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171章 来袭(月初月关求保底月票)

    杨浩轻骑简从地赶赴芦河岭,为恐折御卿暗中动手脚,领着他们走冤枉路,刚刚赶到府谷城的叶大少也跟着回去了。

    离开府州三天,天地渐渐变得更加开阔起来,放眼望去,到处是绵延无边的旷野,远远的高山上,自山脚、山腰、山顶,不同地带的树木把那远山染成了一道道不同的颜色,这恢宏壮丽的景观,仿佛是一个天神巨人挥毫泼墨,渲染出来的山水画卷。

    时而,又是寸草不生的一片黄土高原,那山尽为黄土,经年累月受着雨水冲刷,把那劈削似的山壁冲出一道道奇形怪状的沟壑。看那黄土高坡的沧桑,已不知阅尽了多少岁月,仍然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也许时常有旅人经过,却从不曾有人注意过它们。

    “杨钦差,前边……就要进入芦河岭地界了。”

    军都虞候马宗强向前方指道:“你看,从前边那道岭吹过来的风,使这里的地理天然划分为两段。这一段寸草不生,黄土盖地,越过那道岭,却是碧草连天,再行不远,还有一条大河,那就是芦河,直通芦河岭。这条大河极宽,不过整条大河都掩在芦苇丛中,一眼望去,肉眼难寻。”

    杨浩扫了一眼叶之璇,叶之璇悄然点头,以示马宗强所言无误。绕过了前边那道山岭,眼前豁然开朗,绿草连天,如同海洋。油绿的草地就像一匹色彩鲜艳的缎子,起起伏伏的直铺到了天边去。

    几座小山包静静地趴在草.原上,有的也为绿草和小树覆盖,有的却是光秃秃一片,大概是因为土质不同。但是有它们山脚下绿如海洋的野草,上衬透澈的不掺一点杂质的天空蓝,却并不显其荒凉。这队人马的到来,偶尔会惊起草丛中的野兽和飞鸟,显示着这片土地蕴藏的生机。

    杨浩暗自忖道:“这里的确是一片.沃土,如果没有战争的因素,在这片土地上开荒、放牧,能养活多少人啊?这里土地肥沃富饶,比他们原来所住的那片贫瘠土地强过百倍,如果没有各方势力的角逐,这片地方将会变成那些北汉百姓定居的乐土。不过,若非由于各方势力的角逐,这么适宜居住的肥沃土地也不会闲置到现在吧?”

    杨浩信马游缰,思绪放开了去,.又想:“如果不能妥善照顾到各方的利益,只凭一腔正气是与事无补的。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考虑的就是不同方面的利益,普天之下莫不如此。

    大宋伐北汉是正义的?还是契丹攻大宋是正义的?.都不是,为的都是各自的国家利益罢了。放到府州来还是如此,事实上,赵官家有削藩之心,我又如何不知?除非折家情愿把府州拱手相让,去开封府做个寓公颐养天年,否则他们采取一些防范措施也情由可原。我杨浩想要折大将军改变主意,另行安置这些移民,难啊。此去芦河岭,我到底能做些甚么呢?向官家奏表,由朝廷给折家施加压力?折家如今是听调不听宣的,目前这种情形下,赵官家也是不会迫得折家太紧的……”

    放眼望去天地宽,杨浩的双眉却紧紧地蹙了起来。.他走仕途,谋做官,为的本是一己私仇,如今重返霸州报仇雪恨的事尚无着落,一桩桩他杨浩根本无法承担的重任、一个个他难以解决的问题,却不断落在他的肩上,而他偏偏又做不到视若无睹。想起此刻仍在府州驿站大醉不起的程德玄,杨浩心头一阵苦笑,忽然有些羡慕起那位程大人了。

    又行半日光景,野草更形茂盛,蓝天下,微风一过,.高可齐腰的野草便翻卷着波浪,一层层地跌宕起伏。耳边,清风送来河水流淌的声音,可是却见不到河的影子,右侧不远就是一人高的芦苇丛,芦苇密不透风,想必那条大河就隐在芦苇之中。

    叶之璇忽道:“杨.钦差快看,那座山岭,看到了没有,那儿就是芦河岭,岭后是群山环抱的一座山谷,说是山谷,其实其中平原极大,住多少人都不成问题。”

    杨浩抬头看去,兴奋地道:“走,咱们加快些速度。”

    一旁马宗强笑道:“杨钦差莫要着急,望山跑死马,看着虽近,真要赶过去路还长着呢。”

    这句话杨浩也听说过,只是方才一时忘形,听他一说才省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不禁赧然一笑,但是那心却已飞到了芦河岭上去。

    天色将暮时,终于赶到了岭前。杨浩胯下的战马不觉加快了速度,与马宗强、壁宿、叶大少等人向前赶去。眼看将到岭下,突地发现前方草原上正展开一场恶战。山脚下千余宋军步卒持枪前指,排成密集的阵形,将山岭入口牢牢堵住,另有百余名身着宋军或民装的勇士手舞刀枪,骑着战马,正与数百骑士厮杀在一起。

    这些骑马的宋军或汉服民壮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弱处在于人少,与对方远射或让对方排开冲锋队形对自己大大不利,所以个个骁勇,杀入了敌阵中去,与敌人捉对儿厮杀,这一来对方外围人马根本使不上力,只得策马盘旋,一边呼喝助威,一边注意着岭下宋军的动向,防止步卒靠拢。

    那些冲入敌阵的宋人太过骁勇,个个人如虎、马如虎,在敌阵中冲来冲去丝毫不落下风,待见突然又有数百人的宋军队伍出现,而且这一次出现的宋兵大多是骑兵之后,那些敌人终于惊慌起来,有人唿哨一声,数百名骑士便向远处退却。

    杨浩定睛细看,只见那些骑士胯下战马虽然神骏高大,可是一个个穿着却显褴褛,大多数人在这炎炎夏日,都是斜穿一袭破旧的羊皮袄,就像许多草原上因为过于贫穷,一年四季都只有一身衣服的牧民。其中身上穿着简陋皮甲的不守寥寥数人。他们用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些根本就是牧马放羊防御野狼的叉杆。

    一见敌袭,马宗强立即集中一支骑兵队赶上去支援。其实那些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这支骑兵大队给蒙了,这支宋军当中大多数人乘的只是代步的劣马,并不能疾驰做战,真正能用于征战的不过二十多匹马而已。

    那些草原牧人一得号令,立即开始撤退,其中有几名着简陋皮甲的,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人物,他们使的刀枪也比较犀利,关键时刻,他们便负责断后,与宋人骑士竭力厮杀掩护大队撤退。杨浩这才看清与牧人们作战的那些民装汉人乃是李光岑手下那十多条大汉。

    这些大汉马术精湛,武艺高强,人人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其中尤以木恩为甚,他使一柄势大力沉的铁戟,大开大阖,纵横八方,如同狂风暴雨,压制得与他对战的一个穿半身甲的骑士脱身不得。

    那些草原骑士大多已经逃去,断后的几个人本已逃开,眼见那人被木恩追杀难以脱身,其中一个穿短甲、头上戴着一个不知是秦汉什么朝代款式的铁盔少年突然返身策马向木恩冲来,抬手一矛刺向他的后心,想要为那被木恩缠住的小将解围。

    木恩十几个兄弟这时都围拢过来,可是他们并不上前,似乎对木恩的武艺十分信服,只是纷纷围拢在四周观战,只见木恩单枪匹马,手使一根大戟,战马驰骋,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与那两个少年走马灯一般大战,其精彩真有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的风范,只是这木大哥生得张飞一般,实不如人中吕布一般俊朗。

    “嗨!”木恩一声大喝,长戟一扫,戟尾扫中那少年的头盔,那铁盔被扬上半空,只听那少年惊呼一声,一头长发便飞扬起来。木恩反手一戟又是一勾,将他手中的长矛也扯了过来,哈哈大笑声中双马一错镫,纵身一探,便抓住了那少年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扯下马来,打横举在空中,顾盼生威,洋洋自得。

    四下的武士们齐声喝彩,那些联手追击草原骑士未果的宋军骑士们刚刚赶回来,见此情形也是大声叫好。另一个少年见状大急,势若疯虎一般扑上来夺人,木恩嘿嘿一笑,手举着战利品已闪出了众人围拢的包围圈。木恩一出去,便有两名大汉扑上来,使兵器挡住了那少年的攻势,将他迫回了圈子里去,只见他们猫戏老鼠一般围成一个圈子,不管圈内那少年冲向何处,都使武器将他逼回去。

    那圈子随着他们的战马一步步靠近,变得越来越小,被木恩擒住的少年嘶声大叫:“小野可儿,不要管我,你快走。”杨浩远远听他声音尖利,倒像一个女孩儿家似的。

    眼见包围圈子越来越小,四下里十几名武士极有默契,不约而同收了刀枪,从战马佩钩上摘下一条套马索,在空中摇晃着,口中习惯性地发出驱赶似的呼号,被困在当中的少年红着眼睛向木恩冲去,可他使枪只挡开几条绳索,其他的绳索便极准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那些大汉哈哈大笑,四下用力同时使力一拉,那少年整个人被绳索牢牢捆住,竟然悬在了空中,胯下的战马直冲了出去。

    眼见二人被擒,余者尽皆逃去,山岭下的宋军收了刀枪,一些百姓也从山上奔下来,杨浩策马上前时被百姓们看见,看见带领他们历尽千辛万苦逃出生天的杨钦差出现,百姓们登时欢呼起来,引来了更多的百姓,这一番解围已被他们自发地算在了杨浩的头上。

    眼见杨浩已经卸任,还能受到百姓如此拥戴,赤忠和马宗强神色微动,不约而同地朝对方递了一个眼色。

    与那数万欢迎的百姓们打过招呼,整军收队返回山谷时天都黑了,杨浩与赤忠、马宗强进了半山腰上一幢已经修好的窑洞,众人称为木老汉的李光岑也被邀请了来。如今就算普通百姓也看得出这木姓老者极有来历,此番驱走那些强盗,木老汉的人是出了大力的,他们所展示的高绝的马上功夫、精妙的箭术、高强的武功,便连赤忠、马宗强也是另眼相看的。

    这地方泥土的土性极粘,李玉昌依据山势,尽量采用挖掘,配以少量砖石木料,已经修盖好大量的房舍,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极为适合这里的气候,而且极为结实。他们进了一幢房子,依次坐好,便令人把那被擒的两个少年带了上来。

    果然,被木恩生擒的那个少年其实是一个少女。她穿着一身粗葛布的衣衫,衣衫边缘镶嵌着褐色的皮革,这能对衣服起保护作用。尽管如此,由于那衣衫太过陈旧,她的膝盖肘弯处还是早已磨破了。

    少女身子高挑,鼻梁修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长得清秀端庄,可是那双湖水般澄澈的大眼睛却带着一股凶狠和野性。她看着杨浩时,杨浩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让她挣脱了绑绳,她纵然赤手空拳,也能扑上来一口咬住自己的喉咙。

    狼……她就像一头舛傲不驯的小母狼。那么,旁边那个少年呢?

    杨浩的目光转向了他,那个少年的穿着比那少女更加破烂,可是那破衣烂衫里裹着的身躯,充满了野性和张狂。他被反剪双手,绑在可以一言决他生死的人面前,但是他直挺挺地站着,那气势就像站在山巅俯瞰大地。傲,狂傲。而他的目光,却那少女更加凌厉,如果说那少女的目光透着凶狠和野性,那么他的目光根本就是嗜血了。

    赤忠冷声问道:“你们是党项哪一部的?”

    那一男一女两个少女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赤忠冷笑起来。党项八氏最初在青海之东南游牧,自隋代开始便向中原靠近,到了唐代中期,就已迁徙到如今的陕西北部了,与汉人接触极早。党项八氏中的拓拔氏曾是北魏皇族,北魏入主中原后穿汉服,说汉语,闹到后来鲜卑族本族的语言都有很多人不会说了。如今拓拔氏为党项八氏之首,汉语在党项羌人中更是成了通用语,根本没有听不懂的道理。见他不说,赤忠冷笑一声道:“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了。来人呐……”

    “且慢!”危急关头,唱红脸的来了。杨浩笑吟吟地拦住了他,和颜悦色地道:“两位,本官知道,西北各部之间,常常闹些纠纷。可话说回来,无论是夏州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大人、还是麟州杨将军、府谷折将军,都是一殿之臣,都是大宋的将领。咱们,都是大宋的子民。部族之间起些纠纷,我们这些做官的,只有尽量平息、排解,不会在百姓之间制造更大的仇深。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攻击这些百姓,可否说与本官知道?如果你们是受了什么人差遣,被什么人蒙蔽,本官……是会酌情处理,尽量宽大的。”

    “呸!狗官!”那少女一口唾沫差点没吐到杨浩脸上,杨浩摸摸鼻子尖上的唾沫星子,转向赤忠,摊摊双手道:“赤军主,还是你来问吧。”

    赤忠肩膀一端,扬声道:“来人啊……”

    “且慢。”唱红脸的又来了,一旁侧坐的李光岑那双锐利如鹰的老眼在这一对少年脸上转了转,微微一笑,说道:“几位大人,老夫有句话说,虽然如今咱们都是大宋子民,但是这草原上的风俗习惯,还是应该遵守的,入乡随俗嘛,你们说对不对?”

    “那是,那是。”杨浩对他的来历越来越好奇了,忙不迭点头道:“不知道木老有什么话说。”

    李光岑道:“草原上的规矩,两军交战,胜者所俘,为其私人所有,为奴为婢,悉从其便。依老夫看,这些人衣衫褴褛,武器陈旧,应该是些草原上的流匪,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呢,在他们身上实无必要再浪费功夫,处置了他们,严加防范流匪再来便是。

    杨钦差,您保护我们数万军民,直至把我等安全送抵此处,所有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可是我们又没有什么可以送给钦差大人的礼物,心中一直很是不安。老夫看这少女虽然蛮横,姿容还有几分俏丽,好生调教一番便也温驯了。她是我这仆从木恩掳回来的,如今我就做主把她转赠于钦差大人,让她为你铺床叠被,端茶递水,侍奉枕席,还望钦差大人莫要推辞。”

    这话一出,那对少年男女脸色顿时一变,杨浩目光一闪,已然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两人当是一对情侣无疑,杨浩暗赞老木眼光毒辣,便也配合着他,转过头来色眯眯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虽悍不畏色,这样被他盯着,也不免露出些胆怯来。杨浩由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嘿嘿笑道:“嗯,的确不赖,好生打扮打扮,再换一身衣裳,倒也是个俏丽的美婢。木老一番美意,呵呵,杨某就生受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2章 决意

    “你敢!”那少年听了杨浩的话勃然大怒,向他嗔目大喝,说的正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杨浩微笑道:“有何不敢?你是草原上的男儿,难道不懂草原上的规矩?你们是木老俘获的,做为他的私有财产,他有权将你们转赠他人。在草原上,你们难道不是这么干的?看看你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苦哈哈的不说,连女人都要为了口食上阵厮杀。”

    他转向那少女,笑道:“姑娘,跟着本官,保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比你跟着这穷小子在草原上流浪强多了。”

    那女孩儿毫不领情,厉声道:“你敢沾我一手指头,我就杀了你!”

    赤忠和马宗强都明白了李光岑的意思,马宗强立即配合笑道:“姑娘,你不要嘴硬,等你成了杨钦差的女人,再怀了他的孩子,若你还舍得下手杀他,那也由得你便是。”

    那少女没想到这几个汉人.将军如此无耻,气得俏脸飞红,欲要骂人又不知该如何接口。赤忠仍然摆着一副大将军的派头,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拉着长音又道:“来人呐,把这小妮子给杨钦差送进房子,洗洗涮涮,打扮漂亮些,今晚本将军还要去闹洞房的。”

    门口的宋兵甲和宋兵乙忍着笑.走过来,拖起那少女就走。那少年急了,大叫道:“谌沫儿,放开她,你们这些无耻的汉人,你们要干什么都冲我来。”

    马宗强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摇头道:“你恐怕不行……杨钦差未必看得上眼。”

    这一下堂上堂下的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那.少年向他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小野可儿是草原上的好汉,既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都不皱一皱眉头。但是要是谁敢欺侮我的谌沫儿,我野离氏全族与你们从此不死不休!”

    李光岑的眼睛突地一亮,立在他身后一直面无表.情的木恩神色也微微动了动。赤忠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摆摆手,那两名宋兵便放开了谌沫儿退到门口,谌沫儿立即走到那少年身边,与他肩膀挨着肩膀并立于地。

    赤忠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字一顿地道:“小野可儿。”

    李光岑接口道:“党项一族自隋末东迁以来,语言.日趋混杂,混用了许多周围部族的语言。汉人、突厥、契丹等等,契丹族中有‘那可儿’一语,专指贵人的贴身侍卫,党项语中的‘小野可儿’与之意思大致相同,亦指武士、侍卫。这人应该是某位野离氏族大人的贴身侍卫吧。”

    那少年听了把.胸膛一挺,傲然冷笑道:“我不是侍卫,而是武士,野离氏最英武的战士,我的名字就叫小野可儿,我是野离氏族长之子!”

    “野离氏族长之子!”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下可逮到大鱼了,不过……似乎也惹了大祸了。野离氏在党项八氏中是最凶悍的一族,若非万不得已,就连夏州拓拔氏轻易都不愿去招惹他们,如今捉了他们族长的儿子,这一下……”

    众人纷纷向赤忠望去,此刻在坐的人里面他的军职是最高的。赤忠脸色微沉,身躯前倾,沉声问道:“野离氏?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野可儿冷笑着反问道:“你们折府可以引兵去攻我族,我们不能来你府州么?”

    赤忠目光一闪,追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要以攻为守,反击我府州地境了?我来问你,除了你们,还有几部人马,准备攻打我们哪些地方?”

    小野可儿昂头不语,赤忠一见,坐直了身子,摆手道:“来人啊,把这小妮子给杨钦差送进房子,洗洗涮涮,打扮漂亮些,今晚本将军还要去闹洞房的。”

    谌沫儿双臂一抖,挣开那两个宋兵的手,大声道:“你们不用疑神疑鬼的,我们野离氏人光明磊落,若要与你们一战,我们就不怕让你们知道。我们现在被你们追得躲进了荒山僻岭去,吃不得吃,穿不得穿,哪有余力再来攻府州。这一次,是因为我们的族人到你们府州境内购买药物返回时,发现许多汉人来芦河岭落脚,我们才想来掠些食物、盐巴……”

    赤忠窥她神色不似说谎,沉吟片刻便道:“把他们两个先押下去,好生看管着,勿要走脱了人。”

    待小野可儿二人被押走,赤忠面色凝重地道:“没想到,咱们刚刚到了这儿,党项人就来招惹是非了,如今咱们捉了野离氏的少族长,此事……恐难善了了。”

    杨浩趁机道:“不错,杨某此来,正为的此事。此地水草丰美,确宜安排这数万百姓,只是……此地处于李、折、杨三家势力交界之处,三方一有龉龃,此地首当其冲,这数万百姓如何能得安宁。本官来,就是想看看如何想个万全之策,以消百姓隐患。”

    “这事么……”赤忠一抬头,见李光岑坐在一旁,正侧耳倾听杨浩说话,立时便住了嘴。李光岑自幼在吐番部族做人质,惯会看人脸色、揣人心事,一瞧赤忠欲言又止,立时明白过来,他微微一笑,起身告辞道:“两位大人要谈**事,小民可不方便再留下了,告辞。”

    李光岑告辞出来,那一直石雕般立在他自后的木恩仍是面无表情,沉默地跟着他走出去。出了这幢窑洞,只见山谷中还有许多暂在草地上搭了帐蓬居住的百姓,帐蓬星罗棋布,犹如草原上一朵朵的蘑菇。

    虽然刚刚经历了党项族人的攻击,此刻山谷内外却又已是一片祥和,夕阳下,许多辛勤的百姓正在辛勤地修饰着自己的家园,哪怕只是一个临时的帐蓬,他们也想尽善尽美。

    李光岑站在半山腰上,望着山谷不语。木恩走到他的背后,沉默有顷,低声道:“主上。”

    李光岑头也不回,只是“唔”了一声。

    木恩沉不住气了,鼓起勇气又道:“主上,那小野可儿是野离氏少族长,野离氏反判李光睿的决心最大,七部邀主上归来,其中野离氏也是最为热忱的一族。如今,咱们既已到了这里,何不与他们联系一番,党项七部只要奉主上为共主,再拉出咱们在草原上训练出来的那数千精卒,未尝不能与李光睿一战。夏州方面……只要晓得了主上的身份,必然也有一些部族心思动摇,有心归附主上。”

    这铁一般的汉子还是头一回说这么多话,说出来的话有条有理,与他粗犷冷漠的外表完全不符。

    李光岑从腰间解下酒囊,使劲灌了一大口,微笑道:“木恩,你有一身本领,留在我这腐朽无用的老头子身边,真的是糟蹋了你。你的天地应该在这大草原上,如果你有雄心,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离去,草原上的那个部落,也可尽归你所有,或许……你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木恩脸色大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惶声说道:“主上,木恩竭诚效忠,不敢稍生异心。主上这番话,木恩百死,不敢相从。”

    李光岑转身向西北望去,眼睛有些湿润起来:“老了,老了,却走到了这儿,大概是老天垂怜,让我这颠沛流离一生的老朽,终于回了家门。这儿,离我出生的地方已经不远啦,老夫……就终老于此吧……”

    说着,他又灌了一口酒,踽踽地向前行去。木恩跪在那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他的身躯犹如一块岩石,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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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木恩和那些魁梧的大汉坐在李光岑帐外不完处的草原上,一堆篝火熊熊地燃烧着,草木灰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飘舞过来,在他们的身周盘旋。

    木恩沉声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要看看大家的意思。我个人,愿意侍奉主上,无论主上是否有心收复夏州,重夺基业。这是从我父亲那一辈起,部族就交给我家的责任:保护少主。可是,我们也得为咱们的族人考虑,他们在草原上流浪的太久了,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忘了自己的根?”

    众人沉默半晌,其中一个汉子慢慢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大哥,主上犹豫不决,我们何不促使主上下定决心呢?咱们去放了那小野可儿,把主公的身份告诉他,党项七部闻听消息必来相迎。到那时,主上的身份就要败露,他想不去都不成啦。”

    另一人立即沉声反驳道:“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挟迫主上!”

    那人嘿然道:“不错,但我这样做,是因为主公雄心不再,是因为我们的部族亲人还在异乡草原上流浪。我只是想让主上重振雄心,再做草原上的一头雄鹰。”

    十几条大汉你一言我一语,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木恩听的心烦意乱,全然没有发觉主上已经悄然出了帐蓬,正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听着他们说话。

    先前提议迫使主上应命的大汉长身而起,厉声道:“众兄弟不要吵了,此事可以由我去做,主上怪罪时,我当自尽谢罪,只要主公能重振雄心,木魁死有何憾!”说罢拂袖而去。

    大树后的李光岑脚下一动,却又像被钉住了似的站住。他抬了抬手,凝滞片刻,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可以阻止他们,只要他拿出主上的权威,这些铁铮铮的汉子就会无条件地服从他,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有这个权利么?他为这些族人、为了这些毫无怨言地追随着他浪迹天涯的族人做过些甚么?

    李光岑无力地靠到大树上,又使劲地灌了一口烈酒。他的身子已经完了,尽管他的外表依然是那么强壮魁梧,其实他的身体这些年来因为艰苦的塞上生活,因为他没有节制的酗酒,已是外强中干。

    他的挚交好友,草原上最有名的嚓喀钦大巫师费尽了心思也不能帮他调理好身子,因为即便吃着药,他仍然要不断地饮酒,天下没有哪个妙手神医能医得好他这样的病人。他的内脏已经被经年累月不断饮下的烈酒弄坏了,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如今一个垂死之躯能让族人们再为恢复他的权力和荣光而去浴血厮杀?

    李光岑的一双老泪蓄满了泪水,他不想在垂暮之年,再牺牲那么多的人。可是,纵然不是为了他,只为了那些在草原上流浪,还在翘首企盼着他们的主上把他们带回久别家园的族人,难道不该利用七部之乱搏上一搏?然而,他已经不能跃马纵横了,他的手下又没有一个可堪重用的统帅。木恩在他的部下里算是一个佼佼者了,可他也只可当一面之雄,他不是自己在夏州的那个堂弟的对手。

    更何况,今日所见,党项七部实在贫苦至极,他们没有粮食、没有药物、没有武器,一头没牙的老虎能吓得了谁?如果把自己的族人和这样的党项七部交到有勇少谋的木恩手上,那唯一的结局也不过是让他们去送死,只是死得华丽一些罢了,又有什么不同。

    李光岑正想着,那些大汉已悄悄散去,木恩走向李光岑所在的帐蓬,片刻***夫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大叫道:“主……”

    “我在这里。”李光岑淡淡一句话,就堵住了木恩的声音,木恩急忙收声,跑到他面前道:“主上,你怎么醒了?”

    李光岑沉默不语,木恩明白过来,他那如山的身子忽然一矮,低声说道:“主上,木恩该死。我……我这就去阻止木魁。”

    “罢了,”李光岑淡淡地说了一声,缓缓走出树下阴影,喝一口酒,仰一眼明月,悠悠地道:“你去,把杨浩……给老夫请来。”

    木恩愕然抬头:“主上,你……有请杨浩?”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3章 谢谢!(2.1第三更)

    第173章 谢谢!

    作者:《步步生莲》书友罗克敌

    揉着酸涩的眼睛,我在想着,说些什么呢?手抖着,什么字也打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多少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昨天阿源催我去睡,嘴上答应着,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哆哆嗦嗦把灯打开,原来才过了二十分钟。这样的可笑的状态,是近几天来时常出现的。我想说些什么,胸膛就快要炸裂了,但是这杂乱的情绪,总是在扰乱我的思路。把野马般的灵魂重新领回我的思路上来,此时此刻,我只想说声,谢谢。

    谢谢,谢谢关叔,写了这样好的小说给我们看。谢谢。

    谢谢,谢谢秋水姐。我曾经看到过,凌晨3点的时候,秋水姐还在忙着加精。可以说,没有秋水姐,也就没有这个和谐的,完美的书评区。谢谢。

    谢谢,谢谢老板。老板送给了我这么多年来看过的最好的一篇拉票文。谢谢。

    谢谢小D,秀秀,玉落和飞月,在遥远的海外,一直关心着我们,出钱出力出眼泪。谢谢。

    谢谢苏三,他写了篇好文章,虽然他让我死得惨了些。谢谢大妈,她做的农家菜很好吃。谢谢所有参加书评比赛的朋友。谢谢赞助商翅中叔。

    谢谢女王,在我伤心绝望的.时候,她安慰我。谢谢阿源,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她救赎我。

    谢谢妖孽们,没有别的,说谢谢蛾.子肯定要和我急,但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那么就不说了,我们看吧。

    谢谢。很多很多的,素未谋面的,.甚至我连你们的ID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朋友。谢谢。

    很多朋友对我说,小狼,你为关叔做了一些事情。每.次我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心里总是很惭愧。关叔、秋水姐、阿源、女王……他们为我做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我的亲爱的朋友们,当你们在书评区里畅所欲言的时候,你们给我的,是心灵上的安慰;当你们在群里嬉嬉哈哈的时候,你们给我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当老板的拉票帖一出,我看到的,不是你们回复的鲜花,而是一张张真诚的脸。我受的教育告诉我,不要在网络上相信任何一个人,然而你们用热情把一个别扭的小孩溶化,让他毫无保留地投入,为了关叔,千千万万次,欢笑,流泪,叹息,写书评。都是因为你们。

    你的模样我没见过,

    你的生活也是顶难说。

    可是我们分不出谁是谁,

    分不清我是你你是我。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我总是对自己说,

    说会看到你就想你,

    你也会念着我。

    没有任何一个数字,能够比得上我们的友情;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能够写得出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一桩财富,能够重的多我们的默契;没有任何一样利刃,能够割得断我们的对视。

    这一个月以来,我所收获的,比这短短二十年人.生中的任何一个月都要多。真的,谢谢。谢谢每一位曾经和我站在一起的朋友。我们曾经站在关叔的身后,我们曾经站在历史的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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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谢谢大.家,陪我一起经风闯浪,并肩同行,我将永远铭记!-----李观鱼 2010-2-1凌晨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5章 鸭子

    第175章 鸭子

    当杨浩一声“义父”,勾起了李光岑陈封多年的慈父之情,让这老者唏嘘落泪的时候,大宋开封府禁宫之内的皇仪殿上,赵匡胤仍在烛下伏案处理虑囚事宜。

    西北党项羌再度扯旗造反,夏州李光睿生病,府州折御勋出兵的消息一一传来之后,他就明白西北三大藩镇这是有意要联手对抗他的削藩之举了。此时要对西北动武,时机远未成熟,他的大军又不能久驻于地方,无奈之下只得挥师东返。

    此时他回到开封没有几天,因为有大量的奏表需要处理,每日的作息排得非常紧凑。每天清晨薄明时分,他就在垂拱殿视朝听政,与百官商议各地民生经济、军国大事。

    朝议之后返回内廷用膳、更衣后再登延和殿视朝,接见负责评政、议政的“台谏官”,以及作为皇帝顾问的“侍从官”,还有相当于廉政公署的“走马承受”。插空还要过目一些需要马上处理的奏折。

    下午要开“经延”,听学士们讲学。这“经延”并非军国大事,原本暂停几日也没甚么,但赵匡胤深知能上马打天下,未必便能下马安天下,治理天下,还是得靠学问。如果只有一身武力,只能是对外穷兵黩武,对内经济无方,闹得民不聊生。所以一回京城,这经筵便立即重开,不肯稍停一日。

    由于需要处理的奏表太多,.挤占了大量时间,“经筵”也顺延的更晚,这样他每天下午的“虑囚”,就只能挪到晚上了。

    所谓虑囚,就是对判了死刑的案.子进行终审判决。自唐朝中叶以来,死刑复奏制度成了一纸空文,杀人在当权者来说已是形同儿戏,以致纲纪败坏,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如今这项制度重新执行起来,朱笔一勾,便是一条人命,赵匡胤怎敢大意,所以他对所有的案卷笔录、供录,都看的十分认真。

    看看天色已晚,内侍都知张德.钧蹑手蹑脚地走出延和殿,站在阶上招手唤来一个小黄门,吩咐道:“官家正在批阅刑囚卷子,马上就要休息,速去吩咐御膳房准备。”

    “是,小的这就去。”那小黄门答应一声,一溜烟地去了,.张德钧转身正想进殿,就见一个小黄门头前掌着宫灯,后面一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来,正是开封府尹赵光义。

    大宋开封是一座不夜之城,四城城门不关,百姓日.夜经营,这禁中的规矩也松懈,锁宫门的时间极晚,有时甚至不封门上锁,一些重臣近臣,晚上也可出入禁中。

    赵光义这几步路走得实在是太沉稳了,真是一.步一顿,俨然学究。其实他也不想这么走路,可他大哥亲手发明的这大宋官帽比较特别,官帽两边一边一个帽翅,官越大帽翅越长,一走急了帽翅就忽闪忽闪的半天停不下来,若那样去见官家未免有失礼仪。

    张德钧见他来.了,连忙殷勤地迎上去道:“见过府尹大人。”

    赵光义对皇帝身边的近侍一向礼遇恭敬,哪肯等他拜倒,早已一步上前将他搀起,微笑道:“张都知无需多礼,官家在做什么?”

    “官家正在批阅死囚卷子,既是府尹大人来了,咱家这便为您通禀一声。”

    赵光义连忙拦住,笑道:“不急,不急,等官家看完案卷再说,到时再劳张都知告知官家。”

    张德钧连忙道:“咱家省得了,那……就劳府尹大人稍候片刻,咱家还得入殿侍候官家。”

    “都知自去,自去。”赵光义拱拱手,便在殿柱下恭恭敬敬地站定,虽是皇帝的兄弟,却谨守着君臣的本份,宫门旁侍立的两个小黄门见了不禁满脸敬佩,瞧瞧人家这作派,那可是官家胞弟啊,当今宰相赵普赵相公哪次来了不是直接进殿连通报都不需的,可人家开封尹那可是皇弟,却这么守规矩。

    其实大宋的官儿最初很少有懂规矩的,赵匡胤刚称帝的时候,每逢早朝,朝臣们在大殿上连座位都有,这些大臣当初和赵匡胤都是同事同僚,彼此熟得很,哪谈得上什么敬畏,尤其是其中大多都是粗鲁武夫,大大咧咧毫无规矩。每次早朝,大臣们什么坐姿都有,还有翘着二郎腿的,一一个个交头接耳,那大殿不像大殿,倒像乱烘烘的土匪山寨聚义大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赵匡胤看着不成样子,便撤去了百官的座椅,可是百官站着还是一样管不住嘴巴,照样挤眉弄眼交头接耳。赵匡胤又想了一个办法,改革官帽,把大臣们的官帽两边都加了长长的帽翅,这一来两个大臣彼此之间有帽翅隔着,至少得有两三尺远,不要说交头接耳不方便,便是站姿不标准,那帽翅歪歪斜斜的都特别难看。到了这一步,哪怕再粗心的大臣也明白了官家的意思,渐渐的也就守起了规矩。

    赵匡胤对这些老同事很少用帝王之命强令他们做些什么,而是常用这种温和的暗示手段促使他们改变自己。做为亲兄弟,赵光义最知大哥心事,于是就率先垂范,只要在公开场合,言谈举止就特别的规矩,从不以皇弟身份自矜。

    赵光义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大殿上,赵匡胤批阅完了最后一份刑囚的卷宗,搁下朱笔,伸了个懒腰道:“啊,总算批完了,晚膳可曾准备得齐全?”

    张德钧连忙趋着禀奏:“官家,膳食已经备好。呃……还有,开封尹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哦?”赵匡胤浓黑如刀的眉锋一扬,喜道:“光义来了?怎地不早早禀报于朕,快快宣他进来。”

    赵光义得到传报,举步走进殿来,还未施礼,赵匡胤已笑容可掬地道:“二哥来了,正好与我一同进膳。来来来,坐下、坐下。” 说着上前,把着兄弟手臂,亲亲热热地同去席上就坐。

    “德钧啊,二哥喜食蒸羊羔肉,你……去膳房吩咐一声,速速准备上来。”赵匡胤犹豫了一下,才吩咐道。

    赵光义忙阻拦道:“算了,今夜若令御膳房匆匆宰杀羊羔,明日起为求准备周全则御厨里必然天天杀羊以备夜用,积少成多,所费几何呀,此例不可为臣弟而开。”

    赵匡胤素来节俭,每日膳食都有一定之规,不肯多做一些浪费掉。如今见他二弟来了,才想吩咐膳房加一道菜,待听了赵光义的回答,赵匡胤十分喜悦,赞道:“二哥真知我心也。来,同坐。”

    赵光义才三十出头,长得与乃兄有七分相似,都是方面大耳,浓眉阔口,肤色微黑,身材魁梧。可赵匡胤做了近十年的皇帝了,举手投足、一鼙一笑,那种雍容尊贵的气度,可不是乃弟可以比拟的。

    二人就坐,先有内侍奉上茶水,片刻功夫,御膳房做好的酒菜也流水一般呈送上来。这酒菜比起寻常人家自然是好的,可作为宫廷来说,倒也寻常。赵匡胤盘膝坐在榻上,先为兄弟斟一杯酒,问道:“二哥,今夜怎地入宫来了?”

    赵光义忙取出程德玄那封秘信呈给赵匡胤,简单地叙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匡胤目光闪动,沉吟半晌并不打开信来阅读,只道:“为兄尚不知他们西返竟有这样大*折。折御勋既把那数万百姓安置在三方交界之处,显然是提防着朝廷,二哥,你觉得朝廷上应该如何决断才好?”

    赵光义见他不提杨浩,略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他的思路说道:“兹事体大,还须大哥做主。兄弟只是做个建议,依兄弟看来,大哥可做出对其用心不曾察觉的模样,遣一忠心于朝廷的流官治理万民。折御勋若对朝廷有所忌惮不敢对他们下手,则必自乱阵脚。若他横下一条心来牺牲这数万军民,那么……”

    他身形微微前倾,沉声说道:“来日朝廷发兵讨伐府谷,咱们便多了一条征讨他的罪名。”

    赵匡胤静静地听着,挟了口竹笋炒肉,咀嚼着道:“如此不妥,这样一来,那数万百姓都无辜受害了,他们如今俱是我大宋子民,你让我与心何忍?得民心难,失民心易,此举一行,得不偿失。”

    赵光义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地道:“大哥欲谋天下,便不可怀妇人之仁,你若放手,那数万百姓必成折御勋囊中之物,来日一旦兵戎相见,他们就要成为折御勋的兵卒来源,我们的损失不知要增加几何。”

    赵匡胤皱了皱眉头,轻叹道:“此事,且容后再议。来,请酒。”

    赵匡胤举杯就唇,一口酒还没喝下去,便听一个少女声音欢欢喜喜地道:“爹爹,你看我这身衣服可漂亮么?”

    随着语声,进来一个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浓眉靓眼,苹果般的圆脸,带着甜甜的笑容,显得既俏皮又可爱。她身上穿着一件翠绿的裙子,一件缀着孔雀羽的缦衫披在肩上,两头只在蓓蕾初绽的胸前系了一个蝴蝶结,那缦衫绣着彩凤图案,再用真的孔雀毛缀在上面,翩然舞动间,孔雀羽毛不停地变幻着颜色,七色莹光,炫人双眼。

    赵光义盘坐榻上,微笑道:“永庆来了呵……”

    小姑娘一见是他,不禁吐了一下舌尖,翩然施了一礼:“永庆见过叔父。叔父,永庆这件衫子漂亮么?”

    赵光义呵呵笑道:“漂亮,很漂亮,穿在永庆身上,人漂亮,衣衫也漂亮。”

    永庆公主嘻嘻一笑,明亮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你看呢。”

    赵匡胤上下打量她几眼,脸色却沉了下来,喝道:“谁让你穿这样的衣服?脱下来,以后再也不许穿这样华贵的衣裳。”

    永庆公主一怔,嘟起小嘴道:“爹爹,不过是一件衣服,有甚么了不起的?我是大宋的公主,难道连一件孔雀彩衣都穿不得吗?”

    赵匡胤正色道:“女儿,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正因你是公主,才更是穿不得这样的衣服。你穿了这件衣服出去,百姓必然都要趋向模仿,奢靡之风一起,又岂是国家兴事?你生长于富贵之家,当惜此福,岂可造此恶业?”

    永庆公主眼圈一红,气得眼泪直掉,这个爹爹待臣下极是宽厚,赵普生个病,他便赐银五千两、绢五千匹;范质生病,赐钱两百万、银器千两、金器两百两;而且鼓励臣子们买豪宅、置美婢,尽享荣华富贵,偏偏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做了一件衣裳便有这许多说法。

    她把眼泪一抹,恨恨地解下缦衫,往赵匡胤跟前一丢,便赌气跑了出去。赵匡胤站起了追了两步,站住身子顿足说道:“这个孩子,真是……唉,都怪我往昔太惯着她了。”

    赵光义见了不忍,说道:“大哥,难得永庆这么高兴,大哥就不要苛责于她了。说起来,永庆虽贵为公主,其实也不见得比普通大户人家的女儿多享了什么福。永庆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寻常人家嫁女儿,还要采办几件漂亮衣服,何况是一国公主呢?或是大哥不想让内库置办如此昂贵的衣裳,那……这件衣服就当是我送给侄女儿的好啦。”

    赵匡胤摇摇头,返身坐下道:“二哥,并非我不想为女儿置办华贵的衣服,实因皇室乃是天下表率,永庆若穿了这样的衣衫,民间必然起而效仿。那孔雀羽毛并非本地产物,一旦此风盛行,势必会有商贩千里迢迢到南方购买,辗转贩卖,哄抬物价,让百姓把许多钱财扔在这无用之物上。

    唉!我拥有四海的财富,就是用金银装饰宫殿,也能办到。但我哪能随便挥霍呢?古人说:“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若我只知奉养自我,那普天下的百姓们还有什么依靠?更何况如今天下未定,我们更不该兴起奢靡之风。”

    赵光义见他愠怒,也是无可奈何,唯有苦笑以对,心中只想:“大哥做了皇帝,却还是那般的小家子气……”

    赵匡胤又望了女儿离去的方向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一回头见兄弟若有所思模样,便道:“二哥,在想甚么?”

    “哦……,我在想……,对了,昨日滑州上奏朝廷,说是黄河春潮泛滥,河堤决口,百姓受灾,需要征调军民修整河堤清理河道,这是急事,不知大哥可已安排了得力的人物?”

    “还不曾”,赵匡胤坐下,挟了一个带果馅儿的捏成梅花状的小馒头,咬了一口道:“我已下诏,免滑州受灾百姓今秋税赋以安民心。同时征调三万军兵、民役前去修筑堤坝、疏理河道。如今人员和所需物资正在调动,至于主事的人选么,则平在奏疏上举荐了陶成谷,二哥觉得如何?”

    赵光义笑道:“有何不可?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出自赵普举存,这些官儿做事倒还尽心的嘛。陶成谷素与赵普交厚,也曾被赵普屡荐于君前要外放任职,奈何功勋不显,一直未得大哥允许。此次赈灾抚民,若能立下功勋,又得人望,赵普再向大哥举荐,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赵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举贤任能的大好机会?”

    赵光义说的从容,似在赞赏赵普用人得当,赵匡胤听了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目中露出深思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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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赵光义告辞出宫,赵匡胤把他送到阶下,返回殿内,看到御书案上静静地躺着那封韩德玄的秘信。他走过去打开那封秘信认真地看了起来,待看到数万百姓向杨浩高呼万岁时,赵匡胤双眉微微一耸,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秘信。

    他背起手来,在大殿中徐徐踱步,过了半晌才又回去坐下,重新拿起那封信,将整封信认真读完,轻轻拈了拈,目光转向御书案上那高高的一摞奏章,里边有一份夹了信笺做为记号,他把那封奏章拿出来,与程德玄那一份并排放在桌上。那奏章字迹歪歪扭扭,难看至极,比起程德玄一手飞龙走凤般的优美字体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着这两封信,赵匡胤嘴角悄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人品呐……”

    他摇摇头,思路重又转回那数万百姓的身上,让他狠下心来把那些百姓推上死路,用作将来讨伐折府的一条罪证,这的确是出师有名的一个好办法,而且不会损及他的名声,因为折府现在名义上可是大宋之臣,照料大宋子民,本就是折府的责任。然而牺牲数万性命,为自己搏一个发兵的理由,他于心何忍?可是放弃这数万军民,任其壮大折府的实力?恐怕折府野心更炽,更不肯交出兵权了。

    赵匡胤沉吟良久,目光又落在杨浩那份奏表上。杨浩此人是程世雄举荐的,从程德玄信中所述来看,他投靠程世雄时日尚短,算不得程氏的亲信,只是阴差阳错有功于程世雄,程世雄投桃报李而已。这样的话,这个人是否可以争取呢?

    赵匡胤拿起玉斧,轻轻地斫着桌面,在鼓点似的“笃笃”声中飞快地转着脑筋:杨浩是程世雄保荐出来的人,若重用于他,折府会把他看成自己人,不会过份刁难他,或可保全那数万百姓;而他与折家其实并无渊源,关系也算不上紧密,朕对他施以宏恩,他还会不会对折家死心踏地呢?会不会忠心于朕?

    赵匡胤权衡再三,暗自想到:西北李、杨、折三家联手婉抗朝廷,现在不便撕破脸皮,自树强敌,这种情形下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这个杨浩都是可以扶植一下的。西北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杂胡、吐番、回纥这些不曾归附大宋的势力且不算,麟州杨家、府州折家、夏州李家,彼此之间也是勾心斗角,在这三方势力中间再增加一股势力,于西北再树一藩这趟水……应该只会更浑了吧?

    如果这杨浩能感念朕的恩德,心向大宋,那固然是好。如果不然,把他扶植成相对独立的一股势力,他不甘屈居人下,也必然对西北三藩产生牵制作用。地方还是那么大的地方,人还是那么多的人,由三股势力分成四股,总体上也必然削弱他们的实力,远远强过把这数万百姓被折府直接纳入麾下。这……已是没有办法之中最好的办法了。

    赵匡胤手中轻敲的玉斧一顿,目光转向御书案旁的五个卷筒,五个竖筒并列,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每个里面都放了几卷空白的圣旨。圣旨是以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图案为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圣旨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

    第一个竖筒里的是玉轴圣旨,那是颁发给一品官的。第二个筒里是黑犀牛角轴,用来颁发给二品官。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第五个筒里是龙凤暗纹的白绫,两端无轴,那是颁给五品以下官员的。

    赵匡胤的手指在黑牛角轴卷筒和龙凤暗纹白绫卷筒之间反复移动几次,终于定在了白绫卷筒上,抽出一卷,在案上铺开,使玉斧压住一端,沉思有顷,提笔写道:“制曰:门下,西翔都监杨浩,率北汉民众辗转西行,脱离险境,忠君爱国,功勋卓著,着即擢升为翊卫郎。今于芦河岭设芦岭州,以翊卫郎杨浩为芦岭团练使权知芦岭知府事,掌总理郡政,宣布条教,导民以善而纠其奸慝,岁时劝课农桑,旌别孝悌,其赋役、钱谷、狱讼之事,兵民之政皆总焉。凡法令条制,悉意奉行,以率所属。有赦宥则以时宣读,而班告于治境。钦此。”

    圣旨以昭曰开头的,就是皇帝口述旁人书写,以制曰开头的,那就是皇帝亲笔。提笔先写门下,是因为皇帝圣旨都须经过中书门下审核盖印才能生效。至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是明朝才开始的圣旨专用起头语。

    大宋皇帝亲笔提拔一个八品官,大概这还是开国以来第一回。杨浩的官升得不高,不过是从八品都监升到了七品的翊卫郎,然而实权却极大。芦岭州团练使权知芦岭知府事,那就是军政一把抓了。

    宋代看官员品级要看官,其次看职,而不是看差遣,知州、参政、枢密这些都是差遣,本身没有品级。然而实权的大小却是看他担的是什么差遣。知州这个差遣可以是三品官,也可以是七品官,并无一定之规,权力一般无二,只是俸禄待遇不同。比如后来的岳飞任通泰镇抚使兼泰州知府的时候就是七品官,因为他的本官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但是掌管的却是一州军政大权,与许多四五品的高官相仿。

    杨浩的官职只是七品,远远不能与麟州、府州、夏州三位节度使相提并论,这样可以少招致他们的一些猜忌。而他实权极大,却使他拥有对芦岭州数万百姓的专断之权,杨浩若有心,当会感激自己的赏识之恩。赵匡胤这番思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他写罢诏书,仔细端详片刻,唤道:“张德钧,把旨意交付二府,明日用印发下去。”

    大宋皇帝的诏书,必须经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两府加盖大印才能生效,所以需要交付有司。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令中书门下再拟一道旨,程德玄刚愎自用,险将数万军民引至死地,有负圣恩,理应责罚,念其忠体爱国,尚有悔改之心,着令其将功赎罪,留任芦岭州观察判官。”

    大宋官家在西北那个三不管地带随手画了个圈,大宋的政图上便增加了新的一州:芦岭州。新鲜出炉的翊卫郎,芦岭团练使兼权知芦岭知府事,掌总理一州军政民事的杨浩,此时还不知道他已成为一方诸侯。

    他此时正听义父李光岑向他讲述党项七部奉他为共主,讨伐夏州李光睿的事,杨浩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上了一个大恶当。哪有一个官儿像他这么倒霉的,第一桩差事就是领着数万百姓迁往宋境,一路九死一生,玄之又玄地闯过来了。这事还没了呢,夏州、府州、麟州三方诸侯甚有默契地给大宋官家制造起混乱来,而这混乱之源,如今却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事非同小可啊,既与西北三大军镇之间的势力纠葛有关,又牵涉到大宋朝廷削藩之举,他一个无兵、无钱、无权的三无钦差,夹在这风箱似的芦河岭上,如何能处理得周全?可是为了这数万百姓的生计,他又不能不捏着鼻子忍下来,一声“义父”叫出口,就得替李光岑去揩屁股。

    李光岑把自己与夏州李氏、与作乱的党项七部的关系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很慈祥、很亲切地道:“浩儿,如今这重担,义父都交到你的手上了,你有什么打算,为父都全力支持你!”

    杨浩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道:“你既无心重取夏州,咱们对党项七部作乱之事干脆置之不理,你看如何?你那数千族人能骑善射,待他们到了这里,咱们倚仗地利,自保应该还是办得到的,你的身份也就不必张扬出去了,这样可好?”

    李光岑掏出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苦着脸道:“晚了,野离氏的小野可儿已被我的人放掉,如何还能遮人耳目?”

    杨浩脸皮子一阵抽搐,把手一伸道:“拿来。”

    李光岑愕然道:“啥?”

    杨浩劈手夺过他的酒囊,恶狠狠地灌了一口,长叹道:“好苦……”

    李光岑听出他弦外之音,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打趣道:“你想喝甜酒那也容易,木恩有一女,名叫甜酒,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你既是我子,我族子女财帛,尽皆任你取用。”

    人的长相,大多是子肖母、女肖父,杨浩想像木恩之女可能的长相,不由机灵灵打个冷战,苦笑道:“我……还是喝这壶苦酒算了……”

    在这三不管又三都管的地带,在官家,三藩、杂胡、党项七氏……各种错综复杂、恩怨交错的势力派系中如何保全这些苦命的百姓,杨浩实在是毫无头绪。可是在各方其实并不情愿的情况下,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被推到了一个他也并不情愿去坐的位置上,不管如何,他这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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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大宋皇室平素家人之间的称呼并不以朕、臣、皇兄皇弟,父皇儿臣等相称,其实与普通人家相同,故此文中家人之间交谈时均使用普通人家的称呼。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6章 绸缪

    第176章 绸缪

    浓绿的、高而密的野草直齐马腹,远远望去,那些马就像畅游在碧绿的海洋里,直到拐进一个山谷。十几匹马才显出完整的马身,十几个魁梧的大汉骑在马上,只有杨浩显得有些单薄。

    谷口早有人候在那里,那人披了件破烂的羊皮袄,手里端着一柄叉子,就像一个贫穷的山中猎户,远远的就见他拦住了这十几个乘马的大汉,双方对答一番,那人便向马上一位魁梧老者右手抚胸,单膝下跪,随后引着他们向山谷深处走去。

    拐过一丛树林,那人嗫唇呼啸一声,便有十多个人从对面的密林中走出,看这些人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大多衣着破烂,手执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行走在草地上,就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狼,机警中透着些凶狠。

    双方走近了,隔着两丈多远站住了脚步,一个胡须花白,头发以缨络小珠串束成一些辫儿的老者眯起眼睛看向那端坐马上的魁梧老汉,忽然以党项语说了几句什么。

    马上的老者就是李光岑,他的神色有些激动,也用相同的语音回答了几句,二人短短几语之后,李光岑突然翻身下马,走上两步,张开双臂,热泪盈眶地道:“苏喀,我的兄弟。”

    那个胡须花白、脸颊瘦削的.老者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欢喜地叫道:“你是光岑大人,你果然是光岑大人。”热泪沿着他肮脏的脸颊滚滚而落,他忽然省悟起来,忙挣脱李光岑的怀抱,退后两步,单膝跪了下去,大声道:“苏喀参见李光岑大人。”

    他身后的那些人立即随之跪倒,.李光岑忙搀住他,激动地道:“苏喀,快快起来,李光岑如今不过是一个流浪人,不再是党项八氏的主人,你不必行此大礼。苏喀啊,你我……该有三十八年不曾见过了吧?当初,你还是一个少年,如今你已做了野离氏的大族长,三十八年呵……”

    那胡须花白的苏喀正是党项.八氏中最善战的野离氏一族当今族长苏喀。他顺势起身,擦擦眼泪道:“是啊,三十八年了,苏喀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幼年一别,如今你我都已是苍苍白发的老者了。”

    他唏嘘地说着,回首说道:“小野可儿,你来,快快见过.李光岑大人。你们都起来吧。”

    小野可儿听了父亲吩咐,抬头举步,正要上前以子.侄礼再次见过李光岑,忽地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杨浩,不由“啊”地一声叫。刚刚起身的谌沫儿这时也看到了杨浩,登时柳眉一竖,“呛啷”一声拔出了弯刀,跃步上前直指杨浩。

    李光岑身后那些大汉反应十分敏捷,立即拔刀.相向,冷目相对,双方立时剑拔弩张起来。苏喀大惊失色,厉声叱道:“谌沫儿,你怎么敢对李光岑大人无礼,还不快快收起刀子?”

    谌沫儿气得脸.蛋绯红,跺脚道:“苏喀大人,那个穿白衣的是宋人的大官儿,他……他还想欺侮我。”

    苏喀脸色一变,转身看向李光岑,李光岑从容大笑,说道:“来来来,浩儿,上前来见过你苏喀大叔。苏喀啊,这是我的义子杨浩,他是宋人的官儿,也是我族未来的主人。我的年纪大了,已是骑不得马、开不得弓,以后诸事都要我这义子操劳,你这做叔叔的可要多多扶持帮助他啊。”

    “喔?”苏喀听出李光岑弦外之音,不由惊异地看了杨浩一眼。

    杨浩笑容可掬地上前作揖道:“杨浩见过苏喀大叔,小野可儿,谌沫儿姑娘,两位还好吧,昨天没受什么委曲吧?呵呵,那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

    谌沫儿冷哼一声,讥笑他道:“咱们曾经打过么?你只有胆子欺负一个被绑住双手的姑娘罢了。”

    木恩嘿嘿一笑,悠然道:“我家少主身份尊贵,怎会与你动手。若是不服,我木恩可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他瞟了小野可儿一眼,示威地道:“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来。”

    “退下!”李光岑和苏喀异口同声,各自喝退自己的人,李光岑笑着将昨日的误会解释了一番,他当时在场,自然知道全部情况。

    苏喀听了哈哈一笑,此事自然略过不提。眼见老父如此态度,小野可儿和谌沫儿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可能要成为自己主子的小白脸,心里有点愤愤不平。

    众人转进树丛中,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席地而坐,李光岑和苏喀这对幼年好友叙了叙离情,感慨伤怀一番,李光岑又向苏喀简略介绍了一番自己义子的来历,西北三藩明里都是宋臣,暗里各行其事,夏州李氏自唐末以来为求自保更是相继向六朝效忠过,谁强谁就是王,颇有些有奶就是娘的味道,那苏喀见惯不怪,丝毫不起疑心,双方这才谈起了正题。

    一提起夏州李光睿,苏喀削瘦苍老的脸颊上就腾起两抹气愤的潮红:“李光岑大人,当年令尊李彝大人病故,本该由你接掌节度使之职,不想你三叔李彝殷却收买拓拔部各位大人,拥立他为新主。你四叔绥州刺吏李彝敏大人起兵讨伐时,我父亦曾想起兵拥护,谁想刚刚与其他诸部议盟,还未等发兵,李彝敏大人便兵败被杀。后来,间或也能听到你的消息,可是想要找你却太难了。”

    他拍了拍大腿,又道:“这些年来,李彝殷、李光睿父子对我七氏盘剥的太狠了,诸部衔怨极深,待李彝殷身故,李光睿继位,便屡屡发兵反抗。不过我们七氏始终不是李光睿的对手。这一次,我们想,必须要找一个带头人,这个能与李光睿对抗的,除了大人您还能有谁呢?您才是夏州真正的主人,讨伐李光睿乃天命所归,所以我们七氏会盟,并派了信使去吐番人的草原上寻找你。谁料却一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我们缺粮少药,又乏兵器,想要讨伐夏州,只好先于府州劫掠些物资,不想折御勋突发妙想,集中了马匹主动寻我作战,杀得我七氏大败。我还道大人不会回来了。”

    李光岑道:“我得了你的信使传讯后,本带了人赶来与你相会,可是到了北汉境内,就得知你已兵败的消息。大队人马若留在北汉境内,难免惹人生疑,我只得打发了部属回去,自己留下打探进一步的消息。也是阴差阳错,这时大宋出兵讨伐北汉,又大举迁徙北汉百姓,老夫胡里胡涂的便被他们裹挟到了这里,昨日听到你儿子的真实身份,这才想法与他通报了身份,暗中救他离开。”

    苏喀高兴起来,握住李光岑的手道:“大人,这是白石大神庇佑,才把你送回我们的身边。这下好了,有了大人统领七氏,我们七氏一定能打败李光睿,让您重新成为夏州之主。”

    李光岑摇头道:“苏喀,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流浪在草原上,我的雄心已经不再,我的身躯也已衰弱。已经无法驾御战马率领你们在草原上征战了。一匹狼王,当它的皮毛已失去光泽,当它的双足已没有力量,当它的牙齿已无法咬断敌人的骨头,就需要一匹强壮的、新的狼王来取代它。我来了,但我已不能做你们的王,我给你们带来了新的王,就是我的义子杨浩。如果你们七氏仍愿奉我为共主,我喜欢你们能把他当成你们的首领,我的义子会善待我们所有的族人。”

    “他?”苏喀再一次得到李光岑的确认,不禁用认真的目光看向杨浩。谌沫儿气愤不平,忍不住轻蔑地说道:“李光岑大人,你说的就是他么?他……也配做草原上的狼王?”

    “我不配!”杨浩笑了笑,说道:“如果说到敢战善战,党项八氏之中,没有人能和野离氏相比,野离氏一族才是党项八氏中最骁勇最善战的武士。”

    听到这番赞誉,自苏喀以下,人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就连小野可儿看着他的目光也温和了些。杨浩话风一转,又道:“可是,党项七氏联手,远比夏州李光睿人多势众,其中又有党项八氏中最善战的野离氏,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却始终不曾占过上风?”

    苏喀等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杨浩又道:“如果是两支狼群,我想胜负早已分明,党项七氏必胜无疑,为什么败了?因为我们不是狼。我义父的话,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我们完全和狼一样。我一直以为,人与野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头野兽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尖牙来体现;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来体现,正因为如此,我们人才从茹毛饮血直到今天成为大地的主人。”

    小野可儿攥紧双拳,双臂的肌肉贲起如丘,冷笑道:“草原上,实力称王。难道不对么?”

    杨浩笑道:“话没有错,但是衡量一个人的实力,却不是看他个人武勇功夫是否过人。人的首领,需要的是头脑,而不是武力。据我所知,李彝殷腰腹洪大,如合抱之树,身躯痴肥,便是走动几步,都要气喘吁吁。若要动武,至少不会是我杨浩对手吧?可是他在世的时候,即便盘剥再狠,党项七部亦是敢怒而不敢言,直至李彝殷身死,李光睿继任,七氏方敢起兵,你们对李彝殷如此忌惮,惧的是他的武力,还是他的心计?”

    小野可儿哑口无语,李光岑抚须微笑,苏喀看看李光岑,豁然笑道:“大人有子如此,难怪肯放心将重任托附,只是不知……少主对讨伐夏州李光睿,可有什么见地?”

    杨浩摊开双手,微笑道:“见地么,小侄一个也没有。”

    小野可儿翻了个白眼儿,谌沫儿却哼了一声,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杨浩又道:“小侄只想问问苏喀大人,党项七氏屡屡兴兵,却屡屡败于夏州李光睿之手,原因何在?”

    小野可儿忍不住道:“原因谁不知道,夏州李光睿苦心经营多年,城高墙深,兵强马壮,军粮无数,兵甲齐全。我等七氏虽敢死勇战,既无大头领统御全局,各部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又无粮草军械,士卒甚至持木棒上阵与敌长枪大刀做战,如何能敌?”

    杨浩怡然自得地道:“这就是了,既然知道原因,如果我能对症下药,解决了这问题,那时再与夏州一战,你可有把握?”

    苏喀身子一震,张嘴欲问却又忍住,小野可儿已惊讶地道:“你……你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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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子渝带着粮草和武器到了芦河岭,只见谷中各处房舍已初见规模,谷口和山巅建了堡垒和箭楼,一些有远见的百姓已自发地在肥沃的草地上划定区域,锄掉野草,翻作良田。这里沃野千里,百姓们倒不会因为土地发生纠纷。更多的百姓无所事事,只在谷中游荡。

    折子渝粗略地看了看谷中情形,便径直进了赤忠的中军帐内,吩咐人去找赤忠和马宗强来见,不一会儿赤忠和马宗强闻讯赶来,进帐见她一身玄衣,娇娇俏俏,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忙上前见礼道:“末将见过五公子。”

    折子渝放下茶盏,浅浅笑道:“两位将军不用客气,请坐。”

    她妙眸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位杨钦差现在何处?”

    赤忠忙道:“杨钦差带了些人去附近斟察地理去了。”

    “喔?”折子渝微微一诧,心道:“斟察地理?看他那日与叔父争执的模样,显然已经看破这里是一块险地,有心要将百姓迁走,我还想着如何说服他。如今他却去斟察甚么地理,难道已经改了主意?”

    赤忠见她若有所思,奇怪地与马宗强互相递个眼神,马宗强便道:“五公子如果要找杨钦差,末将差人去寻找一下吧。”

    折子渝醒过神来,忙道:“不必了。我这次来,带来了一些粮食和农具,还有武器。因为今年已经错过了农时,耕牛和农具倒不急于一时。”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转动着茶杯,目光在两位将军面上盈盈转动着,说道:“方才我来,匆匆看过谷中百姓,赤军主是武人,并不晓民事,不过我看百姓们如今尚还安定,又能自发而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赤军主用心了。”

    赤忠微笑道:“五公子谬赞,赤忠只晓得行军打仗,这地方上的事确实是管不来。好在这里虽有数万百姓,如今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日只是帮着建造城廓房舍,给他们供以吃食,倒不怕还有什么乱子。”

    折子渝颔首道:“他们历尽艰辛,刚刚逃出生天,有个安宁日子过,有口饭吃自然就知足了。但是这种日子不会久的,这些北汉百姓是官家准备撤兵的时候匆匆迁出来的,他们原来有的是城坊中的百姓,有的是乡镇里的村民,有商人,有官吏,有士子、有牧人,有农人,总要让他们各执其业,才能安居下来,否则用不了多久人心思变,各种乱子就会出现,你想弹压都弹压不住。”

    她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这次来,带来了一些有经验的胥吏,由他们对这些百姓登记户藉、编制造册,暂做梳理。如今这数万百姓如何安置,芦河岭如何建制,朝廷上还没有旨意下来。可是起码的乡里制度要有,里正、户长、乡书手这些课督赋税、管理民政人,耆长、壮丁这些逐捕盗贼、难持秩序的差派都要确立下来。

    待建立了户藉,确定了乡里,一切有了规划秩序,就要想办法让他们各安其命,各执其业,如此方能安定民心。原来在北汉做村官小吏的,如今可以委派他们一个差使,他们原本就是做这个的,自能驾轻就熟。原本是读书人的,可以让他们继续读书,还要开设学堂,让那些富绅大户送孩子读书;牧人要划定放牧区域,赊卖牲蓄,农人要辟划土地、赊借农具、耕牛,粮种。商贾也要逐步让他们重操旧业,这里从无到有,欠缺许多东西,可以暂时取消赋税,鼓励商人来此经商,鼓励这些百姓中的商贾重操旧业……”

    折子渝一一说来,井井有条。这些百姓如果是被带到各个已然秩序健全的大城大阜分散安置,就没有这些问题可以考虑,只要在当地登记户藉,纳入当地的管理之中,他们自然按部就班地被纳入当地有序的管理之中。

    可是这芦河岭本来一无所有,数万形形色以、各行各业的百姓,如果不能确立一个合理的、稳定的社会架构,很快各种矛盾冲突就要凸显出来。可是这些问题还没有考虑过,赤忠一介武将,只想着把他们带到这儿,给他们一个住的地方、有口吃的就行了,根本不曾考虑过今后如何管理以及他们的未来,数万百姓都跟放了羊似的。

    折子渝一一说来,赤忠频频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心中只觉五公子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一切正应如此,不过你要问他为何应该如此,具体如何去做,他还是茫茫然毫无头绪。

    折子渝见他一脸茫然,不禁掩口笑道:“这些事我本不该交待于赤军主的,呵呵,这些事你不须理会,我自会吩咐那些胥吏去操持。”

    正觉狗咬刺猥无从下口的赤忠听了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折子渝又道:“另一件事,却须赤军主操办了。赤军主的军队不可能久驻于此,这数万百姓定居于此险地,却不可没有自保之力。因此,要尽快从这数万百姓中择选青壮,组建民军,以尽守土之责。这组织、训练民壮一事,就赤军主着手了。”

    赤忠忙道:“末将遵命。这个事么……末将还做得来。”

    折子渝莞尔,又道:“你还需从百姓中择一有威望者暂任团练使,以统率管理民壮,这人要通武艺,孚人望,方能威服众人,不知你们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赤忠道:“五公子一说,末将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若任团练使,必孚人望,且能负起责任。只是……此人身份实在有些诡异。”

    折子渝妙眸一凝,问道:“有何疑处?”

    赤忠道:“此人姓木,是一老者,气度颇为不凡。他手下有十余个随从,俱是彪形大汉,个个精于骑射,一身武艺十分出众,前日党项人前来劫掠,险些冲进谷去,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危急关头,还是此人的那些随从夺马出手,助末将作战,才打败党项匪众。”

    折子渝眸波一转,问道:“不曾询问他的身份么?”

    赤忠道:“此人只说他是北汉一贩马人,奈何这些百姓来自四面八方,彼此不知根底,我们也难以辩识他话中真假。若说是贩马人,手下有如此精湛的骑术也不稀奇,可是他们那一身精湛武艺,一手妙到毫巅的箭术,尤其是临战时面不改色,骁勇无畏的模样,却不像是个贩马的商人。此人前日助我等却敌,说来应该没有恶意,可是毕竟来历可疑,岂可轻付重任?”

    折子渝好奇心起,说道:“此人在哪里,我倒想见识见识。”

    赤忠道:“杨钦差要斟察附近地理,邀与同行的,正是此人与他那十几名亲随,如今他们都随杨钦差出谷去了。若非有他那些身手极好的部下相随,末将又怎放心让杨钦差一人出去呢?”

    折子渝一怔,两道蛾眉便慢慢地挑了起来:“又是杨浩?这个家伙舍了官兵不用却要他们相随,莫非……他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7章 特区

    杨浩和李光岑并骑站在山坡上,看着苏喀一行人沿着连绵的山脉渐渐隐没,李光岑这才转向杨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浩儿,为父本想,你能妥善安置了我的族人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党项七氏,纵然我不肯为他们出头,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会放过芦岭河这些没甚么油水的百姓。想不到你竟肯如此为他们出谋画策,你……真的有心帮助他们讨伐夏州么?”

    杨浩静静地一笑,反问道:“义父,你是真的甘愿放弃夺位之恨、杀妻灭子之仇么?”

    李光岑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了远方,远山如浪,绿草如波。风吹来,马鬃扬,胯下的战马轻轻地喷吐着鼻息。他轻轻地拍着马颈,缓缓说道:“曾经,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杀进夏州报仇雪恨,要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要为妻儿报仇,不知道多少回是喊着杀声惊醒的……

    可是,随着年岁渐老,仇恨真的渐渐淡了,人活着总要向前看,那些事毕竟已是很多年前的旧事,再刺鼻的血腥味儿也已淡了。这么多年来,陪在我身边的,是我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属,老夫垂暮之年、来日无多,何忍让他们为了我再去枉送性命呢。”

    他回首看向杨浩,郑重地道:“.为父是真的愿意放弃个人恩怨了,只想你能善待我的族人,让他们在自己的故乡家园有一块栖息之地,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知道,光是这些,也难为了你,要求更多,为父如何启齿?”

    杨浩目光微微一凝:“义父,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想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你的义子,还是因为各有所求的一种利益结合,我这么问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知道。”

    李光岑呵呵地笑起来:“浩儿,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面,如果是那样,为父还真的无法向你剖白自己的心意了。不错,起初,我们谈不上父子之情。老夫只是看你自北汉出来,一路所行所言,知道你是一个有担当、知仁义、可以生死相托的汉子,只要你承认了这层关系,你就一定会把老夫的族人看成你的族人。可是……当你那一声‘义父’叫出口……”

    李光岑的笑容变得有些辛酸起来:“听到你叫出那.一声‘义父’,虽然老夫明知你是在敷衍我,可是心里还是欢喜的很,就像我那呀呀学语的孩儿,第一次学会叫我父亲,心里说不出的……”

    他擦擦眼角,再度望向无际的草原,将马鞭一指,振.声道:“你不信么?你往前看,草原上天高地阔,草原上的汉子性情最是坦诚直率,艰辛的岁月让他们爱憎分明,对敌人,他们也许像野兽一般残忍,对亲人,却有着最炽热的感情。

    你知不知道,草上原的牧人,在草场贫瘠的地方,.为了让牛羊有足够的草源,是无法整个族群一起迁徙,寻找草场的,他们只能一家一家的独自在大漠戈壁上寻找草源。一家人,甚至一个人,伴随着他的,只有大群的牛羊马儿,一柄腰刀、一根套马杆和一条牧羊犬。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的头顶永远都是看着一模一样的蓝天和白云,脚下永远都是似乎毫无变化的戈壁和草原,他们常常半年时光都见不到一个人,他们在沉默中照料牧蓄,防御野狼,他们只能用歌声与天上的神交谈。

    孤独和寂寞,使草原上的汉子拥有着醇浓如酒的感情。如果有一个旅人经过他的帐蓬,他会拿出自己唯一一点可口的食物热情的款待,如果与一个素不相识的汉子言语投机,哪怕前一刻彼此还素不相识,下一刻他们就可以成为生死之交。”

    他忽然大力捶了捶胸,宽阔的胸膛发出“嗵嗵”的响声,然后亢声喝了几句声调高昂的草原牧歌,颇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味道。然后回首看向杨浩,眼中露出慈祥和亲切的味道:“浩儿,老夫这一生都在草原上生活,老夫是草原上长大的汉子。我知道,做为一个中原汉人,你不相信我无缘无故的认了你为义子,无缘无故的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儿子。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草原上男人的情怀,那只是因为你不相信亲情和友情其实可以这么简单。”

    杨浩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会从李光岑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的确,无论是置身于现代社会,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年代的他,还是置身于丁家大院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乡绅豪门小社会,在那种环境下,他是不会这么快相信一个人、接受一个人的,更遑论亲情了。

    不,也不是,至少对冬儿的爱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是不掺杂质的,也是最易以最快的速度让人陷入热恋之中的。但是亲情……也可以吗?也许是,一个初生儿,从不曾与他的父母交流过,但是从他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承受了父母双亲全部的爱。然而,像他与李光岑这样并没有一丝血缘,李光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杨浩一时有些茫然起来,李光岑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浩儿,为父知道,你其实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也不会这么快接受我。你相信日久人心,老夫却相信一见如故。老夫不勉强你,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真心实意地唤我一声‘义父’,那么……老夫就再无遗憾了……”

    说完,他打马一鞭便驰下了山坡。山坡下,木恩等十几个大汉正静静地伫马等候……

    ※※※※※※※※※※※※※※※※※※※※※※※※

    这次与野离氏的会面,杨浩已成功地说服了苏喀,为芦河岭的百姓们暂时解决了来自党项七氏的危机。苏喀已同意回去后约齐七氏族长,来晋见李光岑大人,同时派遣信使,“再一次”向夏州“臣服”。

    草原上的战争远比中原要简单的多,这倒并非因为草原上的人心思简单,而是因为草原上的社会结构、政治架构与中原的农耕社会完全不同,体制远没有中原那样健全,头人也无法对部属像中原那样进行严密的控制。

    所以草原上的战胜者只需要臣服,没有可能去对战败者进行完全的控制和管理。你臣服了,那就在你的族群活动区域内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就是,仗打完了,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松散的社会结构、逐水草而居的流浪生活,使得各部仍然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因此党项七氏只要拱手臣服,战火就会消散,而党项七氏对本部族仍然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而不会受到夏州李氏的挟制。除非,夏州打的是灭族的主意,或者吞并诸部,而现在的夏州,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

    杨浩要求党项七氏向夏州臣服,当然只是权宜之举,尽管如此,他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了倔强的苏喀及其族中主战的诸位大人。杨浩开出的条件、描绘的前景,的确让这些骨头最硬的草原汉子也无法拒绝。

    党项七氏原本就极贫穷,夏州要求他们每年供献的牛羊、皮毛、财帛数量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所以忍无可忍时他们就发兵反叛,被打败了就继续苦捱,这个戏码总是周而复始的不断重复上演着。

    杨浩要他们暂且对夏州表示臣服,偃旗熄鼓重回牧场,然后暗暗积蓄力量,待到兵强马壮,军械齐全,那时再七部会盟向夏州发难。至于这卧薪尝胆、蓄积力量的途径,就着落在芦河岭上。

    草原上的物资,其实贩卖到中原是有暴利可图的,问题是与中原的通商途径一直是牢牢把持在夏州手里的,党项七部只能把他们的物产廉价出售给夏州,由夏州辗转运去中原贩卖,这些物产即便经过折氏地盘再进入中原,中间层层抽取重税,最终所得仍比付给党项七氏的金钱超出十倍不止。

    夏州拓拔氏实际上是抽了党项七氏的血灌输到自己的血脉中,保证了他们始终比其他七氏强大,党项七氏一面把自己的敌人培养壮大,一面苦于无法挣脱他们吸血似的盘剥,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解决的办法。公开抗拒夏州,又无法击败夏州,他们得到的不但是夏州的征讨,而且连盐巴、铁锅、布匹等一些生活必需之物都要失去着落。

    杨浩的意思是,芦河岭是汉人之地,无论是麟州杨家还是府州折家,都没有可能限制芦河岭汉民的经商采买。而且折杨两家看似彼此关系牢不可破,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是有所忌惮的,都不愿把触手伸入对方的势力范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冲突,这样一来,双方就人为的产生了重重障碍,而芦河岭的汉民却可以成为中间的缓冲。

    府州折家实际上与夏州李氏同出一源,都是鲜卑皇室后裔,而麟州杨家才是真正的汉人。彼此统治阶层的文化差异、族群差异是他们产生芥蒂的一个方面。另外,杨家势力崛起的历史因由也是一个方面。

    麟州原本是折家管辖的地盘,几十年前,正值天下大乱,折家也为强敌攻击,为了护住折家发迹的大本营府州,折家被迫收缩兵力,将大军从麟州撤了出来,麟州一时形成权力真空。

    当地大豪杨信早就组建了私家军,最初只是为了在乱世中自保。如今麟州群龙无首,他便占据府城,自封刺吏,统治了麟州全境。待到折家解决了强敌腾出手来,杨家已经在麟州站稳了脚根。

    出于种种考虑,折家没有用武力夺回麟州,而是选择了与杨家结盟,他们虽然出于共同的利益关系和对夏州李氏的忌惮而结成了亲密同盟,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毕竟不能如同一家,而且他们在结盟的同时,在彼此边境原本也都屯结重兵以做防范的,对往来两州的行商客旅更是限制极严,这种状况直到比折御勋年长一岁的大姐嫁给了杨信长子杨继业,这才缓和下来。

    芦河岭位居这块富饶的三不管地带,是出于这种政治、军事原因才形成的。为了避免刺激其他两藩,三藩甚有默契地都不把自己的势力延伸过来,这样,芦河岭这种看似姥姥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尴尬角色反而成了一层保护色,使他们以相对中立的优越地位可以起到左右逢源之效。

    芦河岭可以通过这个与三方直接接壤的地方,暗中购买党项七氏的皮毛、牛羊、草药等物,以比夏州更便宜的价格贩往麟、府两州和中原。再把党项七氏必需的盐巴、茶叶、布匹,甚至一些武器,秘密贩卖给他们,壮大他们的实力。而这些事,折杨两藩既不方便自己出面,一旦亲自插手也无法均衡分配彼此利益,双方都信不过、都不会过份接近的芦河岭汉民就成了最合适的中间人。

    芦河岭成为连接三藩的一个重要商业流通渠道之后,不出两年,在暴利的诱惑下,无论路途多远,各地商队就会蜂拥而来。而西北党项各部、甚至更偏远的杂胡部落,甚至回纥、吐番这些强大势力也会闻讯赶来交易,那么一个以芦河岭为核心形成的交易圈很快就会形成。芦河岭的独特地位和经济实力就会迅速确立。

    芦岭河壮大的过程中,会与杨家、折家两州的许多大商巨贾产生利益关系,这些大商巨贾本身就是官商,不但利益与两藩镇息息相关,而且对折杨两藩极具影响力,在这种共同利益下,芦河岭就可以得到折杨两藩更多的优惠待遇和暗中照顾,而不是挟制羁縻。

    同时,得到芦河岭资助的党项七氏实力越强大,西北第一藩夏州李氏的控制力就越薄弱。党项七氏的经济命脉完全掌握在芦河岭,又有他们的共主李光岑在,党项七氏就会变相成为芦河岭的保护者。

    而折杨两家直接与大宋势力相接,他们既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芦河岭不利,且对自己从中渔利,并能兵不血刃地削弱夏州乐见其成,对芦河岭就会更加支持。芦河岭在这三大藩之间越是如鱼得水,就越安全。他们甚至可以把夏州严格控制,输运中原极少的骨胶、牛筋、牛皮、牛皮等制作军械的战略物资直接贩卖给折杨两大军阀,从而获取他们更多的武力保障。

    当然,要达到一种在西北三藩这种复杂政局中为各方所接受的地位,最重要的一点并不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而是要让折杨两家感觉到芦河岭对他们没有威胁。

    那么芦河岭就要在拥有自保之力的基础上,尽量限制武力的发展。这一点非常容易办到,只要在芦河岭开展全民经商,严格控制民团数量就可以。一旦利益共同,而且对自己只有利益而没有威胁,折杨两家就会主动负起保护芦河岭的责任。至于来自夏州的威胁,届时不但有折杨两家撑腰,还有党项七氏拖夏州的后腿,些许威胁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了。

    杨浩这番考虑,完全是为了这数万百姓考虑。这些北汉百姓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么一片片瓦皆无的地方,安全上无法保障,生活上百业俱无,折府支持有限,而且暗生忌惮,大宋朝廷又鞭长莫及。若不想些法子,如何保证这些百姓的安全和生存?但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在这儿发展强大的武力为已所用。

    他当然没有想到,折家、杨家、乃至开封府的大宋官家,随便哪个人站出来发一句话,都能让他的这个计划完全夭折。赵匡胤和折杨两藩随便哪个人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人头搬家,正因为他“限制武力”这一条,他的计划才最终得以实施,他这只小耗子才能在那么多大人物眼皮子底下忙活起来。

    杨浩从没想过做一个草头王,他的伟大理想是……做一名合格的宋朝公务员。

    宋朝公务员,古往今来,福利最好、待遇第一,那是公务员的人间天堂啊。他只想为李光岑的族人解决生存问题,安置好这数万北汉百姓,回到霸州去了结自己那段恩怨,然后扶了杨氏和冬儿婆媳俩的棺椁异地为官,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人活着,就得往前看不是?

    但是他忘了……其实他是掌握着一支庞大武装的,只不过这支武装既不在明处,也不在芦河岭内,而是在西北草原上,那就是党项七氏。他还掌握着一支强大的隐性力量,那就是李光岑对夏州的合法继承权。

    再凶猛的狼,一旦聚集成群,也必须需要一匹狼王来统御。党项七氏若是不想变成一盘散沙,就需要一个各部族都能接受的大头人。

    夏州拓拔氏数百年经营,即便党项七氏因为另辟蹊径,通过芦河岭壮大了实力,也不是他们轻易可以取代的。可是即便夏州李光睿不能见容于党项七氏,要想争取拓拔氏贵族们倒戈,要拓拔族大人们以牺牲李光睿一族来换取党项八氏的和解,最终要被捧上位的,还得是拓拔氏的人,这个既能为拓拔氏所接受、又能为党项七氏所接受的人,唯有李光岑。

    而他杨浩是李光岑唯一的继承人,草原上看重实力、看重衣钵,并不看重血缘。义子,同样是他们所承认的合法继承人。这一点,是现在的杨浩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杨浩并没有忘记党项七氏这股力量,他只是没有想到接受了李光岑义子的身份,与党项八氏的关系就此从此夹缠不清而已。

    等到苏喀知会了其他各族族长,他们还要一同赶来晋见李光岑,歃血为盟,向他们最敬畏的白石大神起誓,效忠李光岑这位共主。杨浩已经严嘱苏喀,李光岑在此的消息绝不能张扬开去,只能限于党项七氏一些重要头面人物才能知道。

    在他看来,通过李光岑这个特殊身份的制约,可以在目前约束七部,换芦河岭之安全。而以后,党项七氏的经济命脉操控在芦河岭方面,也很容易控制他们,只要夏州李光睿这头大老虎一日尚在,就不必担心党项七氏会反噬。

    杨浩不会忘记,正是大宋削藩,促使一直实为其王而名非王的夏州终于扯起“大夏国”的旗帜与大宋分庭抗礼,形成了西有大夏,北有契丹,与中原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大大消耗了中原的实力。

    如今西夏还没有建立,党项七氏与夏州李氏的内耗,必然消磨他们彼此的力量,说不定这一点变化会为大宋创造条件,来日大宋就可以兵不血刃地削藩成功拿下西夏?

    汉人,鲜卑人,契丹人,都是黄帝后裔,只不过千百年来因为地域的隔离,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族群。到了他那个年代,基本上各个民族已再度形成融合,许多民族的区别仅剩下身份证上的一个标识而已。

    从合到分,又从分到合,一个循环,整整五千年。他也不知道那个时代的他,,实际血缘上与已经湮灭于历史、融合于华夏的哪一族更近一些。但是他认为所谓汉族,并不仅仅是一种血缘,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华夏文化、汉族文化。在他看来,骨子里已被这种文化浸yin的人,不是汉族也是汉人,反之亦然。而他,就是从小受到汉文化熏陶长大的人,他就是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的汉人。

    而且,他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所接触亲近的人,都是大宋的子民。所以尽管宋、西夏、契丹这些区别,站在未来角度回望,只是书本上的一个符号,从感情上,他也是站到大宋的一边,把自己看成一个大宋子民的。如果自己这点小小机心,能给未来的大夏国添点乱,能给大宋减少一些麻烦,他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深层次的考虑,他是不可能告诉李光岑的。李光岑只看其安排,只道他还想为自己这个义父报仇雪恨,难免心生感慨。眼见李光岑已下册坡,杨浩一拨马,也向山坡下驰去。

    “少主!”木恩等人坐在马上,抚胸向他施礼。

    杨浩微一颔首,吩咐道:“嗯,走吧。回去却须注意,不可当众如此称呼,神态举止亦不可露出马脚。”

    木恩等人立即恭声应是。杨浩与李光岑并辔当先驰去,众武士立即鱼贯随后,旋风一般卷向远方。

    木恩这些人不知道自幼是受了一种什么理念熏陶洗脑,才养成如今这样的意识,李光岑指定了杨浩是少族长,他们就能立即无条件地接受这种安排,并且从骨子里对杨浩产生无比的敬畏和服从。

    杨浩这个少主人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他心里一直有些不情不愿,那种被人挟迫的感觉,就像**,让人非常的不舒服。可是看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草原豪杰向他躬腰施礼,恭敬有加的样子,杨浩也不觉有些飘飘然。

    有人怎么说来着?对了,如果你不能抗拒**,那就闭上眼睛享受被**的快感吧。嗯……这种被**的感觉,有时还真的蛮舒服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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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子渝负着双手,轻轻俏俏地漫步在芦河岭上,在她身后,是鱼肚状的山谷,两侧是连绵的山脉,山前左侧是一条泛着银白色的大河,掩映在两侧白茫茫的芦花里,风动芦花飘,远远望去,叫人分不清哪一片是河,哪一片是花。

    身旁是一棵野粟子树,这棵粟子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合抱粗的大树,树干虬结如同一条条蟒蛇缠绕在那儿。山谷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百姓,闲来无事,树上的粟子已经快被人打光了,只剩下最高处,还有一颗颗硕大的果树悬挂在枝上,沉甸甸地随着风轻轻摇晃。

    折子渝站在树下,一只手搭在树干上,眺目远望,草浪连绵,却不见骏马奔来,姑娘的芳心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一旁,壁宿痴痴地看着她搭在树干上的那只手,纤手肤色如上好美玉,娇嫩又如水葱,斑斓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那手上,白皙润泽,仿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红润血色。

    壁宿绰号“浑身手”,做为一个神偷,他的手保养得比女人还细腻,可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的手掌可以美到这种程度。

    那纤纤素手葱白似的玉指曼妙如兰花,搭在粗大虬结如同蟒蛇般的树干上时,令他浮想翩翩,一种非常旖旎、非常销魂的联想,穿了这么久的僧衣,做了这么久的“和尚”,他突然有种想要“还俗”的冲动,而且是马上“还俗”。

    一见折子渝向他望来,壁宿连忙抽回目光,满脸正气地道:“折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还要陪家人跑这么远的路、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事,真是不容易呀。好歹你也是折大将军的亲戚,虽说是远房亲戚吧,若是上门请托一下,寻个安稳营生,也不用你这样抛头露面啊。看你这娇滴滴水灵灵的模样,风餐露宿的怎吃得苦。”

    “是啊是啊,折姑娘,我家里做的生意很大,如今家父正想把生意继续往西扩展,说不得这府谷境内也要设几家分号的。不知姑娘你的父兄都擅长些什么呀,如果你们想安定下来,待我叶家在府谷开设分号的时候,可以请他们到我叶家分号做事,看在姑娘你的面子上,本少爷一定给你的父兄安排一个既轻闲工钱又高的事儿做。”

    说话的是叶之璇,他站在侧后面,正在盯着人家姑娘的腰肢看。折姑娘穿着一身玄色衣裤,玄色本不显身段,但是穿在折姑娘身上,却能隐隐看出婀娜的曲线,那腰板儿窄薄中却又不失肉感,堪可一握,圆润柔软,蛮腰中的极品啊,看得叶之璇也是食指大动。

    他们两个无所事事,本来正在谷中闲逛,恰巧看到了从军营中走出来的折子渝,一见折姑娘,两人就像蜜蜂嗅到了花蜜,立即缠了上来,待问清她只是家境一般的普通人家姑娘,二人更加有了兴致。窈窕淑女,君子好述。这两位君子,不约而同地起了慕艾之心。

    拆子渝常常微服出游,主动向她搭讪的纨绔子见得多了,一见这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凑上前来,她就晓得这两人用意,但她正想了解一下这里情形,便制止了侍卫靠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们聊了起来。

    此时听叶之璇卖弄家中财富,壁宿大为不爽,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你叶家不过是广原一商贾,不过在附近几座城池开了分号,却妄称西北第一车行,也不觉可笑。西北?起码这府州、麟州,就没有你叶家字号吧?”

    叶之璇红了脸,愤然道:“以前是没有,不代表以后就没有,我叶家这一次慨然帮助北汉移民入府州,朝廷上必然要嘉奖的。地方上的官府,对本公子这样的义绅壮士,自然也要礼遇多多,叶家要将分号开到府州麟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壁宿不理他,却对折子渝故作儒雅地微笑道:“折姑娘,说起来,西北比起中原的繁华,那是大大不如的。不知道折姑娘可曾去过开封汴梁,那里才是真正的繁华世界啊。”

    折子渝嫣然道:“我不曾去过开封,不过我也听说过那里的繁华,过些日子,说不定因为一桩大生意,我们家就要去开府走一趟的,到时我正好去见识见识。”

    壁宿大喜,说道:“如此甚好。不瞒姑娘,小生壁宿,啊……是小生,不是小僧,这光头僧衣……这个一言难尽,回头我再与姑娘详述。呵呵……

    小生现在钦差杨浩门下做事。杨钦差迁民有功,官家必有褒奖,十有八九是要到中原做官的。你看着吧,过些日子圣旨来了,杨钦差就要到汴梁领了官印赴任了,哈哈,弄得好了,就留在汴梁做官也是大有可能。如果到时姑娘恰巧到了汴梁,千万知会小生一声,小生可为姑娘向导,带姑娘你游遍开封盛景。哈哈,这个……说不定那时我也做了官了,这个是很难预料的。”

    折子渝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好啊,如果你我有缘在开封相会,那我一定请你做向导,同游开封。”

    叶之璇一听折姑娘这话那是属意壁宿了,不由为之大急,忙揭壁宿老底道:“折姑娘,杨钦差自军伍中立奇功,将来的前程想来也离不了一个武字。这人只会些轻巧功夫,飞檐走壁的奇巧功夫在战场上济得了甚么事,鸡鸣狗盗之辈也想做官?你别听他瞎说,就他还想做官?下辈子吧。”

    壁宿反唇相讥道:“我这鸡鸣狗盗之辈难成大器,难道你这架鹰戏犬之徒反而大有前程。飞檐走壁是雕虫小技么?天下间精通此技的能有几人,你且说来听听。”

    他抬头看看,傲然道:“折姑娘,你看那树巅尚有几枚粟子,待我去摘了来给你尝鲜。”

    说罢壁宿纵身一跃,犹如猿猴一般蹿上树去。那棵粟树的树皮纠结虬结如同一条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但是五米以下不生枝丫,加上粗过合抱,想要攀爬并不容易,壁宿就凭着树皮的那些可蹬踩抓握的浅浅缝隙弓背如猿,一路攀援直上,只一口气儿就攀上了五米之上的第一根横枝。

    这样的轻身功夫着实不赖,折子渝情不自禁地娇声赞道:“好功夫。”

    壁宿听了大为得意,顺势攀着那横枝腾空一翻,双脚搭上更高一根横枝,极为俐落地收腹向上,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片刻不停地再度攀向第三枝……

    “杨浩!”

    山谷中突地传来希聿聿一阵马嘶声,正仰头上望的折子渝低头一看,见一行骏骑正驰入谷来,心头不由一喜,她忘形地轻唤一声,便欣然向山下奔去。

    粟子的外皮像刺猬似的,有着许多尖锐的长刺,壁宿站在树巅,脚踏细细横枝稳住了身子,因粟上有刺空手不便去摘,便小心地探手去折了一枝挂着四五颗粟子的树枝,然后顺着树干又灵猴儿似的蹿下来。

    壁宿到了地面一看,那位娇俏可爱的折姑娘已不知去向,不禁怒道:“折姑娘呢?是不是你拈花惹草的恶习不改,不规不矩的得罪了她,把她惹恼了?”

    叶大少哀声叹道:“惹个屁啊惹,我还没来得拈花惹草,那花花草草就被他拔光了。”

    壁宿愕然道:“他?谁啊?”

    叶大少如往山下一努嘴儿,嗒然若丧地道:“除了他还有哪个?有花他就嚼了,有草他就啃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牛的……”

    “杨浩?”壁宿把粟子往壁宿怀里一丢,纵身便向山下奔去,身后传来叶大少一声惨叫:“这花……这草……这玩意儿有刺,可扎死本少爷啦……”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8章 碧玉破瓜时

    第178章 碧玉破瓜时

    “杨钦差回来了。”

    谷中的百姓看到了当先驰来的杨浩,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杨浩放慢了速度,战马轻快地小跑着,微笑着向百姓们颔首示意。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笑脸,很熟悉的一张笑脸,那笑如春风,本就一直缱绻在他的心头。杨浩下意识地向那人一笑,战马轻驰而过后才醒悟过来,他猛地勒住战马,惊喜地扭头回望。

    李光岑止住战马,问道:“浩儿,怎么了?”

    杨浩头也不回地道:“义父,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一个故人。”说完一拨马头,便向那玄衫少女奔去。

    折子渝俏生生地站在一棵树下,杏眼含烟,螓首半歪地看着他,姿容说不出的撩人。

    杨浩到了她身边扳鞍下马,近前两步,喘息着打量她。

    折子渝不像唐焰焰那样明.艳照人,一照面间便能攫人目光;也不像丁玉落那样妩媚中揉合了飒爽,犹如雪中一株寒梅。她是越看越柔、越看越美,只要你仔细打量,哪怕一绺头发、一个站姿,都能给你惊喜。

    她的容颜气质、身姿动作,说不出.的协调,与罗冬儿有五六分神似,不同的是,罗冬儿楚楚可怜,柔柔怯怯,仿佛一树并不显眼却芳芬沁脾的栀子花,而折子渝比她多了些雍容大气,仿佛皎皎一轮明月,须得仰视,才见其神秘清辉。

    不管怎么样,她是与罗冬儿气.质最为相似的一个女孩,也是杨浩到了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萌生过淡淡情愫的少女,此时见到了她,再想到伊人已逝的冬儿,杨浩不禁百感交集。

    折子渝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树下,满心愉悦地.看着杨浩向她奔来,看到他眼中那一抹惊喜,她脸上的笑容也更甜了。待见他眼神一黯,善解人意的折子渝立即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她的芳心微微一酸,但是随即涌起的,却是更多的柔情,还有说不出的怜惜。

    杨浩终于说话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折子渝抿嘴一笑:“你说过,如果我们有缘,就还会再.见的呀。”

    “是,我……我……”

    杨浩一番驰骋,心情又起伏不定,掌心不觉沁出.汗来,折子渝看到他的局促,非常得意自己能给他造成这样的效果,她整齐细密的长睫轻轻眨了眨,调皮地扮个鬼脸,嫣然笑道:“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啊……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杨浩一问,忽然清醒过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折子渝编贝似的牙齿轻轻一露,笑道:“本山人神机妙算呗,呵呵,好多人在看我们呢,要不要一起走走。”

    “好!”杨浩欣然应允,丢开马缰,拍了拍马背,那马便向李光岑一行人跑去,杨浩束手相请,二人并肩踏上了一条林荫小道。

    李光岑将这一对小儿女的神情都看入他的眼中。半生坎坷、半生奔波,如今终于稳定下来,又被杨浩那一声“义父”唤醒了他的天伦之念,他现在很是希望有生之年还能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日子。

    这个女娃儿很招人喜欢,一看就是相夫教子的良配,嗯……还有那屁股,虽然不是很大,可是从那衣裤轮廓隐约可见,真是又翘又挺,浑圆如满月,是个能生男娃儿的体相。李光岑抚着根根如刺的硬胡子满意地一笑,领着一众随从走开了。

    壁宿轻捷如猿,健步如飞,自山岭上冲下来,遥遥见杨浩和那位折姑娘拐向了一条林间小道,招手唤了一声,拔步再追,可脚下只迈出一步,两脚便腾了空,只能在空中悬刨。

    壁宿扭头一看,只见他的身后立着两条大汉,身躯健壮如山,有如山神一般,其中一个正用两根手指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壁宿一瞪眼,然后变了个脸,很客气地问道:“两位兄台有何见教?”

    那虬须大汉咧嘴一笑:“这位仁兄,好一身轻功。”

    壁宿拱手道:“过奖,过奖,两位仁兄,你们看……咱们是不是站定了身子说话?”

    “还是坐下来说吧。”那大汉一笑,把他放到地上,顺手一搂他的肩膀,壁宿单薄的身子被他大手一搂,不由自主地便到了路边,肩上一沉,便顺势和那大汉并肩坐在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两位……到底有何见教吖?”

    壁宿被他们两个挟在中间,忽然有点担心起来:这两个熊一般的大汉,不是有甚么特殊癖好吧?前天刚有一个摸入妇人帐蓬意图不轨的泼皮被赤忠给军法了,只是不知如果我受了他们侵犯,赤军主会不会替人家作主,也把他们给军法了……

    左边那大汉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有没有发现,蚂蚁那么小,却能驮起比它身体重几倍的东西?”

    “啊,没注意……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两位仁兄?”

    右边那大汉便道:“是跟你没啥关系,我们兄弟俩只是看你这小和尚颇有慧根,所以想请你一起琢磨一下,这蚂蚁……它怎么就能驮起那么重的东西来呢。你看你看,那儿就有一只蚂蚁,来,咱们哥仨儿好好参详参详……”

    两人粗壮的手臂同时往壁宿脖子上一搂,壁宿便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去。当叶大少气喘吁吁地山岭上下来时,就发现壁宿那“娇小”的身子被两个大汉紧紧搂在怀里,三个人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玩意儿……

    ※※※※※※※※※※※※※※※※※※※※※※※※※

    折子渝扬起那一勾挺直小巧的琼鼻,甜甜笑道:“……就是这样啦。你知道我九叔在折大将军府做事嘛,有时我也利用他的关系到百花坞里走走,听人说起你的事,才晓得钦差杨浩,就是霸州丁浩。”

    她抬起手,理了理鬓边的秀发,笑道:“只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来这里,我家人口多,为了维持生计,做的生意很杂的。”

    “嗯!”杨浩点点头,感慨地道:“是啊,人海茫茫,我也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你。”

    折子渝目光微微一闪,嫣然道:“所以我说,这就是缘份喽。只是……我没想到你改叫了杨浩,若不是……若不是偶然听人说起你,就算我来了这芦河岭,也未必会来找你啊。”

    “丁浩……”杨浩苦涩地一笑:“一言难尽呐,我不想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折姑娘,你家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折子渝狡黠地道:“我家人口多啊,光是我的伯父、叔父就好多人,每个人又是一大家子,共同经营着一个大牧场。可是光靠这个可不行,其他的生意得做就做,营生杂的很,一时也说不清。家父已经过世,现在我大哥当家,为了生计,他自己现在也在外面奔波呢。这一次,为芦河岭运送粮食、农具呀什么的,我就跟来帮忙了。”

    杨浩点点头,钦佩地道:“真难为了你,这么年轻的女子,就得为了家族的生计到处奔波,风餐露宿,实在可敬。”

    折子渝笑道:“呵呵,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啦。其实家族里的事,一般也用不上我,有时跟出来走走,想要游山玩水的目的更多一些。不过……”

    她瞟了杨浩一眼,微微低下头去,轻轻地道:“这一遭儿来,我倒是真的因为……想见见你……”

    杨浩心里有些感动,但他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前方上山的路变得狭窄起来,两旁杂草丛生,折子渝主动走到了前面,眼珠转了转,又问道:“杨……,人家还是不叫你的官职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唤你的名字,可好?”

    杨浩笑道:“正该如此。”

    折子渝道:“我来了之后,随意走动间,已看过了这里的百姓。如今他们虽还稳定,可是长此下去没有个营生做可不行,我听九叔说,折大将军如今忙于战事,一时还顾不及这里。不过……他已经吩咐下来,调来一批府谷的官吏,为这些百姓登记户藉,划定乡里,使得士农工商,各行百业,都能安居乐业。”

    “竟有此事?”杨浩大喜:“一会儿回去,我也该见见府谷来人,听听折大将军的意思。”

    杨浩道:“其实百姓们已经迁来府谷,如何安置,就是地方官吏的事了,我是无权干涉的。可是这一路坎坷,和这些百姓都有了感情,如果不能亲眼见他们安置妥当,我还真的有些放心不下。折大将军能顾念这些百姓,那再好不过了。不过,这里的情形比较特殊,如果按照寻常州府设置,安排百姓百业,恐怕不太妥当,我正想等折大将军回来,向他进谏一番的。”

    折子渝回首笑道:“我知你素来多智,你有甚么好办法?”

    杨浩道:“这里草场丰富,土地肥沃,又有连绵的群山和一条芦苇荡里的大河。照理说呢,让这数万百姓有口饭吃,可以安排一部人务农、一部分人放牧,一部分人打渔和狩猎,其他的人还可以从商。可是这里连接着麟州、府州和党项羌人的地盘,你是府州人,应该晓得,虽然这三位节度使都是大宋的官儿,不过……不过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融洽……”

    因为折子渝是折大将军的远亲,杨浩不好说的太明白,折子渝接口笑道:“岂止是不融洽。如今西北三藩,夏州李氏势力最大,所以折杨两家建立了同盟以对抗李氏,可是折杨两藩毕竟是同盟而非一家,邻居嘛,相处得再亲密,也不可能如同一家人般没有嫌隙。今天我家的人占了你家一垄地,明天你家的人跑到我家后院抱了两捆柴禾,这些纠纷也是免不了的。”

    她“咯咯”笑道:“折大将军和杨大将军不想为了这点小事破坏了同盟,以免为夏州所趁,只好约束彼此的人,尽量不要他们有所接触。所以……,芦河岭这么一块肥沃的土地,就因为处于三方势力接壤之处,才白白地闲了下来。”

    杨浩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又是府州人,真比在下看的清楚。不错,这正是杨某的顾虑。不管让他们放牧也好、种地也罢,势必要向各方扩展开去,如今各方为了避免大冲突,都约束自己的人尽量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可是平常越境放牧、打渔的人还是有的,这里一下子来了数万人,不管是种地还是放牧、打渔,一旦和三方的百姓起了冲突如何是好?

    夏州、府州、麟州各有重兵在握,彼此有所忌惮,还能控制事态的发展。芦河岭这数万百姓有甚么?一旦起了冲突,西北民风剽悍,又多是聚族成寨,同姓聚居,心齐的很,那时纵然三位节度使大人不出兵,芦河岭百姓光是受各方村寨欺压也不是对手。

    再者说,就算麟州、府州两位节度使大人深明大义,能约束部下和百姓,可西面怎么办?那里可是党项七氏的地盘,他们饿急了眼,连夏州李光睿的反都敢造,府州麟州的村镇都敢抢,芦河岭养起牛羊,种起庄稼,与他们近在咫尺,又没有重兵保护,他们能放过这块嘴边的肥肉么?”

    听到这里,折子渝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她原来打的主意是利用自己的影响,要兄长对芦河岭百姓多多看顾,同时在芦河岭建立一支武装自保。

    然而,她的兄长在家里是她的兄长,在外面可是府州之主。没有利益所得,让他派遣大军到这里来为别人流血牺牲,纵然她大哥看在她面上允了,各路将领又岂能心甘情愿?一时提供保护还可以,着眼长远的话,这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再者,如果想从芦河岭获得赋税、民役的贡奉,做为相应的条件提供军事保护,那又等于把这数万汉民直接纳入了自己的管辖之内,那时……芦河岭占据的土地有一部分本属于麟州的,麟州会不会来分一杯羹?把这些百姓直接变成自己的子民,开封府的赵官家会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折子渝对杨浩暗生钦佩,她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四全齐美的好办法了?”

    杨浩便把自己的打算捡能讲的说了出来,折子渝没想到杨浩竟有这样离奇的想法,可是仔细想想,又大有道理。就像他当初提出集中分散于各军的战马,单独组织一支骑兵使用,虽是发前人所未想,仔细想想却正该如此。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一个数万人的大城镇,自己却完全放弃工农牧渔,专心致力于发展商业,形成一个功能独特的特别区域,却能保证让它兴旺发达的。可是在这个特别的地方,这么做却是恰恰对任何一方都有利,各方都愿意接受、都从中获利的。

    经他一番设计,这些北汉移民恰恰能发挥各方想做而不能做的作用,芦河岭简直就是专门为这样一群不属于任何一方,又服务于任何一方的人而特意辟出来的。尤其是他特意提到的不发展军队,这是任何一方都愿意接受的。

    当然,夏州李氏除外,他们是不会欢迎芦河岭的出现的,因为芦河岭损害的唯一一方的利益,就是夏州李氏,壮大的却是党项七氏、麟州杨氏、府州折氏三方的实力。可是正因如此,被党项七氏和麟州、府州围在中间的芦岭河,必然会被三方欢迎和保护。

    杨浩这一手,不但把芦河岭的尴尬地位化解了,妥善安置了这数万百姓,而且把那些本来对芦岭河不利的条件全都转成了有利的条件。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为什么他总能想出一些点铁成金的好主意?

    一向自矜于才智的折子渝没有因为被他比了下去而不服,相反,却比她自己想出了更妥善的主意还要开心。女人都是很小气的,只有两种人比她们更强,她不但没有丝毫嫉妒,而且会为他欢喜无比,会愿意竭尽自己所能去支持他。一种是她的子女。另一种……不是官人还能是谁?

    那杨浩呢?

    折子渝欣喜地回眸一笑,却发现自己这么久没有说话,杨浩闷头跟在她的后面,那目光微微垂下去,似乎正在盯着她的……

    折子渝脸上一热,赶紧扭转了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嗯,人家是个女孩儿家,也不知道你说的有没有道理,听着……似乎不错呢。我想,如果确有道理,折大将军也会同意你这个好主意的。”

    嘴里说着话,她的心里却不期然地想起了杨浩在群芳阁与唐三、方圆他们说的那番话:“我么……,呵呵,我与唐兄所见略同,一榻风月,才能风情无边嘛,其中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折子渝的俏脸忽然有些发烫,草木的清香充溢着鼻端,弥漫在她的心田。她红着眼,咬着嘴唇,分开了野草藤蔓,轻轻走在前面,腰肢忽然款摆起来,摇曳生姿……,一种醉人的风韵便也散发开来,充溢在杨浩的眼前,弥漫在了他的心田。

    女为悦己者容。女为悦己者,又岂止是容?

    甫过及笄、初步破瓜的妙龄少女,美妙的又何止是她的年龄。

    那女儿家的心事呀,就像轻云笼月,欲遮还露,欲拒还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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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扫盲贴:《碧玉歌》:“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难,回身就郎抱。”意思是说,明明自家到了碧玉破瓜的年龄,春心荡漾,心里像揣了一头小鹿似的,偏偏不说自己的羞喜,反要说:瞧你那色迷迷的样儿,也不知害羞。好啦好啦,本小姐勉为其难,就让你抱一抱好啦,呵呵……,其意境心情,与此刻的折大小姐何其相似,故而用做章名。

    破瓜之年,指的是十六岁。你看这“瓜”字里外一分,不就是两个“八”嘛,因此古人就以“破瓜”来指女子十六岁。想歪了的人就不要去面壁画圈圈啦,贡献几张月票如何?没有月票的就拿喜儿抵……不是,就拿推荐票抵债好啦,俺这个黄世仁是很善良滴。^_^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79章 不一样的留下

    第179章 不一样的留下

    赤忠的中军大帐里摆开了香案,正在迎接钦使。圣旨有许多种,并不一定每颁一道圣旨,规格都这么隆重。有的只须拱揖听旨,并无须下跪。

    但是杨浩这一遭接指,传旨的仪仗很是隆重,赤忠是官场上的人,一见情形就晓得事情重大,所以急急迎进传旨钦差,请茶上座。又急急命人摆设香案,并着人去请杨浩来接旨。

    杨浩与折子渝在山岭上盘桓了一阵儿,些许离别后的生疏感已经消失。在他心里,折子渝是红颜、是知己,也是一个不分性别也觉意气相投的好朋友,她的人就像她的笑,总是让人不知不觉便沐浴在她的春风里,那种投契的感觉又回来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下山时候,刚走到半山腰,就碰到了前来寻找的军士,杨浩急急随那士兵赴军营接旨,许多得知消息的百姓都簇拥到了辕门外,片刻功夫,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已是黑压压一片。

    壁宿和叶大少这对难兄难弟挤在一起兴高彩烈地讨论着。壁宿兴冲冲地道:“官家来旨,定然是对杨浩大加褒奖,这一遭儿若是去开封做官才好,那可是天子脚下,繁华之地,我一直想去开封府看看。”

    叶大少讪笑道:“开封府遍地.是官,到那儿去一个州官百姓也不把你放在眼里。宁为鸡头,不为牛后,还是在地方上做个父母官才好。杨大人最好是去广原做官,若是升个观察或者判官,我叶家也就跟着抖起来啦。”

    折子渝站在前边,在她身后,几个.大汉牢牢地钉在那儿,就像脚下生了根似的,把她与百姓们隔绝了开来。所有的人都在翘首等待着辕门里的消息,折子渝亦然。

    这种隆重的嘉奖,她早已猜到.了。她生于藩镇门阀世家,于权术一道的体会远在杨浩之上。她早知道,不管是程德玄强行把百姓迁往东线,一路损兵折将,百姓伤亡大半,还是杨浩为百姓计,夺节改命,率领他们西返,至少表面上的结果是相同的,赵官家只会予以褒奖,不会直斥其非。

    堂堂帝王,胸怀四海,考虑的是全局胜败,不会与臣.下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即便所用非人,也得这件事平静下来再说,更何况杨况所为可圈可点,赵官家可不是一个昏君。

    所以她并不担心这道圣旨会有对杨浩不利的方.面,她倒是担心,这道圣旨为了表示对北汉迁民的重视,对有移民之功的杨浩赏赐过甚,如果……如果他被调去中原为官,那该怎么办?

    折子渝从未正视过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情意,直.至重新见到杨浩,那若有若无、却始终不曾熄灭的一缕情火才开始燃烧起来,难道……刚刚相见,又要再次分离?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还有机会与他相见?府州折府二小姐的婚姻大事,又岂能草率了之?那时自己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折子渝.心乱如麻,原本一向淡定从容的浅笑也消失了,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直瞬也不瞬地盯着辕门内的动静,患得患失的感觉,头一次充塞了她的胸臆:“杨浩啊,你这磨人精,还要折磨本姑娘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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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狼牙箭歪歪斜斜地飞过,擦着一头黄羊的耳朵插在地上,正低头吃草的黄羊受惊,突然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远远一声娇叱,突然驰出一匹枣红色骏马,一团烈火般追了上去。草原上绿草茵茵,远处的山峦被笼罩在白云之中。只见辽阔的大草原上,一头黄羊化作一道虚影,若隐若现地在草丛中飞掠,后面风驰电掣般一骑绝尘,马上的骑士一件大红的披飞飘扬在空中,就像一朵红云,紧紧摄住了目标。一羊一骑,一前一后,吸引着远处站定的众骑士目光。

    众骑士前边,一个白衣少女讪讪地放下了弓,白玉似的脸蛋上腾起了两抹羞红,好象点上了两点胭脂,正在慢慢地晕开。她那明眸皓齿,娇丽照人,她斜挎弓,背箭壶,那一身颇有塞外风韵的飒爽劲装给她柔弱的外表增添了几分英气。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猎装,翻领银绫短袄,蓝色犀牛皮的护腰,白色骑裤,骑一匹白马,头发使一块白色的绢帕系住,在右额角上系出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状的结,宛如剔透的美玉雕成,通体透澈涓净。

    后边有一人骑马赶上几步,到了她的旁边,那是一个五官俊美、英眉入鬓的年轻人,鼻直口方,双目有神。他微笑道:“冬儿姑娘,不要气馁,虽说这一箭没有射中,不过能这么快掌握骑马和射箭的本事,你已是休哥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了。你这一箭的准头稍差了,你要注意,拉弓的时候……”

    耶律休哥说着,顺势探身,便环向冬儿的身子,一手帮她举弓,一手帮她控弦。冬儿身子一缩,蹙起秀眉道:“休哥大人!”

    语声不大,耶律休哥却已如触电般缩回了手去,神色略显尴尬。他打个哈哈,顺手摘下自己的弓,搭了枝箭上去,用玉扳指扣住弓弦,“呀”地一声开了个满弓,向她示范道:“喏,你看,正确的姿势应该是这样。还有,眼睛要从这个方位瞄准。”

    冬儿认真地看着他的姿势,模拟着试了一下,耶律休哥大喜:“不错不错,正是这样,不过你的臂力有待加强,不然方才那一箭即便中了,也只能伤及它的皮毛,还是会被它跑掉。”

    “多谢休哥大人指点。”冬儿致谢的一笑,如雪后阳光,灿烂明媚,看得耶律休哥心弦一颤,痴痴地张着弓竟然忘记了放下。

    远处那匹火红色的骏马飞驰回来,到了近前马上的红装骑士一勒马缰,那马长嘶一声,便人立而起。

    “嗵”地一下,一支头部中箭的黄羊被掼到地上,红马前蹄落地,现出马上一身红衣,如同火焰的萧炎炎来。她同罗冬儿一样,俱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小美人,不同之处在于,她看起来就像一团火,就像一轮红日,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无视她的存在,但又没有几个敢于直视她的容颜,而罗冬儿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飘逸、柔美,让人忍不住的端详。

    “娘娘的箭术、骑术,休哥钦佩万分。”耶律休哥拱手笑道。

    “哼!大惕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会恭维人了?”萧炎炎撇撇嘴,转眼看见一旁的罗冬儿,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冬儿,要做我的侍卫女官,不精骑射可不成。大惕隐是我草原上的雄鹰,有一身精湛的骑射之艺,有空,你可以向他多多讨教。”

    “是,谨遵娘娘吩咐。”罗冬儿抱弓行礼。萧炎炎顺手解下自己纤腰上的象牙佩刀,抖手一扔,罗冬儿慌忙举手接住。小刀不大,是贵人们用来解羊食肉的餐具,但是锋利却不下于兵刃,装饰尤其华贵,刀柄上那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柄刀子送你了。休哥,一会儿你教教她如何解羊,烹煮,今儿中午,我要尝尝冬儿的手艺。”

    “遵命!”耶律休哥大喜,娘娘在为他制造机会,他如何不知?以他身份,若想强要了冬儿,恐怕萧绰也不会介意。可他实在是爱极了冬儿,愈是得不到,愈是把她当女神一般敬爱,只要她皱皱眉头,他便连一手指头都不敢碰她。

    自从上次在逐浪川上见到杨浩所为,耶律休哥更加自省,不肯在冬儿表面有什么下三滥的举动。只要看紧了她,让她从此留在上京,天长日久,还怕她不忘了那个大宋的官儿?耶律休哥只想凭自己的本事讨得这让人又敬又爱的女子欢心,他可是信心十足。

    草原上的牧人只凭一柄巴掌大的小刀,就可以在一柱香的时间里把一头羊料理得干干净净,分解得整整齐齐,甚至连一滴血都不会溅到手上和草地上。

    罗冬儿拾掇过的最大动物就是鸡,还是头一次宰杀这么大的动物,慌慌张张地忙活一番,总算在耶律休哥的帮助下把那头羊收拾干净了,见她一手鲜血,颊上还溅了几滴,耶律休哥不禁开怀笑道:“哈哈,冬儿姑娘,你去河边洗洗手净净面吧。”

    “那这羊……”罗冬儿看看不远处架起的大锅,有些为难地道。

    耶律休哥鬼鬼祟祟地四下一看,小声道:“没事,我来烹羊就好。回头你撒把盐,就算是你的好啦,呵呵呵……”

    “多谢休哥大人……”,罗冬儿翩然转身,便向玉带般缠绕在草原上的那条小河跑去。

    “哗~哗~哗~~”几捧清凉的水洗净了双手,又洗了把脸,她忽然望着水中的倒影痴痴地发起呆来……

    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还有她的容颜。她感觉到自己比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她,眼神更明亮。现在的她,神气更实在。说以前的她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现在的她与以前的自己完全判若两人了。

    她望着水中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才到了这里。这里是契丹人的上京,距中原也不知道有多远。皇后娘娘待我很好,这里比以前的家里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是……他不在这里呀……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冬日,她蹲在桥头浣衣,他从桥上走过,那远远递来的一吻……,她的两眼亮了一亮,然后朦胧起来,朦胧地望着水中那痴憨的容颜,可爱的嘴唇轻轻嘟起,学着杨浩的样儿,向水中的自己递了一个俏皮的飞吻……

    水中的美人儿摇曳着羞红的容颜,仿佛一朵初绽的桃花,向她调皮地笑了。

    “浩哥哥,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儿去找你,不管岁月多长,不管路途多远,那一天不来,冬儿此心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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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浩迈着“太空步”走出辕门,心神有些恍惚。

    辕门外的百姓本来议论纷纷,热闹的就像菜市场一般,一见杨浩身着正式的绯色官衣,头戴乌纱帽,一身整齐地捧着圣旨出来,登时便肃静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在他身后,站着披挂整齐的军主赤忠、军都虞候马宗强,京师传旨太监,和八个身形高大的禁军侍卫,此外还有一人,也是一身新鲜的官衣官帽,论身材、论相貌,甚至比杨浩还强上一两分,可是往那儿一站,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头蔫脑的没有气势,再加上他的官帽与杨浩不同,两只帽翅像猫耳朵似的,配上他那没精打彩的模样看来令人发噱,有有认得他的人,晓得此人就是另一位钦差程德玄。

    折子渝的目光落在杨浩的腰间,那里佩了一只银鱼袋,她的心不由跳动起来:“着绯色官衣,佩银鱼袋,莫非……他已晋升为六品官了?”

    杨浩看着静悄悄的众百姓,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圣旨,大声说道:“圣上洪恩,杨浩晋升为翊卫郎!”

    下边的百姓黑压压一片,并不知道这翊卫郎是个什么官儿,只是屏息听着。杨浩又道:“圣上于芦河岭,设芦岭州,着翊卫郎杨浩为芦岭团练使权知芦岭知府事,率一州所属,总理一州郡政!”

    折子渝一双蛾眉微微一挑,一抹愉悦甜笑欣然浮上她的眉梢。但是……无数百姓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儿,犹如鸭子听雷,莫名其妙地看着杨浩。人群中不乏读书人,当然并非都听不懂,但是听懂的人实是少数,在这么庞大的人群中,他们的骚动实在掀不起什么波澜。

    杨浩回头看看众文武官员,一撩官袍,纵身跳上辕门旁一只石碾,拢起嘴巴大声喊道:“大家伙儿听好喽。官家……在这芦岭河专设一州之地,我杨浩……就是芦岭州第一任知府,兼团练使!就是这儿的父母官啦!”

    这回,百姓们终于听懂了,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杨浩站在石上抱拳一礼,底下的百姓们忽然纷纷跪倒,高呼道“府尊大人,府尊大人!”

    杨浩站在石上,心潮起伏:“这就留下了?留下就留下吧,为了这些敬我爱我的百姓也是值得的,何况做特首的感觉似乎也挺不错。”

    他慢慢放下手,双眼湿润起来:“老娘,冬儿,杨浩马上就回去了,衣锦还乡,去祭拜你们,带你们一起到芦河岭来,咱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0章 意外之吻

    第180章 意外之吻

    一间窑洞里,杨浩与程德玄对面而坐。桌上只有一支蜡烛,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两个人寒喧片刻后,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曾经,程德玄高高在上,而今,在他眼中不堪一提的杨浩却后来居上,爬到了他的头上去。而且恰恰是与他争风过程中,使他屡屡失利,这让程德玄情何以堪?可是,形势比人强,如今杨浩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徒呼奈何。

    杨浩对程德玄的留任同样有点挠头,程德玄留任,恐怕用来监视他的作用更大一些。毕竟,他是程世雄举荐的人,无论在谁看来,他如今是折系的人。既放了大权给他,岂能不加节制,你当赵官家是来做善事的么?

    大宋官家的旨意上已经说明,由于芦岭州是从无到有,一切处于初创阶段,所以除程德玄外,特旨授权,允许他就近选拔举荐一些人,由朝廷特旨任命。表面看来,唯一一个他撤不得换不得的,仅只一个钦命的观察判官程德玄而已。这已是前所未有的洪恩,可自行任命官吏,那不是开府建衙的封疆大吏特权么?

    可是这芦岭州说是一州,实际上如今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连知府衙门都还不知道建在哪儿呢,在外人眼中,这地方夹在三大藩镇之间,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根本也不会有哪个官儿会心甘情愿到这里上任的。估计……哪个官儿被贬斥流放,宁愿被赶到南荒去,也不愿到这随时可起刀兵之患的险地做官。

    轻轻捻着腰间特赐的六品.官以上官吏才可以佩戴的银鱼袋,仔细想了半晌,杨浩终于开了口:“程大人,你我承旨,在此设州牧民,今后便是同僚了。如今芦岭州还只是一个名字,什么都是空的,已经到任的,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不知道程大人对本官有什么建议?”

    程德玄抬起眼睛轻轻地扫了他.一眼,又复垂下眼皮,呆板地道:“按例,一州之地,当设知府一员、通判两员、签书节度判官厅公事、节度推官、观察推官、观察判官、录事参军、左司理参军、右司理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各一员。这些,是有品秩的官员,本需朝廷委派的。不过官家已经下旨,特权知府大人委派,这是官家洪恩,大人可以看看有什么可用的人,尽管举荐上去。至于各司职派的小吏、班头、巡检、捕快,更是地方上可自行任命之人,大人可自行决断,下官唯知府大人马首是瞻。”

    杨浩轻轻一叹,满面苦笑:“我有.什么人可用呢?如今就只你程德玄一人,还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对我满腹幽怨。我的奏折上明明已经分了功给你,天晓得官家为什么一定要贬你,我已仁至义尽,这笔烂帐你非要算到我头上,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想到这程德玄竟是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杨浩慨叹一声,便起身道:“如今千头万绪,本官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目前来说,芦岭州一切尚未就绪,并不需要这许多官吏,倒是下边那些小吏需要尽快安排,引导百姓、维持秩序,全赖这些小吏。所以,我想先请折府的人帮助我们建造户藉、划定乡里,把最基本的东西先建立起来,以便上传下达,如臂使指。不知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德玄起身长揖道:“大人高见,下官无不从命。”

    杨浩摇摇头,又道:“芦岭州初设,如呱呱落地的初生.婴儿,离不了折杨两藩的支持和帮助。本官想近日去府谷一趟,一些事情,还需得到折大将军帮助。如今训练民团一事,已有赤军主着手,这建造户藉、划定乡里,就麻烦程大人看顾了。程大人意下如何?”

    程德玄也不多话,木着脸又是一揖:“谨遵大人吩咐。”

    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浩也不觉有些动气,.把袖一拂,便出了房门,程德玄也不相送,缓缓直起腰来,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阴沉,一言不发。

    攸地,一道人影.闪进院来,程德玄神色一凛,一侧身便自壁上摘下了佩剑,冷声道:“谁?”

    一个三旬男子踏步进来,微笑拱手道:“在下东京禁军步军校尉禁天锡,现有南衙书信一封,交予程大人。”

    “哦?”程德玄看清来人,确是白天传旨太监所带来的八名侍卫之一,又听他说是南衙来信,忙放下剑,欣然上前接过信来。

    荆天赐笑道:“大人若有回信,可明日寻机交付于我。此处卑职不便久耽,这便告辞。”

    “好走,不送。”程德玄把他送出门去,立即返回房中,掩紧房门到了灯下,急急取信便看。待将秘信看罢,程德玄脸上阴霾一扫而空,他诡谲地笑了笑,将秘信凑到了灯火上……

    ※※※※※※※※※※※※※※※※※※※※※※※※※

    “折姑娘……”

    树影婆娑,树下的人儿只是稍稍一动,杨浩就已直觉地唤了出来。

    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来,果然正是折子渝,一身玄衣隐在树影下时几乎看不见,这时走到月光下,让人注意到的,也只有她明净如玉的容颜。那雪玉似的一张脸蛋儿映着月光越发娇美,杨浩微笑道:“果然是你。”

    折子渝浅浅一笑,翩跹上前,学着男人长揖一礼:“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咳,免礼,平身。”

    一言说罢,两个人都笑了。

    他还是他,她还是她,漫天星光月色下,不过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罢了。谁是官?谁是民?计较起来,忒也煞风景。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明天,我要回府谷去了,所以……想来见见你。”言语轻轻,不乏情意。折子渝落落大方地走到他的身边,仰起脸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你留下了,我很开心。”

    含蓄而大胆的表白,让杨浩的心砰然一动,他有种想去牵她手儿的冲动,一只手轻轻伸出去,却又凝住,然后顺势向外一挥,轻声说道:“一起走走吧。”

    折子渝仰着脸儿,那俏美的脸庞笼在月辉中,透着淡淡的霞光,注意到杨浩动作的变化,她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温驯地随着杨浩转了身,两个人便向远离百姓帐蓬的幽静角落走去。

    “过几日,把这里稍做安顿之后,我也要去一趟府谷。”

    “当真?”折子渝欣喜地转头:“喔,我知道了,你要去折大将军府。”

    歪着头想了想,折子渝抿嘴一笑:“到时……我在折府等你吧。”

    “你?”

    “是啊,你知道,我九叔……在折府做个小管事嘛,折府……我也进得去的。”折子渝吞吞吐吐地说罢,又向他嫣然一笑:“你准备向折大将军进言,同折杨两家结盟,按着你的规划建立芦岭州了?嗯……这法儿是你想出来的,如今官家又允许了一府之尊,正好可以大展宏图。”

    杨浩与她并肩走着,只觉少女身上传来淡淡幽香,在这夜的清风里久久不散,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端,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的眼角捎着姑娘的动作,只觉一举手一投足,都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听了姑娘的话,他只笑了一声,说道:“在你面前,杨浩无那许多客套,说实话,能有今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如此年纪、入仕如此之短,能成为一府之尊,确实足以自得了,我也很开心。尽管这里百业俱无,一切都需从头开始,艰苦确是艰苦了一些,但若非如此,如何能有我的机会。我只盼,能说服折大将军才好。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我空有一腹计谋,却是对牛弹琴,那就惨了,此时想起,难免忐忑。”

    折子渝想笑,忙又忍住,她用手指按了按嘴唇,轻笑道:“应该不会吧,折大将军掌理府州,军政经济一把抓,想必不是一个只晓得喊打喊杀的莽夫,你尽管把心放进了肚子去……”

    折子渝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地被杨浩一把抓住手臂,把她扯到了树影下去。折子渝顿觉有些慌张,吃吃地道:“你……你做甚么?”一句话问出来,自己已先红了脸,那颗心也禁不住跳的飞快,平生第一次生起手足无措的感觉来。

    “噤声,你看那人在做甚么,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

    “啊?”折子渝这才晓得自己错会了意,一颗芳心这才放下,顺着杨浩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一片空地上,有个人弯着腰,鬼鬼祟祟地在地上找着什么,时不时的还要扬一下手。

    谷中本来尽是高可齐腰的野草,如今经百姓践踏,大多已经趴伏,这一片地比较偏僻,草势还算茂盛,那人所站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不知本是空地,还是被人清除了杂草,这几天百姓们无序地开辟田地,把个山谷弄得跟狗啃的似的。

    “走,过去看看。”折子渝一身功夫,艺高人胆大,一时好奇心起,浑然忘了自己在杨浩面前扮的是娇娇俏俏的乖乖女,立即兴致勃勃地道。

    杨浩见一个小姑娘这般胆量,倒不好示怯,便应了一声,二人矮身借着树木草丛向那里靠近过去。到了近处,野草已经开始倒伏,折子渝孩子气上来,向杨浩打个手势,便伏到了地上,杨浩见状,也只得跟着趴下,二人匍匐前近,向那人渐渐靠近。

    “官人,天这么暗,看得清什么,咱们还是明天白日再做吧。咱们不回去,孩子也不肯睡。再说,如今官府有周济,咱便不开这块地也没甚么。”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杨浩二人循声望去,才注意到那片空旷地一侧的草丛边上还坐着一个女人。

    男人直起腰来,回头低斥道:“你晓得甚么,我范思棋一个举人,那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大白天的你叫我如何做得出来?去去去,你且回去哄他睡去,我忙完了便回去。”

    折子渝凑近杨浩耳朵,低声道:“不像是奸细或歹人,他这是要做什么?”

    杨浩被她细细的呵息吹得耳朵痒痒,他又不好乱动,只得低声道:“我也不晓得,再看看。”

    那妇人被官人训斥一番,便赌气走了,只见那范思棋哼了一声道:“妇人家的晓得甚么,如今这月份,旁的都种不得了。亏我带了这种子,过些日子便能收成上来。到时卖与旁人,囊中也能有几文收益,今冬若是官府粮米衣物周济短缺,这几文钱便是救命命。只是白天……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何放得下身段,唉!”

    他摇摇头,口中念念有词地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即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爔。虽则如爔,父母孔迩……”

    这人念两句一扬手,向前走出几步,脚下便动弹几下,杨浩就像白天听圣旨的百姓一样,瞪着两只眼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甚么,他忍不住凑到折子渝耳边,低声问道:“他在念些甚么?”

    折子渝脸颊微热,被他耳边吹风更觉麻酥酥的有些不自在,娇躯微微挪动了一下才轻啐道:“谁晓得,反正这举人呆子说的不是甚么好话。”

    “不是好话?”杨浩前后一联系,再看那范思棋的动作,回想他说过的话,忽地明白过来:“啊,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折子渝倒是真不明白这范举人在做什么,忙好奇地问:“他在做甚么?”

    杨浩春天时候曾在庄上见人种菜,听老娘说过,便解释道:“这人在种芫荽(香菜),种这种菜有个习俗,就是撒种的时候要说脏话,这菜才能长得好。”

    折子渝虽见多识广,却不晓农事,不禁奇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事,菜也听得懂人话么?”

    杨浩轻笑道:“听是听不懂的,谁知道怎么就传下来这样的规矩。庄户人的规矩多着呢,又比如种萝卜,女人是不可以下地踩种的,否则萝卜就会发杈太多。谁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收成关乎农户人一年生计,谁敢胡乱尝试啊,所以没有不敢不遵规矩来的。”

    他们肩并肩的趴在草丛里见那范举人撒着种,反来复去的就是说的这么几句,一旦晓得了这人鬼祟行为的原因,二人顿感没趣,便想招呼对方悄悄抽身离去,不想二人不约而同扭过脸来还未说话,一对嘴唇便凑到了一块儿。

    两人顿时张大眼睛,僵硬了身子,再也动弹不得……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1章 风流老鬼

    第181章 风流老鬼

    一点樱红香唇,小巧柔软。

    两个人闪电般分开,杨浩只觉方才那一刹只是弹指间的事,又似千万年般恒远,一时晕陶陶的忘了身在人间。

    杨浩感觉如此,折子渝更加不堪。可怜她一个二八佳龄的少女,再如何见多识广,再如何雍容稳重,这时候趴在那儿,也只觉头重脚轻,如蹈云彩,身子软软的浑不着力,一颗心跳跳的偏不着地,半晌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嚅嚅着嘴唇,只有一双眸子,如轻雾遮月一般朦胧。

    眼见杨浩痴痴地看着她,她也不知这时该嗔该怨,只得垂下头去,一颗心“嗵嗵”地跳的厉害。杨浩本来也有些发呆,待见她杏眼含烟,脸染桃花,垂首俯卧,讷讷难言,不由冲动再起,忽地探手一搭她的香肩,折子渝诧然抬起头来,还未看清杨浩的模样,便再次被他吻住。

    这一遭儿可是真正的吻了,折子渝一枚小雀舌儿被杨浩吮住,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娇躯轻颤着任他轻薄,竟是丝毫反应不得。直到窒息的感觉上来,她才清醒过来,一时羞不可抑,轻轻搡他一把,分开了身子,这才低声说道:“杨……浩……哥哥,不……不行的,这成什么样儿……”

    那一声“浩哥哥”,那一声似羞还怨的“这成什么样儿”,依稀曾经听过了的。霍地,脑海中一道闪电唤醒了他的神智,“浩哥哥……”那清脆的、甜甜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杨浩忽然一阵心酸,他痴痴地看着折子渝月下那张娇美的容颜,透过了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张俊俏可爱的面孔,那个女孩儿爱他、敬他、想他、念他,自将身心托附于他,从不曾有一刻离弃了他……

    眼看着折子渝稍显凌乱的.秀发,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孩被人丢了一身垃圾,却竭力地整理着衣裳,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狼狈,她带着最甜美最幸福的微笑,把那枚三文钱的钗子缓缓插入青丝……

    不知不觉间,杨浩已泪流满面,折.子渝看在眼里,忽然感到一阵剜心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痛,但是杨浩的痛苦,在这一刻她已感同身受。她的鼻子一酸,忽地凑过去,双手环住杨浩的脖子,然后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青涩的吻,完全没有技巧可言。.她笨拙地尝试着,想学着杨浩的样儿撩拨他的舌头,但是刚刚亲了他一下,她便没了勇气,忽地一抽身子,她便像只小小狸猫,飞快地闪进了草丛。

    杨浩瘫开双手,仰望着一天星辰,慢慢闭上了眼睛。

    范思棋隐约听到一点动静,警惕地低声问道:“谁?”

    他侧耳听听,除了风吹野草的婆娑声,什么都听不.见,这才放心地直起腰来,继续念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

    “知府大人,府州送粮送军械的车队已经走了。”

    “知道了。”杨浩头也不抬,继续埋头清理着文案。壁宿.说完了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向叶大少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开几步。

    “我说,看这模样,知府大人未必对那姑娘有意啊,.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

    “那就好。”叶大少.眉飞色舞:“知府不与我争,余者莫能与我争。嘿嘿,这折姑娘我是越看越顺眼,我决定了,回头就去府谷寻访她的下落,上门求亲。”

    “就你?我切……”

    “你切个屁。本大少怎么了,本少爷有银子。我用银子砸,不信砸不开她家的大门,我用金条撬,不怕撬不开我老丈人的嘴……”

    “哟哟哟,越说越来劲。我告诉你,别跟我争,我跟杨浩可是患难之交。他做了官,我一定也弄个官做。你敢跟我抢娘子?善了个哉的。”

    “壁宿,过来!”杨浩摞下毛笔,直起腰来,向他喊道。

    壁宿向叶大少做了个得意的表情,赶紧跑了过去。

    “壁宿,你去把杨晋城他们找来,我有话说。”

    “好勒。”壁宿痛快地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出去了。

    这是当初审问小野可儿和谌沫儿的那间房子,如今临时充做了知府衙门。

    “木老,你来了。”外边匆匆走进几人,杨浩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双方仿佛只是普通朋友般,李光岑拱拱手道:“知府大人相召,草民岂敢不来,不知府尊召草民来,有何吩咐?”

    杨浩正容道:“官家授我特权,可举贤任能,提拔官员。我刚刚写好奏表,上奏朝廷,请旨封官。木老德高望重,武艺高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府想请木老出山,担任芦岭州团练副使之职,木恩为指挥使,木老手下诸家将仆从,俱有一身过人的武艺,便都委任为都头,各领一都人马,训练一支骁勇善战的民团出来。还望木老应允。”

    李光岑目光一闪,眸中露出一丝笑意:“府尊如此高看,老朽敢不从命?”

    “甚好,如此就请诸位去军中向赤军主报道,程判官正在登记户藉,划分乡里。其中民壮鳞选出来后,会到赤军主营中报道,具体事宜,你等可先听从赤军主吩咐。”

    “老朽……啊不,下官遵命。”李光岑与杨浩相视一笑,带着木恩等人转身走了出去。

    “叶公子。”

    叶之璇正在一旁看着热闹,杨浩又把他唤到面前,和颜悦色地道:“叶公子,你也看到了,这芦岭州百业俱无,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觉得,这是你叶家车行向西延伸的一个好机会啊。我想,请贵号在府谷、芦岭州各设一家分号,与广原分号连接起来,以后,我芦岭州需要有大批物资运往中原,也需要从中原购买大批物资回来,这件生意,采买方面有一些物资也可以委托叶家车行去做,其中商机不言而喻,我相信以令尊和你的眼光,应该看得出其中利益。这也算是本府对你们慨然义助难民的一个回报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之璇大喜,忙道:“好哇,我马上写信给家父,把分号开到这里边。到时本少……啊不,到时小民就坐镇府谷,承接广原与芦岭州的生意。”

    “如此甚好。”杨浩微微一笑,又道:“公子杂学丰富,善于养鸟,你看,从这里往府谷,路途也嫌遥远。我还想委托叶大少帮着训练信鸽,这样在一些固定地点设立接收讯息的鸟舍,委派专人接收传递消息,千里关山,一朝便至。这样的本领,我只有找叶公子你了。”

    叶之璇这养鸟、训鸟之术一向被乃父骂成不务正业、雕虫小技,在杨浩口中却这样大受重视,不禁喜出望外,连声道:“成成成,不过……自古以来,以鸽子传讯最怕遇见飞鹰,这西北地区又多鹰,用鸽子实不牢靠,啊!不如用鹰如何?比鸽子更快,更加安全,只是鹰飞不如鸽子及远,但是既是分段设立接收地点,那就无所谓了。”

    杨浩大喜:“成啊,这些事本官一窍不能,你尽可自作主张,放手去做。”他微微一笑道:“官家许本府授官之权。这些官么,如今可都空置着呢,如果你做事得力,本官便送你个官儿做又何妨?”

    “当……当真?”叶之璇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若狂,声音都发起颤来:“奶奶的,谁说本大少百无一用啊,玩鸟都能玩成官儿,古往今来本大少也是第一人啦。”

    待得了杨浩肯定的答复,叶之璇二话不说,抬腿便冲了出去,一溜烟赶到岭下,找到叶家车行的伙计,二话不说便直奔府谷去了。老叶家八辈子没出过当官的,以前有钱也不成,见了人总得低声下气的,现在你再看看。

    叶之璇趴在车子里咬牙切齿地“狞笑”:“老爹,你总说儿子没出息,这回本少爷就让你瞧瞧,你儿子比他老子可要出息多啦。”

    打发了叶之璇离去,一群在户藉登记时被确认原是商贾的人又赶进来,杨浩请他们落坐,很客气地说明了自己用意,又道:“你们原本有的是做大生意的,有的是做小生意的。不管做什么生意的,在这里你们都可以大展拳脚,芦岭州刚刚成立,所需之物,皆需外来。将来也有大量物资需要运出,具体需要些什么,我想不需本官指点,你们应该比本官更了解。”

    有的商贾疑虑重重地道:“府尊大人,我们离开北汉时,的确把金银细软都带了出来,用作本钱经商,正是我们的本份。只是……小民有一事不明,心中实在忐忑啊。大人,咱们这芦岭州刚刚设州置府,不管务农、做工、种地、狩猎、打渔、放牧,要想产生自用之外的剩余物品,最快也得两三年时光吧。我们有什么可以拿去卖的?购进了物资,又有什么人有钱去买的?”

    杨浩笑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咱们自己不产物品,难道不能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吗?这一行当,诸位当比本府了解的多。”

    他徐徐扫视一圈,见商贾们大多有些疑虑,便道:“诸位,前几日党项人来我谷中劫掠,被我官兵打败,这事诸位都知道吧?”

    见众商贾点头,杨浩笑道:“以后,但凡插着咱芦岭州旗帜的商车,你们就不必担心党项人来抢劫。往西,是党项七氏的地盘,本官已请了与他们熟稔的人从中斡旋,今后,党项七氏所产牛羊、马匹、草药、各种筋、胶、牛角、兽骨等物资,可以由我芦岭州的商贾来收购,然后销往中原。再从中原购买米粮、成药、铁锅、布匹、茶叶等物卖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成了咱们的主顾,正儿八经做生意赚的钱比纵骑抢劫要多的多,他们还会对咱们不利么?你们还怕没得钱赚么?”

    众商贾听了又惊又喜,商人本来多疑,但是杨浩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是朝廷命官、芦岭州知府。一个朝廷大员会信口开河?这在他们是一件根本不可想像的事,所以在旁人来说需要用许多手段来说服、来使他们相信的事,在杨浩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杨浩一番话,让这些正在发愁来日生活会很难过的商贾们看到了无限光明,他们兴冲冲地议论着,许久之后才纷纷起身向杨浩告辞。早一步下手,就早一点抢到先机,他们已准备赶回去招聘伙计大干一场了。

    壁宿早把杨晋城等人找了来,这些衙差们还知道守规矩,杨浩在房中与这些商贾聊天,他们便在外面静静等候,直到这些商贾们喜气洋洋离开,杨晋城才带了几个捕快头儿进来见礼。

    杨浩连忙拦住,笑道:“晋城兄……”

    杨晋城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府尊老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杨晋城实不敢当府尊老爷如此称呼。”

    杨浩笑道:“你我本是故交,有什么当不得的。”

    杨晋城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大人如今是一府之尊,这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

    杨浩摇摇头,只得说道:“杨都头,你们都是广原府的巡捕衙役,被本府借来运送这数万百姓。如今北汉移民已在这里扎下根来,照理说,本府应该马上放你们回去。你们在广原有家有业,离开这么久,家里一定想念的很。不过本府如今正是用人之计啊,本府想请你们再留一段时间……”

    杨晋城等人听了都面露难色,杨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本地官府刚刚成立,三班衙役一个也无,地方上的人没有个熟悉衙门事务的人打理可不成。所以,本府想请杨都头暂任观察推官一职,这几位都头、捕头,分任左司理参军、右司理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协助本府管理百姓。”

    杨晋城等人听了身子齐齐一振,杨浩故作不见,又道:“为期么……就以半年为限好了。半年之后,诸位如有仍想回广原的,本府送上丰富程仪,如果愿意留下,就由暂任转为正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杨浩还没说完,他们已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了,这还有不答应的?在广原,他们这辈子已经升到头了,左右就是一个吏,如今是什么?是官!再熬一百年,也根本不可能落到他们头上的官帽现在正向他们招手,白痴才不答应。若是不答应,回家一说,他们娘子都能用擀面杖把他们打将出去,芦岭州初设怎么了,他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旱涝保收,还怕没有饭吃?大不了把老婆孩儿都接过来,若放过了这机会,还不后悔一辈子。

    一旁壁宿见了可就有点着急:“眼看着杨晋城他们都一步登天了,我可怎么办啊?”等到杨晋城他们千恩万谢地出去,壁宿终于忍不住了,涎着脸笑道:“杨……府台大人,他们都有官儿做,那我呢?”

    杨浩笑道:“你么,我还真没想好你适合做些什么。”

    壁宿一听顿时垮下脸来,杨浩忍俊不禁道:“这样城府如何做官,总要喜怒不形于色才好。你先去一趟穆柯寨,把这里情形说明一下,我原想要待穆羽长大一些再让他到我身边做事,如今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你且问问穆老寨主意思,如果愿意,就让小羽现在过来,如果穆家能来更多的人,那我更是欢迎不胜。至于你么,呵呵……等你回来再说,一定有个合适的位置给你做。”

    壁宿这才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应声去了。

    杨浩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一屁股坐回椅上,捏着眉心喘了口气儿,想着党项七氏晋谒总盟主李光岑之期已然近了,他盘算着届时自己如何与这些草原上的枭雄见面。一边想着,一边提起茶壶,就着壶嘴儿想润润喉咙,谁知那茶壶整个儿都竖了起来,却连一滴水也没有淌出来。

    杨浩纳罕不已,记得这壶茶沏上来之后他压根就没顾上喝呀,难道是让壁宿那小子都喝光了?可这重量不对呀……掀开盖儿一看,茶水满满的,提壶再倒,还是一滴水也不出来。杨浩奇怪地举起壶来看向壶嘴:“莫非被茶叶堵住了?那也不应该一滴都淌不出来呀……”

    不想他这举壶一看,茶水忽地倾泻而出,淋了他一脸。幸好那茶水搁久了已经变成温热,杨浩赶紧摞下茶壶,把脸擦干净了盯着那只茶壶发呆。

    “太邪门了……”杨浩左右看看,心里有点发毛。

    他忽地想起昨晚与折子渝悄悄溜回树下时那奇怪的一幕。因为刚刚的倾情一吻,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但是感情增温的速度太快,一向落落大方的折子渝却有些不适应了,她羞人答答地低着头,拧着自己的手指头,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浩牵起姑娘柔软嫩滑的小手,心里又酸又甜,明知道人家姑娘想听什么,偏偏也是说不出口。迟疑半晌,他才低声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回府谷了,早些……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嗯……”折子渝轻轻仰起脸来,幽幽地瞟他一眼,低声道:“我……我在府谷等你。”

    “好,此间事了,我就去府谷。”

    杨浩说着,张开了双臂,折子渝忸怩了一下,还是忘情地扑进了他的怀抱,柔声道:“浩哥哥,不管以前有多少苦,以后……我会陪着你。不要太伤心,你的亲人,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沉缅于过去。”

    “我知道,给我点时间,我会慢慢适应……”杨浩轻拍姑娘手感极佳的背臀,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正想放开她的时候,好象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身子一震,撞到了她的身上,与此同时,某个部位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直梆梆地抵在了姑娘柔软的小腹上。

    折子渝先是一愣,忽地醒悟过来,她羞叫一声,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转身便跑,待跑出七八步远,才停住身子,头也不敢回,低低说道:“明日,你不必来送我。”

    “怎么?”杨浩呆呆地问,只道自己方才举止唐突,姑娘脸嫩,已经动怒。折子渝怎好说一见了他,就舍不得再走。她羞窘地跺了跺脚,嗔道:“人家说不用就不用,偏要问那么多。”说完了又怕真的吓着了他,飞快地瞟他一眼,又低低跟上一句:“我……在府谷……等你……”

    望着姑娘背影,方才如洪水般突然涌起的情欲一下子又消失的干干净净,那个方才猴急起来,吓着了人家姑娘的那条闯祸精又突然垂头耷脑地歇了下去。杨浩还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情况,一时莫名其妙。

    隐约里,仿佛听到一声叹息,再细听,却只有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当时他只道自己一时色迷心窍,才弄出这么孟浪的事来,所以也没有多想。可是现在看到这古怪的茶壶,杨浩心里开始有点发毛:“这山上……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揭开盖儿看看,又举在手里瞧瞧,轻轻弹弹听了听声,就跟鉴定古董似的,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诧异间,他忽然感觉身后站的有人,猛一回头,就见四个白胡子老头儿直挺挺地站在后面,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杨浩惊得一跳而起,手里的茶壶跌到地上,“啪”地一声跌得粉碎。

    “哎呀呀,府台大人受惊了,府台大人受惊了。老朽知罪,老朽知罪,不知……摔坏的这件是哪一朝的古董。”四个老头儿大惊,齐齐打躬作揖,杨浩心里发毛,指着他们变色道:“你们……你们是甚么人?”

    四个老者连忙自我介绍道:“府台大人,老朽林朋羽,这位是秦江,那两位是卢雨轩、席初云,我等……俱是被乡民们推选出来的乡长里正,刚刚上任,因无直属上官,所以有一件事,特来请示府台大人。门口没有衙役站班,老朽们冒失了,稀里糊涂就闯了进来,因见大人正端详一件古物,所以本不想惊动,没想到反害得府台大人失手打碎了宝器。”

    杨浩听说这四个白胡子老头都是刚刚民选出来的里正乡官,并非什么阴曹的小鬼,这才放下心来,苦笑道:“摔碎的只是普通的茶壶,谈不上什么珍贵。啊,四位老人家快快请坐,不知道你们来见本官,到底有什么事啊。”

    杨浩说着,忙请四人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与四位老者揖让一番,见他们不肯先行就坐,只好自己先坐下去。不想那椅子明明放在身边,谁知竟然料错,这一下直接坐到了地上。

    “卟嗵!”一声,杨浩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四个老者眼见知府大人如此狼狈,连忙忍笑上前将他扶起,杨浩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他觉得就像有一个隐形人正在身边捉弄他,让他当众出丑似的。可是当着四个老者他又不好把这种乱力乱神的稀奇事儿说出来,只好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四位老丈请坐,请坐。”

    杨浩说着抓紧了椅背,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椅子上。

    四个老头就坐,林朋羽便道:“府台大人,如今芦岭州新设,许多孩子需要读书,却没有一个地方就读、没有一个师长授业。学业一旦荒废,贻误的可是一生。老朽以为,旁的迟一些都没有关系,唯独这学业是一刻荒废不得。如今芦岭州当首先成立学府,让孩童们有个读书的所在,这是头等大事啊”。

    “唔,有理,有理,老丈所言大有道理……”杨浩一面东张西望,看看有无什么“暗器”又来偷袭,一面随口敷衍道。

    “嗯,对了。”

    杨浩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他敲敲脑袋,思索道:“四位老丈都是读书人出身,我这里有一首诗,叫什么来着,唔……对了,说的是什么……即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爔……几位老丈可曾听过?”

    一听知府大人要跟他们舞文弄墨,四个老者都来了精神。说起来,在选拔乡官里正这些基层小吏时,程德玄还真没搞鬼,选出来的不是有威望的大户人家,就是饱读诗书的宿儒,这四个老者正是北汉国里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平素常以风流名士自诩,真才实学也确是有的。

    初见杨浩时,人家是官,几个老家伙不免也要装装样子,如今一见杨知府拿出这么一首风流情诗出来考较他们,便知碰上了同道中人,四老者不禁坐直了身子,把衣摆一甩,齐刷刷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架,捻须微笑起来。

    杨浩一看,心中纳罕:“什么情况?我这一问,四个老家伙头摇尾巴晃的这是干嘛呢?”

    就见林朋羽捻须微笑道:“府台大人所吟,可是……‘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即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爔。虽则如爔,父母孔迩……’

    杨浩眼睛一亮,击掌道:“不错不错,正是这首诗,老丈何以教我?”

    林朋羽呵呵笑道:“想不到知府大人也是我道中人,啊……本来就是么,知府大人年轻有为,满腹学识,自是风流中人。可惜此处没有酒肆茶楼,歌舞助兴,不然……我等老朽,与大人把酒言欢,品诗吟句,何其快哉?”

    杨浩见他说了半天,还是没解说那词意思,不禁微蹙眉头,另一老者席初云见状忙解说道:“府台大人,这首雅词,录自《诗经》,是讲述少男少女野合**之妙境,意思是说,奴家在河堤上一边走一边折着树枝,可你还是不来,奴家真是如饥似渴阿;奴家在河堤上一边走一边折嫩条,看到你来了,真想马上和你如胶似漆啊……”

    杨浩听他从头到尾解说了一遍,不由为之一窒,眼见席初云说的眉飞色舞,心中暗道:“这个老不正经的……”

    他却不知唐宋五代名士,与后世程朱理学盛行之后的名士不同,这时节的才子向来以风流为文雅之事。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才叫雅致,这些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如今的读书人活泛的很,可不比后世的白胡子学者,多少总要在人前装装正经样子。在他们看来,男人么,谈论女人、谈论风流,那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

    林朋羽被老友抢了先,只好进一步卖弄,摇头摆尾道:“呵呵,此诗大雅,含蓄,含蓄得紧呐。大人你想,那情郎未来时,小娘子急不可耐,“伐其条枚”,急的直折树枝,可是情郎来了之后,为何要“伐其条肄”,折起嫩柳枝来了呢?这个么……应该是可以铺在地上的,哈哈哈……。”

    卢雨轩紧接着道:“精彩之处还在后面,那‘赪’指的是红色,那‘爔’指的是火焰,啧啧啧……,鲂鱼赪尾,王室如爔。鲂鱼嫩红如鱼尾,王室炽热如火炉,这鲂鱼和王室是暗喻,指的是什么呢,很形象哇,哈哈,不言而喻、不言而喻啊……”

    四个老者齐齐抚掌大笑:“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杨浩无言地看着这四个眉飞色舞的老家伙:“真真的老不正经矣……”

    眼见四人都快笑抽了,杨浩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唔……,四位老丈真是……真是学识渊博,本府领教了,佩服、实在佩服啊。”

    四老者齐齐拱手微笑:“岂敢岂敢,大人夸奖。”

    杨浩拿这四个拿肉麻当有趣的白胡子老头没办法,只好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本府已经知道了。这便叫人在已经开辟好的房舍中择几间大的,四位老丈可似举荐一些贤人,以四位老丈学识,如果愿意抽暇去教授学生,本府也十分欢迎。对了,有一个叫范思棋的举人,可以请来担任学院博士,劳烦几位里正回去找到他,告知一声。”说着他想端茶送客,这才想起茶壶都打碎了。

    四个老头倒也识趣,一见他动作连忙答应下来,一边恭维杨浩重文重学,一边起身告辞。杨浩把四人送出门去,微笑道:“四位老丈,如今你们已是地方上的乡官里正。本府的署衙刚刚建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家中有什么子侄,又或在乡里发现各方面的人才,都不妨及时来向本官荐举,只要确有真才实学,本府不拘一格,尽皆录用。记住了,是各方面的人才,不一定要拘泥于读书一途。”

    四个老者见府大人这般赏识,还允了他们自荐子侄,不禁喜出望外,连连拱揖道谢。待四个老者告辞下山去了,杨浩耸耸肩膀,学着他们的样子转过身去,摇头摆尾地吟道:“此诗大雅,含蓄,含蓄得紧呐。精彩之处还在后面,啧啧啧……,鲂鱼赪尾,王室如爔。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

    他学着四个老头说话,刚刚走到门口,那门吱呀一声,忽然无风自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杨浩张口结舌,瞪大两只眼睛看着,正要伸手触门,那门吱呀一声又自己打开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却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杨浩的汗毛刷地一下就竖了起来,他倒退两步,大声喝道:“是谁,出来!”

    只听半空中一个袅袅细细的声音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即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爔……,呵呵呵,昨夜郎情妾意,多好的机会,只要你软语相求,那小娘子必半推半就,成就好事。可惜,可惜啊,大好机会,良辰美景,都被你这呆子白白放过……”

    “你是谁?”杨浩色厉内茬地喝问。

    “嘿嘿,我么……我是一只风流老鬼……,你这风流小鬼,真想见见我么?”

    杨浩四下看看,这窑洞是贴山壁挖掘的,四下哪里能藏得住人,他头发梢儿都竖起来了,一转身便飞跑出去。

    林朋羽四个老头一边下山,一边品评着这位知府大人如何平易近人、如何臭味相同。秦江笑道:“这位知府大人丝毫没有架子,又是我道中人,待这芦岭州建好,你我可约知府大人出来,一同饮酒下棋,品诗吟对。在汉国这些年,你我始终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用想入仕做官的事了,巴结好知府大人,把咱们的子侄安排个妥当的去处也就是了。”

    秦江正说着,就听后面遥遥有人喊:“四位老丈,四位老丈……”

    四人回头一看,就见知府大人提着袍裾飞奔而来,两只帽翅摇晃着直砸肩膀,林朋羽一见感动莫名,唏嘘道:“古人求贤若渴,倒屐相迎。府台大人敬老,拔腿狂追。噫……不知府台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杨浩奔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四位老丈,乡民百姓之间,可有会降妖的道士?”

    四个老头一呆,不禁面面相觑,杨浩见状,又补充道:“会念经的和尚也成……”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