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全文阅读 第23分节

第222章 此去马蹄何处?

    第222章 此去马蹄何处?

    “师傅?”杨浩先是一呆。继而大喜,对这个传说中的神仙,为老不尊却诙谐有趣的长辈,杨浩从心底里有一种亲近感,见到他的喜悦却不是装出来的。

    吕洞宾嘿嘿一笑,一展身形穿窗而入,瞄他一眼道:“长吁短叹的,可是为了女人?”

    杨浩点点头,吕洞宾笑吟吟地道:“这就对了,除了女人,还有什么是搁不下的?为师这一辈子,红尘是早已斟破了,就是看不破红粉,吾徒颇为为师之风,足以传我衣钵了,幸甚,幸甚。”

    杨浩苦笑道:“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真是……,算了,这些烦恼事不提也罢。对了。我还以为师傅此番去探望扶摇子前辈,至少也要在那里住个一年半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吕洞宾一听,变色道:“不回来不成,陈抟那个老牛鼻子教徒弟还真有一手,她随陈抟学艺这些天,为师冷眼旁观,旁的本事为师还不晓得,只是那一身武功的进境实在惊人,那个狗儿也真是学武的天才,武功进境一日千里,看得为师心惊肉跳。

    你别看她小小年纪,这样下去只需一年功夫,你就得让她比下去。再过三年,你便拍马都追不上她了。为师每天看到她,都会想到你望尘莫及的凄惨模样,真是心有戚戚焉,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太华山上待下去?”

    杨浩大喜道:“狗儿学武竟有这般天份么?好!好啊,这孩子孤儿寡母的,瞧着让人可怜,今后有了一技之长,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吕洞宾斜眼瞄他,愤愤然道:“没出息,陈抟的徒弟有天份,我吕洞宾的徒弟就没天份?这算什么道理?论身份论地位,我吕洞宾比他陈抟可还高着几分,难道我的徒弟就该让他的徒弟比了下去?”

    杨浩陪笑道:“弟子愚钝。有负师尊厚望。其实师尊学究天下,诗才武艺盖世无双,有您这样的名师指点,徒儿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学武要有天份固然是一方面,再者说狗儿年幼,现在学武筑基,我这已经成年的人自然比不得他,并不是师傅不如他的师傅。

    更何况,不管有怎样的名师调教,不管什么样的本领,都没有投机取巧的途径,狗儿居于太华山上,不问世事,潜心习武,心无旁骛之下方有这等进境,那也是他用辛苦和汗水换来的。弟子惭愧,做了这芦州知府,诸事缠身,每日用来习武练功的时间终究有限,将来在武学上的造诣不如狗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吕洞宾本来吹胡子瞪眼的正在发怒,听了这话沉吟有顷,颔首说道:“唔,你这话也有道理,说起来你师傅是本无争胜之心的,可是如今既已起了这个念头,总不能就此偃旗息鼓。想那陈抟弟子众多,仅是他那大弟子无梦,就给他收了徒孙三百多人。

    你就算舍了官位前程随我入山专心修道习武,将来也未必比得过他的徒子徒孙势大,为师懒散了一辈子,却也无人能与我争风,不收徒弟也就罢了,如今既收了你这徒弟,做师傅的总不能不管不顾,让自己的弟子将来受人欺负,说不得我也要走遍天下,去寻几个根骨奇佳的孩子,给你教出几个师弟来撑门面。”

    “师父,”杨浩感动地道:“师父授我绝学,弟子已感激不尽。师父是世外高人,如散仙一般逍遥自在的人物,向来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何必为了弟子这般辛苦。师父若是想要多收几个徒弟,让吕氏门人开枝散叶,广传天下,弟子是十分赞成的,但是师父却不必为了徒弟这般操心。弟子与狗儿情意深厚。断无为敌的理由,再说,徒弟也不是一定要在武学上开宗立派,扬名千古,弟子的天份和前程,又不在这儿。”

    “噫!”吕洞宾抚掌,转嗔为喜道:“不错,不错,我的徒儿天份不在这里,你要让他陈抟的徒弟屈居身下,也未必要靠武功,传承我全部衣钵,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你,不过既是我酒色财气吕洞宾的开山大弟子,总也不能本领太差,堕了为师的威风。为师在此再住半个月,趁这功夫,把为师最拿手的内丹功法双修秘术传你,你依为师所授,好生习练,将来的成就也不致太差……”

    “什么?双修之法?师傅不是修道人么,还懂得房中术,师父要教我房中术?哎哟!”一语未了。杨浩头上便挨了一个爆粟,脑瓜仁都觉得生痛。

    他是真的大吃一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傅一个出家人竟懂得房中术,光看吕洞宾那仙风道骨的模样,杨浩早忘了道家还有合藉双修之法。本来,有这样的功夫,恐怕是个男人就想学上一学,可是折子渝刚刚愤而离去,杨浩正是满心悲苦的时候,哪里提得起兴致。刚刚还听说师父要与扶摇子别一别苗头,去寻几个根骨好、悟性佳的弟子传授一身本领。光大本门,临走还念念不忘要传自己房中术,难道要让自己在妇人们面前大逞威风?也算是为他酒色财气吕老祖扬了威名?一想至此,杨浩只觉哭笑不得。

    谁料吕洞宾听他把自己最得意的双修秘术说成房中术,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一个明明写的是后宫,却硬被无知小辈指为种马的可怜作家,跳将起来,气极败坏地道:“不学无术,浅鄙无知,谁说双修之法就是房中术?说出去无端惹得修道之人笑话!

    为师修的是内丹术,内丹术练的就是性命双修,何谓之性?元始真如,一灵炯炯是也。何为之命?先天至精,一气氤氲是也。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内丹术之修习,有人先修性而后修命,有人先修命而后修术,起手不同,各有侧重,是故流派甚多,其中区别极大。阴阳双修只是其中一个分支,男女双修,亦臻大道,所谓殊途而同归也。至于房中术,不过是学了阴阳双修的一点皮毛之士,用作闺房绣榻之上取乐快意的一点旁门左道功夫而已,岂可与阴阳双修相提并论?”

    杨浩一见平时恬淡如神仙般的吕祖大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禁心中大汗,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师傅说的是,管它叫房中术还是阴阳双修,学来之后只消有用就是。”

    吕洞宾正色道:“房中术是房中术,阴阳双修是阴阳双修,两者岂可混为一谈,名不正则言不顺,你这厮真真的不学无术。为师费尽唇舌,讲了这许多,你还是懵懂无知,真是气煞贫道了……”

    杨浩赶紧从善如流,改口说道:“是是是,弟子愚昧,师父要教我的是阴阳双修,与房中术旁门左道功夫全不相同,弟子无知之言,师傅不必放在心上。”

    吕洞宾又愤愤然地向他讲了半天两者的区别,什么姹女婴儿、金公木母、心猿意马、外道正法……,说的俱是道教术语,可怜他收了这开山大弟子之后,只教了他些武技功夫,道法从未学过,完全不解其意,把个杨浩听得晕头转向,只是做诚惶诚恐状不住点头应是。

    吕洞宾滔滔不绝讲了小半个时辰,见这蠢笨的徒弟一脸真诚,仿佛真的弄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这才满意地住口,从他手中接过茶盏,饮了口茶水,又恢复了世外高人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阴阳双修,分为筑基、双修两个部份,共计九大功法,为师如今且把功法传你,再为你细细解说其中不明之处,然后你可自行参详修练,此功法着手甚容,并无走火入魔之险,你可从阴阳双修着手,好生修练,待你大成之后,为师再将性命双修的无上绝学传你。”

    “是,请师傅教谕。”

    吕洞宾又正色道:“徒儿,你须记着,水可载舟,亦能覆舟。阴阳双修虽是藉男女之术以收健体强魄,贻养长生之道,却切不可倚仗此技沉溺女色。好色纵欲,必自毁其身,为师曾赋诗一首,‘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人骨髓枯。’你须谨记心头,时时自省。”

    杨浩“啊”地惊呼一声,吕洞宾奇道:“怎么?”

    杨浩还不知这首诗是他作的,是以惊呼出声,一见他问,怎敢说这首诗自己早就听过,连忙翘起大指,连声赞道:“好诗,好诗……”

    吕洞宾哼了一声,不理他拙劣的马屁功夫,便自吟出一段双修歌诀来,杨浩呆呆听着,吕洞宾吟罢,扭头看看他的脸色,不禁悲从中来:“还是陈抟那个关门弟子好啊,那个狗娃儿虽不识字,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陈抟老儿说上一遍,她便记得,瞧你这模样,恐怕是万万不及的,唉,笔墨侍候……”

    杨浩一呆,忙掉头去取笔墨,吕洞宾看着他的背影,捻须想道:“今日一番话,总算稍稍开解了那位折姑娘的怨尤之意,不过想要他们复合,却非我舌灿莲花便办得到的。陈抟说他二人之间还有重重波折,不日二人都将往东南一行,却不知准是不准。大道玄妙,难以预料,我也不必对他说破了,这是他自家因缘,就让他自家去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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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天子脚下第一府!

    寇准、吕夷简、范仲淹、欧阳修、包拯、蔡京、宗泽等许多历史名人都曾在这里战斗过的地方。偌大的东京城、一百多万人口的管理都集中在这里,诉讼、户籍、婚姻、田土、祭祀、营造、赈灾恤民、管理科举、按察赋税、平定物价,甚至各种庆典的礼乐事务、京师的宗教管理、迎送外国使节……

    开封府每日文牍案柬不下数千封,用来批复公文的毛笔,每月就要用掉一箱;官印也因使用频率过高,每年都要更换一枚新印。是以每日里开封府尹、判官推官、左右司录、左右巡院、六部功曹等诸位大人一天到晚那真是忙得团团乱转。

    但是开封府的地位也因此变得极为崇高,唐宋定制,重要的官衙都要筑在城中城里,称为“子城”或“衙城”。开封府又称“南衙”,做为大宋一座极重要的官邸,属官从吏无数,所以府衙占地六十余亩,楼堂殿宇五十余栋,除了大宋的皇宫,整个开封城内的确再没有任何一座府邸能跟它相比。开封府衙其实就犹如另一座皇宫,浑厚、雄伟、褐红色的城墙,高大巍峨的城门,无不彰显着它的威仪……

    府衙正前方有一方青石浮雕照壁。照壁的正中刻着一只似牛非牛、刚猛威武的独角怪兽,再往前去,高大的城门上方三个斗大的汉字赫然在目:“开封府”!一顶八抬大轿到了府前不见停下,径直进了戒备森严的府门,经过百余米的甬道,来到一座左侧挂着开道锣,右边架着鸣冤鼓的仪门,大轿再往前去,到了后面一座院落,院落正中有一块巨大的濮玉,上刻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濮玉后面便是重檐歇山顶的开封府正厅,绕过正厅再往后走,到了府尹大人居处,轿子才落了地,轿帘一打,开封府尹赵光义端着玉带从轿中肃容走了出来。

    “叫程羽到清心楼来见我。”赵光义吩咐一声,一个衙差立即高声应是,飞步赶去传唤,赵光义则泰然举步进了院门。

    开封府西南角一个院落,院门上一处楹联,上联是:“国设刑典律万民本不分你我贵贱”,下联是:“我执王法靖一方唯只认是非曲直。”正中门楣上赫然是“府司西狱”四个大字。

    虽说这地方只是用来临时关押疑犯和证人以便提审的地方,按照大宋的典狱制度,疑犯在这里关押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四十天,如到期仍不能找到证据定人之罪便要放人。可是但凡被抓到这种地方的人,不管有罪无罪,见了那森严的气象,哪个不心生畏惧。

    一个三旬左右的官儿急匆匆地提着袍裾自府西司狱里面出来,这人面貌清朗,眉宇间隐含一抹肃杀之气,正是开封府判官程羽,赵光义的心腹。他走出门来,一掸官袍,便急急向清心楼走去。

    清心楼上,方面大耳、不怒自威的赵光义端然就坐,一手举盏,一手拿着盖儿轻轻抹着茶叶,将一口香气氤氲的茶水抿进口中,双眼微闭,细细回味了片刻,这才咽下肚去。

    已赶上楼来的程羽见他双目一张,这才适时踏进一步,拱揖施礼道:“大人……”

    赵光义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半晌,问道:“禹锡离京有半年多了吧?”

    禹锡是程德玄的表字,他的官职虽只是个押衙,但是在赵光义面前,却是最受宠信的,程羽忙应了声是,看看他的表情,小心地道:“大人想让禹锡回京来?”

    赵光义摇了摇头,说道:“官家今日召我进宫,商议西北边事时,特意提到了杨浩。”

    程羽先是一呆,随即才省悟到他说的是西北那个新设的芦岭州知府。程德玄的密奏总是抄录一份副本转呈开封府,这些事涉机密的文案都是由他来整理的,对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了解。程德玄的奏表中将杨浩在西北独断专行、招揽民心、广收心腹的事写的十分详细,皆有事例佐证,莫非官家终于起了戒心?

    赵光义微微一笑,说道:“杨浩此人原本出身于广原程世雄门下,系府谷折氏一系,虽经官家提拔重用,但其所做所为,却不见他有丝毫感念皇恩之意,此人野心勃勃,显然是想效仿西北三藩希图自立。如果他真能自成一藩,能够起到分化西北各方势力的作用那也罢了,可他与折藩过从甚密,又接受折藩的种种援助,显见是已与折藩勾结,成为折藩爪牙,若容其坐大,只能壮大折藩的实力,使西北局面更难控制。”

    程羽道:“是,大人卓见,不知官家有何定计?”

    赵光义轻哼一声道:“依我之见,应趁其根基未稳,尚无力量对抗朝廷,而且以他现在的实力,也还不值得折杨两藩为了他而与朝廷反目,及早除之,消弥祸患!”

    他啜了口茶,又道:“官家却以为,杨浩功劳彪炳,朝廷刚刚嘉奖过,而芦岭乱象未生,杨浩野心未显,不便枉举屠刀,落下不义之名。可以明升暗降之法,将他召进京来,另委他人担任芦州知府,兵不血刃地接收芦岭势力,如果杨浩拒不奉诏,亦或推诿搪塞,方可着钦使遽而杀之,心彰国法。”

    程羽目光一闪,省悟道:“大人召卑职来,可是要让卑职通知禹锡暗做手脚,迫使钦使斩杀杨浩,了了这条祸根?”

    赵光义一呆,哑然失笑道:“怎么会,本府在意的是那芦岭州,只消杨浩离任,还能有甚么作为,值得本府为他拔刀么?一个不慎,行迹落入官家眼中反而不美。此人不值一提。”

    程羽赧然道:“是,卑职愚钝,那么……大人是趁机举荐禹锡为继任知府了?”

    赵光义摇摇头,站起身,踱到楼前,凭栏俯瞰开封府衙,说道:“那么做不是明摆着安插私人么?官家慧眼如炬,使不得。本府向官家进言,保举了张继祖为继任知府。”

    程羽奇道:“张继祖?他不是因为贪弊……”

    赵光义微微一笑,程羽突然了悟,立即闭口不言。

    张继祖与他是同科进士,又是同乡,虽然私下没有什么往来,在朝中也算是亲近的官吏。张继祖此人怯懦守成,没什么政绩,前不久因为贪弊被监察御使弹劾,走投无路之下,还曾备了厚礼求到他府上,希望他能引见自己,恳请南衙保他。

    程羽分文不收,却知大人正在用人之际,也未一口回绝,好言安抚了他一番,便将事情源源本本告与赵光义知道。张继祖的为人秉性,赵光义亦为不屑不耻,不过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动用他的关系,暂时把这件案子压了下来。

    此前,张继祖与南衙并无往来,行贿投靠又是私密行为,外界自然不知。芦岭州苦寒凶险之地,无罪无过的官儿,随便指派一个,谁又肯去?那不是流放一般了?如今大人举荐张继祖,正好向官家说明他贪弊一事,而不致为自己留下包庇的隐患,同时借这桩大事,又可将他的罪责轻轻缷下,让他将功赎罪,牧守芦岭。

    此人感念南衙恩德,唯有从此投效门下,再者,此人素无胆魄能力,一旦掌理芦岭,唯有倚重于程德玄,而且此人只习文而不知武,到那时大人纵然不说,官家也会想到程德玄还在芦岭,团练使的官职少不了便要分差到程德玄的头上。西北之地,军权远比政权重要,到那时就算张继祖不会死心踏地的跟着大人走,芦岭实际上也是掌握在大人手中了。

    这张继祖既非大人门下,现在又用得着他,有些该点拨的话,大人自己不便出面,那么这穿针引线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非己莫属了。一念至此,程羽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过两日就是小儿百日之喜,张继祖与卑职既是同乡,又是同科进士,卑职邀请过府饮宴的客人,当然是少不了他的。”

    赵光义又是一笑,颔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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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道,非常道。性命根,生死窍。说着丑,行着妙。人人憎,人人笑。大关键,在颠倒。莫厌秽,莫计较。得他来,立见效。地天泰,好征兆。口对口,窍对窍。吞入腹,自知道。药苗新,先天兆。审眉间,行逆道。渣滓物,自继绍。二者馀,方绝妙……”

    杨浩站在山坡上,一身箭袖,面向东方喷薄而出的旭日,双目微闭,双脚微分,双腿微曲,含胸拔背,肩肘松沉,神定于百会,气凝于丹田,徐徐吐纳,意念中道道阳光自天目源源不断汇入丹田气海,然后按照吕洞宾所授气行之法,将其运转周身经脉。

    对于吕洞宾所授的武技,杨浩从一开始就相信它确有奇妙之处,但是对于这种内家气功,自从见识了吕洞宾神出鬼没的本领后,也颠覆了他原本的认识,但是这功夫到底有何奇妙,他还是不知其详,这功夫练习之初,他只觉腰酸腿软,还未发现其中的神妙,半个月下来,感觉却有不同。

    他闭目吐纳之时,渐渐已能进入空虚境界,原本闭息六十秒是绝对办不到的,现在却可以从容屏息至少两分钟,下丹田、两肾及跃阴库开始发热,命门、百会、天目等大穴会自发地跳动。意念内敛时,会感觉到眼前有如电闪,耳边似闻雷鸣,方知这功夫果然大有奇妙。

    这功夫朝采太阳之气,晚采太阴之气,每日早晚各练半个时辰,倒不影响他日常行动。如今他才只练了第一式,很快就可以练习第二式补亏,还有回龙、锁阳、幻影等各式筑基功法,都要待前一式根基扎好,才可以习练。至于筑基功夫练好,就该进入双修之境,那时就需与女子房中练养、采药归炉、阴阳还元,如今他一个娘子也无,倒也不去理会。杨浩只觉这功夫渐渐上手之后,每日神清气爽、精神奕奕,再也不易疲惫,便当它只是一种普通的养生气功也是好的,所以勤练不辍。

    杨浩在练吐纳功夫,程德玄却在不远处的草坡上练剑,草已枯萎,满地银霜,程德玄一身玄衫劲衣,在坡地上辗转腾挪,步履矫健,手中一口剑寒光闪闪,剑风飒飒,两丈方圆内,尽被他的剑势所笼罩。

    二人一动一静,如同玄武,玄者凝如山岳,武者如电掣雷霆,比较起来,还是程德玄的功夫有看头,两人所带的几个仆人便都远远的站着,观望程德玄练武,全未注意到壁宿一溜烟的已登上山来,到了杨浩近前。

    杨浩如今六识聪灵,已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息,收势站定,张开眼睛,见是壁宿到了近前,不由露出喜色,忙道:“壁宿,可曾打探到她的消息?”

    壁宿轻轻摇头,杨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壁宿低声道:“遵大人嘱咐,属下往折大将军府求助,提起她的名字,说及她的九叔父就在将军府当差,请折大将军找来她的九叔,已便问清她的居处,谁知……”

    “谁知怎样?”

    “谁知折大将军向左右略一询问,便知府中果有这样一位管事,只是这位管事也已辞职离开,好似家中出了什么为难之事。”

    杨浩眉头一蹙,喃喃地道:“能是甚么事,连她的九叔也辞了差事?”

    壁宿道:“折大将军府上再加上各处别院、下庄,大大小小的管事不下百余位,谁知道这位管事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只好向与那位管事相熟的人询问,探得他府宅所在,却是府谷城外一处牧场,便即赶去探看。”

    就算霸州丁家,比起折大将军府的确规模小了至少百倍,那些大小管事也是有亲有疏,有尊有卑,像厨房管事刘鸣,就是根本没有资格去见丁老爷的,如果自己家里有了什么大事,也没有可能去向丁老爷求助,只能自己解决。如今看这情形,折子渝那位九叔在折家也算不了什么重要的管事,所以有了事情只能自己解决,却借不了折大将军的势力。

    壁宿接着说道:“那座牧场就在府谷以西,牧场不大,只是用来豢养安置临时采购来的骡马牲畜的,一俟卖出就会运走。我到了那里之后,见牧场还在开张,便向牧场的人问起,他们说,牧场已换了主人,折姑娘的家人将牧场变卖,已举家往开封去了。”

    杨浩焦灼地道:“你就没有问问他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壁宿道:“自然是问过的,那买下折家牧场的人也说不大清楚,好象折家往中原贩卖马匹挟带了青盐,回程时又偷偷采买钢铁,原本做的小心,倒也不曾被人发现,结果因为生意上与一个大主顾发生了纠纷,被人举报入官,扣下了全部货物和人,折家只得变卖全部家产往中原上下打点。”

    西北地区做生意的人,为牟高利,大多挟带品质极佳的青盐,从中原回来时,再采买西北欠缺的钢铁,这已是民间不曾公开的秘密。同后世人的想象相反,当时的人,国家、民族的概念极为薄弱,世人大多只为家族着想,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绝不会日夜翘首期盼中原人来“解放”他们,西北地区尚未纳入大宋统治的汉人百姓也绝不介意损害大宋的利益,而与同西北胡族做生意。

    这样的事虽然寻常,可一旦经了官就不妙了,难怪折子渝家有人在折将军府做管事,也不曾求助于折府,这种事即便折家也在做,一旦被大宋官府发现都要找几只替死鬼的,更何况此事与他们全无干系,避之尚恐不及,哪有可能为子渝家里出头。

    杨浩听了焦灼万分,可是这桩事以他这种空降的官儿,无论在西北还是中原都毫无根基和人脉,根本是帮不上忙的。不过这事既是折家有人走私被抓,大不了赔个倾家荡产,当事人被判入狱,折子渝却不会有什么危险,这种事儿怎么也不会搞出“连坐”来的,所以杨浩稍稍心安,他思忖片刻,又道:“我听子渝说过,要往开封府去,这案子可是犯在开封?”

    壁宿摇头:“这却是连那户人家也不晓得了,不过不管是不是犯在开封,这案子若是不小,最后总要着落在大理寺的,折姑娘去开封也是对的。”

    杨浩心想:“也不知霸州赵杰在开封有无同僚官员,这事儿如要请托,我也只有找他了,折家既然倾家荡产去打官司,这案子便不会急着判,只要拖下来,就还有机会,眼下先得找到她,否则纵想托附赵通判,恐怕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想到这里,杨浩忙道:“壁宿,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往开封府走一趟,把折家这案子打探清楚,看看如今着落在哪个衙门,即通过‘飞羽’传讯回来。”

    “好!”壁宿点点头,想告诉杨浩自己去折府时,折大将军黑口黑面,对他态度不太友善,忽又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位卑身轻,折大将军自然不放在眼里,倒未必是对杨浩有什么不满。不然的话,又怎会送他衣甲兵器,又遣将校帮他练兵?这种小报告不打也罢。

    这只是壁宿心中念头一转的事儿,他的“好”字刚刚应下,程德玄便挽了衣衫过来,笑吟吟地道:“大人真是勤政,这么早就在处理公事呀?”

    杨浩掩唇咳嗽两声,摇头笑道:“程大人见笑了,倒也不是什么公事,本府随一名道人习了一门养生吐纳之术,这些日子练下来,只觉神情气爽,体健身轻,心中甚是欣喜,不想心急成功,练的有些过急,这几日总觉肺腑有些燥热烦闷,可那位道人又云游四海去了,本府便着人往府谷探访那位道人的师弟碧荷观主,想请他来诊治一番,不想那位观主不愿离开,咳咳……”

    程德玄关切地道:“大人怎么能相信那些江湖术士传授的功夫,吐纳之术,一旦出了岔子,可是会伤及五脏内腑的,大人切切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延医诊治才好。”

    杨浩摆手笑道:“多承程大人关心,我想那位道人是不会害我的,应该是我所炼不太得法吧,咳咳咳……”

    程德玄忙道:“既然如此,大人这几日还是先停练了吧,待气息匀顺了,或者向那道人问个清楚,再接着练下去也不迟。”他呵呵笑道:“大人春秋正盛,恰当壮年,这养生之术也不急着去练。”

    “说的是,咳咳……,且再看看吧,幸好如今我芦州诸事都已理顺,眼看寒冬将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公务需要处理,如果还有不妥,我便亲往府谷拜访拜访那位碧荷观主,请他诊治一下便是。啊,时辰不早了,本府要回去更衣理事,程大人请。”

    “杨大人请。”二人相互拱拱手,便各自循着一条山径往山下走去。他们的住处都有直通这后山的道路,下山并不同行。

    “大人,你修炼吐纳之术,果真有些不妥了?”程德玄一走,壁宿便关心地问道。

    杨浩微笑着摇摇头:“我好的很,哪有什么不妥,这么说,只是预埋一个借口,再过两日,我把州府里的事交待一下,便要离开一趟。我现在是芦岭州知府,照理说为官一任,不奉诏、不请命,是不得擅离辖地的,虽说这西北地方山高皇帝远,没几个官儿守这规矩,可这面上功夫总还得做做。”

    “大人要离开府州,往哪里去?”

    杨浩目光一闪,眺望远方层山叠峦之间,淡淡说道:“霸州!”

    此去马蹄何处?自然是度关山,了恩仇!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3章 随波逐流处处安

    “杨大人,恭喜、恭喜啦!”

    传旨太监顾若离将圣旨交到杨浩手上,笑吟吟地道:“恭喜大人荣升和州防御使、右武大夫,我大宋的臣子,自入仕以来不到一年光景,便自从八品一口气儿升到正六品的,屈指数来,也只有杨大人一人,足见官家对杨大人的青睐,杨大人只要勤于政事,公体为国,效忠于朝廷。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如今杨大人高升,得以入京为官,杂家在此先贺大人的喜啦”。

    和州防御使是杨浩他的官职,比他原任的团练使又高了一级,已和广原程世雄相同了。武功大夫则是他的品级,官员的待遇、俸禄,要根据他的品级来给付。但是宋朝的官儿真正有多大的权,要看他知的是什么差,提点的是什么事,他现在有职、有职,就是没安排具体的差使。

    “呵呵,大官夸奖了,官家如此厚爱,杨浩是受宠若惊呀。大官一路跋山涉水,远来辛苦,快请净面更衣,落座歇息,来人啊,上茶。大官,请。”

    大官是对品秩较高的宦官的称呼,杨浩迎接钦使前先向范思棋、林朋羽等幕僚们仔细打听过了的,这时候的太监还是一种官职,并不特指阉人,阉人也不称公公,品秩高的称大官,次一点的称阁长,普通的阉人则称为中大人、中官。

    顾若离是内侍副都知。当得起大官之称,见他恭敬有礼,便笑眯眯地应了,与他并肩走向上厅,杨浩一招手,把穆羽唤到面前,低声道:“你去,向唐姑娘借四个伶俐乖巧的丫环,就说本官要用来招待一位上差。”

    穆羽领命,急忙向外走去,外面自有人过来撤了香案,杨浩陪着顾若离进了上厅,叫人看茶侍候,自己却走到中间的书案之前,将圣旨恭恭敬敬地搁在上面,他见旁边有插着鲜花的瓶儿,恐有人不小心刮倒了瓶子,里面的水会把圣旨浸染了,忙将花瓶儿也挪开。

    杨浩心想:“圣旨这玩意儿后世可不多见,尤其是宋朝的圣旨,好象一件也不曾传世。我现在已经得着两张了。回头我就用‘飞羽’传递密信的法儿,做个大号的密封竹筒,把这圣旨都密封了藏起来,给我的子孙后代传下去,这都是难得一见的古董,过上一千年,到时候一张怎么不得卖个几十万?”

    顾若离哪晓得杨浩心中的打算,他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杨浩对圣旨的爱惜呵护、恭敬珍重,确是发乎真心而非做作,不由暗暗点头。

    这次奉诏传旨,他怀里可是还揣着一道密旨呢,如果杨浩拒不接旨,又或者接了圣旨之后,效仿折御勋来个养匪自重,拖延时间而不交权,那就得取密旨将他当场格杀。他身边的八个侍卫全是来自武德司的高手。武德司就是后来的皇城司,大宋的特务密谍机构,职责只有两个:护卫与刺探。

    他手下这八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侍卫中,就有四人专门习练的是高明的技击之术,可以五步杀人、一击致命的武术高手,而另外四人则是专攻刺探蹑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又擅飞刀绝技,如果他一声令下,猝不及防之下八大高手突然下手杀人,还真没几个能避得过去。

    顾若离既奉了这样一道差使,他对杨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然格外注意,今见杨浩对圣旨的恭敬姿态不似作伪。他就先有了个好印象,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儿也就松驰下来,杨浩放好圣旨,转身与他叙谈时,顾大官脸上的笑容便又和气了几分。

    二人在上厅叙谈一番,天色就已晚了,顾若离到了芦州府,是先用过膳食的,这时茶足饭饱,杨浩便引着这位上差往后宅里去休息。因芦岭州新建,加上地理特殊,一直没什么官员往来经过,所以本州还未修建馆驿,顾若离及其一众随从只有安置在知府衙门里。

    待到了后宅,顾若离一看,此处真个是四大皆空。刚到芦岭州时,远远看去,只见这知府衙门建的恢宏气派,哪晓得后宅里居然如此简陋,不但陈设简单,就连家仆丫环都是寥寥无几,房间里空空荡荡,不觉皱起眉来。

    杨浩谦笑道:“顾大官。实在抱歉,下官这府邸也是刚建成不久,加上没有内眷,府中各种陈设和侍候的人有限,许多房间还空着,这间房,是下官的寝居之处,设施还算完备。如今将致寒冬,不曾住过的房子十分阴冷,大官未必习惯,就委曲大官暂住下官这间住处吧。”

    宋朝的太监与其他朝代的太监相比有点不同。他们大多职位较低,但是薪水很高,日常生活很有水准。而且,宋朝的太监是可以娶妻纳妾的,只要你情我愿明媒正娶,官府并不会跳出来指手划脚的说你缺了一个零件,履行不了丈夫的一项重要义务。顾若离做为一个高级宦官,薪水很高,所以在开封府不但有一座自己的豪华府第,还有娇妻美妾及一众侍婢侍候,眼见此处如此简陋,他的确有些不习惯,心中也有些不悦,待听说此处竟是知府自己的寝居之处,顾若离不由大吃一惊,轻怠之心立即散去。

    就在这时,穆羽带着四个小丫环回来了,不但带来了四个小丫环,还带来了五六个青衣小帽的家仆,抱着绫罗绸缎的被褥,还有细瓷的杯碟茶碗、上好的茶叶美酒,几只食盒里盛着可口的蜜饯点心,另有几个白铜火盆,在房中架起来,燃起兽炭,立时温暖如春。让这些人一张罗,那间空空荡荡的房子顿时舒坦起来。

    顾若离奇道:“杨大人,这是……?”

    杨浩本来只是借四个丫环,一见唐焰焰想的如此周到,心中也是一暖,见顾若离动问,忙笑道:“此处太过简陋,大官在此居住必多有不便,是以下官便向州中豪绅巨贾商借了几名奴仆。”

    顾若离眉开眼笑,对杨浩登时又觉亲近了几分。

    杨浩光棍儿一根,又不大在府里待着,屋中设施不全。身边侍候的人极少,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两个所谓的丫环长相一般,年纪也不小了,刚才想着如何安顿这位钦差时,便想到了向唐焰焰求助。

    唐焰焰不知从什么渠道已经知道折子渝与杨浩闹翻,一怒之下离开了芦岭州。折子渝再怎么大怒,她都不放在心上,可她却怕杨浩怪她多嘴,因此迁怒于她,所以有些心虚胆怯,这些天她乖巧的很,知道杨浩府上没几个趁心的人照顾,所以每日她都使人给杨浩送来可口的食物,而自己却连面都不敢露,只想等延缓些时日,杨浩气儿消了再出现在他眼前。

    如今杨浩来向她借人,唐焰焰觉得这是个向他示好、和解的好机会,恨不得自己换上侍女衣裳去他府上干那端茶递水的差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便拨了四个人来,其中两个是她使唤惯了的贴身丫环,另外两个却都是杨浩的熟人,姆依可和格尼玛泽两个羌族少女。此外还带了许多日常应用之物,她是豪富之家,所用之物莫不珍贵,自然入得了顾若离的一双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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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浩把这位钦差安排妥当,这才返回自己的临时住处,刚刚离开安置顾大官的院落儿,就见柯镇恶正站在院子里面左顾右盼,一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前道:“大人,听说官家要调您入京?”

    杨浩见他一脸紧张,忙做个手势,说道:“走,一旁说话。”

    二人到了后宅会客的小厅,分别落座,柯镇恶便按捺不住地道:“我刚刚听说,官家传旨调你入京,这官是升啦,正六品的官儿,却只是一个武职散官,不曾安排具体的差使,这……这不是明升暗降,夺您的权吗?”

    杨浩沉默片刻,轻轻一笑道:“柯团练,你认为,权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柯镇恶一怔,迟疑道:“大人之意是?”

    杨浩说道:“权力么,在我看来,它的用处只有两个,一个是用来为人,一个是用来为己。为己,图得是荣华富贵,荫庇子孙,做一代勋臣,名载史册。为人,有的人做到了,有的人没有做到。我杨浩认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理儿,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或者只是县衙门里的一个寻常小吏,那么这西迁数万北汉百姓也好,如何殚精竭虑地把他们安顿在这芦河岭上也好,与我便全无干系。

    但是官家既然委了我一个移民钦差,那我掌了这权力的同时,便也负起了这份责任,所以我甘冒大不讳夺节改命也好,与芦岭四周诸强藩绞尽脑汁的周旋也好,就是认为,既然这差使是我的,我就得把它办好,才对得起那些把我奉为父母官的子民。”

    他淡淡一笑,靠到椅上,说道:“如今,南北吐蕃与夏州、银州打得不可开交,芦州算是稳下来了,这芦岭知府是我也好,换一个人也罢,只要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三五年后,必能拥有自保之力。官家既要调我入京,我又何必恋栈不去?”

    柯镇恶急得直跺脚:“大人,你就这般逆来顺受么?就算你不考虑其他,难道就不为个人前程着想?”

    杨浩笑道:“怎么不想?我现在官也升啦,俸禄也涨啦,而且做的是京官,去的是天下最富饶繁华的地方,有何不好?”

    柯镇恶道:“大人对卑职还要有所隐瞒不成?但是做官,谁不想做那有权有势的官?试想:失去冠冕的天子、失去子民的官吏,失去战士的将军、失去财富的豪绅……,不过是无爪金龙、无齿猛虎,那算什么?”

    “那算什么?那就是我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呀。想想看,一个不用做事、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就有优厚的绩效和工资拿的公务员,整日无所事事好酒好茶地喝着,闲极无聊就带着娘子去爬爬山、游游水,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不过这话他没对柯镇恶直说,要是让柯镇恶知道他这么没有志气,他怕会把老柯这老实人给活活气死。沉默片刻,杨浩才道:“其实,我一直就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性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为势所迫,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我并不想成为一方藩镇,为了这芦岭州诸般做为,我只是想让这些无依无靠的百姓有条活路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轻叹道:“至于入朝为官,我又何德何能,做一个权臣?从古至今,多少权倾一时的权宦名臣,他们曾经一呼百喏领袖群臣,曾经翻云覆雨笑傲朝堂,可这些人中,有几个是得以善终的?最后不是被砍了脑袋,就是被下了大狱,能善始善终的寥寥可数。也许他们自己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可是一旦到了那个地位,那就是身不由己了。

    柯团练,你关切杨某,杨某很是感激,说实话,芦州最难的一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官家这时候升我一个闲散官儿,那就像是我种了树,却让旁人来摘桃子,我的心里也不大舒坦的,可是与此同时,你不会想到……我的心里却一下子轻松下来,好象心安理得地放下了一份千斤重担。在这芦岭州,使尽浑身解数,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度日,不轻松啊……

    做一个俸禄优厚的散官,买些田产房屋,娇妻美妾的过日子,又有甚么不好?快活的是当世,留下的财产是子孙的,做为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你不觉得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么?”

    “大人……”,听了杨浩这番肺腑之言,柯镇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杨浩回头一笑:“芦州想要站稳脚根,我杨浩可以走,官家却绝不会将上下官吏一体撤换,动摇这立足未稳、根基不深的芦岭官府,你们只管安心在此做官,克尽职守,保一方百姓平安,自己的前程便也有了保证。我呢,把这里都交托清楚了,便即往开封赴任,大逆不道的话,切不可说,更不可想。”

    “这……,是……”柯镇恶失望地低下了头,心想:“不知大人这番话是发自真心,还是为势所迫。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走了,那新来的知府纵然一时半晌动不得我们,天长日久怎会不换上他得心应手的心腹?罢了,看来我得和林老、木老他们商议商议才成。”

    屋角房檐下,一个全身青色夜行服的人倒挂金钩,使一只竹筒样的东西贴在壁上,听着房中谈话暗暗点头,待听到柯镇恶要告辞离开的话时,他忙一收腹,灵巧地纵上屋顶,如同一只狸猫似的,悄然遁向夜色当中。

    顾若离还没有睡,他捧着一杯茶,坐在房中也不知想着些甚么,忽然窗格一响,有人轻轻叩动几下,顾若离目光一闪,轻声道:“进来!”

    后窗一开,一道人影一跃而入,正是那个身着夜行衣的清瘦汉子,他向顾若离抱拳施礼,将自己潜在杨浩檐下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向顾若离禀明一番,顾若离听了连连点头,脸上紧张绷起的肌肉放松下来,又细细嘱咐一番,挥手让那探子离去,顾若离想了一想,便在灯下展开一幅纸来,慢慢研起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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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浩还真是配合,顾若离只催促了一次,杨浩就开始把文牍书案、官印兵册一一整理清点交接了出来,由于新任知府还未赶到,这些东西都暂时交接给判官程德玄代为保管,等新任知府赶到再移交过去。杨浩如此配合,倒让受到他热情款待的顾若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官儿他见多了,大权旁落的官儿哪个不是满腹怨尤,有的还要悲诗秋赋的歌咏一番,那个酸呐,看看人家杨浩,厚道!

    顾若离盘算着,自己这趟来,还负了一项秘密差使,如果杨浩拒不应命,真个把他当场格杀,难免没有他的心腹死士起而报复,那自己想活着离开芦岭州可就难了。如今杨浩这么配合,老实人也不能总吃亏,回京之后少不得要在官家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赞一赞他的忠心和服从。

    待一切交接完毕,杨浩已不是芦岭知府,他对顾若离道:“大官,此去京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返回故里,杨某想在赴任之前,回到家乡祭扫亲人陵墓,然后再转往京师。”

    顾若离最重要的事已经办妥,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听说他要回乡祭祖,自无不允之理,当即一口答应:“杨大人功勋卓著,待到了开封,官家定会重用的,到时候公务繁忙,想回家省亲也是不能,如今先往故里一行也好。衣锦还乡,亦是一桩美事。”

    西北地方一到冬天气候实在寒冷,虽说唐家那些丫环仆人照顾妥贴,顾若离住的也不自在,如今差使已了,便迫不及待地告辞先往开封去了。送走了顾若离,杨浩也筹备起来,其实他也没有甚么好准备的,只是为了让芦岭州站住脚,许多事不能循正常途径去办,所以难免有许多不能摆上台案的东西,尤其是借着朝廷大封横山诸羌头人为指挥使,安插了许多心腹进去,藏兵于民的事,还有秘密研制武器的事,如今更是张扬不得。

    杨浩隐瞒这些事情,实在是因为自己本就出身于藩镇门阀门下,与中原又隔着折杨两藩,纵然自己毫无私心,一旦公开也必受朝廷猜忌,如今朝廷突然将自己调理,这些事说不清道不理,便更加的不能摆出来给人知道了。好在掌握这些机密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也都知道其中的厉害,不会泄露出去,如今只得顺其自然,以后再慢慢漂白。

    这一来,敬献神臂弓给朝廷也得暂时搁置起来,好在他虽去了京城,还有‘飞羽’与他随时保持联络,芦岭州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比朝廷知道的还能更快一些,大可视事态发展,随时做出调整,随着芦州的稳定,让台下与台上渐渐融为一体,一些本不该是秘密的秘密也就能公开亮相了。

    可是这些事牵涉重大,杨浩终究是放心不下,所以便来寻义父李光岑,想将自己考虑的问题与他再商磋一下。李光岑的身子骨终究是撑不住了,寒风一来,便着了风寒,这几天都没有露面,杨浩真不想让他继续操持劳累,可有些机密,连柯镇恶等人也不知晓的,除了义父,他也实在无法找到合适的人来商议。

    此时,偶染风寒卧病在床的李光岑膝上搭了一条驼毛毯子,高卧榻上,正与木恩、俟斤、纳儿罕,以及柯镇恶、林朋羽等人围坐议事,木魁腾腾腾地闯了进来,急声道:“大人,杨大人来了,刚到府门前。”

    李光岑目光一闪,攸地一下坐了起来:“芦岭若交予他人之手,尤其是掌控在程德玄手中,于芦州本身并无影响,但是你我众人兴衰荣华,前程富贵,皆系与大人一身,却是大有影响。可是大人心志坚定,他决定了的事,很难劝得他回头,这也就是我这几天根本没有出面规劝的原因。

    何况,如今芦州没有对抗夏州的本钱,何尝就有对抗朝廷的本钱了?此时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还是对的。大人既已决意赴任开封,你们也不必相劝,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芦州的大权旁落,大人那里,可以慢慢劝他回心转意。你们先从后面走,不要让大人看到,咱们就按刚才商量好的,先扳倒了程德玄,再看看那新来的知府是只什么鸟儿,到时候孤掌难鸣,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好,木老请休息,只要兵权、财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里,州府衙门里又有我们几个老家伙掣肘制约,就出不了什么大事。老朽先告辞了。”林朋羽拱拱手,与纳木罕、柯镇恶等人急急从后面走了。

    “浩儿……”一见杨浩进来,李光岑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义父!”杨浩忙急走几步,按住他肩膀不叫他起来,自在旁边坐下,说道:“义父,您心系族人,不肯随我赴京,浩儿知你心意,也不想多做劝解。这大宋的官儿还是不错的,每年的的探亲假期很长,再加上我是个散官,没什么差使,以后会时常来探望义父的。”

    “呵呵,旁人都说浩儿是个做大事的,只有为父知道,其实你是个闲散性儿,若非迫不得已,你根本不想挑上这样的重任,所以,为父也没有劝你推诿搪塞,拒不赴任。”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二人握着手,隐隐感觉着对方的血脉跳动,虽非亲生父子,却自感觉到了一种孺慕亲情。

    过了半晌,杨浩才平息了心情,正待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李光岑却已先开口道:“浩儿,此番往京城去,虽说你顺从了官家的旨意,在西北所为,也不曾遗人什么把柄,可是你与程德玄曾有些龃龉磨擦,程德玄是南衙赵光义的心腹,如果他对你不满,只消稍做示意,难免没有官儿出来与你为难,你要记着,万一有什么不妥,便即赶回这里来。”

    李光岑双眉一扬,虽然面态苍老,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豪杰之气:“你不要忘了,你不只是大宋的官儿,还是我党项七氏共主。只消有三五年功夫让我们休养生息,发展势力,便有了与三藩分庭抗礼的本钱,这本钱都是你的。若你只是个大宋的官儿,自然任人取求,可你有这身份便又不同,到那时说不定官家反要有求于你,只要回了这里,你就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海,就是官家也奈何你不得。”

    杨浩不以为然,却感于义父的呵护之意,微微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光岑又向案上扬了扬下巴,说道:“浩儿,去把那口匣子取来,那是为父为你准备的一点小玩意儿。”

    杨浩扭头往案上一看,只见上面放着一口小匣子,紫檀木的,中间系着一段红绫,他也不知是什么金珠玉宝,起身取来,只觉轻飘飘的并不甚重。

    李光岑笑道:“打开来看看。”

    杨浩扯开红绫,轻轻开启匣盖,只见里边却是两个玉质的小瓶,一绿一白,四周以皮绒环护。李光岑道:“这是我的好友喀喀钦大巫师送给我的,当初本想用在夏州李光睿身上,只是一直未得机会。”

    杨浩奇道:“这是何物?”

    李光岑道:“这是一种药物,绿瓶中的是一种毒药,酒里、茶里、饭菜里都可以下药,只有清水不妥,因为多少是有些颜色和味道的,恐会引人怀疑。每次以指尖挑起,只须放入一点,吃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毒便深入骨髓,那时只须对受药者稍作刺激,依其体魄,体弱者当即毙命,犹如血气衰竭而死。强健者也要全身瘫痪,就此人事不知,症状犹如中风,就算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医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李光岑嘿嘿一笑,说道:“我知你不屑用此伎俩,可是中原官场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阴谋,叫你防不胜防,若有难缠的对手,你用此药,便可轻易却一强敌。我儿带去,权做自保之物吧……”

    他说到这儿,双眼一抬,就见杨浩二目圆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由吃惊道:“浩儿,你怎么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4章 风雪行人

    第224章 风雪行人

    杨浩听了李光岑的话。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已久的心事,一时间心潮起伏,脸色也变得异样起来。其实心中所想到底是否真的如此,他目前也完全没有把握,这种时候,自然不便把那天马行空的联想说与人听。

    李光岑一问,杨浩忙收摄心神,说道:“哦,浩儿忽然想起了一件别的事,一件私事,没有什么。义父,毒药杀人并不罕见,可是这药杀人于无形,可以轻易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难得的很了。这药,可有解药么?”

    李光岑抚须笑道:“喀喀钦摆弄了一辈子药物,他常说,天下任何毒药,必然有其解药,只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而已,这无名之毒自然也是有解药的。不过,你可不要说出去。”

    李光岑眨眨眼,轻笑道:“若非我救过他的命,是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算对我他也不会说的。要是让人知道这毒还有得解,可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去年,有一个中原人从他那儿买走了两份,足足花了二十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呢。”

    杨浩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中原人是什么身份?”

    李光岑道:“我只听他随口一说,哪里在乎这人什么身份,再说,买药必是用来害人,鬼鬼祟祟的谁肯暴露身份?”他目光一凝,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浩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道你见过曾有人如中了这毒的症状?”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我多心猜疑而已,不说也罢。”杨浩捧紧了那匣子,问道:“那解药,可是这白瓶儿中之物,要如何使用?”

    李光岑便也不问,说道:“正是,其实,树一个敌人,杀一个仇人,很容易。如果你能化敌为友,那才更见本事。很久以前,就曾有人用这毒去害一位大汗。然后又去为他解毒,从而蒙他信赖,成为他的近侍宠臣。这白瓶儿中放的就是解药,这毒药看来药性不烈,可要解去却也不易,将这白瓶儿中的药粉分成五份,每日一份,给那中毒者服下,半个时辰之后以双掌拍打他的全身,助其血气舒展发挥药性,五日之后,方会解毒。”

    杨浩将他所言仔细记在心里,把药小心揣在怀里,这才说道:“义父,浩儿想,既然怎么都是走,就要走得爽快,不给人留个恋栈不舍离去的印象。如今已经拖的太久了,这两日,我就离开。只是芦岭州立足不易,有许多不好摆上台面的东西。新官上任后,更不好交代给他,只好麻烦义父总掌全局,好在如今许多事情都已有了规矩,又有许多人手可用,义父倒不须太过劳神,只是防着不要被新任知府侦知,那些事可大可小,倒时就要生出许多祸患来了。”

    李光岑颔首:“为父省得,咱们这儿有许多村寨部落,都是相对独立的,不同于中原的城镇,那新任知府没办法对下面了如指掌的。再说,下面层层官吏,包括乡官里正,都是咱们一手提拔上来的,想要瞒下这些事情易如反掌,你不必太过担心。”

    二人又仔细商量了半天,见李光岑已有些疲惫,杨浩便嘱他好生休息,这才起身告辞。杨浩前脚刚走,木魁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望着杨浩离去的方向,失望地道:“这大宋的官家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夺了少主的权位,少主就这么甘心接受,赴京上任去了?少主有仁有义,是个让人钦佩信服的主人,可惜不够心狠手辣。不是个做大事的人物。”

    “大胆,少主也是你能指摘评论的,没有规矩!”随着呵斥,木恩和纳木罕、俟斤从后面走了出来,原来这几人却没有走,一直隐在后面静听这对父子的谈话。

    木魁辩解道:“少主不恋栈权位,随遇而安,求一世逍遥,我也无话可说。可这芦岭州是他辛辛苦苦一手打下来的,咱们这么多人是一心一意随少主征战四方,生死无悔的,少主说走就走,我这心里,不舒坦!”

    李光岑微微一笑,说道:“来,你们坐下。”

    待几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扫,说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训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实也与木魁一般无二。”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不过。如果浩儿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只计较一己得失的人,你们想想,他还会成为你们的少主吗?当初我们只是个负累和祸患,无法让他得到什么富贵权柄,他若只计较得失利害,会甘冒奇险接收咱们的族人吗?他会为了你们、为了芦州的百姓做这些事吗?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芦州,就算受到强藩欺压,祸害的也只是芦州的百姓,对他来说,只要坐得住这个位子,就是有功无过。将来必然升迁,会遭致官家的忌惮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李光岑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你们不要忘了,浩儿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成为一方之主的枭雄,你们又何以用枭雄之心来揣度他?”

    几人讷讷地低头,纳木罕低声道:“主上教训的是,可……少主如今毕竟已是我们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纸令下,他就奉诏而去,我们……都不知今后该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么你们以为,浩儿该怎么做呢?拒不从命?那样的话,灾祸马上就要来了,朝廷岂会想不到如果他不肯从命的可能?岂会没有后着对待?折家在西北经营三百年之久,折御勋不从圣旨那也罢了,你们以为浩儿经营这芦州还不足一年,有资格抗拒圣旨么?嘿!他若不从,立时就是杀身之祸。既然从也要去,不从也要去,还要牢骚满腹不情不愿?那岂不是不识时务,自取祸端?”

    几人惶惑相视,俟斤忍不住道:“属下愚钝,主上请明示,。”

    李光岑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儿真是个雄才大略之人,那么他接了圣旨,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即抛下这里的一切,随着那传旨钦差一同回京,片刻不离那钦差的耳目视线之外,如此才能让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图后计。

    真正的英雄豪杰不是像蛮牛一般,见了谁顶谁,而是要能屈能伸,该隐忍时就隐忍,该受屈辱时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对手出现必死的破绽时才会一击而中,亦或等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才会一展鸿图。

    现在,咱们已经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倚仗,所有努力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你们认为浩儿应该怎么做?是扯旗造反,还是千方百计拒不从命,留下来西抗夏州、东抗朝廷?咱们如今有那个实力么,咱们本已与夏州结怨,若是朝廷上再频频施压,你且看府州、麟州谁会甘冒大不讳而全力支持我们?”

    李光岑冷哼一声道:“你们只知道发牢骚、只觉得不够快意,可浩儿心念一动,行止之间,决定的就是芦州五万军民的生死前程,就是这芦河岭是否会重新变成一片无人的废墟,他如果也像你们一样,不计后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动辄喊打喊杀,不肯吃一点亏,那就叫英雄豪杰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说,你看西北三藩,哪个不是遇强如蛇、遇弱如龙,周旋其间,挣扎求存?就是这些日子冒着严寒往来与我芦岭州,与浩儿交结攀好的那些横山诸羌人,还不是一样懂得要审时度势,趋吉避凶?你们这些匹夫,只知逞一腔血气之勇,成得了什么大事。”

    几人被李光岑训斥得全没了脾气,木恩到底沉稳一些,仔细想想,如今也确无其他选择,不禁汗颜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李光岑微微眯起眼睛,徐徐说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都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称王称霸,而是时势把他们推到了那个位置,不由他不从。大宋官家当初就有称帝的野心么?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强,遭人猜忌,若非赵普、高怀德等人一再怂恿,预造声势,岂能半推半就陈桥称帝?

    再说那大唐高祖李渊,一再受杨广欺压,却只求苟延残喘,身为皇亲,只做个卫尉少卿,为炀帝出行掌旗,管理车驾,有了又何曾有过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占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强兵,杨广昏庸无道民心尽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诱他与居住在晋阳宫的炀帝宠妃有染,刘文静假造朝廷公文强拉壮丁激起民变,李世民、许世绪、武士彟等人再三怂恿,他岂会横下心来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业?”

    他望向眼前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语重心长地道:“时势造英雄,这时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到,你们就不可萌生野心,乖乖守在这芦岭州,以保住族群延续为第一要任。如果天时地利可以为我所用时,那么,人和就是你们了……”

    纳木罕等人还是有些不解,木恩却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说道:“天时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养生息,蜇伏不动,暗中积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济,一旦风起云涌时候,你第一个便被卷到了九宵云外去,还想做甚么大事。

    浩儿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芦州,反要惹得朝廷时时关注,百般掣肘之下,我们何以发展。如今浩儿赴京为官,便是明修的栈道,我们反而能松一口气。只要咱们这里不出岔子,浩儿在开封就不虞安全。若是有朝一日,天时来了,地利成了,裴寂、刘文静能做的事,你们做不得?赵普、高怀德做的事,你们不会做么?”

    “嗯?”李光岑使眼一看,纳木罕几人霍然起身,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李光岑点了点头,微笑道:“虽说程德玄在芦州一直隐忍不发,在浩儿面前老实的很,除了芦州律法他又不曾掌理过什么,不过这芦州从无到有,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旦新任知府到了,难保他不会搞出些什么事来。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祸患搞下去。至于其他的么……龙行云,虎行风,浩儿现在缺的就是风云际会啊,你们只管耐心做好自己的事,静候云涌风来便是……”

    ※※※※※※※※※※※※※※※※※※※※※※※※※※※※※※※

    云没有来,风也没有来,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来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扑天盖地,将起伏的山峦、蔓延至天际的原野、还有那起伏摇曳的芦苇丛,全都蒙上了一片白色。杨浩披着大氅,站在建了一半的开宝抚夷铁塔的第三层基座上面,俯瞰着芦岭州内银裹素裹的一切。

    在他身畔,静悄悄地站着一身劲衣,腰佩短刀的穆羽,余外再无一人。

    杨浩今日就要离开,他没有让州府官吏们来相送,也没有把消息公开。百姓们只隐约知道知府大人要升官,要去开封做官了,具体的行期却不晓得。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的,杨浩不想百姓们冒雪来送,更不想搞出什么‘万民伞’、‘德政牌’一类的把戏来,惹得万民号啕相送,对他目前来说,绝非好事。

    临行之寂,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高处,看看这片令他割舍不下的土地。从这里俯瞰整个芦岭,三面是无数的雪岭重叠,雪山堆积起天然屏户。延绵不绝的雪岭重山里,是连绵不断的莽莽丛林,中间的芦州,就在这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同样被沃雪覆盖,却没有那呼号的北风……

    霸州丁家,从来不是他的家,可是那里一样让他难忘,因为那里有他忘不掉的恩和仇。而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百姓和士兵,都是他从无到有,一手创立的,感情自然更深。

    站立许久许久,大雪将他已盖成了一个雪人,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飘摇落下,杨浩心中一片安闲,那种伤感,是淡淡的、隽永的,感觉起来,却没有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留恋地望着自己走过的每一片地方,长长地吸了口清鲜的空气,低声道:“走!”

    一步一个脚印,从山峰走到山脚下,一辆大车早已候在那里,七八名佩刀的武士俱都牵马候在车旁,笔直地站着,雪也堆满了他们的头顶、肩头,他们却一动不动。

    杨浩望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欣然一笑,目光转向大车时却是一怔,这是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他曾为丁家赶过马车,自然看得出来,仅看外表的修饰,就晓得它内里的豪绰,里边必然有床有椅,坐可读书,卧可安眠,还有酒柜食盒,犹如一个移动的房间。

    车子非常坚固,宽宽的高大的车轮,四匹雄健的骏马,光看车把式握鞭的坐姿,也晓得他是个惯跑长途的行家里手,一定能把车子驶得安安稳稳,不致颠簸太甚。可这辆车却不是他准备用来远行的那一辆。

    “这辆车子是?”

    “大人,这辆车是唐姑娘送来给大人乘之远行的。”一旁的侍卫孙震抱拳说道,肩上的积雪因他一动,立时簌簌落下。

    这八名侍卫,都是木恩从部落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骁善之士,个个机灵,且精通汉语,为了方便,每人都起了一个汉人名字。

    “唐姑娘……”

    杨浩心中一暖,这些日子他太忙了,每日忙着交割事情,还要向心腹之人交待一些需要注意隐蔽的问题,哪里顾得上唐焰焰。前些时候唐焰焰避不来见,他就知道唐焰焰在担心什么,当时也是趁势而为,有意冷落,不着痕迹地‘训斥’她一番,虽说对唐焰焰的做法他自知原因,也能理解,可子渝毕竟是走了,口头上的责怪没有,冷处理一下,对她的性情磨炼未尝没有好处,也有利于两人今后的相处。

    可是紧接着圣旨下来,需要做的事就多了,更没时间去见她,这次要去京城,也只让姆依可捎话回去给她,说自己先去京城,待稳定下来,再与她商议成亲之事,现在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是不可能随自己同行的。有了这番话,当可安其心,只是自己只让人捎句话去,以她一向以来的性格,就算不大光其火,恐怕也是大为不悦的,想不到她还备了一辆这样舒适的马车供自己使用,这妮子真的转变了许多呀。

    杨浩深吸口气,展颜笑道:“上车,走。”

    踩着踏板,把车门一拉,杨浩又是一怔。

    车厢内够宽敞,一开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脚下是松软的毛毯,车子两厢有暗藏的暖炉。因为车内温暖如春,所以伏在脚下的那个少女只穿了窄袖子黛绿色春衫,同色的褶裙,黑油油的秀发梳了双丫髻,一见他进来,头伏得更低,身如纤月,蜷如猫儿,轻声唤道:“老爷。”

    “起来,起来,嗯?姆依可,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娉娉婷婷站起,瓜子脸,直鼻梁,狐丽明媚的双眼,生得柔美可人,五官却还带着些稚嫩,正是他当初将花无月正法后,安排到唐焰焰身边做了丫环的羌族少女姆依可。

    “老爷,唐姑娘知道老爷要远赴京城,恐老爷身边没有个细心的人照料,所以要婢子随侍老爷身边,侍候老爷起居。”

    姆依可说着,乖巧地上前,为他解下大氅,轻轻地掸去雪屑,因为车内温暖如春,穿着厚衣根本待不住,又来为他解棉袍,杨浩眉头一皱,说道:“我去京城,并不需人贴身侍候,唐姑娘也太……,你还是回去吧。”

    姆依可一听,惶然跪下道:“老爷,请不要赶月儿离开,这不只是唐姑娘的意思,也是……月儿自己的意思。老爷为月儿作主,斩了那杀死老父、**月儿的奸徒,月儿一直把老爷的大恩铭记心头,老爷是个男人,此去山高路远,身边没个婢子照料怎么成,求老爷留下我吧。”

    杨浩见她连连叩首,言辞恳切,无奈地摆手道:“算了,你起来吧。我记得你叫姆依可吧,你也改了名字?”

    姆依可听他话风松动,似已应允,欢喜地站起身道:“是的老爷,姆衣可在我们羌语中就是月亮的意思。唐姑娘说,改个汉名儿叫着习惯。”

    “唔,”杨浩张开双臂,由她解开夹棉的长袍,走到榻前坐下,一旁贴着窗子,撑起一块桌板,板上放着茶具,姆依可将袍子挂在车壁上,忙为他斟了杯茶。

    这车子建的极好,一经驶动,颠簸极小,桌上的茶水微微荡漾也不见晃出,只听见车轮轻轻的吱呀声。车厢本来极宽敞,可是旁边站个小姑娘,那双大眼睛还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得杨浩可就不自在了。

    他不是那种世家公子,世家子弟从小习惯了旁人的侍候照顾,视下人丫环如同一件家具摆设般无物,在她们面前不管是行房还是便溺,完全没有感觉,而杨浩可做不到,被她这么看着,十分不自在。

    他坐在车厢内,一眼看到对面书匣上的古书,姆依可便会马上走过去拿起本书来问他是否要读;瞧一眼茶杯,她马上就去续茶;要是一低头,她就蹲到了跟前,一双小拳头马上就捶上了他的大腿,惹得杨浩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姆依……月儿啊,这一路还长着呢,你不用这样,弄得我也不自在,去一旁坐着歇息吧,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

    “是!”姆依可应了一声,俏生生地走到一边跪坐在毡毯上,杨浩见了轻轻摇头,不好再说什么,便掀开窗帘一角,看着窗外迷蒙的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地面的雪已经很厚了,雪很松软,轻车骏马,如同行驶在松软的白色地毯上,连车轮的吱嘎声都听不到了。

    熟悉的景物在大雪中都朦胧起来,依他所命,州府官吏们都没有来相送,不知情的百姓们因这大雪也都待在家里,此时,也不知有几个人看得到这辆悄然驶离的车子。

    车子很往前一分,他的心中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扯下去一片。雪每落一片,他的心情便悄悄沉重了一份。脸上轻松的笑容消失了,他喟然一叹,留恋地望着雪中静悄悄的一切。

    芦岭州那座高大结实,如同欧式城堡似的巨大城门敞开着,杨浩的车子悄然驶向那巨大的城门口时,风裹着雪,从那城门中涌进来,八名骑士,和坐在马车副座上的穆羽,都压紧了带护耳的皮帽子,用厚厚的遮面巾遮住了口鼻。但是那风雪中的门洞下,却有数十名当值的士兵,笔挺地立在那里,风雪吹在脸上,他们却连眼皮都不眨,仿佛钢铁铸就一般。

    但是当马车驶来的时候,他们扶着枪,突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单膝没在厚厚的积雪里,左手持枪,右手抚胸,身形一动不动,目光追随着从眼前驶过的那辆马车。显然,这些守门的士兵,是知道这辆冒着风雪离去的车中载的是什么人。

    杨浩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心头不由一热,几乎要掀开轿帘站出去,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手指情不自禁地绞住了厚实了窗帘。

    两侧城墙下的藏兵洞里,走出了更多轮戍当值的士兵,和不当值的战士,很快,白皑皑的雪地上,黑压压一片,跪满了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的战士,门洞口的回风,把雪卷得绕着他们的身子打转,他们的身子就像风雪中一块块稳稳不动的岩石,静静地矗立在那儿。

    杨浩的眼睛湿润了,他放下窗帘,扭过头来,就见姆依可跪坐在地上,向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百姓们知道大人不想他们相送,也怕他们争相相送,会给大人再惹祸端,他们没有来,可是他们都在心里送着大人呢,芦州上下,不知多少人家给老爷设了长生牌位,早晚敬香。老爷想悄然离去,不想芦州上下惦念着您,但是芦州没有人忘得了您的恩德,人人都是甘为大人效命的,月儿……也是!”

    杨浩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又将目光转向车外,喃喃自语道:“杨浩……何德何能……”

    格尼玛泽穿着大皮袍子,翘首望着远方,瞧见那远远行来的车子,立即转身奔去,在雪地里拔足而行,气喘吁吁地大叫:“姑娘,姑娘,杨大人来啦。”

    一辆静静停在芦苇丛旁的马车霍地一下掀开了轿帘,一身貂裘的唐焰焰探出头来,一张俏脸明眸皓齿,妩媚动人。她紧张地睁大双眼,急问道:“他来了?乘的是什么车子?”

    格尼玛泽开心地叫:“就是姑娘送给他的那辆马车。”

    唐焰焰眼珠一转,自言自语地道:“他肯坐我送的车子,那么……应该是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格尼玛泽欣笑道:“姑娘对杨大人这么好,大人怎么会生姑娘的气呢?我就说,杨大人和气的很,一定不会跟姑娘生气的。”

    唐焰焰白她一眼,哼道:“他是小气的很才对。”嘴里主么说,脸上却露出高兴的神情,她纵身一跃,跳下马车吩咐道:“我去前面迎他,你们不要跟来。”说完提着裘袍向前奔去,就像一只在沃雪上欢快跳跃着的灵狐……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5章 雪中情

    第225章 雪中情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杨浩若有所觉,抬眼问道:“怎么了?”

    “老爷,唐姑娘……在前方迎候呢。”

    还未等外面的穆羽传话,姆依可便怯生生地回答道。小姑娘本来就聪明,经历了这个年龄的少女本不该经历的一些坎坷磨难之后,变得更加成熟懂事,所以很会做怪,一边答着,便缩起肩膀,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洗,好像他勃然大怒之下,马上就会一巴掌抽下来似的,这副模样,叫人见了又如何生得起气来?

    杨浩一怔,脸上便慢慢露出有趣的笑容来,姆依可一呆,见他抬腿就要出去,忙叫了一声“老爷!”,闪身就要去为他取下挂在车壁上的袍子。

    杨浩一把按住,手指自削肩沿锁骨向前一滑,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姆依可真的有些怕了,一双惶惑的大眼睛仰视着杨浩,动也不敢动。杨浩笑吟吟地道:“你记着,如今唐姑娘既已把你送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管旁人对我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我身边的人,是不许与旁人串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记住了么?”

    姆依可胀红了脸蛋,杨浩手指一收,她才忙不迭点头,尖尖的下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杨浩轻哼一声,这才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这是一道山岭旁,右面是山,挡住了从旷野里刮来的风雪,左面是芦苇丛,厚厚的雪压弯了一枝枝芦苇,让那芦苇像一条条白色的狗尾巴似的臃肿不堪地翘在那儿。

    中间的雪地上站着唐焰焰,头戴雪白貂皮裁制的尖顶覆额“昭君帽”,身穿一袭从头覆到脚的雪白貂裘,缥渺的雪花中,她浑身裹在雪白的貂裘里,只露出一张腮如晚霞般酡红的容颜,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他。欲语还怯,眸中婉转变幻着爱恋、不舍、畏怯与担忧。

    此时的她,不知是否为情所困,心经磨炼,无论神情气质还是俏丽的容颜都有些清减,披一袭雪貂,娉婷立于大雪之中,“一尘不染香到骨,姑射仙人风露身”,仿佛雪中谪仙,让这风雪中的山岭与芦苇丛也凭添了许多的诗情画意,乍一看到,难免让人惊艳。

    见杨浩并无愠怒之色,唐焰焰不禁释怀地一笑。这一笑,便如海棠初绽,惊醒了杨浩的春梦,他跳下马车,慢慢走了过去。两人对立半晌,唐焰焰才幽幽地道:“你……就这样走了?若不是我拦在这里,你都不会……不会去看我一眼,忒地狠心……”

    围在雪白貂裘里的俪人。粉妆玉琢的俏脸如荷莲初生,用着这样幽怨的语气,纵是百炼的精钢也要化成了绕指柔,杨浩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刚欲张口,目光一转,忽地瞧见穆羽和那八名侍卫还有车夫都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远处树后,格尼玛泽也像一只小树獭似的在探头探脑,便道:“走,咱们到一旁说话。”

    芦苇被风吹折、被雪压断了不少,两人自芦苇丛中穿过去,不一会儿藉着芦苇的掩护,便遮住了穆羽等人好奇的视线,杨浩这才转身,轻声责怪道:“这么大的雪,你还跑出来做甚么,我不是已经传讯给你了么?”

    唐焰焰鼓起勇气道:“可你……你就真的忙的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有吗?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个丫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心里有什么话,是根本藏不住的。她看看杨浩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奇怪,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错什么了?”

    唐焰焰道:“你……你明明知道的,还这么问,你这么问,就是在生我的气。”

    杨浩无奈地道:“我没有。”

    “就有。”

    杨浩苦笑道:“我明明没有。”

    “你明明就有……”

    得,再这么下去。就成了缠绵悱恻的琼式爱情剧对白了,杨浩无可奈何,只好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道:“焰焰,我实实在在的没有生气。”

    唐焰焰急忙哄他道:“好了好了,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好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争执这个好没意思……”

    杨浩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握起唐焰焰的双手,低声道:“我是真的没有生气。我知道,你没跟我商量,先对她说了我们的事,可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也没理由生你的气。不管你是因为欢喜还是想要炫耀,至少都说明了我在你的心里是多么重要,你又没有编造什么,你要我如何生你的气?”

    唐焰焰大为激动,欣喜地看着他,喃喃地道:“杨浩……”

    杨浩吁了口气,继续道:“子渝一怒而去,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可是经由这件事,我更感觉到。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她不能忍受的事,你却因为对我的爱而去包容、退让,当我罔顾你的情意时,你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什么委曲的贵家少女,却能鼓起勇气,忍着别人的嘲笑和奚落到我身边来;我已经有了子渝,你为了我能接受她,能做出许多退让,你心中的委曲和伤害又是多大?可我以前。却一直无视你的情意,如今想来,真是无地自容,我还要生你的气么?凭什么生你的气!”

    “杨浩!”唐焰焰万没想到今日竟听到杨浩这样一番话,一时心情激荡,鼻尖发酸,望着他的双眼已是泪光涟涟。

    杨浩柔声道:“我的性格有些优柔寡断,许多事我没有认真去想,也想不明白。子渝离我而去,到现在我还找不着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后悔药卖的,人生一生,草木一秋,其中青春又有几何?我师父是个率性而为的真人,你也是,我应该学学你们,学会珍惜眼前人。”

    “杨浩……”唐焰焰再也忍不住,两行欢喜的泪水簌簌而下,这么多日子的担心害怕,听说他要赶赴开封都不来见自己一面的心酸和委曲,全被他这一番缠绵的话儿一扫而空了。

    杨浩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看着一朵朵飘摇的、洁白的雪花洒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柔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想着自己没有资格生你的气,却也没有想的这么明白。许多事,也是在经历过更多之后才想的透澈。每个人,都要学着自己长大,不经历一些事,就算是当头棒喝,把脑袋敲成释迦牟尼头,也还是顿悟不了的。”

    “那你还不来看我。”唐焰焰破啼为笑,娇嗔道。

    杨浩什么时候这样对她说过话,以前是对她避如蛇蝎,再后来总算肯接纳她了,也只是耳鬓厮磨的有过亲热。这样知心的话儿还是头一回听他对自己说起,不由得她心花怒放,那颗始终忐忑的心,今日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我说过,我也是慢慢想通的啊。”杨浩眼中带着笑意:“再说,你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我也就顺势配合你一下,让你好好内疚一下、反省一下嘛,不管怎么说,你的火爆脾气还真没几个人受得了,我在成熟,你也需要成熟一下吧?”

    “好呀你,你故意的……”唐焰焰又气又笑,抽出手来就要打他,却被杨浩再次攥住,轻笑道:“再者,也是因为……我……不敢私下与你见面,所以就想……现在能躲,就且躲躲。”

    唐焰焰委曲地道:“不敢与我相见?我……我有那般不好相处么?”

    “不是不好相处,”杨浩的眼神有些灼热起来:“而是……自那一日荒山洞窟之后,我……实在有些怕自己控制不住,到时候……呃……”

    杨浩吞吞吐吐的,唐焰焰张大双眼奇怪地看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由一声羞呼,两颊登时涌起一片绯红,她臊眉搭眼地瞄了杨浩一眼,轻轻垂下头去,羞羞答答地道:“我……我记着你的话,等你上门提亲,嫁……嫁做你的娘子。”

    “嗯,待我了结霸州之事,到开府封见了官家,安顿下来之后,就央媒人去你家求亲。”杨浩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温润的小手,唐焰焰任他握着,红着脸、低着头,满心欢喜,魂儿飘飘荡荡的,一时不知身何在何处。

    杨浩低头看着她昭君帽下露出的一管如腻脂般笔挺细润的鼻梁,,执手相对,亦是无言,只有雪花纷纷落下,迷离着他们的心思,温馨着他们的感觉。

    忽然,一阵微微的风袭过,杨浩打了一个冷战,这才醒觉自己从车中出来的匆忙,没有穿上夹棉长袍,一阵阵寒意已侵遍全身。

    唐焰焰察觉他的身子微微一动,便幽幽倾诉起女儿情怀来:“杨浩啊,要不是……随你进京忒不妥当,我真想……真想就这样伴着你同行……”

    杨浩又是一个冷战:“焰焰……”

    “嗯?”

    “我们回去吧。”

    “再待一会儿,好么,你这一走,就要好久好久,我……舍不得你……”

    “……好,焰焰啊……”

    “嗯?”

    “你……冷不冷?”

    “不冷。”

    杨浩绷紧了身子,脸色有些发青:“那……你的裘袍,能借我披一下吗?我……很冷……”

    唐焰焰“噗哧”一声笑,盈盈的眼波一撩,抬眼看向杨浩,凝注半晌,她轻轻扯开了自己的袍带,红着脸又向杨浩一瞥,慢慢将雪白的貂裘张开,忽然向前一扑,将他整个儿裹进了自己的裘袍,她的娇躯温软香馥,融融暖意夹着馨香顿时水一般萦绕了杨浩的身子。

    焰焰,始终还是那个爱憎毫不掩饰,情炽如同火焰的焰焰,从来不曾变过。

    杨浩自然地环住了她的纤腰,两个人便合成了一个,远远望去,大雪中似乎矗着一个臃肿的雪包,谁晓得里边竟是一对即将拥别的少男少女。

    大雪漫天,很快就湮灭了二人行来的那两行深深足迹,大雪飘落无声,大雪漫延无痕,许久许久,那个臃肿的雪包里传出一声少女羞怩的低吟:“嗯……不许你乱摸。”

    一个男人促狭的声音响起:“你不服气可以摸回来啊。”

    回答他的是“啊……喔……嗯……”的一串呻吟。

    然后,就有许多积雪从他们身上簌簌落下,紧跟着,不知是谁站立不住,那个雪包慢慢倾倒,倒在了柔软的雪地上。

    “啊……雪真柔软……”

    “你的身子也很柔软……”

    “你这无赖,”女人似羞似喜地娇嗔:“就是你的身子硬梆梆的,硌得人难受……”

    男人“吃吃”地低笑:“其实硬梆梆的也只一处而已,你有本事,就可以让它变得比你的身子还要柔软……”

    女人娇羞地叫:“坏蛋,不许再说……”

    男人促狭地道:“咦?你也会害羞啊,我还以为……”

    “唔……”他没有说完,少女忽然一仰脖颈,将柔软的两瓣嘴唇堵住了他的嘴,两个人的声音立即消失了,只有大雪沙沙地落下,如同天籁。

    大雪弥漫,谁会晓得这积雪下面,覆盖着的是无法言喻的一片春意呢……

    ※※※※※※※※※※※※※※※※※※※※※※※※※※

    三天之后,两骑快马赶到了芦岭州。那二人很快就被带到了李光岑的面前。李光岑真的生病了,这倒不是有意做作,他躺在榻上,身着支着两个燃着正旺的火盆,身下的炕火也烧得旺旺的,却仍不忘灌上一口美酒,瞄了眼风尘仆仆的小野可儿和谌沫儿,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大老远的赶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在下有一句话,想请教木大人。”小野可儿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知左右侍立的那些人是否全是李光岑的心腹,不便唤出李光岑的真正身份。

    李光岑淡淡一笑:“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这左右都是老夫的人。”

    小野可儿听了这才放心,沉声说道:“小野可儿顶风冒雪的老远赶来,只是因为心中有一事不明,若不问个清楚,实在安心不下。小野可儿想问李大人,银州之乱、李光俨父子之死,可是……少主一手策划?”

    他说完了,便目光炯炯紧盯着李光岑,这桩疑虑存在他心中很久了,一开始还只是些许疑虑,并不曾真的想到杨浩身上去,但是与父亲苏喀一番话,却加深了这个猜疑,他就是想知道,这样一桩了不得的大事,是不是那个在他眼中看来,懦弱无为、一无是处的少主亲手策划。

    于是,他来了。冒着扑天盖地的大雪,驰骋数百里,过雪原、度关山,风尘仆仆,只为了心中一个答案,这就是小野可儿。

    李光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谌沫儿看看小野可儿,上前一步,恭敬地抚胸施礼道:“大人,我们的部落和头人都已宣誓向您和少主效忠,小野可儿和谌沫儿,做为野离氏的人,死也不会背叛大人和少主,不会背弃自己的部落和头人,小野可儿对少主以前多有不敬,但他是钦佩真英雄大丈夫的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只是想知道,他所遵奉的主人,是否是一个让他真心钦服的大英雄。”

    李光岑闭上双眼沉吟片刻,呵呵一笑,霍地张开眼睛道:“是的,正是浩儿!”

    小野可儿耸然动容,呆立半晌,忽然激动地问道:“少主……现在何处,小野可儿想要拜见少主,为以前的不恭向少主请罪。”

    李光岑又抿一口酒,悠悠地望着厅外远方道:“浩儿,现在正在去霸州的路上,他去开封做官了。”

    “什么?”小野可儿又是一呆。

    李光岑含笑望了他一眼,说道:“你有这份心,很好。你的父亲,自幼就是我的兄弟,尽管分离这么多年,我们的情谊却始终不变。你是野离氏部落杰出的年轻人,是未来的野离氏之主,我希望,你能把浩儿当成你的兄长,当成你的主人,恭敬他,服从他,做他忠诚的牧马人。

    雄鹰不会恋栈它的鹰巢,因为翱翔于天下,它的翅膀才会有振撼风云的力量。狼王不会贪恋它的洞穴,因为总要奔走于四方,它才会磨砺出锋利的牙齿和智慧的头脑。但是不管雄鹰飞的多远,狼王奔走于何方,总有一天,它还是要回来的。”

    他仰起头,又抿了一口酒,笑往岭西一指:“那里,需要一个有仁有义的头人,草原应该有一个心胸宽广的主人。当所有的人都需要他出现在那儿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我儿与党项七氏缔结的盟约没有变,现在正是我们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时候,你耐心地等着他归来就是。”

    “是!”小野可儿单膝跪地,抚胸郑重说道:“向无所不能的白石大神起誓,小野可儿对我所遵奉的草原之主的忠诚,将像横山群岭一般坚固,将像这横河水一样永不枯竭,小野可儿会做一个忠诚的牧马人,直到杨浩大人归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6章 对景难无心

    杨浩轻车简从,行程也快。不两日就到了府州地界,杨浩想着此去霸州,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时间,路上自然不便久耽,因此进入府州地界后也是片刻不停地继续向前赶路。直到途经穆柯寨时,才入寨歇息了一天。让穆羽和父母见了一面。

    第二天继续启程东行,等过了已经修好的逐浪桥,便进入了广袤的无人地区。这一趟走的不是子午谷的路,而是斜着穿插向广原城,又走了三天,才见到一处小镇。这一路大家都走得人困马乏,又见零落的雪花飘起,众人便在镇上客栈歇宿。待他在客栈里安顿下来,这雪便越下越大了,很快整个大地就蒙上了白皑皑的一片。

    吃罢晚饭,撤去杯碟,姆依可为他沏好一壶茶水,便又去打了盆热水来,为他脱靴洗脚。姆依可长相甜美,身形纤秀,不像寻常草原少女般结实粗壮,自到了唐焰焰身边,又着汉服、学打扮,更加显得俊俏可爱,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才只十二三岁,让她侍候这些事,一开始杨浩颇有些不习惯。

    可他若太过客气,姆依可反而要不自在了,也只得由她去。说起来,他那辆豪华马车上可是连便溺之器都是有的,也就是说如果主人晚上想要方便。那这小侍女也得不避男女之嫌地上前服侍,还得给他倾倒洗涮便桶。杨浩实在适应不了这种服侍,要解手时都是跳下车子寻个背静处方便,这么冷的天,屁股都快冻成八瓣了,也着实的难为了他。

    不过,他在车上休息时姆依可只能像只小猫儿似的蜷在地毯上睡觉,给他铺床叠被打水洗脚这些事儿他更是不能推脱,话说回来,那双柔嫩的小手给他搓洗着脚丫子感觉还真的很舒服,几天下来,一些受人侍候的事他也就泰然接受了。

    姆依可给他洗着脚,杨浩坐在桌前却在想着心事。离霸州越近,他的心情便越急切,那里有他太多的牵挂还悲喜交融的回忆,杨氏、冬儿、臊猪儿、丁大少、丁玉落、丁承业,还有雁九,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许许多多的事,不时萦绕在他心头。

    当初的离开就是为了今日的归来,原本一直想着此番回来便能快意恩仇,不由分说取了丁承业和雁九的人头。了结了这桩恩怨便走,可是现在,自得了义父送给他的那匣药,令他疑窦顿生,却是不能再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丁承宗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虽说他被车子砸断了双腿,可那种伤怎么也不应该使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植物人,义父说去年春上曾有汉人从喀喀钦大巫师那儿购买了两份毒药,会不会与丁家有关?如果丁承宗真的是因为这种毒药才晕迷不醒,那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绝不仅仅是自己的个人恩怨那么简单。

    如果是那样,自己也不过是倒霉扫到了暴风尾,这桩阴谋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根本不是他,而是丁庭训、丁承宗,照此推测下去,凶手只能是丁承业,因为只有他能从中获益。可是……丁承业会有这般心机么?想起丁承业一向的为人,杨浩很难想象那个纨绔子会有胆子杀父害兄,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脚洗完了,姆依可将他的脚拭干了放在自己腿上,因马上就要休息,并不穿上布袜,只取了一双在房中穿的软覆给他套在脚上,杨浩看她侍候的细心,不禁轻叹道:“别人家的闺女,在你这样年纪,还是爹娘照顾着她呢,你一样小小年纪。却要来照料我的起食饮居,真是令人过意不去。”

    姆依可听了心里一酸,想起自己的亡父,忙低下头来,不让眼中莹莹的泪水落下,只低声答道:“老爷待我很好,在老爷身边,有吃有苦,又不担心受人欺负,月儿……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杨浩听了更生感慨,说道:“今夜宿在客栈,总算能够好生歇息一下,你自去睡吧,不用来侍候我,身子着实有些乏了,一会儿我也就睡。”

    姆依可应了一声,先为杨浩铺好被褥,又取自己被褥铺在地上,杨浩见了蹙眉道:“外面不是有小间吗?这里比不得车上,睡在地上怎么受得了,你去外间歇息便是,如果有事,我会唤你。”

    姆依可不肯。杨浩再三吩咐,这才依命自到外间歇息。杨浩舒展了一下身子,趿上鞋子到了炕上盘膝坐定,收敛心神开始练起师傅所授的阴阳双修功法来。

    以前他想的确实浅薄了,把这功夫看成了一种闺房中的**技巧,等他真正练了这功夫才知道,这功夫虽是从男女房事着手,却绝不是一门为了闺中yin乐而创出来的功夫,其实是由房中入道,淬炼体质,强健体魄。已达养生修性之目的,修炼起来也极辛苦,在练成之前对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煎熬而不是一种享受,须有无上定力,才能熬得过去。

    这一派道法以为,夫倡妇随,男女**,人之道也;大气氤氲,日月晦明,天地之道也;恍恍惚惚,和气薰蒸,性命双修之道也。阴阳本无二理,兼而炼之,融而化之,三道其实俱是一道。补精养气,阴阳和合,男子铸剑淬锋,女子筑炉调鼎,一旦功成,闺房中自然是收放自如,大增乐趣,亦可行通周身脉络,使男女若松竹同茂,作丹证道。

    此功分为筑基与双修两部分,筑基部分杨浩已练过了培元固体、补亏复壮、回龙秘诀、炉火铸剑几个部分,炉火筑剑是对下面的一种保健,唐朝大诗人杜甫的札记中就曾记载过他所习练的类似的功法煨梨功,其实是对**和**的一种保养,使其扩展长大,贯通灵气,坚热持久,龙口无诞,此时铸剑方成,其形其壮与手yin近似,但神志须得清醒,配合吐纳调息之法,绝不可真的涉于yin邪。否则前功尽弃,仅这一关,就不是许多青壮汉子可以轻易度过的。

    杨浩毕竟已知男女之事,再加上这一年来大起大落,历经坎坷,对其性情定力不无磨炼,所以顺利熬练过来,再接下来就是筑基的最后一关“幻影剑法”。

    “幻影剑法”是一种隐喻性的提法,其实就是幻想男女性事以诱发冲动,紧要关头却要以无上定力保持灵台清明,调拭“剑器”,这可不仅指男女交接的功能,这一点大多数凡夫俗子皆可胜任,而是指那柄“剑”既要能威猛刚劲,又要能刚柔随心,收发自如,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在关键的时刻运用“对景无心”的定力和“炉火铸剑”的功法,“堵住黄河水倒流,只在中间颠倒颠”,所谓顺则生人,逆则成丹,以炼精化气,采药成丹。

    在杨浩想来,这最后一关最为容易,什么“幻影剑法”,不就是判断一个人是否筑基已成、定力和锁阳固关的能力是否可以开始进行房中炼养、阴阳双修的一种检验手段吗?意yin而已罢了。

    哪个男人在成长过程中,不曾有过性幻想和自*,而吕洞宾讲解至此时还慎而重之,再三晓明它的厉害,就差要他沐浴更衣,斋戒三日,把清心寡欲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时才好克制心魔去修练了,杨浩对此一直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也未太过放在心上。

    此时房中静寂,他按师傅所授,盘膝入定,吐纳调息,渐渐进入冥想状态……

    脑海中先是一片空明,继而不由自主地,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前世、今生,林林总总,种种幻像俱是那样真实,仿身时光倒流,时空逆转,重新置身其中。这一式新法考验的本就是对色欲的定力,杨浩此时仍能保持灵台一线清明,便有意识地去想男女间事。意念中只微微一动,诸般乱象尽皆消失,眼前场景一变,他已置身在丁府后宅的粮仓顶上。

    幽幽的月光下,高高的谷物堆上,冬儿羞答答地俯卧在上面,喉间发出低婉的娇吟,亵衣小裤已被他轻轻剥下,那圆而不赘、滑而不腻的粉臀就呈现在他眼前,浑圆挺翘,增一分则大,减一分则小,股肤滑若凝脂,在幽幽的月光下,那两瓣香臀上各自泛起一道润泽如玉的弧光,宛如天下间最完美的一具宝器……

    “冬儿!”杨浩冲动地叫,眼前的她太真实了,时光倒流了,他真的回到了那一时那一刻,而此后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忽然变成了南柯一梦。他此时就在丁家,冬儿仍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的鼻端真的嗅到了新鲜谷物的香气,指端真的感受到了她肌肤的滑腻柔软,就连身上,似乎也感觉到了微微的夏季晚风,从高高的粮仓顶上轻轻拂过的温柔滋味。

    “浩哥哥……”冬儿回眸低唤,媚眼如丝,葫芦形状的完美胴体俯压在金黄色谷粒上,因为胸口俯在金黄色的谷上,腋下肋边欲遮还露地便露出一弯柔软晶宝的浑圆……

    杨浩欣喜若狂,眼前的情景似幻实真,让他已无暇理会灵台中尚存的那一点点疑惑,他只记得今晚刚刚约了冬儿来,向她得意地讲述自己如何设计整治徐穆尘的“减字法儿”,冬儿为他腕上系起了保平安的七彩丝线,两人还吃了他赴丁大少之宴时带回来的梅子米粽。此时此刻,正是他与冬儿水**融的情炽时刻……

    “冬儿,娘子……”杨浩忘情地俯到她如玉的娇躯上,剑拔弩张之处便自后抵上了那泥泥泞泞的一道缝儿,“啊……”一声悠长的娇吟,冬儿高高地扬起了她的粉颈,就像一只中箭的天鹅,双手紧紧抓起一捧金黄的谷粒,承受着他坚挺的进入……

    异样的销魂滋味让杨浩神魂颠倒,已经忘乎所以,他紧紧抱住冬儿的娇躯,正欲轻怜蜜爱,好生温存一番,忽然身下的冬儿喘气吁吁地一回头,那脸庞却又变成了唐焰焰的面孔,杨浩不由大吃一惊。

    熊熊的篝火在身旁“劈劈啪啪”地燃烧着,唐焰焰侧卧在前,钗落鬟散,一头青丝铺满香肩,红到耳根的脸蛋热得烫人,她红着脸、闭着脸,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被他扯得松散了的衣襟里隐约可见一双白嫩嫩挺翘翘吹弹可破的乳儿,梨子般翘着骄傲的弧度,望之生香,触之腻滑。

    “怎么会这样?”杨浩心中的疑虑只是一闪,便被如火的情欲彻底蒙蔽了神智,柔若无骨的娇躯在怀,听着她嘤嘤咛咛娇媚无比的呻吟,杨浩只想将那怒胀之处紧紧抵进她充满弹性的圆臀中央,就像把一枝五石弓的利箭,狠狠射进箭靶的红心,才能发泄他心中的yu火。

    轻轻一扳她的肩头,便成了仰卧的姿势,唐焰焰嘤咛一声,手掩羞面,杨浩满腹情热,只想看她害羞的样子,便执着地扯开了她的双手,不想那双手放下,脸庞瞬间变成了折子渝的形像,娇俏可人却不失大度雍容,那种不怒自威、高贵无暇的气质,令他自惭形秽。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饱含着悲伤与失望凝视着他,檀口轻启,哀伤地道:“你现在诸事缠身,如今吐蕃与银州起了战事,你正好抓紧时间休养生息,男儿……还当以事业为重。我走了,你保重……”

    “子渝……”,杨浩心里也弄不清楚怎么突然又到了这一幕,脑海中已无法正常地思考,一见她闪身要走,大惊之下伸手便去抓她,可是只一伸手,腹间就像被利剑刺了一记,痛澈入骨,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满鼻腻香满怀软玉尽皆化为乌有,室中一灯如豆,哪里曾有人来?

    “老爷,老爷,怎么了?”姆依可只着小衣,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因已睡下,她的丫髻已经拆开,秀发披散,小脸半笼青丝之间,惹人怜爱:“老爷,可是发了恶梦么?”

    “好……好厉害!”杨浩痛得满头大汗,如今他总算知道师傅为何说的那般慎重了。原来在筑基的前几个阶段中,本身就是对身体和意志的一种锤炼,到了“幻影练剑”这一步时,神意的凝聚,较之常人已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然而意念的集中既比常人强了十数倍,因此他脑海的幻像便也随之放大了十数倍,不是修道之人如何知道它的玄奥。正是意志越坚,道行越深,这心魔也就越强,这种神交幻想,甚至较之真正的**让人感觉还要真实,就像一个被催眠的人,如果你暗示他的手腕被烫伤,他的手腕上就真的会出现被烫伤的水泡一样那种神奇的难以置信的事,这种精神力高度集中下产生的幻像完全可以让人沉溺其中而不辨真假,端地是厉害。

    杨浩仍然身着小衣端坐在那儿,做着盘膝入定的姿势,可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身陷幻像不能自拔,幸亏醒来的早,要不然继续下去必然内腑遭受重创。可是即便现在,他的丹田气海也因为气息散乱而走岔了经脉,小腹处痛楚难忍。

    他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慢慢道:“没甚么,你不用担心,来,帮我把腿搬开,扶着我的肩膀,慢一些,扶我躺平。”

    “喔!”姆依可忙踢掉鞋子,猫一般膝行到他身边,帮着他挪开双腿,慢慢躺平。

    姆依可身娇体弱,年岁尚小,若不用全力,哪能摆得平他一个成年男子,一只纤臂竭力揽着他的肩膀,俯身去搬他的双腿,小手无意间便碰到了他的裆部,杨浩“幻影练剑”走火入魔,那一处地方傲指苍穹,撑起一个小帐蓬来,虽说这时的裤子肥大,也完全遮掩不住。

    他那处本钱本就比较雄伟,自从这阴阳双修筑基功夫练到最后一层后,“剑筋”已然抻开,法器更是了得,简直坚逾柱石,滚烫如火,姆依可豆蔻韶龄,却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这一碰到,立即晓得那是什么物事,小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忙慌慌张张移开,便去搬他大腿。

    杨浩强忍腹痛,让她搬平了自己身子躺卧下去,这一来那处地方更是无法掩饰,高高地矗着,把个姆依可看得心慌意乱,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瞅。杨浩也不免尴尬,轻声道:“息了灯,你去睡吧。老爷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唔……”姆依可从鼻腔里轻轻地应了一声,倒退着爬下床去,站在榻边偷偷瞄他下面一眼,脸红心跳,揪着衣襟欲行还止,吃吃半晌,才红着脸蛋结结巴巴地叫:“老……老爷……”

    “嗯?”杨浩闭着双眼正在调息,只是应了一声。姆依可偷偷瞟他一眼,胆子大了些,小声地道:“老爷……若是……若是想要……,婢子……婢子可以侍奉老爷枕席……”

    杨浩吓了一跳,霍地张开眼睛,就见姆依可稚嫩的小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说完,哪里还敢看他,站在榻边不敢抬头,只将双眼盯着足尖,小衣下纤弱的身子却在情不自禁地发抖。稚体童颜,稍具绰约,那种青涩中带些妩媚的神韵很是考验人的定力。

    杨浩心头砰地一跳,急忙斥道:“胡闹,乱说些甚么?”

    “婢子……婢子没有乱说。”姆依可豁出去了,理直气壮地道:“婢子是老爷的贴身丫环,什么……什么都该是老爷的,侍候老爷,本就是婢子份内之事呀。”

    杨浩有些怒气,问道:“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唐姑娘么?”

    “不是不是”,姆依可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姑娘身边侍候的几位姐姐说的,她们说……她们说……我们是姑娘的贴身丫环,一辈子都要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嫁了谁,我们也就跟了谁,侍候官人,也就是我们的份内之事……”

    草原上的女孩儿家,地位较之中原的女子还要低上一筹,她从小所闻所见便是如此,也难怪她这么快便接受了唐焰焰身边那些贴身侍女的言传身教。

    杨浩听了她的话,却不禁想起了杨氏,一时黯然神伤,杨氏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吧?如果丁夫人不是那么好妒,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娘家对丁庭训助益太大,所以能约束他的行为,自己的娘亲现在就是丁庭训的一个婢妾,而且还会心满意足。她心中那纸烧不掉的卖身契啊……

    情绪一激,杨浩腹中又是一阵刺痛,便咬着牙摆手道:“全是歪理邪说,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尽听这些胡扯,快去睡了吧,不要胡思乱想。”

    姆依可瞟他一眼,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婢子……婢子知道自己的身子已不干净,不配讨老爷的欢心,只是……只是看老爷忍得难受,想用这卑贱的身子侍候老爷,婢子不会依此邀宠,也不会……也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的,始终都是……都是老爷身前的使唤丫头。”

    “胡说什么,婢女下人就不是人了?不拿下人当人,简直就不是人!你怎么能自轻自贱?”杨浩愤愤说罢,也知这时代人的理念亦由环境促成,绝非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反倒是自己的许多想法不合时宜,便无奈地一叹,放缓了声音道:“老爷是在练一门上乘功夫,不慎岔了气,稍一动作就腹痛难忍,需要慢慢调息,你不要多想,快去睡了吧。”

    “喔。”姆依可似懂非懂,她这样年纪,还不知男女之事的情趣,只是当初若非杨浩为她主持公道,自己清白被辱、老父被人杀死的大仇断难得报,对杨浩的感激刻骨铭心,如今又被转赠了杨浩做贴身侍婢,在她心中只知自己一生一世都要侍候杨浩做自己的主人。故而见他身体异样,懵懂之间,也知女儿家身子会让男人快活,这才含羞自荐。

    如今知道他不是嫌弃自己,心下便欢喜起来,倒也没有旁的杂念,可是听他说的郑重,又不免有些担心,退到桌旁想要吹熄了灯火,又放心不下,便在墩上悄悄坐了下来,捻着衣带,眨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杨浩知道她未离开,这时也顾不得再理她,如果不及时调息,气息郁结太久,对身体是大有损害的,他忙静卧调息,调理身体。吕洞宾曾说过这门功法不虞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只是指不致于有极严重的内伤,其实任何一种内息功法,如果行功不当,多少都会于身体有害。吕洞宾只知自己这徒弟很有定力,当初被他暗中戏弄,点中穴道促生情欲,面对着一个娇美少女也能不及于乱,所以才大言不惭安抚他说毫无风险,怎知自己这徒弟情根深种,而情与欲是相连的,心魔生起,一样会练岔了气。

    好在杨浩前几式筑基功夫练的踏实,早前学习程世雄所授由外入内的硬功更扎下了坚实的基础,又被及时惊醒,所以这伤不算太重,调息大半个时辰,身体便慢慢调整过来。姆依可枯坐在灯下,少女正是嗜睡的年纪,坐的久了,已是睡眼朦胧。

    杨浩化精还虚,身体一旦调整过来,便觉无碍了,便坐起身旁:“我已无恙了,瞧你,还在那里强撑,快些回去睡了吧。”

    “嗯……啊,老爷好了?”正打着瞌睡的姆依可一惊而醒,欣喜地跃起,杨浩见她欢喜的模样,便也和缓了颜色一笑:“已经好了,夜已深了,你快去歇息吧。”

    刚说到这儿,就听院中一阵嘈杂,似又有人住了进来,听那声音不是一人两人。随即一个大嗓门便叫了起来:“店家,烧热水来,再备些好菜好肉,这贼老天,偌大的雪说下就下,直到这时才赶来了,身子乏的厉害。”

    “哎哟哎哟,郑老爷,店里如今还住着一拨客人呢,您小声着点儿,深更八夜的,要是把人家吵嚷醒了,小老儿可吃罪不起。”

    “屁,你没看那房里灯还亮着吗?嗳,上房呢,没有上房了吗?老爷我一路奔波辛苦,到了你这里还歇息不好。”

    杨浩微一皱眉,听那大嗓门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来,随后就听那店家急急解释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粗犷的大嗓门才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罢了罢了,快快安顿了我的仆从车马,把好酒好肉送进房来,吃过了饭老爷我就要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是是是,郑老爷放心,您常经过我这儿,您说哪一回我这店里不是把您侍候的高高兴兴的?郑老爷这回……哟,身边怎么也没带个女人侍候着呐?长途奔波的,多不方便。记得上回您带着的那位伊人姑娘,对您可是知冷知热的,郑老爷知道疼人呐,眼看着天寒地冻的,不舍得佳人陪您一路辛苦。”

    “啊,原来是他!”那店家这么一说,杨浩忽然想了起来,这郑老爷可不就是他前次往府谷去时,曾经在街头遇到过的那个郑成和么,因为侍妾伊人与女扮男装的折子渝对视了一眼,就被这个人痛殴了一顿,这样的妒夫着实少见。

    只听郑员外哼道:“屁!老爷我疼惜她?哼!那个贱妇,老爷我最恨妇人不守妇道,她却屡教不改,总是与男人眉来眼去、勾三搭四的,我郑家岂能容得这样的女人,老爷我一怒之下,把她卖进窑子去了,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我呸!”

    “是是是!郑老爷家里规矩严,门风严谨,小老儿是晓得的。”那店家陪着笑,两人的脚步声从廊下过去了。

    杨浩走到窗前,轻轻地摇了摇头:“跟了这样一个人,那位伊人姑娘真是不幸。”

    身后有人愤愤地帮腔道:“就是,不拿女人当人,简直就不是人。”

    “嗯?”杨浩回头一看,姆依可立即红了脸,吃吃地道:“月儿……月儿是学老爷说话。”

    杨浩“噗哧”一声笑了:“嗯,好,那你就帮老爷我记下了吧,以后……这句话就当成咱们家的一条家训。”

    “是,老爷。”姆依可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

    杨浩打个哈欠,挥挥手道:“好了,天也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是,老爷。”

    看着杨浩上了炕,掀开被子盖在身上,姆依可才俯身取下灯罩,轻轻地吹熄了灯火,将灯罩重又轻轻罩上时,就像一颗心也轻轻地放下了。能跟在这样的主人身边,是她的幸福,每日侍候他的起食饮居,她就感到满足了,她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相较而言,杨浩锦衣玉食、高官得做,可是他幸福了么?

    ※※※※※※※※※※※※※※※※※※※※※※※※※※

    次日一早,杨浩登车欲行,就见郑成和提着一条马鞭,站在客栈前面吆五喝六的,郑员外身材矮壮,冬日穿着更显臃肿,再加上浓须重眉,两只金鱼眼,一张大嘴岔子,看起来就像一只蛤蟆精。

    杨浩对此人十分厌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模样,若是这人还记得自己模样,难免要上前来跟搭讪,便把帽檐儿一压,快步登上车去。姆依可跟在后面,提着裙裾轻轻巧巧地上了车,甚是鄙夷地瞟了那个杀猪屠夫般的郑员外一眼。

    车马继续前行,不久却发现郑员外一行人追了上来,两队人你行我也行,你止我也止,竟然始终同路。行了几天,杨浩有意避着他,与郑员外始终不曾谋面,下人们之间彼此熟了,彼此一问才知道这位郑员外竟也是往霸州去的。

    途经广原时,杨浩并未停留。西北三藩在朝廷俱有耳目,朝廷在西北又何尝没有?他说进京之前先去祭扫亲人陵墓,如果半道却去见了程世雄,一旦落入朝廷耳目,难免要让人浮想翩翩。对他固然不好,对程世雄也是个麻烦。程世雄对他本有知遇之恩,当此非常时刻反而不宜有所联系,杨浩只得绕过广原城继续东向而去,郑成和却进了广原城,这一来杨浩总算甩开了这个厌物。

    一路上枯躁乏味的很,身边虽有个比花解语的小姑娘,杨浩却没多少话题与她闲聊,每日只是反复揣摩回到霸州该如何着手,斟破自己心中的疑虑。至于那筑基功夫,现在只是反复巩固前几式功法,在安定下来之前,是绝对不对去练自己原本不屑一顾的“幻影剑了。”

    行行复行行,伴着霸州城的第一场雪,杨浩的车子终于驶进了霸州城。

    “老爷,人说贵人出门风雨多,老爷每到一处,瑞雪相迎,那也是大贵人了。此番衣锦还乡,定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渐渐熟悉了杨浩性情,畏惧之心已去,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的姆依可翘着小屁股趴在窗口,一边伸手接着窗外雪花,一边回眸笑道。

    杨浩微微一笑,只将双眼向卷起帘儿的车外望去,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心却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霸州府衙、彩棚街、织桥酒楼……,许许多多熟悉的景物一一跃入眼帘,杨浩的双眼不觉湿润起来:“回来了,我杨浩回来了!小刀、大头,铁牛,你们还好么……”

    “好心的老爷,施舍几文小钱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儿,老爷,您行行好,您行行好……”

    眼见一辆修饰华丽的车子驶进城来,车后左右各有四名骑马的侍卫,再看那车驾用的都不是骡子,而是高大的骏马,分明是个极为富有、极有身份的人,路边一个乞丐立即扑了过来,趁着街上行人往来,车子行的缓慢,拖住车辕苦苦哀求。

    “去去去,滚一边去,谁的车你都敢拦?”车把式大怒,把马鞭一收,就想往他肩上抽去。姆依可缩回手来,矮身就要出去,被杨浩一把按住肩头,自姆依可肩上望过去,只见死乞白赖地抱住车辕,跟着车子滑行乞讨的那人只有三十多岁,虽说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却没有一般乞丐的猥琐样儿。

    杨浩不禁叹了口气,吩咐道:“小羽,给他一串大钱儿,打发他去了吧。”

    “是。”得了杨浩吩咐,穆羽从怀中摸出十几文钱来,往地上一丢,喝道:“快滚,莫阻了我家大人去路。”

    那乞丐大喜,匆匆往车里看了一眼,只见杨浩坐在里面,前边一个扶着车棚正向自己好奇打量的俊俏丫头遮住了他半边脸,一时只觉眼熟,却未想起是谁来,眼见铜钱落地,生怕被别人抢走,连忙放了车辕,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抢钱,嘴里还高声地道着谢。

    “老爷真是个善心的人呢,”姆依可轻叹着蹲在杨浩腿边,为他捶着腿,穆羽回头问道:“大人,咱们是去住店,还是住进霸州馆驿?”

    杨浩淡淡吩咐道:“去猪头巷,打听一位柳婆婆的住处。”

    车马渐渐行远,那个乞丐趴在地上。心急火燎地捡起最后一枚铜钱揣进怀里,安心地拍了拍胸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拨开一绺绺垂在眼前的肮脏长发,吃惊地看着远去的车子,突然指着那车马渐去的背影凄厉地叫了起来:“丁浩,丁浩,他是丁浩!那个杀千刀的丁浩啊!”

    他瘫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天杀的丁浩啊,我成了这般凄凄惨惨模样,他却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老天爷不开眼,怎不一个雷劈死了他啊……”

    路边行人见一个疯子在风雪中号啕,纷纷走避开去,有人撑着伞缩着脖子疾行,匆匆瞟他一眼,便纳罕地道:“这不是猪头解库的二掌柜王之洲么,当街号啕什么,发了癫痫不成?”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7章 物是人非

    第227章 物是人非

    冬天。正是百业萧条的时候,柳婆婆却很忙。

    丁家解库已经换了主人,失去了丁承宗的帮助,没人会再用她这老妇人来洒扫院子了,于是柳婆婆重操旧业干起了牙婆。今天一早看着天气就不好,但她还是出了门,给一个大户人家介绍了个奶妈子,得了五百文的中人钱。

    柳婆婆撑着一柄油纸小伞,踏着一地飞琼碎玉,欢欢喜喜到了走向自己家门,老远就见大门口停了一辆豪华的驷马高车,八名骠悍的骑士牵着马站在马车左右,肩头俱是雪花,也不知等了多久,柳婆婆先是一怔,眼睛梢着他们,脚步便有些迟疑。

    可她一个年老妇人,又能往哪里去,再者说,她虽黑白两道都有涉猎,毕竟年纪大了。顶多做些牵线搭桥的中人之事,还能有谁光天化日的对她不利不成?心中盘算着,柳婆婆便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慢慢走向自己门口。

    “婆婆……”脆生生的一声叫,车左忽地转出一个少女,穿一件紫色扎腰小短袄、下衬一条百褶八幅裙,未语先笑,上前福了一礼,便甜甜说道:“婆婆请留步,敢问婆婆可是姓柳。”

    “啊?啊啊……,老身正是姓柳,小娘子有什么事吗?”柳婆婆见迎来一位甜美可爱的小姑娘,紧张的心情这才一松。

    “果然是柳婆婆,老爷……”那少女一听,欣笑回头,车上早已走下一位身着绣金边的赫绿袍子,腰饰玉带,头戴折巾的公子,旁边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为他撑着一把伞儿,柳婆婆还未看清他的模样,那公子已快步向前,兜头一揖,笑道:“柳婆婆,别来无恙吗?”

    “啊,你是……”柳婆婆一双浑浊无神的老眼眨了几眨,待看清了杨浩的模样,顿时面露惊容。两眼也放出光来:“天呐,你是……你是丁……丁浩?”

    杨浩微笑道:“在下如今,叫做杨浩。”

    “我的天爷,你怎么还敢现身?”柳婆婆左右看看,一把扯起他的手腕,把他急急拉到一边,焦灼地说道:“你怎么还敢来,虽说官府不曾落案,可是李家、柳家都一口咬定是你杀了董李氏和柳十一,你回来的消息一旦落入他们的族人眼中,难保不会有人来寻你的晦气。”

    穆羽在一旁冷哼道:“我家大人官拜和州防御使、右武大夫,就算是霸州知府,见了我家大人也要以礼相待,什么人敢来寻我家大人的晦气。”

    “什么什么……什么大夫,这位小哥儿是?”

    杨浩忙道:“柳婆婆,这是我的贴身侍卫,你不必担心,咱们进去慢慢说。月儿,搀着婆婆,雪大路滑,莫让柳婆婆失足跌倒。”

    “是。老爷。”姆依可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搀住了柳婆婆。

    待进了房去,听杨浩讲明身份,柳婆婆一拍大腿,惊喜地道:“我的天爷,原来西北新立的芦州知府就是你呀,老身在这霸州城里走街串巷,大户小家的出入,也曾听人说起过你的事迹,可怎么也不敢往小哥儿你的身上想啊。这才多长的日子,你就做了官,还做了这么大的官,哎哟,老身真是没有规矩,您现在可是大官人了,大官人快请上座,上座。”

    杨浩连忙拉住她,笑道:“柳婆婆,什么官不官的,在柳婆婆面前,原来的我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你别也拿我当外人。柳婆婆,你在霸州城里耳目灵通的很,我这次回来,第一个就找到你,是有些事想问过婆婆。”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说道:“柳婆婆。我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吧?”

    “唉,听说了。”柳婆婆也叹了口气,满脸的皱纹堆积得更密了:“老身这一辈子,悲欢离合的事儿见得多了,可是听说了大官人的消息,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啊?”她左右看看,似有所悟,连忙劝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柳李两家都是蠢笨的村民,再说那元凶罪魁也已被你杀了,以前的事,大官人就别往心里去啦,好歹大官人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是这趟出去,怎么能这般发达呢。”

    杨浩暗暗冷笑,柳婆婆虽然消息灵通,可是这种乡间秘闻既不会有人往城里传,也不可能有知情人把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在她想来,还是那刻薄的恶婆婆整治儿媳,才酿成这样的悲剧吧,她还以为自己此来,是要寻那柳李两家的晦气呢。

    内中缘由。他也不想解释给柳婆婆听。杨浩只道:“柳婆婆说的是,杨浩不日就要赴京上任,这次特意绕道霸州,实因有些俗事未了。倒不是想寻柳董两家的晦气。”

    柳婆婆一听忙道:“大官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腆颜说句攀附大官人的话,老身与大官人也算有段香火之情,大官人既信得着老身,那没说的,但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老身头拱地也愿大官人效犬马之力。”

    杨浩笑道:“婆婆言重了,杨浩怎敢这么使唤婆婆。这次来。杨浩也记着婆婆当初对我的照顾呢,因路途赶得急,不曾备什么礼物,倒是准备了些银钱送与婆婆。”

    柳婆婆一听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忙拉他坐下,殷勤地斟了杯茶,探问道:“只不知,大官人有什么事要老婆子效力啊。”

    杨浩道:“这头一桩,杨浩想向婆婆打听几个人,婆婆还记得弯刀小六、大头和铁牛吧?”

    柳婆婆笑道:“记得记得,怎不记得,当初这三个浑小子为难大官人,被老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过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听说……后来大官人不但与他们相识,还结拜了兄弟?呵呵,这几个浑小子可是祖坟冒了青烟,方得与大官人结为兄弟。”

    杨浩微微一笑:“可不敢这么说,我与小六、大头和铁牛相识于市井之间,结拜与落魄之时,凭的是一腔义气,并不是酒肉朋友,哪敢说谁沾了谁的好处。不瞒婆婆,柳十一和董李氏的确是我杀的,因为身负血案,怕连累了他们,所以杨浩当初不曾与他们告别便匆匆逃走,如今既到了这霸州城,我想见见他们,可是我与他们虽相交已久,却不识得他们家的门户,婆婆应该知道吧?”

    “你说小六他们?”柳婆婆一怔:“他们的家老身自然是晓得的,不过……你想见他们?他亿……他们三个……不是随你走了么?”

    杨浩一呆,愕然道:“随我离开?这话从何说起,当初匆匆逃命,杨浩自顾不暇,怎么会要他们与我一起离开,他们……不在霸州城了?”

    柳婆婆也纳罕地道:“这就奇了。你走了才只三天,小六和铁牛、大头三个孩子便也离开了霸州城,听小六她爹对人说,他的儿子与两个结拜兄弟要去他乡闯荡,待有了出息再回来。他就这么一说,街坊们也没有不信的,可老身晓得你们之间的情谊,只想他们是随你走了,却不料他们真个不曾与你同行。”

    杨浩听了不禁怔在当地,在这城里一住就是十几年,生于斯、长于斯,哪那么巧,自己才走他们便也走了,莫非他们真是去找自己了?杨浩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糟了,我改随母姓弃姓丁氏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丁家庄的人当时虽听在耳中,也不可能把这个当成话头儿四处张扬,如今连与消息最灵通的城狐社鼠来往最为密切的柳婆婆都不知道杨浩就是丁浩,他们三人又去哪里打听我的消息?他们这一走,绝对找不到我,到头来恐怕真的是要浪荡江湖去了。”

    杨浩怔怔地想着心事,柳婆婆却在一旁上下打量着他,杨浩长得原本不差,再经一番打扮,更是一表人才。尤其是这些时日身为芦岭州之主,民也管过、兵也带过,千军万马前面也曾厮杀过,麾下数万军民悉数听他号令,久居于上位,自然熏陶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官威。

    柳婆婆可不是个蠢目无珠的乡妇,瞧在眼中,心有感触,不由感慨地叹道:“唉,人这命数啊,真是各各不同。大官人年初的时候还是丁家一个管事,如今已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可是那在霸州城威风了几十年的霸州首富老丁家,确是说倒就倒,大厦将倾,猢狲尽散,两相比较,叫人叹息啊。”

    “嗯?丁家,婆婆说丁家怎么了?”杨浩回过神来,连忙追问道。

    柳婆婆喟然一叹,悠悠说道:“唉,丁老爷忧急而死,大少爷中风瘫痪,这些事……大官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丁庭训死了?”

    杨浩大惊,他念念不忘这个罪魁祸首,只是碍着丁承宗和丁玉落,始终不曾想好到底要如何处置他才好,此时听说他已死了,杨浩心中没来由的一松,同时却又怅然若失起来。

    “是啊,应该就在大官人杀了董李氏与那奸夫之后的第二天吧,丁老爷就暴病身故了。唉,大少爷人事不省,你是知道的,这一来,丁家就落到了丁承业那个祸害手里。”

    “丁承业!不错,丁庭训虽然死了,丁承业还在,丁庭训只是个老糊涂,而这丁承业,却是百死莫赎!”丁浩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目光凛凛,闪动着缕缕寒光。

    柳婆婆叹息道:“可惜了,丁老爷用了二十年的时光,把原本是个破落户儿的丁家,变成了如今的霸州第一豪富。临到老来,膝下也算有个能耐的儿子,丁大少爷那是我这老婆子见过的最有出息的年轻人,要是由他接掌了丁家,没准有那么一天,老丁家就能和唐秦折王四大世家一样,成为富可敌国的西北巨富豪绅呐。结果,这一对父子,死的死瘫的瘫,丁家佑大的产业就落到了那个纨绔子手中,好好的人家,就这么散了……”

    “散了?”杨浩脸颊抽搐了两下:“不会吧,这才多长的时间,丁家说散就散了?丁承业再败家也没这么快吧?就算他吸毒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难道……他嗜好赌搏了?”

    杨浩还未及问,柳婆婆习惯性地咂咂嘴巴,继续说道:“是啊,散了,往后啊,霸州是没有丁家这么一号人物了。唉,那个败家子儿,把丁老爷辛苦创下的基业都给卖啦,田地、庄院、别庄,解库,听说……就连丁老爷花了大钱建造的那座祖祠,祖宗牌位都让他请了出来,也给卖喽……”

    杨浩按捺不住,问道:“婆婆,丁承业变卖家产却是为何?莫非……他嗜赌成性,欠了巨债?”

    柳婆婆摇头苦笑道:“那些豪赌败家的纨绔子,老身这一辈子倒也见过几个,他若是嗜赌,那也不希奇了。奇就奇在,他并不是欠了赌债,而是要变卖家产,往开封府去再立门户。你说说,这不是中了邪么,开封人的钱就那么好赚?

    再说,这做生意总得留条后路吧,丁二少爷原本也是个聪明人,却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荡,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把霸州的基业全卖了,唉!丁老爷死了也好,要不然,也得被他这不肖子活活气死。”

    杨浩目光一闪,急问道:“丁大少爷已人事不省,可是丁大小姐还在啊,她……便由得兄弟如此胡闹?”

    柳婆婆苦笑道:“家有百口,主事一人。现如今可是丁承业管着丁家的家业呢,丁大小姐一个女流之辈,早晚是人家的婆娘,做得了甚么主?摊上这么一个败家的兄弟,也只能气的病卧不起,整日里以泪洗面罢了。说起来,我这还是听徐大医士说的,徐大医士提起丁家如今的情形来,也是惋惜不已啊。”

    杨浩心里不由一颤,他恨丁庭训、丁承业入骨,照理说,丁庭训最为看重的丁家基业落得这么个下场,他应该感到快意才是,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却有些难过,茫然半晌,他才定神问道:“丁家小姐病了?病得严重么?”

    柳婆婆摇头道:“丁家小姐病的倒不甚重,那位大小姐也是从小习武的,身子强健,底子好啊。听徐大医士说,她这病主要还是心病,唉,她那兄弟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看丁大小姐也要步她父兄的后尘了。要我说啊,趁着青春年少,容貌又美,早早嫁了人,也不必去管娘家这些烦心事儿。当初啊,胥墨临胥举人就托老身去丁家求亲来着,丁老爷似乎也有那么点意思,这胥举人虽说是个长短腿儿,可家世好啊,又对丁姑娘迷恋的很,她还不如嫁了呢,看看如今被她那败家兄弟给气的……”

    柳婆婆唠唠叼叼,杨浩低头想了一想,暗暗打定主意,霍地抬头打断柳婆婆的话道:“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丁家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柳婆婆,我本想来探望你,打听些事情,然后便去拜见赵通判,如今看来,我到霸州的消息暂时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我想先借住在婆婆家里,你看如何?”

    柳婆子连声答应道:“没说的没说的,我这房子虽然破旧,还住得下几口人。大官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杨浩笑了一笑,说道:“倒也不会太久,婆婆,目下杨浩还有一事,要请婆婆代为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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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那猪头解库啊?”

    卖干果的高去病喝了口茶水,指着斜对面贴了封条的猪头解库,喷着唾沫星子对穆羽说道:“嗨,就别提了,本来这生意做的好啊,财源广进,别人家瞅着谁不眼红,也不知道丁家那位二公子着了什么魔症,一门心思的要去汴梁城做生意,把他爹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基业都给卖啦,败家啊!”

    高去病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气:“老子要是有这么个好爹,还能不安份守己地过日子?只要袋中有银钱,什么地方不是花花世界,非得到那汴梁城去。结果,你瞧,连这么赚钱的解库也给转手卖掉了,要说起来倒是肥水不落外人田,花了大价钱盘下丁家这五座解库的不是旁人,就是丁家的亲家陆员外。

    陆家的大小姐是嫁给了丁家大少爷的,那位大小姐,可是咱霸州城有名的俊俏娘子啊,可惜红颜薄命,男人双腿断了,又得了急中风,到如今人事不省,活死人一个。你说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子,以后那日子可咋过……”

    穆羽不耐烦地道:“不愁吃不愁穿的,有啥不能过的。你往下说,往下说。”

    高去病翻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小毛孩子,你懂个屁,过日子就是吃喝拉撒?嘿嘿,等你那毛长齐了,你小子就知道了。”

    他嘿嘿地笑了几声,转回正题道:“陆家原本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眼看丁家解库的红火,便把绸缎庄子都盘了出去,转手接下了这五家解库。你说你不懂这一行当,那就尽量留用旧人呐,陆员外偏不,当初徐穆尘徐大掌柜的案子犯了,听说许多人都是不干不净的,所以这些人,陆员外一个也不想用。

    蠢呐,瓦子里的说书先生都讲,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看人家丁老爷,那才是明白人,当初罪只及徐大掌柜一个,官司一了,各大解库继续经营,既往不究,各家解库的掌柜跟伙计们,谁对丁老爷不是感恩戴德,死心踏地的为他卖命啊。

    陆员外可好,那些旧人他一个也信不过,想着全部解雇不用,另聘新人,而且还要盘盘他们的帐,找找他们的纰漏,只要捞着了他们的把柄,就连辞退银子都省了。算盘珠子打得倒响,可惜要论老谋深算,他比人家丁老爷差着一大截呢。

    新掌柜的还没从外地请回来,他要清算旧地人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那些解库的掌柜、管事们眼见丁家要拔根而起,陆家又完全不懂这一行生意,还想绝了他们的生路,干脆趁着两家刚刚交接,许多帐目不清,趁机把帐目涂改的面目全非,贪墨了许多银钱货物一走了之了。

    掌柜管事是这般模样,那些伙计打杂也不是省油的灯,上行下效,今天你偷一点,明天我摸一点,没几天的功夫就把个本来红红火火的解库偷的像遭了贼似的空空落落。陆员外气急攻心,大病不起,陆家倒是报了官,官府把这解库都封了准备办案呢,可是能追回来多少可就不知道了,陆家这一遭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元气一伤,怕是要败落喽。”

    高去病说的兴高彩烈,一旁桌上一个穿着棉夹袄,背对他坐着的年青人听了个一字不漏,待得高去病挎起干果篮子,从茶水摊子离开,那人丢下几文茶钱,便也袖着手向大街上踱去,远远站定,望着那贴了封条的猪头解库沉默不语。

    片刻的功夫,结完帐的穆羽跟了过来,听到身后积雪的“咯吱”声停下,那年青人回头萧索一笑,淡淡地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丁承业害人害己,自绝根基啊。小羽,你说我此时找上门去,会不会太狠了些?”

    “那有甚么!”穆羽满不在乎地说道:“男儿没性,寸铁无钢;女人无性,烂如麻糖,大丈夫就当恩仇分明。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穆羽一个就能摸进丁家,取了那什么丁二少和雁九的狗头回来,以祭老夫人和大娘在天之灵。”

    那时北方民间称呼府里的夫人多以其地位称呼大娘、二娘……。罗冬儿是杨浩元配,穆羽自然要称一声大娘,这个大娘与后代的大娘称呼自不相同。

    杨浩摇摇头道:“取他性命倒是容易,可是那样一来,我心中的疑虑再难明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久我都等了,还差这几天么,且等柳婆婆打听了消息来再说。”

    两人正说着,姆依可挎着香烛篮子从一家店里赶了出来,刚往茶水铺子里看了一眼,便见杨浩站在街头,便向他急急赶来,说道:“老爷,香烛纸钱、金银锞子,按您吩咐的,婢子都买好了。”

    “好,我们走。”杨浩举步便向街口走去,眼看到了自己车驾近前,路口一家店里忽地走出两个人来,杨浩一眼看见,立即一个转身低下了头去。姆依可和穆羽十分机警,知他遇见了不便暴露身份的熟人,脚下并不停顿,仍向车子走去,杨浩恍若一个闲逛的行人,慢慢踱向了一边。

    那家皮货店里走出来的正是陆少夫人和兰儿。兰儿头梳双丫髻,一身青衣伴在陆湘舞身侧。陆少夫人穿一件狐领锦绸的棉夹袄,一条八幅湘水裙,步履轻盈,身姿窈窕,那一头鸦黑的秀发上一枝金步摇随着她的步态轻轻摇荡,凭添几分风韵。

    杨浩用眼角匆匆一瞥,见那陆少夫人原本珠圆玉润的身段儿,如今却是清减了许多,瓜子脸上那一双黛眉轻轻地锁着,一抹幽怨像轻雾似的笼罩其间。

    主婢二人都不曾注意一身寻常男子打扮的丁浩,只听兰儿说道:“少夫人,那条狐狸皮子十分漂亮,很配夫人的模样呢,十两银子当得起的,少夫人怎不买下来呢?听说开封府的冬天也是极寒冷呢。”

    陆湘舞轻轻摇头,怅然叹了口气,便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子走去。

    杨浩对这位陆少夫人从未起过疑心。陆少夫人与丁承业早有奸情,心虚之下,人前人后便也更加的注意自己的言行,所以丁府内外人人都说这位少夫人端庄持礼,谁会疑心她与自己的小叔子做了一路。内宅里贴身侍候的仆婢们纵然有所察觉,这样大户人家的丑事也不是她们敢张扬的,纵然没有大管事雁九吩咐,又有哪个敢胡言乱语的,所以杨浩竟是一点不知。

    当初他被捉回丁府诬陷成奸的时候,也曾逐一想过可疑之人,但是这位陆少夫人在他脑海中只是一转便被排除了,不只是陆少夫人平常掩饰的好,而且,他想不出陆少夫人构陷他的理由。丁承业对付他,明显是忌恨他渐受重用,丁庭训似已有意要他认祖归宗,担心会影响了他的利益。

    而陆少夫人是丁承宗的元配夫人,她若帮着丁承业对付自己,对她没有半点好处,丁承业一旦做了家主,她这长房长媳更得靠边站,反不如自己这受了丁承宗知遇之恩的人主事,对她这一房反而要礼敬有加,她本极聪惠的人一个人,怎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来?

    杨浩却未想到,聪明人做起蠢事来,比蠢人还要不堪。陆湘舞一朝失足,将自己的身子付与那浪荡子,就此泥足深陷,反被丁承业那无赖小子以两人奸情胁迫,早就不由自主了。

    陆湘舞与兰儿上了马车,便向长街行去。杨浩也上了自己向车行租来的一辆寻常马车,吩咐道:“随那车子出城,但要拉开些距离,莫要被她们注意。”

    姆依可眸波一闪,瞧了瞧前边那辆车子,轻声道:“老爷,您识得那个女子么?”

    杨浩微微点头,姆依可眼珠一转,轻声赞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娘子。”

    杨浩轻轻一笑,没有搭腔。姆依可顿时担起了心事,她可不知陆湘舞的身份,只觉路遇的这位小娘子体态风流,婀娜多姿,姿容不但妩媚,衣饰打扮明显也是大户之家的身份。杨浩不欲与她见面,却又随她出场,却难猜测两人以前的关系了。

    如果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自家老爷的旧相好,那……,这样身份、姿容的女子,岂是肯为婢为妾的,此番老爷衣锦还乡,两人一旦旧情复燃,那唐姑娘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姆依可此时心中亲近的,除了杨浩只有唐焰焰一人而已,一觉杨浩态度暖昧,她立即起了护主之心,悻悻然道:“不过……这位小娘子虽然貌美,比起唐姑娘来,却是差了不止一筹半筹。”

    杨浩自然晓得她弦外之音,他一路随着陆少夫人的车子出城,想起杨氏和冬儿来,心中悲苦不已,却被这小丫头的天真心思给逗笑了,他横了姆依可一眼,冷哼道:“自作聪明的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姆依可红了脸,吐了吐舌尖不敢应声。杨浩轻轻叹息一声,笼起袖子,一脸落寞地靠向椅背,闭起双眼淡淡地道:“我和她……并无什么干系,我只是……见到了她,便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罢了……”

    车子出了城,在雪路上“吱吱嘎嘎”地颠簸着,陆少夫人坐在车内,手托着下巴,望着半卷窗帘外的一片苍茫旷野痴痴出神。

    她现在还住在丁家大院,丁承宗被丁玉落带到下庄休养之后,陆湘舞心中有愧,不敢日日与他相伴,便寻个由头仍是住在丁家大院里,虽说此举招来不少非议,有损她一直树立以来的贤淑之名,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今丁家大院的房契也已过户到他人名下了,开春之前就得全部交割出去,丁家在霸州的产业只剩下了丁承宗休养的那家下庄别院。丁玉落已经放出话来,绝不随那卖掉祖宗基业的忤逆子往开封去,要带着自家兄长在那幢下庄别院渡日,弄得陆湘舞心中惶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陆湘舞心头一阵气苦,刚嫁到丁家的时候,她是何等尊荣的少夫人啊,可是如今……如今算是个什么身份,又能在人前摆出什么身份?那时候,正是新婚燕尔,可是为了丁家家业,丁承宗仍是时常外出,走一回至少就得十天半月,她正青春年少,又是天性活泼,自做了这少夫人,高墙大院都出不去,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被她看熟了、看厌了……

    正是寂寞无聊的时候,她那小叔子向她花言巧语地发起了攻势。丁承业与她年岁相仿,又不似他兄长一般不拘言笑,端正无趣。说起琴棋书画、弄竹调筝,骨牌蹴鞠那些本事来,更是无一不精,一来二去,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半推半就地任他占了自己身子。原以为自己把一腔情意都投注在他的身上,纵不能得个名份,也能得他呵护怜爱,长相厮守,谁知道……

    陆湘舞在心底苦苦一笑:“谁知道那个小冤家,到了手便不再珍惜。花言巧语地要了我的身子,又软硬兼施地迫我与他同谋,做了那谋害亲夫的无耻yin妇。可如今他掌了丁家的权柄,便再不把我放在眼里,平日里对娼寮里低贱的粉头,还要比对我亲热几分……

    可恨我还执迷不悟,只道他还念着旧情,将五家解库盘给我父,是想让我父亲占些便宜。我费尽唇舌,劝说父亲变卖了绸缎铺子盘下解库,谁知道,五家解库说倒便全倒了,那些掌柜管事竟将解库财物抽离一空,只扔下一个空壳儿给我父亲,害得老父大病不起,我陆湘舞如今成了父母兄弟眼中的仇人,今日回去探望父亲病情,竟连……竟连大门都不能进去一步……”

    陆湘舞泪眼涟涟,忽想起大管事雁九多年来一直督管五家解库,那些掌柜管事尽皆是他心腹,怎会尽皆逃了?莫不是……,这样一想,她机灵灵便打一个冷战,再也不肯深思下去。如今她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唯一的倚靠只有丁承业一人了,如果丁承业真的是毫不怜惜地利用她,她可怎么活?

    隔着一箭之地,杨浩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辍在后面,眼看前边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杨浩轻声吩咐道:“往左边去。”

    姆依可一听如释重负,欣然笑道:“咱们不追着她下去了么?”

    杨浩望向远处那隐约的山峦,眼中渐有朦胧的泪光泛起:“不,我们……去鸡冠山!”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8章 夜寻

    第228章 夜寻

    鸡冠岭上。两座坟冢被皑皑白雪覆盖着。

    坟前扫出三尺黄土地,几刀草纸,映红了坟前枯黄的野草。

    灰烬化为飞蝶,绕着坟前的香烛供果盘旋一阵,随风飞散,飘入寒寂寂的野树林。

    杨浩跪在杨氏坟前,耐心地将金银锞子一只只地丢进火里,穆羽低头盘算一阵,举步上前,悄声说道:“大人,要不要找人来捡金拾骨,把老夫人和大娘从这荒山里迁走呢。”

    “迁去哪里?”杨浩随口一问,穆羽便是一呆。

    杨浩说道:“我不想让她们随着我东奔西走,迁来迁去。待我安定下来再说吧。其实……真要说起来,这里是我和她们的故乡。不管我到哪里去,落叶归根,总是要回到这里的,坟茔也应该建在这里。可是,这个地方,我永远不想再来,这里给她们……也留下了太多的苦难记忆。我想有朝一日。把她们带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永远留在那里,可是现在不成,我还不知道我能落脚何处呢。”

    姆依可脱口说道:“大人,那咱们把老夫人和大娘迁去芦州如何?”

    杨浩看着在火中渐渐化为乌有的金银锞子,淡淡地道:“那也得……等我能回去的时候再说。”

    金银锞子丢进火里,火苗跳跃着,他的眸中似也有一簇火苗在轻轻地跃动着……

    当灰烬已冷时,杨浩随手抓起一捧雪,在手中一握,那雪握成了一团,就像一只梅子米粽。他把雪团轻轻放在冬儿坟前,向那两座坟茔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转身便向山下走去,姆依可和穆羽忙随在后面。

    山路崎岖,尽是积雪,上山不易下山尤难,杨浩走出未及几步,便高声唱起了一首歌,那首歌声调古朴、节奏简单,听在耳中却有种说不尽的苍凉悲婉:“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杨浩并不熟悉这首歌,歌只唱了几句便跑调了,但他唱的却是情真意切。那几句歌词反复唱起,裹着无尽的凄凉。姆依可轻轻地随在他的身后,听着他唱的歌,悄悄对穆羽道:“老爷唱的是什么,是一首祭歌吗?”

    穆羽不懂装懂,说道:“那还用说,这么苍凉的歌,不是祭歌又是什么?”

    “这不是祭歌。”杨浩忽地停下脚步回头一笑:“这首歌叫《子夜四季歌》,很好听的歌,是冬儿最喜欢唱的一首歌。以前,她只有在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偷偷地一个人唱这首歌。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开心地唱给我听,现在,我只是唱给她听而已。”

    杨浩转身前行,又从头唱起了歌词记得支离破碎,歌声也完全不在调上的《子夜四季歌》:“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姆依可慢慢地走在后面,看着杨浩萧索的背影,听着他哼唱的落寞的歌声,不知怎地,两只眼睛便慢慢地蓄满了泪水,心中有种莫名的哀伤。凭着一个女孩儿家的敏感,她似乎能读出杨浩悲苦的心情,可是却又说不出、道不明,于是那难言的滋味便只化作了两行泪水……

    穆羽走着走着,不经意间看到,不禁吓了一跳,他看看杨浩没有注意,便小声嗤笑:“女人家就是喜欢哭,大人都没落泪呢,你哭个甚么劲儿?”

    姆依可扯起衣袖擦擦眼泪,横他一眼道:“我高兴,你管得?”

    ※※※※※※※※※※※※※※※※※※※※※※※※※※※※

    “大官人,老身打听明白了。丁大少爷和大小姐,如今住在王下庄。王下庄是丁家的一处下庄别院,环境清幽雅致,而且离霸州城很近,这是为了方便延请名医。唉,这处庄园,如今已是丁氏名下的唯一一处庄田院产了。”

    “婆婆辛苦了,王下庄里除了丁大少爷和大小姐,还有些什么人?”

    “那庄子不大,除了村中佃户,就只是丁家一处庄园。庄园不大,只是三进的院落。有四个长工,一个灶娘,一对看门的老公婆,再加上小青、小源两个丫环,此外就只有大少爷和大小姐了……”

    “小源?她原来不是侍候大少夫人的么,怎么拨来侍候大少爷了?”

    “这个……老身就不知道了,老身使唤了几个泼皮去帮着打听,那些小猢狲,哪里晓得豪门大院里的细致事儿。”

    “唔……,多谢婆婆,今晚,我要出去一下。”

    夜深人静,王下庄。

    为了迁去京城后,有雄厚的资本使他们迅速融入当地的商贾圈子,丁承业和雁九竭尽其能,不遗余力地搜刮,恨不得在临走之前把地皮都刮走三层,弄得是众叛亲离,众人侧目。丁家父子两代人,数十年才创下的好名声,以及与佃户、长工们融洽的关系,全都被这对狼狈一夕之间败坏殆尽,不过他们并不在乎这种自毁根基的行为。他们的心已经飞到比霸州豪华百倍的开封府去了。在他们想来,背后有唐家强大的实力支撑,一到开封府很快就能打开局面,成为那里的士绅名流了。

    当丁承业从祖祠中请出祖宗灵位,连这座耗资巨大的祖祠也变卖掉时,丁玉落赶去阻挠未果,已当场斩钉截铁地表示,决不随他这个丁氏家族的罪人赴京,她要留在霸州侍候兄长。丁承业乐得兄长和姐姐不在自己面前碍眼,顺水推舟便答应下来。

    不管怎么说,丁承宗是丁家的长房长子。丁玉落虽是一介女流,如今却还没有出阁,面子上不能太难看,丁承业再不计较血缘亲情,也不能做的太过份,于是这处小庄院便没有发卖出去,而是把它留给了丁大小姐。

    月亮悄悄爬上了半空,丁玉落从哥哥房中出来,踽踽地踏着一地清霜似的月光,悄悄走出廊下,缓步进入镂空亭顶的一座木制小亭,自镂格间仰望着天空那轮皎浩的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虽然她不断地延医用药,使尽了法子,可是大哥的病况一如既往,始终不见好转,她现在也已有些绝望了。天空中的明月清清冷冷,看着令人心静,她却只有一阵阵的心寒。

    丁家已被那不成器的兄弟糟蹋的不成样子了,丁家这棵参天大树纵然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粗壮有力,还是那么枝繁叶茂,但它既已被连根拔起,这种假像还能支撑多久呢?丁玉落原还指望着大哥的病情能有好转,只要他能醒过来,便能以丁家长房长子的身份把家族的统治权名正言顺地拿回来,遏止丁承业这种愚蠢疯狂的行为,可是……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她丁玉落纵然心比天高,纵然一身才学尤胜须眉又能如何?她是一个女儿身,这便注定了在这个家里,永远也轮不到她来当家做主,哪怕那主事人眼睁睁地把丁家拖向深渊,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想到痛心处,丁玉落满心愤懑无处发泄,忽地一拳捣向亭柱,“砰”地一声响,亭上积雪簌簌落下,一阵痛楚从拳头上传来。她心中郁积的苦闷似乎找到了舒解的方式,忽然又是重重几拳,狠狠地打在亭住上。拳头上的肌肤已经蹭破了,丝丝的鲜血流出来,把丝丝的痛楚传进她的心里,有种自虐般的快意,她又击一拳,忽然崩溃似的抱着一根亭柱呜呜哭泣起来。

    “小姐……”小源远远看见,拔腿就要赶来,却被小青一把拉住。

    “小青姐?”

    小青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从小侍候丁玉落,与丁玉落情同姐妹,远比小源更了解丁玉落此刻的心情,她黯然地看了眼扶着亭柱低声悲泣的丁玉落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小源,不要过去,就让大小姐哭一会儿吧,她心里……苦着呢。”

    “喔!”小源看看丁玉落依稀的身影,难过地摇摇头,随着小青刚一转身,就见眼前静静地矗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两位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小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她小小的嘴巴,小青跟着丁玉落学过些功夫,也比小源胆大一些,惊觉不妙立即团身后退,她双足一顿,纵身倒跃,身法巧如灵狐,双腿也极有力,这一纵就倒跃出两米多远,对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来说已是极为难能可贵了。

    不过她这一跃,却是直接便跳到了一个大汉怀里,那大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伸出大手,在她颈侧便是一记手刀斩下,小青立刻就像一只剪了线的木偶,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可怜的小源被一只大手把整个小脸几乎都捂住了,只露出两只惊惧的大眼睛,绝望地看着眼前高大威猛的黑影,“先奸后杀”、“毁尸灭迹”、“掳作压寨夫人”……,从小到大到来的许许多多有关江洋大盗、绿林好汉的传奇故事纷纷涌上心头,简直快要把她吓昏了,偏偏就是昏不过去……

    穆羽从暗处慢慢踱了出来,将手指一摇,那几个大汉便一声不吭,抄起两个姑娘的身子便向房屋暗影下隐去。前院的长工、后院的丫环,已经尽皆被他们控制住了。这些人中可能有丁承业和雁九的耳目,却也可能都是忠仆,所以他们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丁玉落素来给人一种极其坚强的样子,可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尤其是家逢巨变,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父兄的心血毁于一旦却有心无力,眼看着兄长一日憔悴甚于一日却爱莫能助,那种心灵的煎熬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正扶着亭柱低低啜泣着,忽听悉索的脚步声响起,连忙止了哭声,急急拭去眼泪,假意一掠头发,低下头掩饰着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道:“怎么还不睡?”

    耳边没有听到回答,丁玉落目光一低,忽地注意到地上斜斜拉长投映过来的人影,不由大吃一惊,那身影、那头顶的公子折巾,绝不是她身边的小青和小源,也不可能是前院的几个长工打扮,她想也不想,腰杆儿一挺,抬手一拳便向那人击去。

    “噫!”杨浩轻呼一声,倒未料到丁大小姐的反应竟然这么快,眼见一拳飞来,他急急一仰身,两指并做剑诀,使了一招天遁剑法中的招术,点向丁玉落的手腕外关穴。丁玉落被他一指点中,手臂酸麻,心中更是惊惧,拳头一收,抬腿一脚便踹向杨浩的下阴。

    她是女子,女人的气力比起男人来总是要差了些,所以女子所习的拳脚功夫多是往人的关节要害处下手,这样方收奇效,丁玉落腿上的力道比手上更强劲几分,这一腿呼地飞来,威势倒也不凡。

    杨浩不敢怠慢,抬起腿来“砰”地一架,两条腿实打实地撞在一起,丁玉落一弯腰,皮球一般弹向杨浩的胸腹,双手已一连捣出几拳。这几下兔起鹘落,仅是刹那之间的反应,看的杨浩眼花缭乱,他若还是当初的杨浩,此刻早已躺在地上哀嚎了。

    如今不但随吕洞宾学了一身高明的技击技巧,内家功法也是与日俱近,早已非吴下阿蒙,他脚下倒踩七星,一连避过几拳,丁玉落趁他连连退让脚下不稳,口中一声娇斥,抬腿又是一脚,杨浩眼疾手快,一把便抄住了她的足踝。

    丁玉落没想到这贼身手竟是这般高明,拔身便想跳起,再飞踢他一脚,已逃出他的掌握,杨浩握住她纤秀的小腿,拇指在跗阳穴上使劲一按,丁玉落“嗳”地一声叫,半边身子登时酸麻起来,再也使不得力气。

    “你是谁,夜闯民宅,不怕经官入罪么?”丁玉落暗暗恐惧,口中却不服软,如今既已落入人手,只得抬出官法来恐吓他。

    杨浩无奈地一笑:“我也不知,你会叫我丁浩还是杨浩,更不知见了你,该叫你丁大小姐还是玉落。”

    “什么?”丁玉落大吃一惊,定睛看清那淡淡月光下的一张面孔,她已失声叫了出来:“二哥!”

    这一声“二哥”,便叫化了杨浩的心……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29章 漫下金钩钓鼋鳌

    新任芦州知府张继祖今日到任了。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与程德玄交接了案牍文卷,点收了团练士兵的花名册,当然,这团练士兵都是那些刚刚由农民转为士兵的身份公开的官兵。又签收了知府大人的官印,如今已是芦岭州正式的第二任父母官了。

    张继祖对目前的处境还算满意,这从他一张笑得天官赐福般的胖脸上就看得出来。他因为贪弊一案被监察御使弹劾,眼看就要致仕回家吃自己了,虽经皇弟赵光义从中斡旋,暂时未予处置,却也就那么闲置着没了下文。

    以他自己估计,就算不会让他致仕回家,一个贬官流放的结局也是免不了的,因此他被派到这西北苦寒之地当知府,心中虽然不情不愿,较之先前的预期却又强了几分,再者这也未必就不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便打点行装前来赴任了。

    待他到了这里,看到芦州城门那巍峨高大的城门,城内宽广平坦的大道,以及那座倚山而建气派非凡的府衙,远远不是他想像中那种破落户儿似的模样。便觉有些高兴起来。再等到芦州文武官吏、各司属员、以及士绅商贾们雪片儿似的递来请柬,邀请府台大人赴宴的时候,那种重掌权柄的感觉更让张知府心怀大畅。

    宴会就设在离府衙不远的芦州商会里。这商会是前任知府杨浩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许多并不涉及律法的问题和矛盾,统由商会来自行协调解决,这样也可以加强商贾们的交流沟通,使他们互相监督,更加自律。当然,杨浩设置这商会,一方面固然是注意到了它的积极作用,此外也未尝没有进一步架空程德玄,防止他下绊子扯后腿的意思。

    商贾们有钱,这商会建得比那知府衙门也差不了多少,气势同样恢宏,豪华尤有胜之。唐焰焰的舅父李玉昌就是芦州商会的第一任会长,今晚的盛宴就是李会长牵头举行的,邀请来的陪客也是五花八门、不止有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芦州官吏大多也赶来凑趣,举目望去,不曾到会的大概只有木、柯两位团练使,和下辖的指挥使、指挥、都头,也就是说,唯有军方旗帜鲜明,一个捧场的都没有。

    张知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看不起武将,也不觉得武将有甚么重要,而此来芦州。他也早知这团练使的兵权,是不可能落到他的手中的,肆后朝廷必然还有旨意另作安排,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宴会的酒席非常丰盛,这对张知府来说多少又是一个意外之喜,想不到新设不到一年的芦岭州竟有这般规模气象,他来之前,在京城许多官吏口口相传的印象中,这芦岭州还是一片不毛之地,许多百姓都过着茹毛饮血,原始野人一般的生活呢。

    真不知前任杨浩出于什么考虑,这样卓著的政绩竟然不曾向朝廷上表禀明,如今看来,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这里的情况了。而这政绩,当然只能算在他张继祖的头上。不过目前还得等等,过个一年半载,就向朝廷上表,说明在他治理之下芦州的发展情形,请求取消免税惠民之策,提前向朝廷缴纳税赋,这样的政绩。在官家心中岂能没有一席之地?

    张知府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再加上众人谀词如潮,马屁连天,更是听的他眉开眼笑。程德玄本想与他同进同退已示亲密,也可彰显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在芦州官吏和商贾们面前重新树立一下自己的形象,可是那些商贾官吏们就像见了一块臭肉的蛆,围着张知府嘤嘤不停,张知府似乎也颇为享受这种感觉,飘飘然的早把他抛到了九宵云外。

    好在林朋羽、秦江、卢雨轩、席初云等几个老家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不差,眼见靠山杨浩已被调去京城,张知府身旁又围满了阿谀奉承的商贾,便满脸堆笑地围到他身旁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亲近之意十分明显。

    程德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心中却十分清醒,这几个老鬼毫无节气,虽然其行可鄙,可是他们毕竟掌握着芦州太多的事情,若不通过他们,自己有许多事一时都无法了解明白,他们既有心攀附一个新枝儿,自己又有借助他们之处,以往的过节自然不便追究,这点胸襟气魄他还是有的。

    然而这些人如果是有意惺惺作态,今时不同往日,本官还不能慢慢摆布你们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这三把火不是由张继祖来烧,而是由他来掌控。不过。林朋羽等人看来却也不像是别具机心,那木老儿、柯团练一众武人便不曾赶来拍新上官的马屁。范思棋那个书呆子虽然来了,也冷着一张面孔,对张继祖毫无亲近之意。两相比较,这几个人见风转舵,也未尝没有可能。

    程德玄正自思忖着,就听门口漫唱一声:“唐姑娘……到!”

    司仪高声唱礼,喧嚣的场面顿时一静,就见一位姑娘如风摆杨柳,花枝袅娜地走了进来。一条桃红色的绣花比甲,系一条细细的藕色带子,打一个合欢结,更加渲染出少女腰肢的纤细,身段的婀娜,肩披一条雪白的披风,更加令人惊艳。

    尤其是那少女进门来,由侍婢解去披风,轻抬尖尖玉手,漫弄鬓旁玉珠,眼波盈盈一转间,娇美的容颜更是风情万种,张知府一见,顿时酥了半边身子。今天的惊喜实在是一浪高过一浪。想不到……想不到在这穷荒僻壤,竟有这样的绝代佳人。

    “呵呵,府尊大人,这位是老夫的外甥女儿,听闻大人赶到芦州,特来为大人接风洗尘。焰焰,来见过张大人。”李玉昌微笑起身,向他介绍道。

    “啊,啊啊……好,好好……”张继祖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来。挺着那颤巍巍的大肚皮主动迎了上去。

    “焰焰?该是眼前这位姑娘的芳名吧?还真是……还真是艳如烈焰,人还未挨近了去,便像雪狮子遇火,整个人感觉都要化了。”

    张知府满眼惊艳地看着那凌波微步地走来的仙子,两只眼睛里突然也像燃起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苗。

    “民女唐焰焰,见过张大人,相贺来迟,还祈大人恕罪。”唐焰焰嫣然一笑,轻轻福了一礼,张知府连忙伸手去扶,两只眼睛笑的连缝都看不见了:“不怪不怪,姑娘前来相贺,本官不胜之喜,来来来,快请入席。”

    张知府的手还未挨得实诚,唐焰焰娇躯一挺,已然盈盈站了起来,张知府的手只挨着她一片衣角,连忙故作从容地收回手,变扶为请,邀她同席,一派彬彬有礼的君子形象。

    “谢大人。”唐焰焰向他抿嘴嫣然,浅浅一笑,便款摆娉婷地向席间行去,宛若一位仙子飘然而过,只留下一抹品质极高、青草味道的留香沁入张知府鼻端,望着姑娘袅娜的背影,由不得他绮念丛生,连忙快步追着“神仙姐姐”去了。

    他是个读书人,中国自古就是农耕社会,农耕社会的传统文化是农耕课读,诗礼传家。没有哪个读书人正花前月下吟诗赋对的,突然之间就激情四溢,扔下笔墨纸砚跃马提剑去浪迹天涯的或者急吼吼地搭一艘船去海外冒险的。

    所以西方的男人往往幻想一骑一剑,远离城堡,斩巨龙、救公主,而在中国的传统文化氛围熏陶下的读书人却喜欢书生公子有难。突然就有一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千金小姐又或花妖狐精赶来相助,先赠以金钱,再赠以娇躯,无怨无悔地伴在他的身边。一曲“天仙配”,唱出了多少中国男人的梦想啊。

    所以西方人有严重的公主情结,而我央央大国的秀才公子们,骨子里则永远有一种神仙姐姐情结,这种逆来顺受的小受情结可是他们乐此不疲的伟大梦想。如今五十郎当岁的张继祖大人就被年方二八的“神仙姐姐”给迷住了。一见之下立即惊为天人,马上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久在中原,对西北完全谈不上了解,更不知道富可敌国的秦王折唐四大家,只从李玉昌的介绍中得知唐姑娘也是商贾人家。他是读书人,正宗的两榜进士出身,是有功名的官身,若是要讨一个商贾之女为妾,对那商贾人家来说,乃是一道攀附高门由商入宦的难得途径,万无不允之理。

    这样一想,张大人不免心猿意马起来,身旁那位“粉嫩嫩娇滴滴妩媚可人柔情似水”的唐大姑娘,在他眼中看来,也已是早晚必可纳入自家房中的一个尤物,丽人当前,秀色可餐,自然是老怀大畅。

    瞧他那副色授魂消的无耻模样,程德玄不禁暗自鄙视。不过想起程羽的密信中,早对这张继祖的品性为人有所介绍,此番暗中运作,遣了这个与赵光义并与密切关系,同时庸碌无为、胆小谨慎却又好色贪财的混帐官儿来,本来就是为了方便让他掌握芦州大权打算,程德玄又不怒反喜,若是真派一个干吏来,就算敬畏赵光义权势,恐怕也不甘心大权旁落,做一个牵线木偶任他摆布吧。

    佳人到来,活色生香,这饮宴似乎也更加的有滋有味了。张知府的兴致明显更高了,高谈阔论,笑声不断,还与一些官吏士子吟诗赋对起来,那杯中的美酒,只要唐大姑娘眼波如水,向他盈盈一转,也是极豪爽地杯来酒干,毫不迟疑。

    就在这时,一个狞眉厉目,头顶剃光,肩披小辫,耳坠金环的汉子大步走进厅来,司仪上前欲拦,还未问他身份,这人使劲一推,就将那司仪摔了个仰八岔,哎哟痛呼不已。那汉子四下一扫,大声咆哮道:“哪个是芦州知府?”

    张继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闪目望去,见这人穿着一袭羊皮袍子,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弯刀,睥睨四顾,飞扬跋扈,不由吃惊道:“这……这蛮人是谁?”

    李玉昌忙附耳说道:“大人,此人是党项羌人,野离氏部族的少族长。叫做小野可儿,今日本未请他,却不知他来做甚……”

    他还没有说完,小野可儿已龙腾虎步地向这一桌走来,一个商贾见势不妙,放下酒杯便逃离了座位,小野可儿把脚往那人空出的墩上一踩,“啪”地一拍桌子,瞪起大眼吼道:“你!就是新任的芦州知府?”

    “啊……,正是本官,不知小……小野少族长……”

    张继祖虽长得其貌不扬,体态痴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眼见小野可儿蛮横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胆怯,他早听说这些西北蛮人不识教化、不知王法,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可他身为芦州知府,又不能临阵退缩,只着硬着头皮站起。

    “着哇!可算逮着你了!”小野可儿怪叫一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手顺手拿起一个鸡腿,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然后把那咬了半截的鸡腿往张知府鼻子底下一杵,含糊不清地道:“我的族人在风雪中捱饿受冻,你们倒在这里花天酒地。我到芦州好几天了,你们一直推诿搪塞,说什么杨知府卸任,新知府未到。如今你既到了还有何话说,总该给我一个交待了吧?”

    张继祖自觉被他揪住衣领,有失官威体面,想要拿开他的手,看看他腰间的刀却又不敢,只好苦着脸道:“小野少族长,你说的倒底是什么事啊?本官听的一头雾水,你总要说个明白,本府才好为你做主啊。”

    “哼!”小野可儿气吼吼地道:“你芦州前任知府杨浩,花言巧语地说要与我野利氏修睦友好,诳我爹爹请来横山诸部头人共攘盛举。现在好啦,他拍拍屁股到开封府享清福去啦,那些承诺谁来执行,横山诸部头人相信我爹的信誉,我爹是做了保人的,如今横山诸部头人都把皮毛山货堆到了我野离氏部落,我野离氏部落皮货堆积如山,可那东西却不当吃的,如今粟米颗粒全无,又换不来银钱买米,你让我爹如何对诸部头人交待。”

    小野可儿一头骂,一头却不耽误吃,那只鸡腿三口两口吃完,把骨头往桌上一丢,顺手在张继祖上好的蜀锦袍子上擦了擦,又抓起壶酒来,一边喝一边说:“你既是芦州知府,我只找你算帐。告诉你,老子今天是先礼后兵,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明天,我野离氏就倾全族勇士,汇合横山诸部,千军万马,踏平了你芦岭州,砍了你的狗头,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难不成就不敢造那远在天边的赵匡胤的反……”

    “少族长息怒,少族长息怒。”张继祖连连摆手,满头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才刚刚到任啊,杨浩旁的不曾上奏,可是他与横山诸羌友好,许多部族来投的消息却是呈报上京了。他赴任时,官家还特意提及杨浩的这件大功,言下十分满意,还嘱他再接再励,拢住横山诸羌,分化夏州各部,便是大功一件。要是野离氏反了,横山诸羌反了,他的项上人头只怕也要反了。

    张继祖恼恨不已,仓惶四顾道:“谁人负责与……与野离氏及横山诸部交易往来,快快上前答话!”

    林朋羽抢步上前,长揖一礼道:“回禀府台大人,这事儿,本来是由前任知府亲手接洽的,老朽只是从旁协助打理过。”

    “原来如此。”张继祖转向小野可儿,满脸笑容道:“少族长,你也听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杨知府亲自操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这事儿一时不及交待,这才耽搁了下来。本府今日刚刚赴任,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不过你放心,芦州与周围友好部族之间的买卖交易,会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会委派专人……”

    他一眼瞧见程德玄,顿时如见救星:“就委派程判官全权负责……”

    “放屁!”小野可儿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来既是由他负责,今**又指派一个,你们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当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离氏族人却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们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们中原的官儿,惯会推诿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这个当。这老头儿以前既然是管着这事儿的,那就还要他与我野离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搁的久了,我野离氏就倾全族勇士,汇合横山诸部,千军万马,踏平了你芦岭州,砍了你的狗头,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难不成就……”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簿负责便是,本府明日就亲自过问此事,尽快恢复贸易,与羌人诸部友好,是本官一贯的宗旨,还请小野少族长回复令尊大人和横山诸部头人,本府对他们毫无恶意。”

    小野可儿戏已做足,把酒壶重重一顿,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却不发一言的程德玄一眼,颔首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辞了!”说罢大摇大摆,满脸傲气地离去。

    张继祖松松衣领,胀红的胖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怒气勃然地道:“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之辈,不知王法、不通礼仪、不成体统,真是……真是不知所谓!”一众官吏连忙上前奉迎解劝,给他搭梯子下台。

    秦江冷眼旁观,向卢雨轩问道:“你看这位张知府怎样?”

    卢雨轩未及答话,退到他们身旁的林朋羽已低声接口道:“好色,无能,毫无胆略气魄。”

    席初云捻须说道:“那不正方便我们行事?”

    林朋羽几人不禁相视一笑。秦江又追问了一句:“谌沫儿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林朋羽微笑道:“快了,也就这几天而已。”

    ※※※※※※※※※※※※※※※※※※※※※※※※※

    因为小野可儿这个插曲,张知府的酒兴大减,他忽然发现,原来芦州也不是歌舞升平之地,那些强藩地主、未开化的蛮夷是真的存在的,这个官儿未必如他想象的那么好当。

    酒宴匆匆散了,程德玄本还有许多话想与这位新任知府说,可是看他大着舌头,一脸醉醺醺的模样,此时根本议不得事,只得摇头苦笑,拱手告辞,张知府笑容可掬,反客为主地把客人们送出门去,又亲自把唐大姑娘送到山脚下,这才让家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知府衙门。

    这个家人是他的本家侄儿,名叫张安,读书不成,便跟在他的身边做个接答应酬的心腹人,将来熟谙官场中事后,能提携他做个吏目便是一生的前程了。

    一俟到了后宅,张知府踉跄的脚步便稳重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在榻上坐定,张安俯身给叔父脱靴子,同时埋怨道:“前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倒让叔父去给他揩屁股。那些官儿们只知道拍马奉迎,真见了那蛮横粗野的人时,一个个比谁溜的都快,叔父今日刚刚赴任,便在那蛮夷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面……”

    “嘿嘿,这脸面丢得好,丢得好啊。”

    张知府打个酒嗝,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往被褥上一靠,本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酒后毕竟有些兴奋难奈,再加上眼前的是本家侄儿,心腹中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道:“小安呐,你坐下,二叔有些话儿跟你唠唠。”

    “是。”张安给他搭上一条毯子,又端过一杯茶来,这才挨着炕边坐了下来。

    张继祖喝了口茶,笑眯眯地道:“咱们叔侄不是外人,叔就跟你直说了吧。这芦岭州……是什么地方?叔送的那点礼,当今的皇弟真的看得进眼去?他为什么保举我上这儿来啦,你知道么?嘿嘿,小安呐,要是这些事儿弄不明白,那这官儿,绝对是做不明白的。”

    张安才十六七岁年纪,哪听得出其中的玄机,他不解其意,眨眨眼道:“二叔,侄儿还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说?”

    张继祖掀开茶盖,吹吹茶沫儿,又喝了口茶,耐心地教导道:“小安呐,你二叔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就想做个太平官儿。现如今赵相公和南衙那位皇弟明争暗斗的有多厉害,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南衙那一位,怎么会相中芦州这么大点的地方?他那是往地方上伸手,筑自己的根基呢。

    要说呢,我要是攀上了这棵大树,往近里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往远里说,一旦他能坐上皇位,那你叔就有从龙之功,这前程还用愁么?可话说回来了,这皇位就指定是他的么?未必呀……

    自唐末以来,这天下换的实在是太快了,无能之主一旦上位,顷刻间就要江山易主,所以成君王者,选择储君多重才干而轻血缘。朱温有六个亲生儿子,皇位却传给了养子。后唐明宗有三个亲生儿子,也把皇位传给了养子;徐温的亲儿子也不少,同样把江山传给了养子。

    此外,兄终弟及,舍皇嫡子而立年长的庶子为君的帝王也不在少数,目的为何?就因为这些养子、庶子,无**业、才干、经验、阅历,较之他们的亲生儿子要强上一筹,他们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被他人夺去。

    今上的皇子年幼,南衙那位皇弟的确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可是……官家春秋鼎盛啊,再活个三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到那时候皇子该多大啦?南衙那位皇弟还会是最有希望接掌大位的人么?

    官家虽是兄弟情深,却始终纵容赵相公与他争权制衡,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你二叔一旦站错了队,要风光是很快,要垮台,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所以啊,我这个官还是糊涂一点好,我哪边都不靠,你说我无能,我就是无能。你说我糊涂,我就是糊涂。我要是不无能、不糊涂,南衙那位皇弟还不会举荐我来呢。”

    他冷笑一声,把茶水一口吞下,洋洋得意地道:“今天这接风宴,你看着是一团和气,哼哼,其实是暗流涌动啊。杨浩的旧属跟程德玄正在别着劲儿呐,杨浩是走啦,可是天知道赵相公会不会横插一脚进来。

    再说那程德玄,看着是单枪匹马,人单势孤,可他背后还有一位当今皇弟呢,两下里斗将起来,还说不定鹿死谁手,我往那暴风眼里凑什么热闹?你二叔可是糊涂人,我不伸手,就这么趴着,程德玄要是掌了大权,二叔我就做个安份守己的傀儡官儿,他后面那位一旦上位,我无功还有劳呢。要是他垮了,也没关系,这里边没我什么事儿……”

    张继祖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推开侄儿递来的续满水的茶杯,粗短的脖子向前一抻,双手缓缓摆动,做出乌龟划水的动作来,自鸣得意地道:“这为官之道啊,先得求稳,急燥不得。你得像只千年老龟,沉得了气,稳稳的趴在那儿,看准了机会再狠叼一口,这才能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说着,他万分景仰的拱了拱手:“当朝罗公,历唐晋汉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称政坛不老松,正是你二叔我最为崇仰的榜样,你看罗公,他是倒向赵相公了,还是倒向当今皇弟了?都没有。谁在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坐着,他就倒向谁,虽说这么做不会大红大紫,却是稳稳当当、八风不动,这才是永保长春的官场之术啊。”

    程德玄看过了程羽送来的密信,只道张继祖这只老乌龟已对赵光义的用意心领神会,此番到来必会对他言听计从,任他摆布。林朋羽等人今日设宴款待,又以唐焰焰、小野可儿连番探试,就是想知道这位新任知府的为人秉性、品格脾气,以便有所把握,对症下药。两下里暗下金钩,都想试试这头鼋鳌的称头,怎知道他却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王八,打的竟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张继祖刚说到这儿,就听一个家人走进房里,揖礼说道:“老爷,唐姑娘送来四位侍女,说老爷刚刚到了芦州,起居多有不便,所以遣来四名侍女,暂时照顾老爷的起居。”

    “哦?”张继祖一听喜上眉梢,刚要答应下来,转念一想,又咳了一声,抚着胡须义正辞严地道:“请那四位姑娘回去吧,就说本官十年寒窗,这点苦楚还是受得了的。再者说,既为芦州牧守,接受百姓馈赠,未免不妥。代本官谢过唐姑娘的美意,就说……改日本官设宴,回请李员外与唐姑娘。”

    那家人答应一声退了下去,张安道:“二叔,你来时,说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还不知道要在什么窝棚里署衙办公,管理一群不开化的野人,所以一个女眷也不曾带来,如今唐姑娘既主动送来几个婢女侍奉,何不答应下来?”

    “真是蠢材!”张继祖冷哼一声道:“唐姑娘若真有诚意,岂会因我回拒便就此罢了?她是一定会再把那几个侍婢送回来的。可你二叔这么一拒,唐姑娘方知我为官清廉、品性高洁呀。”

    他抚弄着胡须,笑吟吟地道:“对了,你明日帮二叔去打听打听,那位唐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家世如何,年方几何,可曾许配了人家?”

    张安一听默然不语:“我这二叔胃口不小啊,我听人说送来四个婢子侍候,就觉心满意足了。我二叔……却连那送礼的人都想一口吞了下去。这为官之道,看来我还真该继续学习啊……”

    张继祖吩咐已毕,摆手道:“去吧去吧,二叔身子乏了,若是唐姑娘再遣那几个侍婢来,你客气一下,然后尽皆发付在外宅侍候饮食、待客奉茶就好。一定要向她们说明,这内宅可是一步也不许她们踏进来,你二叔……可是一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张安心领神会,连忙答应一声,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灯光一灭,月光透窗而入,经那窗棂滤了一层,却尤显清明。

    “今晚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圆。”

    张大人想着,微笑着钻进了被窝,做起了红袖侍酒,美人添香的春秋大梦。

    权柄,就让那两起子人去争吧,不为是为,不争是争,老夫只是按兵不动,若能讨唐焰焰那样的美娇娘来暖被窝,那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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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轮月下,丁玉落正扑在杨浩怀里,哭得天崩地裂。

    杨浩僵硬着身子,摊开双手,任由她趴在胸口,眼泪濡湿了自己的胸襟。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丁玉落这般软弱,哭得稀哩哗啦。是啊,说到底她才是个十八岁的姑娘,经历过多少风雨,历练过多少坎坷?以前她所表现出来的强势,除了她坚强的个性,还因为她背后有父兄的支撑,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

    杨浩心里一酸,张开的双手慢慢环住了她衣带渐宽的娇躯,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缓声安慰:“不要哭了,丁家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今晚特意来看你,就是想帮你。”

    “嗯……”丁玉落继续哭,继续把鼻涕眼泪涂到杨浩的胸口。

    在杨浩面前,她伪装出来的所有坚强都化作了乌有,像个受人欺负的可怜无助的小妹子终于见到了能为她撑腰的大哥。事实也是如此,在她心中,杨浩早已成了丁庭训、丁承宗之外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唯一一个男人。

    “二哥,我爹他……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大哥他……他一直人事不省,延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出个名堂。”

    “我知道……。”

    “二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来也没想到,承业他……他竟然那么混蛋,祖宗基业全都要被他败光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毫无办法。丁家就这么完了,要不是……要不是大哥还要我照顾,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知……,”杨浩嗔责道:“我一直以为,你坚强独立,是个非凡的女子,你怎么能有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你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我……”丁玉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轻轻低下头去,却仍绝望地道:“还能有什么希望呢,哪怕是你回来了,可是承业才是丁家名正言顺的主人,他的一举一动,就连我都没有办法干涉……”

    “你没有那个权力,我也没有,但是有一个人有。”

    “谁?”丁玉落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

    “你大哥,丁承宗。”

    丁玉落的眼神又迅速趋于黯淡,惨笑道:“大哥……他……他人事不知,已是一个废人了……”

    杨浩的眼睛闪烁着难言的光彩,一字一顿地道:“也许……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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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嚓、嚓!”火石点燃了一盏油灯,光明立即洒满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药味,但是非常干净,看得出洒扫收拾的非常用心。丁承宗双目闭着躺在床上,就像正在安静地睡着。他脸颊削瘦苍白,正是一个壮年的人,却因肌肉松驰,显出了几分老态。

    丁玉落看着他,幽幽地道:“每天,我都要给大哥翻身,活络血脉,防止他生了褥疮,还要下人勤给他更衣、沐浴,大哥每天都只是这样任人摆布,没有一点意识……二哥,你真能让他醒过来?”

    杨浩目光闪动着道:“我得了一种奇药,是否对症下药,只有用过了才能知道。如果这药真的有效,那就证明了我心中的一个猜疑,那时,我们或许就能揭开一个谜团,现在一切言之尚早。”

    丁玉落大惑不解道:“谜团,什么谜团?”

    杨浩知道丁承业再如何不肖,在丁玉落眼中都是她的兄弟,真相未明,没有掌握证据之前不想多说,便摇头道:“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依据的猜想,不说也罢。”

    他握住丁承宗软弱无力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回首问道:“对了,你身边这些人可不可靠?如今我到了这里的消息还不能泄露出去。”

    “可靠。”丁玉落肯定地道:“丁家如今是树倒猢狲散,她们都是自愿随在我身边的,若非一腔忠义,她们早就各奔前程去了,谁还会留在我的身边。不管是小青、小源,还是前院的几名长工,都是绝对信得过的。承业要迁往开封,他们却是俱都愿意与我留守这座庄院的人。”

    杨浩吁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要用药,需要五天时间,这时不便露了形踪,你这些贴身的人靠过住才好。”他轻轻一击掌,窗外立即传来穆羽的声音道:“大人,有何吩咐。”

    “大人?你……你现在做了官?”丁玉落惊奇地问。

    杨浩不答,沉声道:“把丁大小姐身边的人送进来,不要难为她们。”

    片刻功夫,两个蒙面负刀的大汉把小青、小源两个姑娘送进了房来,小青还是昏迷不醒,小源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含着惊恐之意,因为被人带进房来,她还道那男人终于起了歹心,对她欲行不轨。待见自家小姐,她先是一喜,随即却想到自家小姐必也已被人控制,又露出焦灼之意来。那大汉因为恐她叫嚷起来,还是捂着她的嘴巴的,想要喊叫却是不能。

    丁玉落急步迎上前去,惊讶地说道:“小源,小青怎么了?”

    杨浩道:“小源,你不要叫喊,他们不是坏人,方才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小源眼珠一转,看清了杨浩模样,顿时瞪大了双眼,那大汉适时松开了手,小源指着杨浩,颤声道:“你……你……”

    杨浩笑了笑,用以前在丁府时对内院上房丫头的称呼口气说道:“小源姐姐真是好胆识,小青素来胆大都骇昏了,你倒浑若无事。”

    小源又惊又吓,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紧地绷着,口鼻被那大汉掩住,呼吸又觉不畅,此时终于放下心来,却觉眼冒金花,耳鼓嗡呜,她的小嘴一张一合,跟捞出水的小金鱼儿似的急喘几下,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30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230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杨浩每天为丁承宗灌下药液推拿活血时。丁玉落都满怀着殷切的目光守在一旁,心中有了希望,她眸中渐渐恢复了神彩。杨浩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反而更为担心,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如果不准,丁承宗仍然沉睡不醒,那对刚刚焕发希望的丁玉落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他醒了,那么丁玉落将会知道她的兄弟丁承业岂止是不肖,那对她的感情将是一个很大的伤害。

    可是不管怎么说,杨浩同样期盼着丁承宗能够醒来,以丁承宗的刚毅果决,一旦获悉前因后果,定能横下心来大义灭亲,这样既能惩治了奸孽,为母亲杨氏和冬儿一雪陈冤,又不致因为自己斩杀丁承业而影响了与丁承宗和丁玉落的情谊,可谓两全齐美。

    因为担着这样的心事,所以这最后一天,杨浩比丁玉落还要紧张,丁玉落站在一旁,屏息看着他施药、推拿。两只手不知不觉地便紧紧攥在一起,因为用力过甚,骨节都已发白。杨浩脸上仍是一片冷静,心也嗵嗵地跳的厉害。

    一番推拿拍打,丁承宗苍白的脸颊上隐隐带上了一层红晕,这是血脉得以畅通的结果,可是他仍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杨浩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房中静寂,又等了好久好久,丁玉落才心惊胆战地道:“二哥……”

    杨浩缓缓摇头,涩然一笑:“这药……无效……”

    丁玉落慢慢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杨浩轻轻举起手,想说一句安慰的话,最终却只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院中,那个镂顶的木亭下,杨浩袖起双手仰望着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小青小源和姆依可、穆羽几人一直候在门外,眼见杨浩如此模样便知不妙,穆羽和姆依可对视一眼,悄悄地跟了上来。

    杨浩仰视苍穹,良久之后自嘲地一笑,低声而有力地吩咐道:“他……终究是没有醒来,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小羽,今夜你带人去。把丁承业和雁九……都给我杀了。”

    他本来还想到了兰儿,可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她在其中的作用实在有限,以她的身份地位,如果丁承业要她做伪证,她也很难反抗,这个女子虽然可鄙,却罪不致死,于是略一犹豫,便把她略了过去。

    “是!”穆羽狠声道:“大人,我把他们押到老夫人坟前,由大人亲手剜了他们的心肝,祭奠老夫人和大娘。”

    杨浩落寞地一笑:“怎么不是一个死?我娘和冬儿都是极善良的女子,她们是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的。再说,死者已矣,如果他们亲手死在我的手中……”

    他默默转身,看着那道门户,低声道:“那她只会更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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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玉落泪眼迷离。

    她已不记得从小到大有多久没有哭过了,更不记得这半年多来她已有多少天以泪洗面了。才短短五天,刚刚萌生的希望便再度破灭……

    那个威严、刚毅、睿智、成熟的兄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成了一个无知无识的活死人,一切苦难,都只能由自己来承担,眼看着丁家垮,眼看着大厦倾……

    低低啜泣良久,她才拭了拭泪,转身自墙边木架上端起一盆水来。经过一番推拿拍打,大哥衣着散了,头发也乱了。大哥可是一向最重仪表的……

    亭中,姆依可低声道:“常听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兄弟姐妹,可是丁姑娘对丁大公子的敬爱情意,着实让人钦佩。她现在……一定伤心欲绝。”

    杨浩轻叹道:“在她心中,亲人、家族,的确是她最为看重的一切。她的大哥病在身上,她固然是不离不弃。她那兄弟是病在心里,她也一样是不舍离弃的,否则,我又怎会这般为难……”

    刚说到这儿,就听房中“咣啷”一声,传出铜盆落地的声音,杨浩神色一紧,想也不想,便拔足向房中冲去。丁承宗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丁玉落站在榻前,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般,杨浩一个箭步抢过去,握住她的手腕急声道:“玉落。怎么了?”

    “你……你看大哥……大哥……”丁玉落颤声说着,杨浩向丁承宗定晴一看,身子不由一震,身旁的丁玉落已是喜极而泣。

    只见丁承宗仰卧在榻上,两只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屋顶的承尘,虽然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可是他双眼微微流动的神韵,分明已经恢复了神智。

    穆羽、小青等人也闻声闯进房来,一见房中情形又惊又喜,可是一见杨浩和丁玉落的情形,尽皆屏息不敢高声。

    “大哥……”丁玉落试探着叫了一声,丁承宗仍是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错一下。

    丁玉落紧紧攥着杨浩的手,指尖都陷进了他的肌肉里,她不敢再叫,生怕再叫大声一点,刚刚生起的一线希望又会破灭成泡影。

    过了许久许久,丁承宗的眼珠才微微动了一下,缓缓问道:“我……晕迷了……多久?”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由于长时间没有说话,声带无力。声音有些混浊,可是屋里静静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源欢呼一声,与小青抱在一起,激动地哭了起来。

    丁玉落上前一步,悲喜交加地唤道:“大哥……”

    丁承宗微微扭转头,看着她的目光轻轻一闪,本来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亮了亮,变得更加清明了:“玉落?”

    “嗯,是我。是我,大哥!”丁玉落忙不迭地点头。丁承宗眸光微动,落到杨浩身上时定了定,嘴角慢慢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丁浩,城里的事……怎么样了?”

    杨浩先是一呆,随即才醒悟到他问的是徐穆尘一案,他“中风”晕厥,就此人事不省的那一天,自己正在霸州府衙打那场对丁家来说关系重大的案子。丁承宗的记忆就到那一天为止,此时醒来,他还不知身边天翻地覆的种种变化。

    杨浩心里一酸,低声说道:“大少爷,案子已经结了,徐穆尘伏法,这一关……过去了。”

    “好,好……”丁承宗微笑了一下,目光缓缓移动,从小青小源、和从未见过的穆羽、姆依可脸上掠过,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低声道:“这里……不是我的寝室啊,已经……冬天了么?”

    “是,大哥,这里是王下庄的别院,如今是到了冬天了。”眼看着大哥终于醒来,丁玉落欢喜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这半年多来,她这个雪玉般晶莹的女子,可真是化作了水一般的人儿……

    “我……晕迷了有半年光景了……”丁承宗喃喃地说着,仿佛突然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什么东西,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和憎恨,双手也突然抓紧了被褥。

    只是刹那,他就长长地出了口气,双手缓缓放开,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情,轻轻问道:“这半年多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丁玉落刚要答话,丁承宗忽然抬起手轻轻一挥。动作缓慢,却充满了坚决:“玉落,你先出去,你们都出去,只留丁浩一个,让他跟我说。”

    丁玉落呆了一呆,略一犹豫,把杨浩轻轻往后一扯,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大哥刚刚醒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先不要说与他听,我担心……”

    杨浩点一点头,丁玉落这才看了丁承宗一眼,率先向外退去。

    门掩上了,室内又恢复了寂静,丁承宗看了杨浩一眼,说道:“扶我起来,我想……坐一会儿。”

    杨浩扶着他坐起,又扯过一床被子和枕头一起枕在他的腰后,就这几下动作,刚刚醒来的丁承宗呼吸就有些粗重,他喘息了一阵,说道:“丁浩,你说给我听,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看得出来,一定出了大事,是么?”

    “是的。”杨浩略一迟疑,沉声说道:“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都是你想象不到的。尤其是现在,丁家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你,唯有你的身份,才能力挽狂澜。你刚刚清醒,如果太过激动一旦再度晕厥过去,那丁家的一切希望都没有了,所以……我可以说给你听,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

    丁承宗淡淡一笑:“你放心,还能有什么事让我举措失态的呢?”

    他闭上眼睛,缓缓吸一口气,低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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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浩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说了起来。

    说他在霸州府衙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让徐穆尘自食恶果;说他听到大少爷突然中风晕厥,等他回到丁府,丁承宗已人事不省;说他与冬儿在粮仓中幽会,怎样受人构陷;臊猪儿失踪、母亲杨氏气病交加而死,丁庭训暴病身亡,自己一刀两命,亡命天涯,又如何得以高升,今番回到霸州,才发现丁承业变卖家产,欲迁往开封……

    一桩桩、一件件,杨浩说的十分详细。他注意到,只有在说及丁庭训暴病身亡和自己如何从李光岑那里得到那来自塞外的奇药时,丁承宗的身子才僵硬了一下,颊肉也有些掩饰不住地抽搐起来,可是其他时候,听了那么多不可置信的事情,他的面色始终沉静如水。

    杨浩不禁暗暗钦佩,丁承宗现在的身体也许极为孱弱,但是他的神经依然像钢丝一样坚韧,那种城府和定力,自己远不及他。

    杨浩说完,丁承宗方始睁开眼睛,眼神闪动,似乎正在消化他说出的消息,过了许久,他才望向杨浩,缓缓说道:“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半年功夫,你便攀上了许多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位。”

    杨浩刚要说话,丁承宗已换了话题:“我既能被你救醒,那就是说,已验证了你心中的猜疑,我……其实是中了毒?”

    杨浩点头道:“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大少爷莫非不信?”

    丁承宗自顾说道:“我毒发于那一天,被人下毒的时间自然还在此之前,有人早就对我下毒了?他为什么要害我?这个人又能是谁?你怀疑他……是谁?”

    杨浩不答,反问道:“大少爷心中怀疑的是谁?”

    丁承宗凄然一笑:“你说这毒要让人大悲大喜情难自控方能诱发,你可知我当日见了何事才激动的不克自持?”

    杨浩好奇心起,低声问道:“大少爷见到了什么?”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说的却是云淡风轻:“我撞见……承业……与大嫂……苟且!”

    “什么?”杨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丁承宗低声道:“坐下,沉着一些。”

    杨浩这才醒举,忙又赧然坐下,有心想要安慰他几句,可这种事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丁承宗倒比他镇定,此时说来,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一件丑事,与他已全不相干。

    他静静地道:“好,他与湘舞勾搭成奸,怕我碍了他们的事,下毒害我情有可原。藉我人事不省的时候,栽脏陷害,迫你离开丁家,一石二鸟,同样合理。可是……他既然害了我、又害了你,这家业必然落入他的手中无疑,他又何必多担一层风险,下毒去害爹爹?”

    “啊!你说……你说什么?”

    杨浩听了又是一惊,他对丁承宗虽无兄弟之名,却有兄弟之情,对他突然中风晕厥一直心存疑虑,所以一听说这药的奇效便马上疑到了丁承宗的身上。但他当初负命逃亡的时候还不知道丁庭训暴死的消息,回来后虽听说了丁庭训的死讯,也只道报应不爽,却始终没有把他的死也疑心到那毒药上去,这时听了丁承宗的疑问,心中豁然开朗,但是一个更大的疑团也浮上了心头。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只为了早一日掌握家族大权?丁承业若有这样的心机、抱负和谋而后动的手段,在丁承宗成为残废之后,他早就可以顺利接掌权柄,又何至于逼得轻鄙庶子,不想暴露自己昔日荒唐丑闻的丁庭训生起让杨浩接掌家业的心思?

    两人四目相对,眸中都闪动着凛凛的寒意,都觉其中迷雾重重,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过了半晌,丁承宗忽然说道:“这个秘密,也许只能由他……来告诉我们了。”

    杨浩反问道:“如果这些事真是他做的,他会说么?”

    丁承宗目光一闪,沉声道:“他没有这样的心术,所以……他的事,他的心腹雁九必然有所了解。或许,我们可以设下一局,从这个奴才那里打开一个缺口……”

    杨浩想了想,道:“嗯,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两面着手,诈也诈出他的真话来。”

    丁承宗微微颔首,突又问道:“玉落……知道用毒的事么?”

    “她不知道。”

    “那么……这些丑事,就不要告诉她了,这些日子,她已吃了太多的苦,这件事,我们两兄弟来扛!”

    ※※※※※※※※※※※※※※※※※※※※※※※※※※※

    长春阁,一处雅致小间,外面寒风凛冽,房中置着四个白铜火盆,热流洋溢,却是温暖如春。丁承业醉醺醺地坐定,随手提起壶来,又一连灌了三杯酒下去,眼中的醉意更浓了……

    看装饰,这间房子像一个姑娘的香闺,虽然不大,却非常优雅。一桌、一榻,都饰花纹草,极为雅致。迎门是寒梅傲雪的一座屏风,品流也自不凡。榻前置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亮晶晶的,磨镜的匠人定是此道高手,那铜镜纤毫毕现,丝毫没有走样的纹路。

    可是在这样温暖如春的优雅小间里,丁承业心中却非常的烦躁。家里能够变卖的已经全都卖了,如今还住着的丁家大院也改了姓,一俟过了正月,就得交出去。而且他听从雁九的主意,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从陆湘舞的老爹那里又榨来了一大笔钱,眼看就要到开封府那样的繁华之地去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他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烦躁,就像一丛浇不灭的野火,炙得他心慌意乱。当初头脑一热,他就受了雁九的蛊惑,可是这里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熟悉的地方,雁九虽然吹得天花乱坠,他也知道开封的繁华远甚于霸州,事到临头,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

    开弓没有回头箭,丁家该遣散的已经全都遣散了,箱笼都已捆得结结实实,就等迎了新年、出了正月,便正式迁往京师,现在生出悔意已是迟了。丁承业整日里无所事事,待在府里便觉烦闷,大嫂又整天幽幽怨怨地在他面前哭泣,央他妥善安排了她,他能怎么办?二姐宁死不离霸州,活死人般的大哥不去京城,难道他能带了大嫂同去?再说,这个女人纵然美若天仙,如今也已生厌了。

    所以闲来无事,他便常去霸州城里汇合一班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今日喝得已是醉了,因为临近年关,那些酒肉朋友也不便在外面久耽,酒兴一罢便各自告辞归去。丁承业却不愿这么回到那个冷冷清清、家已非家的地方,一抬头瞧见了“长春阁”,便趁着酒意闯了进来。

    长春阁是一家蜂窠,也就是男娼馆。其实丁承业更喜欢女人多一些,不过不可否认,婉柔妩媚一如女子的娈童在这种时候给他的刺激更加强烈。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阵寒风吹进房来,紧接着房门一关,又是满室皆春,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公子,怎么一个人这喝起了闷酒呀。”那少年微微一笑,低眉顺眼地道:“奴家鸣儿,还是头一回侍奉公子,不知公子是要奴家是陪公子喝两杯呢,还是为公子抚奏一曲以助酒兴。”

    “过来过来……”酒气冲天的丁承宗把手一招,待那少年到了近前,伸手一扯,便让他坐进了自己怀里,上下其手抚弄一阵,心中更是燥闷,便道:“来,为少爷宽衣。”

    鸣儿听了微微一呆,他们虽是男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蜂窠寻常倌人的价格也比女ji贵了三成,何况他还是个红倌人,到这儿来的客人就算只是附庸风雅,也要饮酒斗诗、抚琴应和一番,想不到这位公子却如此急色,花了大把的银子只为买醉上床,未免不值。

    心中这样想着,客人有所要求,他却是不敢不从。鸣儿连忙款款上前,先为丁承业宽衣解带,丁承业脱得只剩小衣,提着酒壶走过去,大剌剌往榻上一坐。

    鸣儿羞涩地一笑,便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这院子里的倌人,都是内穿女服,外罩男衣,此时外衫一除,再将束发的布巾一解,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半遮一张秀气的小脸,粉红的亵衣里一个苗条的身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娉娉婷婷豆蔻十三的少女,姿容不无妩媚。

    丁承业腹中邪火长腾,佯狂似癫地哈哈一笑,伸手一扯道:“过来!”不待他脱完,便按住他后颈压向自己身体。鸣儿黛眉微微一蹙,只觉这位公子实在粗鲁可鄙,可人家是花钱的主儿,却又不敢得罪,只得乖乖在榻边跪下,扯下他的小衣,盈盈俯唇相就……

    这蜂窠中的倌人,都是专门练过唇舌功夫的,一番咂弄吮吸,惹得丁承业飘飘欲仙,他微眯双眼,品味着那变态的快感,手中的酒喝得愈发急了,不一时便将一壶酒都灌下了肚去,把空壶一扔,醺醺然道:“哈哈,把酒临风,细赏明月。酒已尽了,这月儿是不是也该升起来了?”

    鸣儿一拭红唇,忸怩立起,便去羞解罗衫。美人丽影,映在那巨大的铜镜当中,瞧来别有一番情趣,原来这铜镜的用处正在这里,丁承业不去看他本人,却嘿嘿笑着看向镜中背影。这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男人女相,身体也是纤细匀称,那挺而上翘的臀部在铜镜中微微摇曳,虽无女子的柔腴感觉,却结实有力,更易勾引他的野性,丁承业的眸中已露出了两抹兽性的火苗……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带着八个彪形大汉晃进了长春阁。

    老鸨子一见心中暗暗吃惊,迟疑地迎上前去,却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她做了一辈子老鸨,形形色色的嫖客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这么怪异的组合。看模样,那八个大汉才像嫖客,可看他们的行止,却分明以这少年为首。豪门大户家的公子哥儿毛还没长齐就逛窑子的也不是没有,可小小年纪就嗜好男风的,她实在是一个也没见过,这位小公子……该不会是走错了院子,误把这旱路英雄聚义厅,当成了那水陆道场?

    老鸨子迟迟疑疑地迎上前去,把小手帕一扬,强挤出一副笑脸道:“哟儿,小公子是头一回到我们长春阁来吧?不知公子可有相熟的像姑?还是老身给您安排一个温柔得趣儿的?”

    “呸!”穆羽年纪虽小,但他生于草莽,这些下三滥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一听这老鸨子把他当了嫖客,登时便臊红了面皮,迎面啐她一口,喝道:“公人办案,滚到一边去。”

    “什么?公人?这……这这……”那老鸨子大惊失色,又有些不信,张皇失措之际,一个大汉自怀中摸出一块捕人的腰牌,在她面前一晃,沉声道:“安静做你的生意,莫要惊扰了客人。我们只捉一人,带了他就走,与你长春阁并无勾葛。若是你通风报信,那就是揽祸上身了。”

    老鸨子正想示意悄悄站在一边的*公秘密通知各房的姑娘和客人,一听这话却不敢妄动了,忙苦着脸陪笑道:“几位公爷,我们长春阁可是本份做生意的人家,并不敢与什么匪盗勾结。几位公爷要捕人,尽管捕了他去,还请怜惜我院中的像姑们都是苦命的人儿,赚几文钱不易,莫要惊了人,莫要打碎了什么家什……”

    老鸨子一面说,一面便自袖中摸出一串钱儿递了过去,讨好道:“些许银钱不成敬意,几位公爷辛苦,拿去喝杯热茶。”

    那大汉似模似样,顺手把钱揣进了怀中,低声问道:“方才进门,有一个姓丁的客人,现在何处?”

    老鸨子见他收了钱,这才放心,便也配合起来,连忙为他指明门户,殷勤地道:“几位公爷,可要老身带路。”

    穆羽冷冷一笑,说道:“不必!”说罢抬腿便向楼上走去。

    丁承业只穿小衣,裸了下面,将那娈童鸣儿按在榻边,昏头胀脑喷着酒气便向他理紧凑的后窍中一顶,那鸣儿立即发出一声悲鸣,丁承业晒然一笑,知道这是像姑们取悦客人的手段,这鸣儿既是红倌人,绝非初试云雨,反更生肆虐之心。

    正在颠狂狎弄之际,房门忽地开了,一个人影转过了屏风。丁承业腰杆儿不停,按着身下小牝狗似的任他摆弄的鸣儿,醉眼朦胧地扭头瞧去,就见一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少年站在面前。

    丁承业眉头一蹙,气喘吁吁地道:“少爷……只叫了一个倌人,你……你来做什么,你这模样,少爷不喜……”

    他还没有说完,穆羽一个箭步跳上前去,正正反反就是几个大嘴巴,抽得丁承业晕头转向,那酒倒是有些醒了。穆羽早听杨浩说过,这丁承业也有一身武艺,几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不辨东西南北,随即便把膝盖一提,重重地撞在他的肋下。

    丁承业一口气儿上不来,登时萎在地上,那鸣儿吓得小狗般自丁承宗怀中蹿出去,连滚带爬地上了榻,扯过一床被子掩住了身子,惊恐地看着这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少年。

    穆羽也不理他,只把手一挥,沉声喝道:“绑了,带走!”说罢负手转身向外便行,四个如狼似虎的大汉便向萎顿在地的丁承业猛扑过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31章 柳暗花明

    一乘马轿缓缓驶进王下庄,在丁家别院门前停下。青衣小帽的高大手脚麻利地跳下马车,放好踏板,将帘儿一掀,陪笑道:“九爷,咱们到了。”

    正在车中沉思的雁九唔了一声,一弯腰走了出来,提着袍裾,稳稳地踏到地上。天儿已经冷了,雁九穿一袭夹棉的直掇长袍,头顶一方软脚幞头、脚下一双皂色暖靴,打扮得像个大户人家的老爷。

    可惜。他虽然努力模仿着丁庭训、丁承宗的举止气度,但是总带着一些猥琐的味道,那腰杆儿也总是下意识地弯着,哪怕刚刚直起来,一走路便又哈下腰去。虽说他一直以自己是大唐七宗五姓中的卢氏后人自居,骨子里不无一股傲意,就连丁家他也丝毫不看在眼里,可是假奴才做久了,许多习气便也难以改正。他可是做了几十年的奴才了,也只有和二弟卢一生单独在一起时,他才能不知不觉地恢复大户人家子弟的雍容气度。

    雁九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丁氏别院”四个大字,不屑地把嘴一撇,便猫着腰进了宅子,高大一脸奴才相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小奴才跟着老奴才,施施然地晃进了院子。

    到了第二进院落,小青早在院中相候,一见他来,忙福身施礼:“婢子见过九爷。”

    对雁九,她们是又厌又惧,所以脸上的表情揉和在一起,便显得十分复杂。雁九倨傲地一笑,轻轻一拂长衫,对高大吩咐道:“在这儿候着,我去见过大小姐。”说罢便泰然举步向前行去。

    “大小姐,不知召唤老奴来,有何吩咐啊?”

    一见丁玉落。雁九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雁管事来了。”丁玉落一见雁九,连忙放下茶盏,努力平静着自己的神色,不使自己露出什么异样。她本以为大哥既然醒来,当下就可以陪着大哥赶回丁府去,以丁家长房长子的身份,从丁承业手中收回大权,驱逐雁九等一众奸佞之徒。却不知大哥和二哥私下商议了什么主意,回头便嘱她把雁九引来,又教了她一番说辞。丁玉落虽不明其中缘故,但是丁承宗和杨浩是她最信得过的人,便也依计从事。

    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瞟了雁九一眼,冷声道:“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王下庄的别院已不适宜让大少爷继续将养身子,本姑娘要带大少爷回府里去住。”

    雁九一怔,随即晒笑道:“当初可是大小姐执意要搬出来住的,现在却要搬回去了么?”

    丁玉落杏眼一瞪,斥道:“怎么?使不得么?”

    雁九皮笑肉不笑地道:“使得使得,当然使得。老奴还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回府居住么。大小姐只消遣个使唤丫头回去吩咐下来,老奴自会备了车马来迎,大小姐又何必煞有介事地唤老奴来呢。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小姐就算回去,怕也住不了几天了,如今丁家大宅已不姓丁了,过了年关,就得交出去。回去……只怕是触景伤情啊……”

    丁玉落强抑怒火,攸地坐直了身子,寒声说道:“大胆,你在奚落本姑娘么?出售祖宅,这是何等大事,岂容承业一人做主。这售屋的契约,做不得准!”

    “哈哈……”雁九怪笑一声,装出来的谦卑模样一扫而空,他把腰杆儿一挺,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往丁玉落的下首一坐,撇着胡须笑道:“大小姐,这白纸黑字儿,可不是想取消就取消的。”他微微向前一探身,脸上的笑容便带上了几分冷意,不阴不阳地道:“那是要吃官司的。”

    看着丁玉落隐忍不发的怒意,雁九直起腰来,往椅上一靠,嘿嘿笑道:“再说……这个家可由不得大小姐你做主。”

    丁玉落针锋相对,冷笑道:“我做不了主,大少爷却做得了主。”

    “哦?”雁九笑得颇有几分皮里阳秋的味道:“大少爷么,自然是做得了主的。可是……大少主如今还能做主么?”

    “我为什么便不能做主?”

    ※※※※※※※※※※※※※※※※※※※※※※※※※※※※

    里屋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虽然中气不足,略有虚弱,却不失威严。

    雁九就像被马蜂蜇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虽然已经有半年不曾听到这个声音,但这声音他绝不陌生。他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听到这个人说话了,此时骤然听到,饶是他心机深沉,也不由得脸上变色,惊骇莫名。

    小源推着一辆藤椅轮车从房中慢慢走了出来,丁承宗腿上搭着一条毯子,竭力坐直了身子,双眼炯炯,不怒自威。

    雁九一见丁承宗便如遭雷殛,惊得面色如土,他指着丁承宗,两眼凸出,“嗬嗬”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大少爷醒了,丁承宗醒了。这怎么可能?一时间雁九如坠千层雾里,那毒不是绝无解药的么,他怎么忽然清醒了?

    雁九素来深沉多智,骤然惊此巨变。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正不知所措的当口儿,丁承宗已淡淡吩咐道:“玉落,你们先出去。”

    “大哥……”丁玉落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丁承宗仰天一笑:“哈哈,你担心什么,我既已醒来,便再没人能害得了我。”

    他冷笑着瞥向雁九,不屑地道:“这个狗奴才,顶多在背后煸风点火,撺掇那个不成器的二少爷去做些混帐事,他敢对我怎样?你们出去!”

    “好。”丁玉落无奈地答应一声。带着小源退到厅外,顺手把房门带上。

    “雁九!”丁承宗忽然沉喝一声,雁九下意识地便是一哆嗦。

    他幼怀大志,潜伏在丁家,初时是为势所迫,逃避七宗五姓的追捕,后来则是想要来个李代桃僵,借丁家势力恢复自己家门的荣耀,自始至终,他就没把自己看成一个奴仆。可是,就算是作戏,这二十多年的假奴才做下来,对“主子”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敬畏之意,丁承宗一声沉喝,他自然而然地便生出了畏惧之意。

    “雁九,你没想到我能醒来吧?当日……,看到那丑陋不堪的一幕,我气怒攻心,昏厥过去,好在我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又得玉落悉心照料,为我延医问药,天可怜见啊,今天,我终于醒了过来……”

    他目视雁九,双眼直欲喷出火来:“想不到,这才半年的功夫,我丁家……被那不肖的兄弟折腾成这般模样,你……”他一指雁九,怒斥道:“你媚主惑上,为虎作怅,也是难辞其绺。”

    雁九心中急急转着念头,脸上却做出畏惧失措的神情,连连摆手,惶恐地辩解道:“大少爷,老奴……老奴只是一个下人罢了。虽然极受二少爷宠信,其实在外面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哪里真能做得了二少爷的主啊,求大少爷明察。”说着把袍襟一撩,“卟嗵”一下就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

    丁承宗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和缓了一些:“哼!我谅你这老奴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脸颊抽搐了一下,难抑话中的恨意:“今日我让玉落诳你来,就是要给你一条悔过自新的道路,你若听我吩咐,我便网开一面,饶过了你。否则,我不但要把你这老杀才逐出府门,还要送官究办,治你一个恶奴欺主之罪!”

    雁九跪在地上,藉着叩头的掩饰,心中暗暗思量:“看来丁承宗还以为他是气极攻心方才晕厥,这么说,他知道的实在有限。也不知他把我诳来到底意欲如何?他今日刚刚醒来么……,那就是说……知道他办醒的也只有他身边几个人?”

    想到这里,雁九眸中闪过一丝阴柔的狠意,但是他的声音却更加惶恐了,浑身颤抖着道:“是是是,老奴糊涂,只为讨好二少爷,做了许多糊涂事,可……可老奴不明白能为大少爷做什么事。二少爷不管做了多少错事,终究是大少爷的亲兄弟,大少爷既然醒了,为何不唤来二少爷直斥其非,却……却召来老奴呢?”

    “亲兄弟?哈哈哈哈……”

    丁承宗发出一串悲愤的笑声,笑声一止,他拍着扶手怒声斥道:“老杀才,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么?罢罢罢,就当你原来毫不知情,可我昏迷这半年多来,承业与那贱人勾搭成奸,私通款曲的事还能瞒过你不成?”

    他怒目圆睁,森然喝道:“你当真半点不知?”

    雁九恍然道:“老奴……老奴明白了,难怪大少爷把小姐也遣了出去,大少爷是不想……让大小姐知道这桩家丑么?”

    “哼!”丁承宗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显然正在强抑怒意。

    雁九眼中诡谲的目光微微一闪,试探着问道:“大少爷可是想要惩治他们,又不想把这桩丑闻张扬开去,闹得满城风雨,丢尽丁家脸面,所以……想要老奴将功赎罪,帮助大少爷对付他们,是么?”

    丁承宗冷笑道:“你这老狐狸,果然一点就醒。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你若听我吩咐,过往之事,我便概不追究,待我惩治了那对奸夫yin妇,你照样还是丁家的大管事。”

    “呵呵呵呵……,大少爷宽宏大量,老奴先谢过少爷了。”雁九听明白丁承宗的用意,一颗心便放了下去。他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此话真是一点不假。老爷好面子,一辈子好面子,结果是害人害己,想不到大少爷你与老爷也是一般无二啊……”

    丁承宗又惊又怒地道:“你这老杀才好生无理,在说甚么?”

    雁九阴恻恻地笑着,爬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掸着袍上的尘土,摇头叹息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大少爷,其实你一醒来,就应该马上报官。老婆偷人嘛,偷的还是自己的小叔子,颜面虽然丢光了,可你的性命,你的家业却可以保全呐。嘿嘿,可你偏偏还以丁家大少爷自居,以为自己可以掌握整个丁家,居然异想天开地要找我帮你对付二少爷……”

    他微笑着眯起双眼,眼中射出针一样的锋芒,慢声细语地道:“大少爷,小姐没跟你说吗?天已经变了,丁家完了,霸州丁氏如今是众叛亲离,丁家大院里现在留下来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以为……只要端出你大少爷的身份,便能说一不二了?大少爷,依老奴看来,有时候,聪明人真是会做蠢事的,而且是蠢不可及……”

    丁承宗又惊又怒,大喝道:“雁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你可知玉落她们就在门外,我只要招呼一声,你这老杀才后半辈子就得在大狱里度过……”

    雁九不屑地冷笑道:“她们?她们能济得了什么事?丁家在这里虽已是首富,可是这里先天不足,再发展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前程。本来,我只想裹挟了丁家的财产往开封去,你是一个不省人事的残废、再加上大小姐一个女流之辈……我本想饶过了你们。不管怎么说,你们总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嘛,既已与我无害,我也不想太难为了你们,可惜呀……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惋惜地摇头,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说道:“如今你既醒了,我只好让你永远长眠下去,至于大小姐、小青、小源她们这些知情人,拜你所赐,也是活不成了。”

    丁承宗大怒:“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你这奴才,还敢恶奴害主?就不怕王法惩治么?”

    雁九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怕,当然怕,老奴还要体体面面地做人呢,又不是要落草为寇,怎么会不怕?可是王法能奈我何?我只要放出风声,说大少爷你要与二少爷一起迁往京城,只因身体不便,所以先行上路,那便足以瞒人耳目了。如果要永绝后患,再放出风声说你入京途中,遭贼劫杀,那就再无半点破绽了。”

    他笑微微地道:“老奴这么做,可是仁至义尽了呀。要不然,大小姐、小青、小源三个千娇百媚的黄花大闺女,随便往哪处青楼里一卖,我照样不怕她们能对我不利,还得捞上一笔银子回来,丁家大小姐明珠蒙尘,混迹风月,那丁家才是永远蒙羞呢。”

    丁承宗戟指怒道:“雁九,老匹夫,你好大的胆子!”

    雁九笑眯眯地道:“不错,老夫的胆子的确很大,做了很多胆大包天的事来。你以为,你是气厥昏迷直至如今么?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那是老夫一手促成。不但你是老夫下手害的,就是你那自作聪明的糊涂老子,也是老夫下手害死,你说老夫的胆子大是不大?”

    “你……你……”

    如果说丁承宗方才的惊怒只是伪装,现在亲耳听到父亲之死、自己之病,都是被人下毒所致,丁承宗再沉得住气,身子也不禁发起抖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骇人,怒视着雁九,嘶声说道:“你……居然是你?你已做到大总管,在我丁家,除了我丁姓人,再无人比你高贵,就是我丁家,也从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甘冒王法,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捧了二少爷做家主,对你又有什么更大的好处,值得你这样去做?”

    雁九嘻嘻一笑,悠然笑道:“大少爷,你想不出其中的缘故么?老爷当初也是想不出,老奴心软,不想让他不甘而死,便告诉了他,老爷听了之后那副表情……呵呵呵,可真是精彩啊。现在大少爷又问起来了。大少爷,你觉得……二少爷就一定是你的亲兄弟么?”

    丁承宗本来脸色胀红如血,听了这句话血色攸地抽离一空,变得一片惨白,与此同时,内室也“嚓”地传出一声轻微的异响。丁承宗茫然刹那,颤声问道:“雁九,你……你方才说甚么?”

    雁九耳力甚健,已然听到房中隐约传出的一点轻微的声音,这点声响登时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目光一闪,当机立断,不答丁承宗的话,却猛地一个健步向他扑去,抬手一掌便斩向他的脖径,身法竟是快如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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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承宗从未想到雁九居然会武,大骇之下抬手去挡,同时大喝一声:“来人!”

    他毕竟缠绵病榻半年之久,肌肉已然松驰,臂上的力道连以前的三分都没有发挥出来,伸臂一格,一股大力袭来,丁承宗足下无根,藤椅向后便倒,这时门帘儿一掀,从里屋蹿出一条人影,快如鬼魅,他伸手一托,扶起藤椅,斜斜一脚踹向雁九,迫退了他的身子,随即猱身而上,“噗噗噗”,弹指之间,二人已交手不下十余合。

    这时大门咣地一声便被踢开,解去外衫,穿着一身雪白劲装,娇躯刚健婀娜的丁玉落听到大哥呼喝,亦杀气腾腾地持剑闯了进来,就见高大已被摁倒在阶下,小青持着一口剑正抵在他的后心上。

    那突然蹿出的身影与雁九拳来脚往连战十余合,双掌一撞,各自飘身退开。雁九看清那人模样,不由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丁浩?”

    杨浩也是满脸惊容,失声道:“你竟然会武?”

    雁九不但会武,身手还很高明,一见杨浩出现,丁玉落也是一身劲装,雁九就知道早已落入人家算计之中。他一生行事,唯谨慎二字,既知中计,方才交手又发现杨浩一身武功十分神妙,招术精奇尤在其上,立即萌生退意,当下再无二话,纵身便扑向迎门而立、仗剑当胸的丁玉落。

    杨浩大喝一声,举步便追,狠狠一记重拳捣向他的肋下,与此同时,丁玉落也挺剑向雁九当胸刺来。雁九赤手空拳,只得侧身避剑,架开杨浩一拳,这一来二人便再次缠斗在一起,脱身不得了。

    一时间,宽敞的客厅中,二人兔起鹘落、攻守变幻,紧紧缠斗在一起,旁人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继嗣堂设立的宗旨本为保全宗嗣,门下子弟大多都要习练武艺,乱世之中,有时候仅靠金钱可是不足自保的。

    雁九幼年时就逃离了家门,所习过的武艺虽是上乘武学,却是残缺不全,可他心中一直存了复仇的执念,这几十年来,风雨不辍,勤加习练,如今威势亦自不凡。但是他的武功却有一个最大的破绽:没有实战经验。这一点,他远远不及他的兄弟卢一生。

    为了掩饰身份,雁九习练武艺都是选择无人之处悄悄习练,幼年时他还曾与兄弟卢一生有过对练的经验,再以后便只有一人独练,力道、速度、内气功可以凭着苦练日渐深厚,但是实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这样一来,迎敌之时临阵变招换招的反应速度便大为逊色,在这一点上杨浩却比他强得多,杨浩在疆场上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厮杀经验,弥补了他与雁九功力上的差距,二人一时斗了个平分秋色。这还是杨浩根本不曾料及他会武功,不曾佩剑在身,要不然使出吕洞宾所授的精妙剑法,雁九绝非敌手。

    可是这也够雁九受得了,丁玉落持剑站立一旁,虎视耽耽,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象随时都能给雁九一剑,雁九不得不分神注意着丁玉落的动静。这一来他哪里还是杨浩的对手。丁玉落见二人缠斗紧密,拳脚往来难分高下,身形一晃,便向丁承宗那里闪去一步,本来是想着大哥没有自保之力,担心雁九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对大哥不利。可雁九心中有鬼,一见她神形飘动,立时提高了警觉。

    他与杨浩正在生死相搏,分心二用之下哪里还能见招拆招,手下只一缓,便被杨浩窥个机会,双臂一探,化掌为拳,重重地击在他的两侧肋下。杨浩此时双拳的力道至少也有几百斤,雁九被他双拳击中,就像两只铁锤砸中了胸口,只听“嚓”地一声,刺疼入骨,几根肋骨都被打断,整个人仰面飞出去一丈多远,“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又“嗤”地一声沿着平滑的地砖蹭出去,撞到壁角才止住了身子。

    他猛地一个翻身,一按青砖就要跳起身来,可是身子只一翻,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去,整个人都萎顿在地,脸色腊黄如同金纸。

    杨浩已恨极了他,若非还要从他口中问出那至关重要的消息,此时杀他不得,真想立即一拳取了他性命,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一脚跺在雁九的大腿上,雁九惨叫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一条大腿已被杨浩齐根踩断。

    杨浩这才一俯身,提着他的背心把他扯了起来,高大趴在门槛外面,眼看形势陡转,大少爷竟然醒了,丁管事也突然出现,雁九爷又被人抓住,唬得他体如筛糠,哀声便叫:“大少爷饶命,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未断奶的孩儿……”

    “闭上你的鸟嘴!”小青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高大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

    “把他拖下去,看紧了。”丁承宗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别院那四个长工立即答应一声,拖起奄奄一息的雁九便退了出去。他们四人若非对丁家忠心耿耿,早就另投他人门下了。如今又见大少爷醒来,自然更是死心踏地,倒是可以信得过的人,雁九虽有一身武功,如今肋骨断了、大腿折了,四个壮汉要看住他,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方才雁九被擒,自知再无生路,任凭丁承宗和杨浩如何询问,甚至施以重刑,他也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这人骨子里倒有一股狠劲儿,丁承宗和杨浩都是阅人多矣,只看他决绝的神色,就知从他口中休想问出一点消息来。

    待雁九拖下,丁承宗便看向杨浩,沉吟问道:“从他口中,是休想问出消息来了。你觉得……”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说道:“丁承业却没有这样的骨气!”

    丁玉落冲进房中时,双方已经大打出手,方才盘问雁九,丁承宗和杨浩也只问“你方才所言云云”,而并不提及他具体透露过什么,丁玉落还不知二人已对丁承业的身份起了疑心,一听这话立即担忧地说道:“大哥,二……哥,承业再不争气,终究是咱丁家的子孙。你们倒底要问什么,总不会……总不会对弟弟也要用刑吧?”

    丁承宗微微一笑,安慰道:“玉落,大哥知道怎么做,现在一切就交给我好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杨浩也道:“是啊,以后,你再不用受那么委曲,这些事,让我们男人来操心就好。”

    两兄弟相视一笑,这点事情他们还是能掌控住的。两兄弟有志一同,都不想这个可敬可爱的小妹子再操那么多心,这半年来,她一个女儿家,得需要多少勇气、多么坚强的毅力才支撑下来。二人心中都痛爱怜惜这个妹子,不想她再为这个家再负担什么,也不想让她听到那么多龌龊黑暗的事情。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穆羽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抱拳说道:“大人,丁承业带到。”

    杨浩忙问:“可曾惊动了什么人?”

    穆羽笑道:“不曾,属下特意等他进了一处男娼馆,这才下手拿人。又诳那老鸨说我等是霸州府的公人,以她身份是不敢到处张扬惹火上身的。”

    丁承宗双眼缓缓一抬,森然道:“那畜牲现在何处?”

    穆羽道:“他挨了我一下狠的,好半晌才透过气来。眼见我们人多势众,倒是始终安份着不敢闹事。现在街上行人渐多,我恐被人看见,令人把车驶向后门,从那儿把他带进来。”

    “什么?”丁玉落心中一惊,这弟弟胡作非为时,她恨不得亲手打杀了他,可毕竟血脉相连,有份骨肉亲情,自家的兄弟,纵然有什么不是,也不能就此反目成仇,如今大哥既已醒来,已不得他胡作非为了,今后长兄如父,好生教诲他做人之道,未必便不能浪子回头。

    是以一听他受了伤,心中便起了牵挂,忙道:“我去看看他。”说完闪身便向外奔去。

    杨浩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灵光一闪,忽道:“雁九这头老狐狸看来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从他二人如今的情形来看,恐怕丁承业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通盘计划,他未必便知道。”

    丁承宗道:“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本来,我们以为雁九是条小鱼,本想从他口中逼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再擒来那畜牲,半迫半诈逼他吐实,想不到真正的大鱼却是雁九,这一下虽是歪打正着,却也打草惊蛇,他坚不吐实,我们也奈何他不得。”

    杨浩颔首道:“不过……丁承业这一到,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来……”

    “喔?”丁承宗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会心的笑意:“不错,他对我们坚不吐实,对别人,却未必不肯说实话!”

    杨浩已转身对穆羽吩咐道:“小羽,你去把丁承业和雁九囚禁在一起!”说完又附耳对他嘱咐一番,穆羽心领神会,立即返身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老门子大步闻进了二宅,高声说道:“大少爷,家里来人,促请雁管事回府去,说是出了大事啦。”这老门子有些耳背,所以说话声若洪钟,几乎震得承尘灰落。

    丁承宗忙道:“出了什么事?”

    白发苍苍的老门子道:“听说陆家老爷病死,陆家子侄都说是二少爷害他,如今披麻带孝,执着哭丧棒儿打上门来,寻不着二少爷,便又打又砸,放言要烧了咱丁家的大宅,大少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已是乱作了一锅粥,家人们寻不到二少爷,所以急急来向雁管事报信。按大少爷吩咐,我没让他进来,此时正在宅子外面等信儿呐……”

    丁承宗脸色一变,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抬我回去!”

    杨浩沉声道:“我陪你去。”

    “好!”丁承宗握了握他的手,把两道剑眉一轩,振声道:“我们走!”(!)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