁浩老娘的日子。这三个泼皮出了城,兴高彩烈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路左顾右盼,倒也不嫌气闷。

    他们很少到乡下来,看着乡间风情自然感觉别有一番味道。偶见有人田中劳作,他们便伫足看一阵儿。间有小村姑荷箪路地,他们也贼眼乱瞄,人家迎面来时品评一下脸蛋,人走过去了,再品评一下臀部蛋,嘻嘻哈哈,自得其乐。

    只是这五月天的日头,已经有些叫人受不了了。铁牛和大头扯开那身粗布衣衫系在腰间,露出一身黑黝黝结实如铁铸的身子这才凉快了些。

    五代末期至宋以来,民间多好刺青,有人不但全身刺青,甚至连舌头上都纹上图案,受此风气影响,这三个泼皮自然也不例外。铁牛胸前纹了一头独角犀牛,牛眼圆睁,好似就要狂奔而来。大头背上却是一只下山虎,虎身正趴在肩头,前踞而后恭,张牙舞爪,虎头正在胸口处,好似就要择人而噬。

    那时节与现代不同,现在有纹身,好像是把流氓的招牌挂在身上,良民百姓要敬而远之,那时候普通百姓纹身是很时髦的事,偶有村姑路过时,不但不怕,那一双眼睛还免不了在他们两个身上多留连几眼,惹得两个泼皮挺胸腼肚,得意洋洋。

    弯刀小六可就惨了,他本想.着今天要去见大哥,还要见大哥的老娘,得穿着体面些才好,于是便把他从别人那儿蒙来还来不及抵价卖出的一套公子袍穿在了身上。

    弯刀小六那气质,穿上公子袍真.是猴沐衣冠,不伦不类,他倒是自然感觉十分良好,哪肯像身旁那两个泼皮一样扒个光脊梁,所以走得一身透汗,只得打开那附庸风雅的扇子遮在头上荫凉。

    眼看前边就到了李家庄,弯刀.小六有气无力地呻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烧……”

    大头虽脱了衣衫也觉难耐,便道:“最好有瓢凉水浇。”

    铁牛没好气地道:“热了便去树下歇着,吟的什么鸟.诗。”

    弯刀小六耸肩道:“你自己没学问,羡慕咱么?”

    “我呸!你有个鸟的学问……”

    二人正在斗嘴,大头走过前边一片庄稼,大喜叫道:“.前边有河,去饮两口水,洗个凉爽再去寻大哥如何?”

    小六和铁牛听了立时撒腿奔来,一见前边果然.一条大河,河水浩荡,白浪翻滚,看得大爽。小六便道:“有河怎不早说,走走走,咱们去……咦!那群人兴高采烈而来,捡了什么宝贝?”

    三个泼皮本是.好热闹的,急忙快步迎上去,只见男女老少许多人走出庄子来,头前四个大汉抬着一个猪笼。三人往猪笼里一看,竟然是个好美好美的小娘子,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吧,穿着身粗糙的月白色麻布衫裙,身上有些肮脏,一头乌油油的青丝凌乱,可那张美丽的瓜子脸,却清秀俏丽。

    弯刀小六没读过书,也说不出到底怎生好法,就是觉得见到这位小娘子的感觉,就像他前几日在宝石铺子里看那老掌柜的一刀剖开那胚石胎,露出里边绿汪汪的一片美玉时一般,叫人眼前一亮,心花怒放。

    这么一个惹人疼的小娘子,那双纤纤小手却被粗麻绳反剪着绑在纤细的腰肢后面,蜷着身子卧在猪笼里。她那剪剪双眉下睫毛儿长长的,一双眸子凝滞不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已视而不见。

    弯刀小六一见忙拦住一个喜气洋洋走来的大汉,问道:“这小娘子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大汉一见是个外村人,正是为李家扬名的好时候儿,忙道:“这小娘们儿耐不得寂寞,偷jian养汉,丧伦败德,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说起来她是董家守寡的妇人,她婆婆才是我李家庄嫁出去的姑娘,可是董家男人死绝了,我们李家这是替天行道,仗义拔刀啊。”

    宋朝通jian之罪,男子判徒役三年,女子判徒役两年,相当于现在的劳改。但是朝廷虽有相关的律令,比较封闭落后的乡村却仍习惯不报官而用私刑。一般来说,法律虽不认可这种行为,通常也不禁止,尤其是这种事多是全村人一致通过,全体施行的,法不责众,一旦处理起来棘手的很,万一激起民变那就成了丢乌纱甚至丢脑袋的大事,所以官儿们大多装聋作哑。而民间私刑,则要残酷的多,最常用的就是“浸猪笼”,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弯刀小六一听,连连点头道:“仗义,真是仗义,这样的妇人着实该杀。嗳,怎么就她一个呀,她那贼汉子呢,可是已经乱棍打死了?”

    那大汉道:“她那jian夫是丁家庄的管事,那丁浩如今也犯了事儿,丁家正要整治他呢,丁家的人轮不到我李家去管,我们便只惩戒这小yin妇便是。”说完便急急地跟上去了。

    弯刀小六听的大吃一惊,他赶紧把大头和铁牛拉到道边,掏掏耳朵道:“我没听错?你们可听清了,他刚刚说甚么来着。这小娘子是丁大哥的女人……”

    大头憨声道:“听清了,可不就是咱们大嫂,哎呀不好,大嫂要被沉河了,这可如何是好?”

    铁牛撸撸袖子,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气吼吼地道:“直娘贼,敢害我大哥的相好儿,也忒不把咱们三兄弟放在眼里,你们等着,我去揍他们个人仰马翻。”

    弯刀小六一把拉住,喝道:“蠢铁牛,只晓得动武么?”

    铁牛瞪起眼道:“怎么,你也觉得这小娘子该杀?”

    弯刀小六呸了一口道:“放你的罗圈拐子屁,你看那小娘子生得多美,与咱大哥郎情妾意,男欢女爱,正是天作之合,碍着这些天不盖地不载的滥污匹夫什么鸟事。咱们兄弟既然看见,无论如何得管上一管,可是咱们兄弟再能打,这一村的贼王八要是都咬上来,救下大嫂之后咱们如何脱身?”

    大头便道:“小六儿,你素来主意多,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弯刀小六眼珠一转,说道:“随我来!”

    ※※※※※※※※※※※※※※※※※※※※※※※※※

    丁浩冲到李家庄时,已累的不成人形,村中人已去了一半,好在尚有一些人家不曾跟去看热闹,丁浩向一个在自家门口玩耍的小童问明情况,一时惊得魂飞魄散,立即向河边奔去。

    出了村子还未到河边,就见许多村民交头接耳地正往村里走来,丁浩顿时心头一沉,也顾不上理会他们,他嘶声大叫着:“冬儿!”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河边,李家庄的人许多都不认得他,只是站住身子诧异地看他。

    丁浩跌跌撞撞跑到河边,只见河水悠悠,滚滚东去,波涛起伏着,水面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就跪倒在河边污泥之中,再也无力起身。

    河水浩浩荡荡,无声地远去,好像把他的七魂六魄也都打碎了,随着那河水飘向了远方……

    “冬儿,我的冬儿……”

    丁浩失魂落魄,老娘刚刚急病交加而死,冬儿又离他而去,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已经让他如癫如狂。

    “多谢浩哥儿为奴家解围,二公子是个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边行走,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为难你。”

    “都说你呆,一向木讷老实,如今竟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浩哥哥,来世,冬儿嫁给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你要不要?嫌不嫌?”

    “人家跟着你,哪怕吃糠咽菜,过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饴的。”

    “浩哥哥是被你们冤枉的!因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早春二月,村口桥头,她淘几下衣服,哈几口热气,小可怜的样儿,就像一只蹲在河边的白色松鼠儿。被他飞吻轻薄时,小脸尽染桃花的那一抹羞涩……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处处种芙蓉,婉转得莲子……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那是她清泉濯发,侧首清唱时的歌声。

    她在无数双鄙夷的目光中用他送的那枝钗儿簪好秀发,璨然一笑时动人的风采……

    那一切历历在目,音容笑貌宛然犹在,佳人芳踪已随逝水渺渺。

    烈日当空,丁浩怀抱寒冰。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不要脸的贼汉子!”

    片刻的惊忡之后,董李氏慌了,她怕丁浩寻她的麻烦,她怕丁浩说出她的丑事,虽说李家人一向护短,可是丑事暴露,脸面上也过不去。她像一条发了疯的母狗,跳着脚儿嚷起来:“李家庄的老少爷们儿都看看,他勾搭了人家媳妇儿,现在还跑到李家庄来立威来了,这是骑在李家男人头上拉屎啊,是个爷们汉子的,还能忍得下去?”

    丁浩霍地一扭头,血贯瞳仁,势若疯魔,董李氏吓得一个机灵,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打死他,打死他!这样的肮污货色,天不养、地不收,打死了也是天经地义!”

    许多李家庄的男人冲上来,开始对丁浩拳打脚踢。丁浩大吼一声,抡起双拳,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同他们厮打在一起。他用拳头、他用手肘、他用膝盖、他用牙齿,打得全无章法,但是每一下,都要重重地落在一个人身上,他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也流满了自己的血,他现在只有把自己的拳脚重重地击打在某具人体上才觉得快意,只有无数的拳脚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他像野兽一样嗬嗬地叫着,拼命撕打着眼前的一切……

    丁玉落忍不住了,什么隐藏的凶手、什么暴露身份,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从暗处冲出来,沉声喝道:“这么多人打一个?小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

    丁玉落打了一句掩护便冲进了人群,手下毫不留情,她拳脚并用,干净俐落,每一掌都斩在一个人的关节要害处,每一脚都踢到一个壮汉。但她虽有名师,实战经验实在有限,单打独斗时还好些,这样的混战中正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好有根基扎实,不曾着在要害处。待她从人群中一路闯去,趟开一条血路杀到丁浩面前,身后已倒下一地痛苦呻吟的壮汉,她的身上也捱了不少拳脚。

    丁浩双目赤红,眼前只有敌人,丁玉落闯到身前,丁浩想也不想,血肉模糊的拳头便向她面门狠狠捣去。丁玉落手腕一翻,一缠一带,轻轻巧巧便把丁浩借力扯了过来。丁浩只被人用这样手法摔过一次,记忆犹新,是以心中一动,神志有些清醒过来。丁玉落在他耳边大喝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教训我的?求死是懦夫,活着才有希望!”

    向来跋扈的李家人被激怒了,一个个吼叫着扑上来。

    “你走!”丁玉落大喝一声,冲进了人拳,腾空一个旋子脚,踢得五六个壮汉口鼻喷血仰面摔去,随即却被更多的人围在中央。丁玉落一边出手,一边大喝道:“还不走?你不走,我也脱身不得。”

    丁浩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他定定地看了解她一眼,便像一头负伤的狼,拼命向前奔去。行未及远,前头便是一片青纱帐,丁浩一头钻进去,便消没了身影……

    ※※※※※※※※※※※※※※※※※※※※※※※

    青纱帐里,弯刀小六、铁牛、大头肩并肩地坐在地上,两眼看着面前的庄稼,好像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美景,看的目不转睛。

    半晌,大头说道:“小六儿,咱们坐在这儿,日头的确是晒不着了,可这儿密不透风,好象更热。”

    汗像小蛇似的顺着小六的脖梗儿往下淌,他冷哼一声道:“嗯,那你想怎么样?”

    大头还没说话,铁牛道:“真的是热的要命,我也想起来走走,一着了风还凉快些。”

    弯刀小六狠狠地道:“大嫂在后面,往哪儿走?都他母亲的给我老实坐着,我告诉你们,咱们浑事儿是干了不少,可都是狗皮倒灶的小事。要往大里干,杀人放火我也不皱皱眉头,可就一桩事,谁也不许干,那就是背义之事。咱们和丁大哥是结义兄弟,丁大哥的女人就是咱们的大嫂,长嫂如母,你们哪个要是一双贼眼四处乱瞄,偷看大嫂身子,我小六儿认得你,我腰里的刀子可不认识你,犯在我手里,我挖了你一双眼。”

    铁牛一梗脖子道:“放你的罗圈拐子屁!把我们说成啥人了?我们就是闷得快晕过去了,得,你说忍咱就忍,那咱们啥时候走啊。”

    弯刀小六说道:“大嫂一身衣裳尽湿,粘在身上怎么走?怎么着也得等大嫂衣裳干了的呀。”

    他说到这儿,扭头问道:“嫂嫂,你还好吗?”

    “嗳!奴家没事。”远远传来一声,赫然竟是罗冬儿的声音。

    弯刀小六便道:“那就好,等嫂嫂衣裳干了,我们便陪嫂嫂去寻大哥,你要是发现什么长虫老鼠的,可别害怕。这地里大多是草蛇,没有毒,你不动弹它也不会缠你。”

    罗冬儿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两边便又沉默下来。

    原来弯刀小六带着李家庄的人要浸猪笼的是他大哥的女人,便立即带着大头和铁牛赶去河水下游,避到一块巨石之后,瞧着那边动静,只见那些村人到了河边,又是一番义正辞严,弯刀小六便道:“你们两个候在这儿,他们把大嫂一丢下水,我便去拖她过来,如果被人发现,就得你们二人断后,如果办得顺当,咱们便救了大嫂去寻大哥。”

    铁牛和大头知道小六儿水性出众,仰躺能在水面睡觉,直立踩水时水能只及腹下,要救个人回来实属轻松,立即点头答应。小六脱下外裳,在河边折了枝长长的芦苇,掐去头尾,吹空管腹,便悄然潜入水中。

    罗冬儿被人掷入水中,因那笼中是盛了大石的,立即便沉入河底,早已闭气候在那里的弯刀小六立即靠拢过去,取出自己贴身收藏的一柄半尺长的弯刀,割断竹笼,将她扯了出来。

    罗冬儿虽不畏死,可被丢入水下窒息难受,也不禁挣扎。小六儿拖着她游离原地,这才稍稍上潜,将芦苇塞入她的嘴中。罗冬儿得了呼吸,心神也定了下来,睁眼只见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水中急急向自己打着手势。罗冬儿看出他好意,便沉住了气,任他拉起自己手臂,随着他顺流潜向远处。

    弯刀小六水性出色,又是顺流而行,速度极快,到了那处大石附近,他把罗冬儿拖上岸去,上岸就是青纱帐,李家庄那些人又怎会发现他们行踪。只是罗冬儿衣衫尽湿,虽说那少女的身子还没有长开,可夏天衣薄,被水一禁,还是有些不雅,是以四人只得遁进青纱帐里,走了一阵,已是不分东西南北,也不知在走向哪里,四人只得在这青纱帐里暂避,候她衣裳晾干再寻出路。这一来丁浩闯到李家庄,独挑百余大汉的壮举他们竟是全不知情。

    傍晚时分,弯刀小六去丁家庄里寻摸了一圈儿,然后出了庄子钻进一片树林,罗冬儿和大头、铁牛立即迎上去,冬儿急忙问道:“童家兄弟,可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小六恨声说道:“真是可惜,我们走得早了,大哥听说嫂嫂被董家刁婆子抓去了李家庄,便也飞快地赶去了。”

    他们这三人一路都是叫罗冬儿嫂嫂,罗冬儿初时听着害羞,再三申明自己尚未嫁给丁浩,三人也不理会,被他们叫顺了口,冬儿便也不再反驳,此时心系丁浩,更不理会,只问:“浩哥哥赶去李家庄了?那他现在如何了?”

    小六道:“大哥晚到了一步,那时我已救了嫂嫂离开。大哥悲愤之下,单枪匹马和李家百十条汉子干了起来。”

    罗冬儿听得花容惨变,泣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个人怎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他是伤了还是怎地,现在怎么样了?”

    小六又道:“伤么……好像倒不严重。嗯……应该还不严重,他能一溜烟的逃得不知去向,我想……应该没有大恙。”

    铁牛气极,抬腿就是一脚,骂道:“平素说你伶俐,咱们兄弟有什么事都让你出面交道,谁想你婆婆妈**真是急死人。还有什么屁,你一气儿放出来。”

    小六瞪他一眼,拍拍臀部道:“大哥一动手,就有一个恰好经过那里的游侠儿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帮他打倒了二十多条壮汉,镇住了李家庄的人,把他给放跑了,如今大哥踪迹全无。不过大哥虽未习武艺,身体还是强健的很,应该不会有大事。只是……他除了丁家,还能有什么去处,嫂嫂你可知道?”

    罗冬儿摇头道:“没有甚么去处,他……他从小就住在丁家大院的,如今……大娘去了,猪儿下落不明,他必是以为我也死了,如今……如今他孤苦一人,还能有甚么去处?”

    说到伤心处,冬儿潸然泪下,铁牛看得气闷,吼道:“我看不下去了,小六儿,那贼婆娘在哪里,我先去打杀了她,然后去李家庄打个痛快,打完了李家,再去丁家为大哥讨还公道,你们去不去。”

    弯刀小六道:“害大嫂的罪魁祸首就是那董家婆娘,这贼婆娘已经回了丁家庄,咱们不妨去揍她一顿。至于丁家,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咱们还要从长计议,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嫂嫂想,若是咱们全陷在里边,嫂嫂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是好?”

    罗冬儿听他们商量去收拾婆婆,到底有些不忍,忙道:“算了,婆……她将奴家沉了河,这段缘份也就断了,今后她是她,我是我,再无甚么纠葛也就是了。你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汉,怎好上门欺他,说起来,还得找到丁大哥才好。”

    小六蹙眉道:“这却有些难,李家庄伤了二十多号人,许多大汉现在还躺在家里,脱臼的脱臼,断骨的断骨,李家人嚷嚷着还要寻大哥的晦气呢。大哥必然不会公开露面,嫂嫂死而复生的事也张扬不得,否则董家泼妇岂肯放过你?她拿出婆婆身份来,谁都不方便公开维护你,如果知道大哥大概的去处,咱们再悄悄去寻他就方便多了。”

    “啊!”罗冬儿忽地轻呼一声,喜道:“我想到浩哥哥可能的去处了。”

    三人一喜,齐声问道:“大哥去了哪里?”

    冬儿说道:“浩哥哥一直与我商量,说要去广原府为程大将军效力。那时,他说要带着我、带着杨大娘和猪儿一起去,如今……如今他在这里无处容身,又以为我们已经……,想必是独自去了。”

    三人愕然半晌,小六微微摇头道:“这却未必,大哥就算要走,也该与我们兄弟见一面,说上一声。如今天色已晚,嫂嫂不妨随我们回城,暂且住在我的家里。我家兄弟姊妹众多,你与我的妹妹们暂且同住便是。这两天我们再细细寻访大哥下落。”

    大头挠着脑袋道:“那……要是大哥已经走了,那该怎么办?”

    铁牛豪气干云地道:“那又何妨,如果大哥已经走了,咱们便护送嫂嫂去广原寻他。”

    大头咋舌道:“广原?我倒是听说过那地方,可……咱们三个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铁牛满不在乎地道:“这才多少路,想当初咱大宋官家未成事时,一条蟠龙棍,千里送京娘,那是何等义气。赵官家与那赵京娘素不相识,咱们护送的可是自家大嫂,兄弟间要的更是一个义字,有什么去不得。”

    弯刀小六听他提起赵匡胤的英雄事迹,胸中也不禁涌起一股豪迈:“好!咱们接大嫂回去,先候三日,三日之后若无大哥消息,咱们送大嫂去广原!”

    罗冬儿感激的无以复加,屈身便要跪倒:“三位兄弟高义,罗冬儿谢过你们的大恩大……”

    “嫂嫂快快请起,”弯刀小六一见慌忙阻拦:“你是我们大嫂,行此大礼没得折杀了我们,嫂嫂快快请起。大头、铁牛都是孤儿,走到哪儿都是根,小六兄弟姐妹众多,爹爹只恨家里少不了几个吃闲饭的,我去哪儿,他才懒得管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嫂嫂且去我家,三日之后,若无大哥消息,我们三兄弟就……‘千里护嫂,广原寻夫’”

    冬儿一听,脸上发热,铁牛和大头却哈哈大笑,三兄弟击掌盟誓,然后便护着罗冬儿往霸州城走去。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