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第291章 各怀鬼胎

    壁宿快马加鞭。比起杨浩的船要快了许多,离开汴梁一路飞奔,白天经城穿镇,探察人情、打听物价,夜晚打尖住店,这一日到了昌州城,看看天色已晚,壁宿便进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客栈中自有饮食,但是口味比起专门的酒馆就要差了些,壁宿惯行江湖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未在店中就餐,安排了住宿之后,就出门找到一家门脸店面还算气派的酒楼,进去点了四道小菜,一酒一饭,自得其乐地享用起来。

    吃过了饭,壁宿略带三分酒意起身结帐,小二把价钱报上来,壁宿听了登时大怒,拍桌张目。大喝道:“岂有此理,你这家店莫非是黑店不成,这样的小店、这样的饭菜,比之汴梁的大酒楼还要贵上三分,看你家壁爷爷是外乡人,就想坑蒙于我?”

    那小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这是说的甚么话?我们这家鑫盛楼做的是正经生意,价钱最是公道不过,三十年的老店,向来讲究的是童叟无欺、公平交易,客官可不要乱说话。”

    二人的争吵惊动了掌柜,老掌柜的忙丢下算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那小二向掌柜说明了情况,老掌柜的满脸堆笑,作揖道:“这位客官,本店向来公道,从不敢欺诈客人,至于这价钱,您是有所不知,由此向南,只怕您越走价钱越高,我这家店还算是定价低的。”

    壁宿纳罕地道:“此话怎讲?”

    老掌柜的道:“客官自北边来,难道不知道东京缺粮吗?实不相瞒,如今消息传遍天下,各处菜蔬粮米纷纷涨价,价格一日三变,您要是明儿早晨来用餐。这价钱恐怕又要高上一成了。”

    壁宿奇道:“汴梁缺粮与你昌州有何相干?朝廷不是已经颁发了严令,命各地官府抑制粮价么?”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朝廷倒是颁了旨意,官府倒也张贴了榜文,可是你能抑价,却无权逼迫粮绅强行出售粮食吧?行商坐贾,趋利而行,本来干的就是无利不起早的行当,既有利可图,谁还规规矩矩地卖粮?各位粮绅都屯积了粮草,许多粮油铺子也都关了门,你不涨价,人家宁可不卖,没办法,咱这饭馆酒楼还得挖门盗洞的找关系,才能高价买来粮油蔬菜,价钱不得不涨。”

    壁宿这才明白其中缘由,怒道:“敢情是粮绅们倚危自重。”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哪儿发了水受了旱,哪天朝廷急着征粮打仗,粮绅们总能早早地得到消息,提前收购粮食。将本地大小农家的粮食搜罗一空,全部屯积在手,坐等官府涨价这才出售,向来如此。老汉小本经营,若不提价,这本钱都回不来,还请客官见谅。”

    壁宿听了连连冷笑,他也不与这掌柜的为难,掏出钱来付与他,冷声道:“开封缺粮不过是一时之急,朝廷正在想办法解决,灾荒断不会弥漫于天下。如今已是六七月份,再过两个月,地里的庄稼就该渐次成熟,倒时候他们旧米满仓卖不出去,新米腾不出地儿来收购,官仓只管向百姓平价收购新粮,必让他们吃个大亏。”

    老掌柜的苦笑道:“客官想的太简单了,那些粮绅们如何想不到这一点,他们自有应对之策的。何况,他们的旧粮恐怕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了,此地往京师尚不算太远,因本地不许涨价,那些粮商们正打算将粮食运往开封销售牟利呢。”

    壁宿又向老掌柜的探问些消息,把听到的情况都暗暗记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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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浩的官船帆高桨多,前面又有小船开路,一路所向各种船只都要让路,可是唐焰焰所乘的船儿不但行速缓慢,而且一路往来的各种货船、商船也没有为她让路的道理。所以两船虽然前后脚儿离开汴梁,却渐渐拉开足有半日的水程。除非她这船儿连夜赶路,又或杨浩在某地停留几日,否则一时半晌是追不上的。

    好在杨浩的官船目标极大,一路倒不虞会跟丢了,吴娃儿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唐焰焰本是个搭船的客人,却也不好催促。

    这一日傍晚,她们的船在一处荒郊野渡停泊下来,这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上有自己的厨房,粮米都是充足的,一路经过的码头,张牛儿又时常上岸买些时令蔬菜回来充备厨房,所以倒不用担心有断炊之险。

    船上没有厨娘,娃儿主婢都做得一手好菜,船停好,杏儿自去下厨做了几道菜饭出来,因为码头太小,比较荒凉,所以船上的人大多没有上岸去,吃过了饭天已经全黑下来。大家各回舱中休息。

    几日下来,朝夕相对,又时常打打麻将解闷儿,唐焰焰又是大大咧咧的随和性儿,和娃儿主婢以及船上水手已是极为熟稔了。吴娃儿对唐焰焰也很是照顾,为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就在杏儿的卧室旁边,两个女人挨着,彼此也好有个照顾。

    天空中渐渐露出点点繁星,晚风清凉起来,唐焰焰却了无睡意。便独自登上了船头。天空繁星点点,远山浓黛如墨,船儿随着悠悠的河水轻轻起伏,听着哗哗的水声,唐焰焰不觉生起了些烦闷的心思。

    她在“如雪坊”时听那小丫头说了些只言片语便匆匆赶往码头,并不了解详情,她还以为杨浩是携了那个爱妾一同南下呢,心中不无妒怒,她只想早早追上杨浩,看看那头狐狸精倒底有甚么本事,能迷得她的情郎神魂颠倒,可是如今同在一条河上,想要见到他却有些为难。

    痴立船头,眺望远方如墨的夜色半晌,焰焰才轻声一叹,转身回到自己的卧舱休息。杏儿一直悄悄捎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返回卧舱,杏儿便折返吴娃儿的住处。吴娃儿仍是一副小书生打扮,正坐在灯下悠然品茶看书。

    杏儿悄悄进了卧舱,将房门掩紧,低声道:“小姐,余娘子回房歇息了。”

    吴娃儿与唐焰焰各怀鬼胎,彼此通报的都是假名。

    吴娃儿此番悄悄随行于杨浩身后,是想等他停船处理地方政务时,悄悄一旁看护。以有备算无备,再高明的人儿也难免为人所乘,她怕折子渝赶来坡坏自家官人的大计,如果到时有这苗头,自己又解决不了,说不得就得把真相向官人合盘托出,让他有个防备。

    她的名头太过响亮,一提吴娃儿无人不知,那是不能向人透露的,她如今已是杨浩的女人,唐焰焰问起她名姓时,她便下意识地用了杨浩的姓,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一个女字。成了圭字,化身为淮中豪门的杨圭杨公子。

    唐焰焰同样心中有鬼,为了躲避二哥的人,她一路遮掩行藏,隐瞒身份,待搭上了吴娃儿的船,既怕这位公子恰巧与先行赶到开封的几位兄长是相识的,那身穿着打扮想要解释也着实的太费功夫,是以便也杜撰了一番身份来历。

    她和杨浩的感情真正得有突破性进展的那一天,是在羌人领地内突遇大雾,被李光俨突袭落荒而逃,在荒山古洞中暴雨倾盆之后;历尽情路种种坎坷,彼此吐露情意衷肠是在杨浩赴汴梁临行之际芦苇荡中漫天大雪时候,是以她便取“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意,编了个闺名叫余雪霏,如今厮混的熟了,船上的人都称她余娘子。

    吴娃儿放下那卷书,扬眉笑道:“始终不见甚么异样么?”

    杏儿签道:“没有,她只到船头张望了一阵,就回房歇息了。”

    吴娃儿凝睇沉思片刻,喃喃道:“她到底是何来路呢,看她虽是一身布衣,自称商贾之妇,可是她的言谈举止、神态气度,比之使相千金不遑稍让,可是若说她身份尊贵,一个女子居然独自上路,莽莽撞撞地便去搭陌生人的船,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杏儿道:“小姐,她不是说原本是大户人家,因为家道中落才做了商人妇的么?”

    吴娃儿微微一笑,说道:“达官贵人我看得多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不是多读几本书、多增长一些阅历就能具备的。那是自幼生长于大富之家,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惯了的贵人久而久之才能熏陶出来的一种味道,她的那种雍容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女子可比。”

    杏儿纳罕地道:“可她一个女人能做甚么?想做甚么?总不会是江洋大盗吧?喔!我想起来了,她方才立在船头,脚下稳稳的,风浪颠倒不能动她分毫,自船头下来时,跃过一盘缆绳,身法矫健轻盈,似乎是个会家子。”

    吴娃儿目光一闪,吩咐道:“不过……我看她未必就是在打咱们的主意,我如今乔装改扮,还不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你让张牛儿他们几个注意一下余娘子的举动就是了,倒也不必对她过于小心防备。”

    唐焰焰房中,她枕着手臂望着舱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也在想着心事,想了一会儿杨浩,忽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位杨圭杨公子身上。富家公子,携美婢护卫返乡,这事再寻常不过。豪门大户家的小公子,身上有些脂粉气也不稀奇。可是相处这几天,观其言谈举止、看其娇媚色相,唐焰焰已有九成九的把握,断定这位杨公子是易钗而弁的一位姑娘。

    本来,这位杨圭杨公子是男是女与她都毫不相干,她是借搭人家的船,那位公子如果是女人,对她来说这一路行程更加安全。只是如今闲来无事,对那位女扮男装的杨公子,她就不免有了些好奇:“一个小姑娘,女扮男装、长途跋涉,到底为的甚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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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娃儿看了一段书,已经有了些许倦意。杏儿去厨房张罗沐浴的热水去了,吴娃儿枯坐一阵,嫌舱中气闷,便走出舱室,踱到船头望望空寂的郊野。这样的荒郊野渡,又是在夜色朦胧之中,实在没甚么好看的,吴娃儿四下观望一阵,就想返回自己房间。

    她转身欲走,忽地瞧见唐焰焰舱中露出一线灯光,吴娃儿心中顿时一动,想起她身份的可疑,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因为天气炎热,焰焰的舱门没关,悬挂的竹帘后面透出丝丝光线。

    吴娃儿侧身站在门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帘子向室内张望,舱房不大,只有一张矮几,一张床榻,榻上居然没有人。吴娃儿惊噫一声,倏地探头看去,果不其然,舱中真的没有人。

    “她去哪儿了?”吴娃儿心中一紧,攸地转身正要去唤人,就见唐焰焰背着双手,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吴娃儿这一转身,几乎和她来了个脸贴脸,把吴娃儿吓了一跳,倏地便退了一步,拍拍胸口道:“余娘子,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可吓死我了。”

    唐焰焰笑吟吟地逼上来,说道:“要说害怕,也应该是奴家害怕才对。这么晚了,夜深人静,杨公子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跑到我一个妇人房间来想要窥探些甚么?”

    “我……我……”唐焰焰步步紧逼,吴娃儿步步后退,直接退进了唐焰焰的卧房,房中一线灯光明亮,吴娃儿的胆气壮了些,挺起胸膛道:“余小娘子,好象本公子才是这艘船的主人吧,本公子想去哪儿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么?”

    唐焰焰眉梢一挑,笑道:“船自然是你的,但公子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士子,难道连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么?公子这般时候,闯进奴家的房来,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呢,不知公子意欲何为呀?”

    吴娃儿只是对唐焰焰起了好奇,一时兴起,想窥探她动静,她自己就是女儿身,自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可她如今毕竟顶着个男人的身份,如今被人捉个正着,饶是她一向口齿伶俐,这时也想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唐焰焰本不欲探问她身份,这时见她窘态可掬,配着她娇小动人的身姿,十分惹人喜欢,不禁起了促狭心思,她眸波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有些“轻佻”地勾起吴娃儿娇嫩的下巴,谑笑道:“公子眉清目朗,一表人才,似公子这般俊俏的小哥儿,奴家也是头一回见呢,只不知公子是否……对奴家有了情意呢……”

    “呸呸呸!”吴娃儿在心中连呸,不由得啼笑皆非,她没想到自己扮男人扮得如此成功,居然能招惹来如此艳遇,心中登时鄙夷起来:“活该她男人在外面纳妾,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让她男人把她休了去。”

    她正想义正辞严地呵斥唐焰焰一番,藉着灯光忽地瞟见唐焰焰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好笑的韵味,这才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她已认出我是女儿身了?”

    “公子,怎么不说话呀?”

    吴娃儿忽地换了一副嘴脸,笑眯眯地道:“余娘子国色天香,本公子心仪已久了。这些天来,娘子的倩影时常徘徊于心头,惹得本公子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啊。既然娘子也对本公子有情,那正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来,小娘子,先让本公子香一个。”

    吴娃儿撅起可爱的小嘴,扮出一副猪哥模样,张开双臂色眯眯地便往前凑,唐焰焰被唬得急退了一步,娇嗔道:“你别过来!”一时间,她身上的鸡皮圪垯都起来了。

    吴娃儿吃地一笑,故作惊讶道:“娘子这是何意?”

    唐焰焰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好端端一个女子,偏要扮做男人模样,恶心死啦!”

    吴娃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唐焰焰张大了双眼瞪她,瞪了半晌,终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二人笑得颊生红晕,就在榻上坐了,吴娃儿笑道:“余娘子几时看出我是女儿身来着?”

    唐焰焰哼了一声,洋洋自得地道:“你以为自己扮的很像么,本姑娘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本是搭乘你船儿的一个客人,不想节外生枝,才没有点破,谁想你竟来窥探我的动静。”

    吴娃儿嘴角一弯,带着浅浅笑意道:“本姑娘?你不是说已经有了夫家,丈夫还在外面纳了一妾么?哼,搭了本姑娘的船,却要遮遮掩掩如此隐瞒,太也不够光明磊落了。”

    唐焰焰反唇相讥道:“姑娘你女扮男装,似乎也不曾告诉我真实身份吧?”

    吴娃儿道:“这船是我的,我总不能带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客人同行吧?要知晓你的身份理所当然,至于我么,姑娘不妨先将身份明示于我,我或可说与姑娘知道。”

    唐焰焰心想,如今已离了开封,二哥的人怎么也不会搜到这儿来,这位姑娘也没那么巧,就和我二哥有所瓜葛,便说与她听也不妨事。便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汴梁人氏,而是来自西北,我那未婚的夫婿却是在汴梁做官的。他来京师已有半年之久,行前本说待他在开封安顿下来,就上门提亲娶我过门。

    本姑娘眼巴巴地在那儿等着,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家中几个哥哥攀龙附凤逼我嫁与一个大官儿。我心中不愿,便逃来京师寻他,结果我进了京师才知道,前些天他竟已纳了一房妾,据说那美妾原本是汴梁青楼的一个花魁,那厮放着我这正室元配在西北不闻不问,自己却在汴梁金屋藏娇,你说可不可恨?可不可恼?哼!”

    唐焰焰愤然一哼,吴娃娃花容失色,登时便是一个机灵!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2章 泗水洲

    吴娃儿提心吊胆地道:“不知……你那郎君尊姓大名啊?”

    “他……”唐焰焰瞪了吴娃儿一眼道:“他跟你这小滑头一个姓儿。哼,姓杨的真没一个好人。”

    吴娃儿芳心一震:“糟了,果然是她,她定然就是唐姑娘,原来官人误会了她,唐姑娘并没有攀附权贵寻觅高枝儿。当时官人只道她已移情别恋,哪里还会问她同意与否?这下惨了,她气势汹汹来寻我晦气,我可如何应对?”

    唐焰焰恨恨地道:“那死没良心的大混蛋如今就在朝廷南下江淮的那艘大官船上,本姑娘追上去,一定要当面问问那负心人亏不亏心,我还要瞧瞧那只狐狸精,看她底有甚么狐媚手段,迷得我家官人神魂颠倒!”

    吴娃儿花容失色,唐焰焰一瞧她模样,忙安慰道:“我所说的句句实言,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为非作歹的江湖匪类了吧,对了,姑娘你又是什么身份,为何女扮男装,远赴江淮。”

    吴娃儿一惊。脱口便道:“啊!我……我追他南下而已。”

    “他?他是哪个?”

    “他么……”,吴娃儿急急转念,幽幽说道:“奴家本是汴梁人氏,与一位公子阴差阳错地成了仇家,那位公子聪颖多智,品性高洁,有出口成章,七步成诗之才,奴家在他手上接连吃了几次大亏,却也因此对他生出倾慕。”

    她说那位公子有出口成章,七步成诗之才,唐焰焰便全未想到自家郎君头上,听她说彼此先做了仇家,却是因仇生恨,想起自己当初在普济寺中沐浴,却被杨浩偷窥了身子,恨得自己一路追杀,与她经历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生起亲切感觉,笑道:“你这丫头才几岁年纪,居然也动了春心,不过……你这模样儿我见犹怜,若换上女装不知要迷死多少男儿,那人定也喜欢了你的。”

    吴娃儿微微颔首,羞颜道:“那位公子……感我一片深情,却也对我有了情意。其实奴家出身卑微,并不算是大户人家。自知以我身份,要寻这样的良配,难为人家正室,去也甘居妾室的。可是……那位公子家中早已定了一门亲事,听说那大妇十分厉害,奴家也不知能与官人相聚多久,今官人南行,奴家割舍不下,这才一路尾随,只盼能与他多聚一时便是一刻。”

    说到这儿,吴娃儿已是泪盈于睫,瞧来更是可怜。她这眼泪一半是作假,一半倒是真意。她初为人妇,两下里正是恩爱甜蜜的时候,本来满怀的憧憬与欢喜。至于杨浩将来定要再娶正妻,她也并不担心,因为她是杨浩娶妻之前纳的妾,是必须被承认的。

    天下间未娶正妻先纳妾的人有许多,比如霸州那位曾想娶丁玉落为妻的胥举人就已先纳了两房妾室,这样的妾是受律法保护的。然而如果丈夫有了正妻,那纳妾就需要经过妻子的同意了。汴河帮龙头老大张兴龙家里闹的不可开交,他娘子不点头,那福田小百合就是进不了门,原因就在于此。

    如今唐焰焰出现了,她并没有变心,以杨浩的性情,一旦得知真相,只会对她既敬且爱,那时她仗大妇身份、倚杨浩敬爱,若是棒打鸳鸯,执意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吴娃儿心乱如麻,心中确也悲苦。

    唐焰焰见她泪珠盈盈,想起当初杨浩与折子渝两情相悦时,自己一腔相思无人理会,几次三番受人折辱,同病相怜之下,对她更为同情,便柔声劝道:“看你娇美无俦,如此美人儿倾心于他,那是他的福气。你对他一往情深,他敢辜负了你?若你得了他的喜爱,相信他那妻子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吴娃儿泪眼迷离地道:“奴家……现在也只能如此期盼了,唉,只怕她执意不肯,从中作祟,我那郎君必也为难,到那时……”

    唐焰焰怒道:“你如此委曲自己还不够么,她若容不下你。就是心胸狭窄,好妒无德之辈。”

    唐焰焰想起小樊楼中折子渝当着杨浩的面对她故示大度、背后却把她气得几乎吐血;等到她与杨浩真的有了感情,她却妒性大发拂袖而去,害得杨浩意志消沉,自己整日里担惊受怕,直到杨浩要离任赴京这才壮起胆子去见他,那些时日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吴娃儿口中那个妒妇在她眼中依稀便成了折子渝的可恶模样。

    她怒气陡生,仗义说道::“那妇人若真这般蛮横好妒、不通情理,就是犯了七出之条,还怕治不了她么?你且把你们的事说与我听,我这人最看不得人家受欺,我来帮你出谋画策。”

    吴娃儿讶然半晌,拉住她手道:“姑娘对我真好,奴家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奴家既无兄弟,也无姊妹,若是你不嫌弃,我愿与你义结金兰,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焰焰一听登时大喜,她家中俱是些臭男人,兄弟众多,但姊妹不但一个没有,而且那些兄弟还都比她岁数大。论起排行她是家中老幺,如今竟有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要与她结拜姐妹,心中哪能不喜,当下便连连点头。

    吴娃儿趁势打铁,当即便拉她结拜,唐焰焰说道:“既要结拜,论起齿序,我今年恰恰的十七岁了,不知你是几岁?”

    吴娃儿一语双关地道:“怎么看我都是比你小的,从今往后便认了你做姐姐。”

    唐焰焰大乐,在她粉嫩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长了一张巧嘴,呵呵,不过义结金兰,总要通报真名实姓,论起齿序生辰的,今日成了姐妹,一世都是姐妹,你有什么难处,姐姐总要帮你的。”

    吴娃儿感动地道:“姐姐温柔贤淑、通情达理、姿容倾城、心地良善,我那郎君府上的正室夫人若有姐姐一半的好品性,妹妹也就知足了。”

    唐焰焰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忸怩道:“你已见过那位才子的正室夫人了么?她那人很是刁蛮么?”

    吴娃儿道:“妹妹不曾见过她,有位折子渝姑娘是认得她的,折姑娘对我说,我家官人那位姓唐的正室夫人脾气暴燥、性情彪悍、好妒无德、辄施拳脚,妹妹一想起来,心中就忐忑不安。”

    唐焰焰笑上笑容一僵,失声道:“你说甚么,你听谁说的?”

    吴娃儿一脸天真,眨眨眼道:“折子渝折姑娘呀,姐姐认得她么?”

    唐焰焰两道妩媚的细眉慢慢竖起,眸中燃起两簇火苗,吴娃儿惊退了一步,就见唐焰焰咬牙切齿,几欲抓狂地道:“脾气暴燥、性情彪悍、好妒无德、辄施拳脚,我……我唐焰焰就是那样不堪的人吗?她还编排了我些什么 ?”

    吴娃儿“大惊失色”道:“姐姐你……你说你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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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钦差官船到了长桥镇渡口,再往前去就是泗洲城了。泗洲城位于洪泽湖畔,是水陆都会、徐邳要冲,汴河漕运的一个极重要码头,同扬州一样,是江淮地区极繁华的一处大阜,舟舡泊聚、车马云集,廛市繁荣,人文荟萃。如此要害之地,魏王赵德昭是无论如何都要在此停泊一阵,视察一番当地情况的。

    因此官船只在长桥渡小停片刻。使人上岸购了些时令菜蔬,众人稍做休息,就继续赶路,壁宿恰于此时一路打听来到了渡口,便即取出信物登船去见杨浩,随船一同继续赶路。

    壁宿将他途中所见各处粮绅趁火打劫、屯积粮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杨浩说了一遍,怒声道:“大人,这些人太无人性,大人应向魏王请旨,予以严惩。”

    杨浩微微一笑,冷静地道:“壁宿,你这偷儿也知道怜悯百姓了,可见那些不义粮绅趁火打劫,大发横财,真的是**人怨了。不过,就算是一堆粪肥,也有它的用处,这些粮绅恶霸,现在同样大有利用之处,不能急着下手。”

    他在舱中徐徐踱步,沉沉说道:“等他们把粮食运进了京,赚了钱,才会起到现身说法的作用,诱引更多的远近粮绅把主意打到汴梁去,他们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朝廷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同蚂蚁搬家,把京师所需要的数目庞大的粮草,运到京城里去。甜头,总是有些先下手的人会尝到的,只有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咱们才能让更多的贪心奸商吃一个大大的苦头”

    壁宿气犹不平地道:“眼见他们如此恶行,我心中总是放不下。我原本是个偷儿,偷几个小钱便人人喊打,他们却俱是大盗,明目张胆地劫掠民财。”

    杨浩含笑道:“且忍一时,想钓鱼,总得下点鱼饵吧。”

    他拍拍壁宿肩膀道:“你这一路往来奔波,辛苦的很,先喝杯茶,在我舱中歇息一会儿,船正往泗州城去,在那里是要停靠几日的,届时你再提前赶路,探访一路官风民情。”

    杨浩安顿了壁宿,便走出了房间,只见程羽等人正在船头指指点点,杨浩走过去,只见道路两旁水田处处、阡陌纵横,看来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定然丰收。一见杨浩过来,程羽便向他笑道:“杨院使,如今已进了泗州地境了,你看这粮食长势这么好,丰收在望,泗州府的储粮这下尽可放心地起运京城了。”

    杨浩也是连连点头,说道:“这泗州左近,多大小水源,只要不闹虫害,农事自然兴旺,千岁要在泗州驻跸几日的,可曾派人通知他准备接迎么?”

    程羽道:“千岁不喜铺张,一路行来再三嘱咐不得扰民,若是早早通知下去,泗洲必然要聚集大批士绅名流,披红挂彩,远迎十里,未免太过张扬,所以不曾提前派人知会邓知府。”

    杨浩道:“泗州知府姓邓么?不知此人为官如何?”

    程羽微一停顿,淡淡说道:“此人么,听说待下严厉苛薄,善于揣摩迎合上意,在这泗州任上,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作为。”

    一旁方正南隐约听到一点声音,若无其事地走来道:“泗州知府邓祖扬乃乾德三年两榜进士,历任阳谷县主簿、新都县令、南京应天府判官,既能躬亲政务,又兼干练精明,如今做泗洲知府已经两年,忠诚体国、公正廉明,乃是一个难得的能臣,杨院使不妨好生结交一番。”

    自从上次杨浩当面拂了慕容求醉的面子,众人才晓得这位杨院使愣头青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程羽、程德玄对他更加亲热了几分,时常也会邀他一同饮酒,说些体己话儿,而赵普一系的人对他也客气了许多,免得他当场冲撞,彼此下不来台,所以表面上,大家倒是一团和气,看起来融洽了许多。

    杨浩一见这两人评价大相径庭,便知必然又牵涉到二赵之争,果然,方正南一走开,程德玄便冷笑道:“邓祖扬是赵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在他们眼中,这姓邓的自然是个能吏了。”

    杨浩现在虽然旗帜鲜明地站在赵光义一边,却没有从派系角度看人的习惯,而且他对这个邓知府确实不熟,倒也不便多做置喙。

    船儿继续前行,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河水渐渐趋浅,像这样庞大沉重的官船已难前行,程羽纳罕道:“泗洲城傍着洪泽湖,向来雨水充沛,怎么河水竟然这么浅了?”

    正说着话儿,前方一只小舟驶来,前行探路的人登船禀道:“各位大人,泗洲正在修建堰坝水闸,河水导向其他支流,所以大船已行不得了,前方不远便是泗洲城外码头,请魏王殿下登岸而行。”

    程羽奇道:“修建堰坝?泗洲城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一旁方正南、慕容求醉却是面有得色。众人前去禀知赵德昭,赵德昭听说泗洲这么快就招募民役农夫开始修建堰坝,心中也自欢喜,当下便登岸步行。

    因为此处距码头已不甚远,赵德昭也未坐轿,他也是自幼习武的人,身手强健,便与众官员于堤上柳下步行,一路向前走去。

    前方不远就是泗洲城外的大码头,来往客商大多在这里拾舟就陆,起早雇车,这里不但是漕运的重站,也是重要的水陆埠头。所以就像东京城的瓦子坡一样,以码头为中心,发展成一个热闹繁庶的城郊地区,客栈、食店、酒坊密布,便利那些不愿进城投宿的旅客就近打尖。

    众人到了码头附近,只见上游果然堵起,自左翼引出一条支流,保持下流水源畅通,而码头前方因为水面落差较大,正在起筑堰坝。这里的地形,杨浩等人在水利图上已经看过的,因为水面落差较大,所以在泗洲城一南一北,各有两处大码头,南来货物在南码头卸货,通过驴车骡车,或是穿城而过的小船载运到北码头,再装乘大船起运,如此一来耗时太久,而附近诸县邑都要通过泗洲这个重要的漕运关口向东京运粮的,因此这里便被列为了修建堰坝水闸,调节水流水位的一个重要工程。

    只是赵德昭等人从京中赶出来的速度并不慢,工部官员也只比他们早行了一日而已,泗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招齐了民役开始施工,其效率的确不凡,这位泗洲知府当得起干练之才的称许,从程羽对他的评价可以看出,这位邓知府确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所以他只好用待下严苛、迎合上意来贬斥。但凡做官儿的,只要不是发了失心疯,就喜欢跟上司对着干,谁在上司面前不乖巧一些,治理地方如果想干出一番政绩,总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你要说他待下严苛,也总有把柄可寻的。

    码头上,上千民工正在断了水源的河道淤泥之中干的热火朝天,一些民夫肩拉背扛,将一车车、一筐筐的淤泥运出河道,垫高河堤,又有一捆捆竹席搁在堤岸上,竹笼子装满了沙石,只待河泥清罢,拓宽加深了河道,便在河中筑造堰坝。

    堤下一个督工的小吏无意间回头一望,见堤了柳下站了一群人在那儿指指点点,便从堤下爬上来,他拍拍皂隶青衣上的泥痕,一看岸上这些人俱都是戴着官帽儿的,中间一人居然穿的是蟒袍,不禁有点发蒙,吃吃地问道:“你们……各位大人,是……是什么人?”

    属下从官还未答话,赵德昭已含笑答道:“本王奉旨巡狩江淮,刚刚赶到此地,你们举动倒是迅速,泗洲府截流筑坝已经几天了呀,依本王看来,这进度倒快。”

    “王……王爷?王爷来了?王爷来了!”那小吏惊慌后退,一跤失足,顺着那斜坡便滚了下去,他也不嫌痛楚,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大人,大人,王爷到了,钦差到了。”

    程羽忍俊不禁地道:“我们应该直接进城去见邓知府的,这一下张扬开来,只怕这些小吏们要围上来聒噪不休了。”

    那小吏跑到人堆里,不一会便带出一人,两人急急赶来,到了近前那人向赵德昭一打量,不禁面露惊容,连忙拱手道:“不知王驾千岁已到,下官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赵德昭见这官儿三十六七年纪,面容清瘦,眉眼精神,青绸的衣襟掖在腰带里,一条驼黄色的裤子挽着裤腿儿的,溅得全是泥巴,先就生了几分好感,便笑道:“不知者不怪,你是泗洲府衙的从吏么?你家知府邓大人如今可在衙内?”

    那人恭恭敬敬又施一礼,谨声道:“回千岁,下官就是邓祖扬。”

    赵德昭等人听了不由俱是大吃一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3章 异曲同工

    .

    得知是魏王一行人马赶到。邓知府赶紧张罗着迎接他们进城,如此情形下自然谈不上什么仪仗,只叫人把他的那顶绿昵小轿抬来,魏王坐了轿子,其他人步行相伴,好在这里距泗州城已不远,这些人乘了几天的船,身子骨早已闲得发痒,权当是散步放风。

    泗洲城面临淮水,距盱山二里,为夯土建筑,城池周长九里,城墙高约两丈五尺,环城皆水,将整个泗洲城完全圈在当中。城墙上共开有五处城门,进出城池均需通过吊桥。因为这里是水陆要冲,商贾云集,所以相当的繁华,一进城去,寺、庙、塔、楼、观、庵、祠、坛等优美的建筑处处可见,城内河沟交纵。舟楫通行,沟渠之上尽是桥梁,仿佛东方威尼斯一般。

    泗洲府衙建的也十分气派,到了府衙,邓祖扬吩咐大开中门,将魏王一行人恭恭敬敬迎进客厅,先上了茶来,这才告一声罪,匆匆下去更换衣裳。由于天气炎热,也不需准备热水,邓祖扬匆匆用冷水冲洗了一番,换上官服,又赶到客厅正式参见魏王千岁。

    这邓祖扬在堤坝上一身褶皱衣裳、衣上俱是泥巴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一点官员的模样,这时匆匆打扮一番,穿上官衣、戴上官帽,靠着衣装,倒是立刻有了一方大员的雍容气度。邓祖扬匆匆拜见了魏王赵德昭和三司使楚昭辅两位上官,又与程羽、杨浩等人拱手施礼,大家重新落座。

    赵德昭对他亲临码头督建堰坝赞许了一番,顺口又问起邓祖扬的从仕经历,以及泗洲情形,邓祖扬如同述职人,将自己的履历和在泗洲为官几年的政绩一一回禀了,赵德昭便问起此地蓄购粮草的进度。

    邓祖扬道:“千岁,朝廷的旨意一到,下官便立即部署人马。紧急抢购粮食,前几日已收购了一批粮草,加上府库中原有的粮食,大约已经完成了规定征粮数目的四成。本来,府库中应该保障一定的存粮以防灾情,不过如今已临近秋收,如果无甚变故的话,这存粮也可上缴朝廷,泗洲府的存粮,下官可俟秋收之后再做打算。”

    和赵德昭说了这一会儿话,邓祖扬紧张的神态渐渐镇静下来,他喝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又道:“不过,粮商们俱都十分机警,下官只收购了两天,尽管极力做出寻常姿态,这样大批购粮,还是让他们察觉了情形有些异常,粮商们纷纷封仓停售,四处打听消息,紧接着开封府缺粮的消息就传出来了。这一下想要按时价收粮可就为难了。”

    赵德昭听了不禁紧张起来:“邓知府,朝廷此番征购粮草,不比寻常年份正常征粮可以徐徐图之,商贾唯利是图,借机涨价取利之举本在朝廷意料之中,是以,朝廷特许各地官府酌情提价,但是不能任由粮商们漫天要价,否则朝廷府库是承担不起的。如此,就需地方官府多方筹谋,邓知府亲赴码头,督建河堤,如此克尽职守,本王是十分赞许的。不过,修好了河道,还是要有粮可运才成的,这粮草既已收不上来,邓知府可有什么对策?”

    邓祖扬听他有责怪自己舍本逐末,不急于解决粮草收购、却跑去筑堤建坝的意思,忙解释道:“王爷,下官赶赴码头督建堰坝,是因为泗州南瞰淮水,北控汴流,这堰坝水闸不仅关乎我泗州一地,江淮各地粮草都要通过我这泗水码头来运往京师的,是以这处堰坝若不修好,就会影响各地粮草运往京城的速度。至于泗州本地收购粮草的困局,下官现在亦采取了几条对策,只是刚刚施行。尚不知成效如何。”

    赵德昭转嗔为喜道:“邓知府已然有了对策?不知采取了些什么对策,且请对本王一一道来。”

    邓祖扬拱手道:“是!”

    他四下一看,厅中除了京中这些大员再无一个旁人,便挥手把自己府上的下人也赶了出去,这才说道:“王爷,刁顽的商贾们但逢水灾旱灾、虫病瘟疫,亦或重大军事时,趁机倚粮自重,上则蓄粮不售,勒索朝廷;下则以粮易物,兼并民田,此风素来如此,他们知道朝廷缺粮,无论怎样晓以大义,也是不肯放弃暴利为国分忧的。

    下官如今只能派遣胥吏于各处巡察,严禁粮商趁机涨价扰乱民心,违者严惩不贷;同时征调民壮乡勇,把守各处水陆交通要道,对贩运粮草于外乡者课以重税,以税赋调节,阻止粮草外流。然后委托下官的妻舅帮着筹措此事。

    下官的妻舅就是一个粮绅,每年发运司、转运司、籴便司负责收购的本地粮草,一向多是由他出面帮助洽谈帮办的。在本地粮绅之中还算有些人望,下官让他也效仿那些屯粮的士绅商贾,暗中收购粮食,至于下官本人,则暂且摆出停止购粮的模样,全力专注于构建堰坝、修建水利。”

    他轻轻吁了口气道:“万幸的是,今年风调雨顺,病虫害又少,是个丰收的预兆。只要夏秋之季不发生大水患,新粮必定是十分充裕的。”

    赵德昭学的是经国之策,于这些事情毕竟有所欠缺。闻言顿时急道:“秋收?只恐等到秋收,粮食收割下来,再打米入仓,已是来不及足额起运京师了。”

    楚昭辅粗声大气地道:“千岁,邓知府的意思是说,那些黑心肠的粮商压着仓粮不售,本是打的屯积居奇之心,劝是劝不来的。可是秋粮若是大丰收,他们压在仓中的陈粮也就卖不出去了,这地方雨水多,潮湿的很,存粮卖不出去,放久了必然霉变。

    咱们朝廷上到时候固然是来不及购齐足够的粮食了,可是他们那些黑心肠的奸商却也占不到半点好处,如此一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所以,如今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那些粮商们要是抗不住,眼看着旧粮难售,新粮已来,就得向官府服软了。”

    赵德昭嫩脸一红,赧然道:“原来如此。”

    邓祖扬看了楚昭辅一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颔首道:“三司使大人说的对,下官先以重税堵住他们外销之路,又以重法压制他们涨价的期望,同时下官又赶去堤上筑坝,暂且放下购粮一事不理,那些粮商们既不知道本府到底需要征纳多少粮食,也不知道朝廷允许泗州府可以提价的底限,既见下官浑不着意,他们库中蓄积了如山的粮草,心中岂能不慌?

    下官以静制动,与他们捱上一时,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先放出风去,就说朝廷粮草已然齐备,然后再让妻舅联系几名有往来的粮绅带头售粮。他们那些商贾本来就各怀机心,联盟之举谈不上牢固,到那时都唯恐被人抢了先机,这道屯粮停售的长堤只消决了一口儿,其他人必然争先恐后降价出售旧粮。唉,身为一州的父母官,行此计策实在惭愧,但形势迫人,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浩先前见这位两榜进士以一府之尊亲临码头指挥这桩朝廷十分重视的水利工程建设,就觉得这样肯实干的官儿着实少见。如今听他计策大为可行,与自己的下钩饵诱引各地粮商自投罗网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更是大生知音之感。

    但他仔细想了想,有些担心地道:“邓知府这一计,倒是对付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奸商的好办法。只不过……这一计紧要之处就是切勿透露了消息,一旦事机不密,让他们知道了底细,那时泗州府可就得任由这些奸商们开价了。”

    邓祖扬笑道:“这位大人提醒的是,只因王爷垂询,下官才向千岁、三司使和诸位大人们提起此事,整个泗州府,在此之前,除了本府,就只有本府的妻舅才晓得了。”

    杨浩脱口便道:“你那妻舅也是粮商,他……”忽地想到这样问起未免失礼,而且天下商贾,也非全是腹黑之辈,忧国义绅也不是没有,登时便住了口。

    邓祖扬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下官的妻舅是绝对靠得住的,他在泗州兴学筑庙,修桥补路,设义渡,兴水利,仗义疏财、行善乡里,每逢灾荒,便带头捐钱捐谷、设施粥棚子,乃是泗州一个有名的义绅。本府这次能及时抢购到四成的米粮,他也是居中筹措,出了大力的。”

    杨浩听了这才放心,向他拱了拱手,歉笑道:“府台大人恕罪,是杨某多心了。”

    赵德昭道:“嗯,如此甚好,本王且在泗洲盘桓几日,再多了解一些详情,请邓知府为本王安排一下住宿吧。”

    邓祖扬欣然道:“王爷既要驻跸泗州,那就请王爷与诸位大人委曲一下,暂住于下官的府邸中吧。本地因雨水多,天气潮湿,馆驿又少有人住,所以湿气浓重,不宜贵人居住。王爷和诸位大人住在下官府中,下官也好就近向王爷请教,与诸位大人商榷筹粮之事。”

    赵德昭微笑颔首,邓祖扬见王爷答允下来,便急忙吩咐人张罗安顿诸位大人的房舍。后宅中立即忙碌起来,挑那好的房舍腾出来给诸位大人居住,魏王身份贵重,邓祖扬更是腾出了自己夫妇的住处,洒扫的干干净净,换了全新的被褥,请魏王入住。

    赵德昭到了为他安排的住处,张府的人已打了几桶温水送来,魏王府上的人抬进房去,侍候赵德昭沐浴更衣,赵德昭洗浴已毕,穿了一身松软舒适的便服,在厅中小坐饮茶,他沉思慢饮,一盏茶饮尽,忽地吩咐道:“来人,把杨院使给本王唤来。”

    不一时杨浩匆匆赶来,他也刚刚沐浴,洗去一身汗渍,清清爽爽地向赵德昭施礼道:“千岁召见,不知有什么吩咐?”

    赵德昭沉声道:“本王反复思量,总觉得邓知府这筹粮之策太过冒险,有剑走偏锋之势。”

    杨浩也是那种喜欢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的人,对邓祖扬的方法十分欣赏,听到赵德昭的话不禁一怔,便委婉地劝道:“千岁,依下官看来,邓知府这法子似乎并无不妥啊,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常言道兵不厌诈,在此情形之下,用些巧计以智取胜,似也无可厚非。”

    赵德昭摇头道:“以用兵之道治国,岂非大谬?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须知官府与百姓,乃舟水关系,而非战场上的壁垒分明,事关社稷江山、万千黎民,巧计奇谋,终究是行险之道,成则成矣,败则一败涂地,动摇的是社稷根本,伤害的是黎民姓命,此非可以倚重的办法。泗州是由淮入汴的重要所在,泗州府承担的粮草也不是个小数目,邓知府虽成竹在胸,本王却是放心不下,本王在此停驻几日,就是想对这里的情形多做一些了解,如非必要,不可倚仗于这样以百姓为筹码的斗智斗力。”

    杨浩会意地道:“不知王爷想要下官做些甚么?”

    “本王想要你到城中四处探察寻访一番,看看此地粮绅富户们倒底是怎么一个打算,邓知府的办法是否有奏效的可能,否则本王总是放心不下。”

    “是,下官遵命。”杨浩躬身答应,心道:“这位年轻的殿下有这样稳重的心思?还是他那位常常隐居幕后的太傅指点他的?”

    赵德昭微笑着站起身,对他亲切地道:“本王以前从不曾担过什么差使,这是封王之后第一次做了皇差,代陛下巡狩于地方,肩负如此重任,不由我不小心谨慎啊。杨院使,建堰坝水闸,畅通水道,集四方之粮,解汴梁之危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本王希望你能助我,咱们齐心戳力为朝廷做成这件大事,到时候,本王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

    这位许多官员中已是理所当然的储君语气之中大有倚重和招揽之意,但杨浩深知朝中政局复杂,赵光义更非池中之物,也不知这历史是否会因为自己这个小人物的插入而有所改变,岂敢就此弃了南衙,旗帜鲜明地站到他身边去,是以只作没有听懂,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王爷吩咐,下官自当从命。如果没有其他吩咐,那下官就去准备了。”

    刚说到这儿,“铮”地一声响,余音袅袅,久而不复其闻,二人诧异倾听片刻,见没了声息,杨浩刚想退下,亮丽的琴声徐徐又起,渐如清风四下溢开,充盈着每一处空间,让人在酷暑之下烦闷的心思涤然一清。

    这曲子好,抚琴之人的琴技更是绝妙,赵德昭双眼不由一亮,欣然道:“好一曲‘风入松!’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4章 微服私访

    .

    琴声丝丝缕缕。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琴声中仿佛有一个风的精灵飘飘而来,逸出一片萧萧松涛,在这炎炎夏日让人心境顿时为之一畅。

    赵德昭显然也是个好曲乐的,听得眉飞色舞,指尖已不知不觉随着那琴音在案头轻轻弹动起来,杨浩见这位魏王如此痴迷于琴乐,便向他轻声一笑,长揖道:“属下告退。”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轻轻退向屋外。

    “风~~~入松而有声,月~~~穿水以无痕……”赵德昭轻轻吟哦着,目光落到置于室角的一具古琴上。

    杨浩缓步走出魏王居处,就听一阵悠扬的琴声忽地自身后居室中传出,洋洋洒洒,委婉连绵,恰似一股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既而又铮铮如关山耸然,明月当空。清冷一片。

    你奏风入松,我奏月关山。赵德昭是好琴的人,听那人琴技高明,不觉起了争胜之心,是以抚琴相和,但他琴声一起,那人的琴音就停了,赵德昭不免有些失望,但又不便就此停下,只得继续弹下去。

    杨浩行于知府衙门后花院中,院中庭轩林塘间或掩映,塘中碧波粼粼,庭前垂柳依依,伴着那时而如明月当空、时而如关山对峙的琴音,仿佛人间仙境。忽地察觉左近似乎有人,他下意识地止步扭身,向右侧望去,恰见一抹纤纤身影闪向茉莉花丛。

    那人怀抱长琴,身形纤细,穿一条合体的淡绿色宫裙,纤腰细细,步姿袅娜,一眼望去,就像看到了一卷散发着墨香的书卷,衣袂轻扬,便闪入花丛不见,想来这少女就是先前抚琴之人。不欲与他这陌生男子相对,故而入林躲避。

    “这人该是邓知府家中女眷吧?”杨浩暗忖着走了出去,跨出月亮门后,就听魏王琴音之外,那缕琴声悠然又起,二个琴音时而相和、时而相争,纵是他这不懂琴的人,也听得出二人较量之意。

    杨浩回到自己住处,唤来壁宿与他商议一番,壁宿便急急离开了知府衙门,不久便提了个包袱回来,包袱里盛了两套行商惯穿的袍服,二人换了衣衫,从衙门角门儿离开,到了泗州城街上。

    泗州城处处沟渠,小舟穿梭往来,许多建筑都临水而建。二人游逛到一处河岸,恰见河边一角红楼,酒幡高挂,楼前空地不大,有一道石阶延伸到河中。河岸边泊着一艘小船,一个汉子正向酒楼里扛运着粮包,杨浩便向壁宿打个手势,走进了那处店去。

    这个时辰酒客不多,店中十分轻闲,几个小二有的闲坐,有的打着瞌睡,掌柜的手里拿着一个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柜台,柜台上放着十几碟切好的卤菜,上边罩了个绿色的纱笼。

    一见有客进门,那掌柜的精神起来,忙吆喝两个小二上前侍候,二人要店家宰了一只鸡,切了两碟隔夜的烧卤,又要了碟小菜,两角酒,便在临窗一张桌上慢条斯理地食用起来。

    不一时,便有一个闲汉看到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便折进了酒店,到了二人面前再仔细打量一番,叉手喝个肥喏,斯文笑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

    这人穿一件交领长袍,衣摆掖在腰带里,身形不高,典型的南人面相,脸上透着几分油滑气色,这人乃是一个游走于酒楼茶肆间的帮闲。帮闲专门为人地两生的客人服务。以做掮客为生,其实就是经纪、跑合、中间人。

    他们一般不自设铺号,惟持口舌腰脚,沟通于买者和卖者之间,帮着联系生意,从中抽取佣金。当然,他们的服务项目不止于此,如果你是来寻花问柳的,他们一样照顾的十分周到,哪家楼院的姑娘漂亮、价钱公道,他们一样了如指掌,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求,他们也会充任临时*公,尽职尽责地带你去嫖,总要叫你欢欢喜喜地掏腰包付帐就是。

    壁宿咧嘴一笑,点头道:“坐。”

    那帮闲一见果有生意,精神不由一振,便拾了一条长凳,打横坐了,满脸笑容地道:“小的石陵子,见过二位客官,不知道二位客官是要走亲访友、买卖生意还是要风流一醉呢?若是走亲访友,寻人不着。这泗州城一座里城,四十五座辅城,共十五条街、三十四条巷子,一万四千余家住户,就没有小人不熟稔的。

    如果是买卖生意,不止是卖还是买,想做哪一个行当,此地的商铺店栈,小人大多也都能说得上话,至于想要风流一醉嘛,哈哈。楚腰细盈掌中轻,我们南方女子,身段窈窕、纤秀婉媚,较之北方美人儿另具一番韵味,两位客官若是有兴致,小人是熟门熟户的,便带二位寻幽访胜一番,那小巷幽深,丁香一般的美女……”

    “哦?”壁宿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道:“哦?那你快说,此地哪家楼院的姑娘最具风味?实话对你说,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太纤瘦了些,一个个都像女书生似的,可不对咱家的胃口,壁某喜欢丰腴一些、风骚一些、风月功夫高妙一……”

    “咳!”杨浩咳了一声,壁宿一看他脸色,赶紧把脸一板,一脸正气地道:“我们两人,既不是走亲访友,也不是寻花问柳,是来做生意的,你别扯那些没用的。”

    “是是是,”石陵子一听更是喜悦,诸般生意之中,自然是做生意抽佣最厚,要是碰上个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的棒槌,他们和本地商人合伙多多敲榨一些,那收入更是丰厚。石陵子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么,不知二位是要做些甚么生意呢?”

    壁宿笑道:“我们两兄弟,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如今什么获利最厚,自然是粮食。”

    石陵子听说他们做生意没有固定的门类,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便猜到两人经商怕是还没有多久,而且本钱也不会太过丰厚,这样的客人大可狠狠敲他一笔,从此一拍两散。用不着诚信交结,以为长远,于是便笑吟吟道:“二位是要买粮还是卖粮?”

    杨浩插口道:“自然是要买粮,最近粮价飞涨,尤其是我们北边,那是有价无市啊,我们兄弟琢磨着这是一条生财之路,所以便往这边赶来。江淮之地,素来鱼米丰盛,我们两兄弟想买些粮米贩往北方,赚几文辛苦钱。”

    石陵子听说是买粮而不是卖粮,热忱就淡了些,懒洋洋道:“不知二位客官要买多少粮啊?咱们这儿如今也缺粮啊,粮绅们全都屯粮不售,恐怕很难找到卖家。”

    杨浩微笑道:“此地粮价再高,还高得过开封城去?我们知道如今官府虽然禁止提价,黑市里粮价却始终是居高不下,呵呵,只要有利可图,我们还是会买的。”

    壁宿也不耐烦地道:“你跟我们叫苦做甚么用?若是这粮食好买,我们直接去米粮铺子购买就是,还何必找你这中人?”

    “那……二位要买多少粮?”

    杨浩伸出一个巴掌,石陵子嘴角微微一撇:“五百石?”

    杨浩微笑摇头,石陵子双眼一亮:“五千石?”

    杨浩含笑道:“五万石。”

    石陵子吃了一惊,失声道:“五万石?你……你们吃得下这么大的数目?实话对你们讲,官府可是对贩运外地的粮食课以重税的,粮价本已奇高,再课以重税,你们纵运到京城,怕也赚不了几文了。”

    壁宿一扬下巴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这店里不还是照样有粮可买?”

    石陵子嘿嘿笑道:“那不同,这里的酒楼客栈,俱是粮绅的熟客,所以才买得到粮食,就是这样,买来的粮食也有限,而且价格同样奇高,一会儿你们一结帐,就得得如今的酒食至少也翻了三番了。”

    杨浩轻哼一声道:“少说这些没有用的,实话对你讲,这么大一笔数目,我们不但吃得下,而且自有门路运抵京师,我只问你有没有门路搞得到粮?”

    石陵子眯起眼睛,看看他的谈吐气度,狡黠地试探道:“客官……在京师有门路?”

    杨浩不置可否地举杯喝了口酒,石陵子便摸着下巴便琢磨起来:“如今粮价高涨,一时间鱼龙混杂,各路好汉纷纷出马,都想从中分一杯羹。看这两个人谈吐语言,可能是京中某个闲散官儿见有利可图,打发了亲信家人南来购粮,所以才不着门路、谈吐也有些外行,不过……也有可能是那知府衙门的巡检官差乔装打扮,看看有无非法交易,五万石,不是个小数目,我得盘清了他们的根底,再去联络卖家。”

    想到这里,石陵子便道:“不瞒二位,本地的粮绅,小的自然是熟悉的。不过五万石粮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知道二位客官住在何处,小人得多方筹措,如果有些眉目,才好与你们联系。”

    微服私访这活儿杨浩还是头一回干,哪想得到这帮闲也有帮闲的狡狯和机警,吃他一问登时有些语塞,好在壁宿自打一进城就东瞄西瞄的寻找风流之地,客栈酒楼的招牌也着实看了不少,忙接口道:“我们兄弟住在得月客栈,你若有了消息,可去那里寻我们。我叫壁宿,他叫壁浩,乃是一对堂兄弟,最好打听不过。”

    石陵子听了忙记在心中,杨浩并不放他离开,继续旁敲侧击问些消息,石陵子暂时还不知他们根底,要紧的事儿自然是不会说的,不过他也需要卖弄一下,给这两个北方客人一点信心,所以多多少少也弄露了一些其中内幕,杨浩一一记在心头,对粮绅们的运营模式多少也有了些了解。初次见面,他也晓得这石陵子不可能把更紧要的事情说与他听,如果急切问起,反而引起他的疑心,所以与生意无关的消息尽量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不去打听。

    等到了解了一些必要的消息,石陵子便起身离开,壁宿把他送到门口,又嘱咐几句,要他尽快联系好粮食,抽佣方面断不会亏待了他,随即又兴致勃勃地道:“泗州街头所见的女子们都像笔杆儿般纤瘦,压在身上只怕都要硌得慌,我两兄弟喜欢丰腴一些、风骚一些、风月功夫高妙一些的女人,可不知本地哪家ji坊符合这样的条件?”

    石陵子笑道:“壁爷这不是骑驴找驴么?您入住的那家得月客栈旁边不是有座‘凤鸣院’么?那里就有许多北方姑娘,身材高挑,丰腴健美,只不过……客官从北方来,到了此地却不品尝一下本地美女的风味,未免……”

    壁宿哈哈笑道:“啊!原来就是那家凤鸣院,我晓得了,哈哈,不是我说,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像瘦马一般,那娇弱模样儿哪禁不得折腾?管他什么南北,要骑得尽兴才好,尽兴才好。”

    壁宿打发了他离开,便眉开眼笑地赶回酒楼去了,他一回来,杨浩便急问道:“你说的那座什么‘得月客栈’,果有此处么?”

    壁宿道:“自然是有的,那座客栈旁边就是一座好大的ji坊‘凤鸣院’,我进城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杨浩瞪了他一眼,斥道:“你这小子一双贼眼,不是人家的荷包,就是姑娘的衣带。”

    壁宿耸耸肩道:“大人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了,人不风流本少年嘛。”

    杨浩哼了一声道:“结帐,马上赶过去。”

    壁宿笑道:“怎么,大人也迫不及待了?也是啊,天气热,火气大,娃娃姑娘又不在身边。”

    杨浩没好气地道:“放屁!你选的好地方儿,不赶紧过去准备一下,那个帮闲若是有心过去打听一下,马上就要穿梆了。”

    石陵子出了酒楼,又找到几个帮闲聊了几句,大家各自分头散去,石陵子便摇摇摆摆走进一条巷弄,行不多远,肩上一沉,忽地被一只大手按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肤色黎黑、颊上有道蜈蚣般伤疤的魁梧大汉用地道的当地口音向他狞笑道:“小子,刚刚那两个汉子跟你说了些甚么?”

    石陵子脸色一变,惊慌道:“你是什么人?”

    那大汉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拖向旁边一间茶楼,阴笑道:“知府大人严禁黑市交易,扰乱坊市,偏偏有人为谋私利甘犯王法,嘿嘿,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受到严惩呢。不用怕,只要你乖乖道来,爷懒得对你这小虾米动手脚的……”

    过了许久,那大汉施施然地出了茶楼,左右张望一眼,便快步离开了。石陵子在茶楼里呆坐半晌,才象受惊的兔子似的逃了出去。

    那大汉健步如飞一路出城,看看无人追踪,便上了城外河边停泊着的一艘小船,撕下脸上的蜈蚣般刀疤,掀开舱帘钻了进去:“夫人、大夫人,老黑打听消息回来了。”

    舱中一双正在下棋的玉人娉娉婷婷地站起来,正是唐焰焰和吴娃儿,一对颠倒众生的祸水齐声问道:“他在哪里,现在做些什么?”

    老黑拱手道:“大人已入住知府衙门,如今么……他和壁宿去了凤鸣楼。”

    唐焰焰问道:“凤鸣楼?泗洲知府为他们接风洗尘么?”

    老黑俯首干笑道:“大夫人,凤鸣楼……是一座青楼。”

    他说完了一抬头,就见唐焰焰一张脸突然变得比他还要黑,不禁打了个哆嗦。(!)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5章 各行其道

    .

    吴娃儿一见唐焰焰沉下脸来。急忙向老黑说道:“莫要急,你坐下来,从头到尾,把经过仔细说与我们知道。”

    老黑在她们面前倒不敢坐,只把自己冒充官差,软硬兼施逼问石陵子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日在船上,吴娃儿悲悲切切,自诉伤心身世,又对那位彪悍无德的未过门儿大妇表现得十分畏惧,唐焰焰感念她的经历与自己往昔十分相似,所以对她极为同情,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不料说到后来真相揭开,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竟然就是杨浩新纳的妾室,而折子渝也不知怎地到了京中,还把自己编排的一无是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对吴娃儿的醋意大减,她心中更担忧的倒是杨浩与折子渝的重逢,因为她知道杨浩对折子渝实未忘情。

    吴娃儿一张妙口生莲,这才说起自己与杨浩从相识到相斗,从仇家到情人的整个经过。在她言语之中,杨浩如何思念焰焰,如何洁身自好,说的是生动感人,唐焰焰在“如雪坊”时,本就听那丫环说过,先入为主,哪有不信之理。

    随即吴娃儿又说起杨浩收到她的绝交信,如何的悲伤凄苦,如何的酩酊大醉,终至二人成就姻缘,唐焰焰一直以来是倒追杨浩,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杨浩如此的思念牵挂她,感动的她眼泪汪汪,又恨自己兄长卑鄙无耻,伪造书信从中作梗,吴娃儿避重就轻,又把自己与酒醉的杨浩成就好事的事轻轻绕了过去。

    最后,吴娃儿才说起折子渝与杨浩重逢的经过来,她要说明折子渝潜藏于“媚狐窟”的原因,又抱着“你不仁,我不义,你若不为难我家官人,我也不去坏你好事”的心态,无法立即把折子渝一手策划,使四两拨千斤之计,闹得大宋出现缺粮危机的乾坤手段说出来。只好说自己幼时曾受过折家的恩情,而折子渝进京交结权贵,不便公开露面,这才住进了她的“媚狐窟”。

    各地藩镇,乃至南唐、吴越诸小国,私下交厚于大宋朝臣,本就是一件公开的秘密,唐焰焰自然也是耳闻过的,所以倒未生起疑心。吴娃儿陪着小心,曲意奉迎,把这个爱憎分明、毫无城府的唐大姑娘哄得十分慰贴,也就承认了她的身份。

    因见娃娃模样娇小,唐焰焰不知她真实年纪,也未想到她比自己还年长两岁,听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性儿乖巧可爱,对她倒真起了几分怜爱呵护之意。唐焰焰知道了经过之后,又听吴娃儿说杨浩对她痴心不死,就是为了她,才担起这塌天的重任,希冀立此不世之功。依傍魏王,求娶她过门儿,心中欢喜不胜,就想马上追及杨浩,让他晓得自己对他也是情比金坚,却被吴娃儿拦住。

    吴娃儿的理由是:杨浩身边有晋王赵光义的人,一旦被他们察知她的身份,对杨浩的打算颇为不利,不如等到时机成熟,再与他相见。另外就是她在汴梁耳目灵通,听说晋王与宰相素来不和,双方各自派了人随魏王南下,各怀心机,为了一己之利,难免会置大局于不顾,从中捣鬼,这样的话,不如杨浩在明,她们在暗,帮官人完成这件大功业,那时再与他相见,则夫人必然更受官人敬重。再则……

    吴娃儿理由充分,居然一口气列了七条之多,唐焰焰从小在男孩堆里长大,备受父兄长辈的呵护,从来用不着动什么心机,本来一个极聪慧的女子,变得性情大大咧咧,遇事更是没什么主意。让吴娃儿一通劝,登时动了心意,便依她之言,悄悄辍在了杨浩身后。

    吴娃儿把唐焰焰请进自己卧房同榻而眠,双姝整日价厮混在一起,吴娃儿多少年练就的本领,多少老谋深算的朝臣、老奸巨滑的商贾,被她几句奉迎就能哄得飘飘然起来,何况是唐焰焰这样的傻大姐儿,及至到了泗州城时,两人已好的蜜里调油,这也就是吴娃儿,才有这般待人接物的本领。

    听吴娃儿让老黑从头说起,唐焰焰便忍住了立即赶去捉那急色混帐的念头,也在一旁坐了,老黑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实老黑倒也不是有意激怒唐焰焰,只是他的消息都是从石陵子那儿问出来的,壁宿一直在向石陵子追问此地哪里有丰腴风骚风情韵味动人的姑娘,表现得迫不及待,又说他与杨浩是堂兄弟,那他要逛窑子的话自无不带上杨浩的道理。

    石陵子在杨浩面前自夸他门路精熟,整个泗州城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地儿,其实只是大话。至少泗州府衙的差人他就认不全,他对老黑的话信以为真,只道这官差意欲对那两个走私商人不利,便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他交待的事无巨细,最后还自作聪明地加了一句:“那两位客官就住在得月客栈,不过差爷要是去了捉不到他们,可往旁边的凤鸣楼去瞧瞧,他们方才还向小人打听,要去凤鸣楼耍子。”

    老黑回来。自然一五一十向两位姑娘做了禀报。

    吴娃儿既知杨浩此行下江淮的使命,对各地奸商的手段同样有所了解,听了老黑的话,她沉吟片刻,胸有成竹地笑道:“姐姐勿恼,官人绝不是到凤鸣楼寻欢作乐的。”

    唐焰焰只是自小所在的环境,接触的人群,才养成了她直爽的性子,也懒动心机,心智其实是非常聪明的,方才本能地一怒,这时坐了一阵儿,她已经反应过来,便颔首道:“不错,泗州虽是繁荣大阜,却不及开封十一,他能周游于开封四大行首之间不及于乱……”

    说到这儿嗔了吴娃儿一眼,笑骂道:“你这只小狐狸除外,泗洲美女风情,又怎及得汴梁人物,他要么是想遮掩身份,要么是想像折子渝一般,遁迹青楼,打探消息,你不是说,青楼ji坊之中,消息最是灵通?”

    说到这儿她脸色一变,失声道:“哎呀不好,如果是这样,那老黑冒充官差盘问那帮闲,岂不是打草惊蛇,坏了他的好事?”

    吴娃儿嫣然道:“官人应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官人原本只是霸州乡间百姓,随即便从征入伍,开府建衙,于市井间人物,终究还是不甚了解。那些地头蛇耳目之灵通,简直无孔不入。官人临时起意,微服私访于民间,其实行藏可谓是漏洞百出,就算没有老黑打扰,那帮闲也一定要弄清他的身份才肯交易的,以他们这些城狐社鼠的本事,随随便便就能查出大人入住得月客栈的时间,到那时必然露出破绽。”

    唐焰焰拍拍胸脯,余悸未消地道:“不是我坏他好事就成,要不然他又要说我只会帮他倒忙。”

    吴娃儿莞尔道:“官人时常还要赶回府衙的,如此往来要瞒过本地耳目实属不易,不过……有官人吸引那些本地粮绅也是好事。那些人晓得他是乔装改扮打扮他们消息,就绝不会想到在官人之外还有一路人马也是乔装打扮地来寻他们的把柄。姐姐可以趁此机会,让官人晓得姐姐也是可以帮他大忙的。”

    唐焰焰双眼一亮,赶紧问道:“你是说……咱们也扮成外地粮商,诱蛇出洞?”

    吴娃儿微笑颔首道:“正是!”

    唐焰焰一听摩拳擦掌道:“要说做生意,我还真不是一无所知,冒充个粮商,那是易如反掌。只不过……”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我俱是年轻的女子,乔装改扮的功夫又不到家,若是女扮男装出面,马上就要惹人疑心。若是干脆以女儿身份抛头露面,恐怕更加叫人觉得奇怪,这一计……只怕不成。”

    吴娃儿蹙眉沉思片刻,说道:“此事倒也不难,咱们只消找个人来充作粮商,咱们姐妹扮作他的妻妾从旁指点就是了。”

    唐焰焰反问道:“这假冒之人使不得外人,咱们身边,可有这样伶俐的人物?”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老黑,老黑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激动起来,肾上腺素陡增两百余倍,两条腿“突突突”地直转筋,脸庞都涨红了起来。

    眼前这两个女子,在他心目中,那都是天上的仙子般不容亵渎,平时他都不敢正眼瞧上一瞧的,虽说要扮这粮商,与她们只是假凤虚凰一番,可要是听她们娇滴滴唤一声官人,那真是……让他马上投进洪泽湖去喂王八他都肯呐。

    老黑立即把胸脯儿挺得高高的,满怀期望地看着两位主妇,等着她们点将。

    唐焰焰和吴娃儿上一眼、下一眼,仔细看了半天,不禁双双摇了摇头。老黑长得黑点也就算了,身材魁梧粗壮,微微有点驼背,满脸的横肉,一身的凶悍之气,扮公差有那么点味道,扮山大王,倒有十分的威风,他充当打手惯了,哪里像个和气生财的油滑商人?

    就在这时,张牛儿懒洋洋地走了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两位夫人,咱们要是想在泗州住上几日,还得进城去住才好,要是一直这么住在船上,停泊久了,要引起有心人注意的。”

    唐焰焰和吴娃儿一见他进来,登时双眼一亮,吴娃儿便轻轻俏俏地起身,走过去背着小手,绕着张牛儿慢悠悠地打量起来,看得张牛儿莫名其妙。

    张牛儿本是“媚狐窟”的一个外管事,“媚儿窟”是吴娃儿当家,宅院都是“媚狐窟”自己的产业,只有这保镖护院的伙计自成一路人马,这些人的头目称为外管事,就像“如雪坊”的赵吉祥一样,负责保镖护院,同官府、地头蛇、同行们打交道。

    张牛儿就是这外管事之中的一位,负责迎来送往、答对客人,这人生得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一张有些市侩的脸庞长着两撇鼠须,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不过他在“媚狐窟”做了这些年的管事,倒是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为人精细,能说会道,又兼南来北往的客人见的多了,各有风土人情了然于心。

    吴娃儿越看越是满意,盈盈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向唐焰焰回眸一笑:“姐姐,你看此人如何?”

    唐焰焰笑道:“像,像极了,给他换套衣裳 ,便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了。”

    张牛儿愕然道:“夫人,大夫人,你们在说甚么?”

    吴娃儿咭地一声笑,调皮地道:“我们在说,您该更衣了,官人。”

    老黑垮下肩膀道:“那我呢?”

    唐焰焰向他扮个鬼脸,笑道:“你嘛,做管家护院正好,嗯……连衣裳都正合适,换都不用换!”

    ※※※※※※※※※※※※※※※※※※※※※※※※※※

    杨浩和壁宿匆匆赶去得月客栈租了两间房,又使壁宿赶回府衙暗中向魏王赵德昭通报了一声,二人便暂时在客栈住了下来。第二天,那个帮闲石陵子出现了,带着他们出入于一些粮油铺子、拜访一些粮绅、还引见宴请了一位仓场库务吏吃花酒,着实做足了功夫。

    可是这些人只说粮储不足,自己也是毫无办法,至于一些大粮商手中是否有粮,是否肯私下贩粮,他们也是不甚了然,任凭杨浩价钱开得再高,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杨浩渐渐察觉不对,那石陵子带着他们拜访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整个泗州,似乎形成了一道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关系网,他一个外人,若不能取信于人,根本难窥门径,如此下去徒耗时光而已。

    “这样下去不成,恐怕……我们已经被那石陵子识破了身份,他在带我们兜圈子,我们在泗州呆不了几日的,若是再查不出什么眉目,就只得继续南下了。”杨浩忧心忡忡地道:“各地官府,但存私心的,恐怕都已派了人来观察行色,如果我们在泗州无所进展,他们的胆气足了,必然纷纷效仿,到那时,肥的是地方这些蠹虫硕鼠,朝廷就算把粮购齐了,也要耗尽国库,元气大伤。”

    壁宿无奈道:“那怎么办?这几天陪着那些一身铜臭的粮绅瞎磨牙,我可是忍着一直没下手掏他们的荷包,要是一无所获,那我不是赔大发了?”

    杨浩咬着牙冷笑:“他有他的翻墙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一计不成,我还有一计,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6章 夫妻同心

    泗州城里来了一位大豪商赖富贵,南京应天府人氏。

    说他是豪商,倒不是他来了多少人,带了多少车马仆从,而是人家那气派,处处就透着富贵之气。车只三辆,俱是南海金丝楠木精心打造的华贵名车,一辆价值万金,据说在南方这样的车子一共也只四辆,其中倒有三辆在嗜好收集名车的前宰相魏仁浦府中,被他视为心爱之物,从不示人。

    还有那商人的两个美妾,据说看到两个美人儿的人追着他们的车子足足走出七八条街,一路只顾望着车中美人,一不小心掉进河里的都有。大多数人没见着那两个美妾,但是很多人见到这两位美妾身边的那个小丫环采儿了。

    这个青衣布帕、不着珠玉胭脂的小丫环,眉目如画、鼙笑嫣然,真个是又美又俏,其姿容较之泗州第一美人“环采阁”的头牌红姑娘祝玉儿也不差分毫。其言谈举止,举举大方,较之许多大户千金毫不逊色。没有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会在身边留下一个杀伤力这么大的一个丫环。望其婢而知主人,那两位美妾美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这一来可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可是他们一进城,就把“泉香苑”这家庭园别墅似的客栈整个儿包了下来,以致很多人慕名而来,却是无缘与美人一唔。

    第二天,这位应天府来的大豪商开始走访本地有名的大粮绅,一俟见着这位大豪商的尊荣,知道他那对美妾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男人就不由得替两个美人儿难过。这位应天府豪商生得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一张油滑奸诈的面孔,两撇细长的鼠须,肩膀头上就是脑袋,看不到脖子,肚腩挺起老高,富富态态,真他娘的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可是人家有钱啊,别的富人家拜贴都是烫金的、泥金的,这位爷够骚包的,整个拜贴都是金箔打造,出手如此豪绰,自然一鸣惊人。头一天,这位赖大老爷宴请了泗州知府邓祖扬夫人的娘舅刘向之。今天又宴请了另一位泗州大粮绅周望叔。

    刘向之和周望叔,是泗州举足轻重的两大粮绅,刘向之是知府邓祖扬夫人的娘舅,随邓祖扬上任才来到此地,而周望叔家族的郡望就在泗州。十几代传承下来,根基深厚,家底殷实。这一新一旧两大粮绅一个有官府背景,一个根基深厚,都与江淮道的转运司、发运司、籴便司关系密切,但是这两人之间却是势同水火的。

    这位应天府的赖老爷居然毫不避讳地与彼此有隙怨的两大粮绅先后接触,而两大粮绅居然也不以为忤,欣然赴宴,更叫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猜疑。很快,有关赖老爷的身份背景就传扬开来。原来,赖氏家族是北方珠宝行业的翘楚,根基就在南京应天府,世家豪门,富比王侯,有些排场自然不足为奇。

    听说,赖家现在与来自西北的大富绅唐家挂上了钩,有意拓展生意,多找几条生财之道,像这样的大豪绅,一旦与他攀上了关系,无疑一步登天。不只可以走出泗州,而且北方豪绅多有官场背景,一旦朝中有人,想要坐在家族事业那就容易的很了,难怪刘、周两家对他都是这般的重视。

    酒席宴散,双方兴尽而散,席上酒兴大发,喝得酩酊大醉的周望叔周大老爷让两个美妾扶着上了自己那辆以明珠为帘的马车,一偎进座位,眼中的醉意立即消失不见,闭目沉思半晌,他向左边那个身材惹火的美妾问道:“娥容,你看……这位赖员外可信么?”

    那个名唤娥容的美妾识文断字,精于算术,人既美艳,又聪慧机灵,周望叔许多帐务都倚赖这位贤内助打理,不止是他的妾室,而且也算是他事业上的一大臂助。听他问话,那美人娇哼一声,酸溜溜地道:“老爷都要拿娥容去换赖员外身边那个稚容美妾了,您的事儿,人家哪里还管得了。”

    周望叔微笑道:“我不过是佯醉试他罢了,豪门世家子,岂重美妾姿色,我以‘八美图’换他一个美妾,他若应允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尚存疑虑了。呵呵,老爷岂会真的把你换出去?所谓借酒装疯。这就是了,待我‘酒醒’,自然反悔,到时只说换的是图,而非真正的美人,他若不肯,陪个不是也就是了,他岂会因之与我失和?”

    周望叔有八个美妾,个个姿色上佳,曾邀名士绘就一副‘八美图’,将八个美人各具特色的妍态丰姿俱都绘在画上,饰以之钻石宝石,名贵无比。娥容听了方才转嗔为喜,却仍撇嘴道:“老爷盯着人家那个稚幼的美人儿,恨不得和一口酒,便一口吞下了肚去,他若真的肯换,谁晓得你动不动心。”

    嘴里嗔着,她仍仔细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真的,如果是有人行骗,摆不出这样的排扬,而且。如果他们是假的,必然心虚,一个心虚的人,岂敢如此大张旗鼓,又冒充应天府有名的豪绅,却不怕露了马脚?”

    周望叔“唔”了一声,沉吟不语。另一侧名叫阑珊的美人儿说道:“奴家也曾仔细观察过他们主妾的言态举止,确是大家风范,应该是做假不来的。”

    她也是八美图上一个美人儿,向来得到周望叔的宠爱,沉思又道:“南人北人。风气不同,南人易妾卖妾、以妾飨客,习以为常,北人风气却不尽相同。这世上有个身为宰相,却慷慨以妾侍客的韩载熙,还有一个富甲天下,却宁可破家丧命,也不肯以美妾换取自家安危的石崇,老爷如此相试,原作不得准,依我看呀,娥容姐姐说的对,老爷是真的对人家的女人动了心了。”

    周望叔哈哈大笑,在她香腮上捏了一把,说道:“八美图变成九美图,又有何不好?你也多一个姐妹作伴不是?”

    说笑罢了,他笑容一敛道:“我看他们也无破绽,不过魏王正驻跸于泗州,风声很紧呐,如无十全把握,这口风我是露不得的。”

    他轻拍美人滑腻柔软的大腿,缓缓说道:“老夫派往应天府查探虚实的快马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了,且拖着他,等有了准信儿再说。”

    “嗯!”娥容掩口轻笑,媚然道:“老爷,您别忘了得月客栈还有一个买家呢,五万石粮可也不是个小数目,您就不动心么?”

    “呵呵呵……”周望叔轻笑起来:“杨浩,杨浩,好一个南衙院使,拆鸡棚捣猪圈的活儿他还成,想盘老夫的根底,就凭他一个愣头青?哼,吩咐下去,让石陵子继续带着这位杨大人兜圈子去吧,待他们离开泗州的时候,老夫会张灯结彩。搭出十里彩棚去为魏王千岁和他杨大人送行的,呵呵呵……”

    ※※※※※※※※※※※※※※※※※※※※※※※※※

    “老爷,您喝多了,走得慢些。”

    “老爷,腿抬高着点儿,可别绊着。”

    娃娃、焰焰争相献媚,娇滴滴的嗓音听得人直酥到骨子里头,张牛儿本来只有三分醉意,倒有七分作假,现在让她们两个搀着,你一声我一声娇声沥沥地一唤,走起路来都有点顺拐了。

    可是一进了车子,这两位就把他张大老爷给踢到一边去了,两个美人儿往榻上一座,张牛儿赶紧拾起两把扇子,哈着腰给两位捏着鼻子的美人儿扇起风凉来。

    “你不错嘛。”吴娃娃笑吟吟地瞟了张牛儿一眼:“以前本姑娘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周望叔也算是十余传承的商贾豪门,在他面前,你居然气焰比他还要嚣张,举止比他还要雍容,叫他生不起丝毫疑虑。”

    张牛儿本来就胖,又喝了酒,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还得巴结着给两位姑奶奶扇风儿,脑门上汗珠子噼呖啪啦地往下掉,听吴娃儿夸奖,他自得地一笑道:“周望叔虽说是十余代豪门,说穿了不过是泗州地方上的一霸,见过甚么大世面?小的在姑娘面前,名震京师的公卿王侯、声倾天下的鸿儒名士也不知见过了多少,他们席间饮乐的谈笑作派,小的都看得熟了,随便模仿模仿,再捡几个他们谈笑过的话题,还怕镇不住一个泗州土豪?”

    吴娃儿抿嘴一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如今为山九仞,还是大意不得。这么大一笔生意,到嘴的肥肉他是按捺不住的,我看他已然意动,如今只是吃不准咱们可不可靠罢了。姐姐,你编排的这个身份没有问题……”

    她扭头一看,只见唐焰焰板着一张俏脸正在生闷气,不禁怔道:“姐姐怎么了?”

    唐焰焰重重一哼,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咱们现在还要用到那个姓周的,我一定要他当面好看,他把咱们女人看成什么了,居然要跟咱们这位赖大老爷换妾,真是气死我了。”

    张牛儿连忙把腰哈的更低,陪笑道:“小的这不是没敢答应么。”

    吴娃儿听见唐焰焰竟是为他抱不平,不禁感动地握住唐焰焰的手,幽幽说道:“唉,天下间的男子,大多是哪此了,情浓时候,当你如珠似宝,山盟海誓滔滔不绝,一旦厌了,就像骡马牲口一般随意处置,哪个真把我们当人看了?也只有我们官人,王爷的权威也罢、自家的前程也罢,看的都不似自己的女人为重。也只有姐姐你这样的当家主妇,才会为小妹如此不平,小妹有福气啊。”

    “我倒不是为了这个……”唐焰焰愤愤然道:“那个周望叔不把我们女人当人看,竟然大醉之后提出换妾,这个本已叫人生气,更加叫人气愤的是,他用八个美妾换你一个,怎么却不来换我?本姑娘难道就生得差了,入不了他的眼去?真真是个该死的东西,长了一双什么狗眼!”

    “呃……”

    吴娃儿登时无语:“我家这位大妇,怎么脑子里似乎缺根弦儿啊?

    ※※※※※※※※※※※※※※※※※※※※※※※※※

    石陵子一进房门,就搓着手,呲着牙,点头哈腰地笑道“哎哟,两位壁爷,都在房中歇着呢,呵呵呵,小的刚又联络了一位粮商,这位住的远了点儿,在城东马家集,您二位看,是不是雇两顶抬轿呀,要不然可辛苦多了。”

    杨浩似笑非笑地道:“马家集就不用去了吧,呵呵,今儿去了马家集,明儿再去牛家坡,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货色,答的一概是无粮可售,你每日收了我们的钱,带着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这么走下去,恐怕猴年马月,也收不上来一粒粮吧?”

    “啊?壁爷这是……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这个这个……小的是个粗人,是在听不明白。”

    “粗人?”杨浩慢悠悠地踱到他的面前,折扇一收,在他脑门上“啪”地一瞧,笑容一敛,森森然道:“粗人?你这么瘦,风一吹就折的身子骨儿,也敢自称粗人?你拿本大人当猴儿耍,是么?”

    石陵子脸色微变,狡诈的眸光一闪,装傻充愣地道:“壁爷倒底在说甚么?小人……小人真的听不懂。”

    “听不懂,那本官就说与你听!”杨浩一回身,将袍裾一甩,往椅上安然一坐,沉声道“壁宿。”

    “属下在!”

    壁宿踏前一步,振声说道:“上坐的这位,就是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南衙院使杨浩杨大人,还不跪下?”

    “啊?什么?你……你们不要诳我,我石陵子……”

    石陵子脸色大变,却不肯就范,吱吱唔唔只是装傻,壁宿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石陵子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一时双腿欲折,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起来了。

    杨浩冷冷一笑:“你不用怕,无论在谁面前,像你这样的角色,都只过是个听命跑腿的主儿,本官不会自降身份,跟你这样的小虾小蟹较劲斗气儿的,你给我听清楚了!”

    杨浩微微向前俯身,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件事本官既然要查,就一定会一查到底。开封府多少权贵勋卿家的不法建筑,本官只消画上一个圈儿,就拆也就拆了,他精心编织的这张网,本官也一定能扯得破,不是强龙不过江,叫他好生候着,本官自有办法把他这条老泥鳅,从洞里头挖出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7章 许人陈报

    杨浩将石陵子教训了一顿。便带着壁宿扬长而去。石陵子跪在原地,大汗淋漓地发了半天怔,忽然如梦初醒一般,跳将起来便急急冲了出去。

    壁宿早换了一身衣衫,稍作改扮,在客栈对面坊市中候着,立即悄悄尾随其后,石陵子匆匆行至五游桥,忽地在桥上站住,他望着河水怔怔思忖一会儿,忽然折身闪入桥侧坊市,慢悠悠地踱去,壁宿更加小心,只在远远人群中慢慢地辍着。

    杨浩回到知府衙门,就在门房下面遮阴处候着,过了一阵儿,壁宿急急赶了回来,杨浩问道:“那石陵子去见过了什么人?”

    壁宿摇头道:“我悄悄地跟着他,到了五游桥口,他站了一会儿,便折向‘五游阁’酒楼。似乎仍在招揽生意,他同那儿的几个帮闲汉子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散去,而他自己,则碰到一个到泗州买妾的乡下豪绅,便收了佣金,领那人寻牙婆去了。”

    杨浩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些市井汉子油滑狡诈的很,我还是看轻了他们,本以为亮出身份故意恐吓一番,他惊慌之下会马上去见那幕后主使,想不到他一个帮闲无赖也有这样的心机。”

    杨浩在院中徐徐踱了一阵,止步说道:“那些帮闲与他皆有勾通,消息随时会通过别人送回去,想盯他的梢,从他身上打主意是不可能了。看来还是魏王说的对啊,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我们代表着官府,有着不可拂逆的威权,只要抓到他们一星半点儿的把柄,就可以借题发挥,这样的长处我弃之不用,偏去与那些地头蛇们较量阴谋诡计,这是落了下乘了。你且回去歇息一下,我去见魏王。”

    杨浩匆匆赶到菊花,尚未进入月亮门。就听一阵幽幽的琴音传来,其中一曲传自赵德昭房中,另外一曲却是来自花树绿丛之中,琴音袅袅,互相应和,听来心旷神怡。

    魏王侍从侍候在廊下,一见他来,认得是近来与魏王走动极亲近的朝官,不敢阻拦他去路,只是向他打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打扰了王爷抚琴,杨浩会意颔首,径直进入厅中,那近侍却折身绕向屋后去了。

    杨浩放轻了脚步进入房中,就见赵德昭宽袍大袖地盘坐于光滑清凉的竹席上,在他膝前横置一案,横上放着一具古琴,对面是八屏的沃雪梅花屏风,屏风下的小几上点着一炉檀香,香气扑鼻而来,赵德昭则微瞌双目。正在自得其乐地抚着琴弦。

    杨浩驻足一旁,只听两曲琴音忽而如遏行云,忽而婉若流水,应和缠绵,赵德昭一脸的陶醉,仿佛根本不曾察觉人来。待一曲弹罢,赵德昭方展袖起身,对杨浩呵呵笑道:“她奏一曲《梅花三弄》,我便奏一曲《阳关三叠》,相衬相映,珠联璧合,这位姑娘不但琴弹的好,而且人极聪慧,听其音而思其人,年方妙龄、清丽灵秀,如同书画跃然心头。”

    杨浩想起花丛掩映下那翩然闪去的一抹纤影、锦衣罗裙,不禁笑道:“莫非是男是女也能从琴音上听出来?千岁既不曾见过她,怎知她定是个年轻聪慧的女子?”

    赵德昭哑然失笑:“那怎能听得出来,本王是向府中下人问起,才知那抚琴的是邓知府的千金邓秀儿,年方十七,抚得一首好琴。她的模样本王虽不便问起,可是只听其琴音,却是可以想得出来的,若非兰心惠质、貌若仙子,怎能抚得出这样曼妙不俗的琴音?”

    杨浩见赵德照无限向往的神情便忍不住想笑,看背影想犯罪、看正面想自卫的所谓美人儿实也不少,有一副曼妙娇丽好身材的女子,可未必就能长出一副精致妩媚的五官。杨浩便打趣道:“王爷若想见她,却也不难,王爷在邓府中住了也有两日了,找个甚么借口不能与这位琴友知音一见?”

    赵德昭急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借住于邓府内宅,已然有些不大妥当,只好再寻借口窥伺人家女眷?”说到这儿,他轻轻吁了口气,有些迷醉、有些向往地道:“这两日每天都要与她斗上几曲,虽不曾谋面,在本王心中,却像是相熟已久的知音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若要让本王见她,一时反而忐忑。”

    “这位魏王从小养在深宫大院里,虽说有不少名师调教,学识、才干皆是不俗,只是这情商……似乎和智商发展的不太平衡。不过却也苛求不得,他们这里以琴音遥相交谈,和我们那里的男女以网络所幻化的才子佳人互相痴迷大抵相似,王妃是官家指定的,先入洞房。后生情感,看魏王这架势,恐怕实际上尚是初恋,憧憬激动一些也属寻常。”

    杨浩正胡思乱想,赵德昭已收拾了心情,肃然问道:“杨院使寻访的如何了?”

    杨浩忙道:“那些地头蛇确不好斗,下官用尽了心思,可是就连一个市井间的泼皮闲汉,也有十分狡诈的心思,若是慢慢寻访,下官也未必不能抽丝剥茧。找出操纵泗州粮市的幕后黑手,奈何我们时间有限,不能在泗洲长住下去,是以下官才来向千岁请示,咱们得另辟蹊径才成。”

    赵德昭点点头道:“连着两日不见你有消息传来,本王也猜出几分了,粮商是不可缺少的,调剂余缺、流通有无,许多朝廷做不足的功夫,都需他们辅助补充。可是,惟利是图乃商贾本性,是以为富不仁者大有人在。

    他们聚钱运本,乘粒米狼戾之时,贱价以籴。翘首企足,俟青黄不接之时,贵价以粜。籴米时,巧施手段,一再压价,粜米时,杂糠秕而亏斗斛,犹不知足,还要屯粮居奇,只盼天下水旱灾频、百姓饥无可食方趁其意,最是不仁不义。这个痼疾,古已有之,想要根治,何其难也。

    可是正如你在工部所言,如今火烧眉睫,不求千秋万世,总得先解了眼前危难再说。你要各地抽调人丁,建筑只供三月之用的堰坝水闸如是,清理管理地方粮市,同样要为达成这一目的而行,你说吧,需要本王做些甚么,本王必全力配合。”

    杨浩喜道:“如此,下官就直言了。我们人地两生。又不能在此久耽,那些不义粮绅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下官想,他们蓄粮屯粮,不是不肯卖粮,只是为了牟取暴利罢了,泗州府在严抑粮价,他们必然私下高价出售粮食;泗洲府控制了水陆交通要道,对贩粮于外地的粮商课以重税,他们也必有秘密渠道可以交易。粮食不是金珠玉宝,随便找一名心腹藏于胸怀之中就能运得出去,知之者必众。咱们如今私访不得其法,唯有利用官府之力,如此这般……”

    杨浩将自己打算一一说出,赵德昭沉思片刻,颔首道:“使得,本王若是亲自登衙……唔……却是有失妥当,这样吧,你是钦差副使,当得起这个差,本王就全权授权于你,邓知府那里,本王去说。”

    杨浩微微一怔,拱手应道:“下官遵命。”

    待杨浩告辞离去,赵德昭微微蹙眉道:“老师何以阻止学生?”

    原来方才杨浩向赵德昭授计,赵德昭本已全部答允,闻讯自后堂转来藏于屏风之后的太傅宗介州忽地探出一只手来向他摇了摇,赵德昭这才临时改口,授意杨浩主持其事。

    宗介州自屏风后面闪了出来,微笑道:“殿下思虑有欠周详呀,许多事情还是由下属去办的好,成则成矣,败也不伤羽毛,一旦陷入僵局,还可从中斡旋,进退方才自如。泗洲知府身为本地的父母官,尚且拿这些粮商无计可施,殿下若依杨浩所请亲自坐衙,一旦仍是抓不着粮商把柄,消息传开,岂不惹天下人耻笑无能?此其一也。

    王爷亲自坐衙,公告乡里许人陈告,这就是对邓祖扬不甚信任了,泗洲知府是个精明干练的官儿,而且又是赵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果王爷真的亲手抓住了把柄,于赵相公脸面上须不好看,若是抓不着把柄,更是要让赵相公和邓知府这朝廷和地方两位大员都对殿下心生芥蒂了。”

    赵德昭微微有些不悦,说道:“老师时常教诲学生,民心似海,应珍惜点滴之水;权重如山,勿滥用半捧之土。要去私为公,出于公心自然宠辱不惊,两袖清风始能正气凛然。如今国事危急,何以老师却要学生先为自己打算?”

    宗介州道:“大道无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正道从此出,小道从此生,邪道从此灭,相生相克,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欲行大道,非强者不可为,而殿下如今正拾阶而上,尚未成为九五至尊,强者非一日可强,岂可不求稳重?何况,杨浩是钦差副使,以他官职,坐镇府衙,受人陈报,足以令得百姓信赖,殿下又何必强出头呢?”

    赵德昭听了默然半晌,唯只长长一叹。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8章 下有对策

    .

    杨浩本意是想请赵德昭出面。以当今皇长子、魏王殿下的身份亲自坐镇府衙,许人陈告。以赵德财贵重的身份,民间但有知情者、受粮绅欺迫不堪者,必然踊跃而来,不想赵德昭却让他出面主持其事。

    杨浩被那石陵子一小小泼皮闲汉戏弄了一番,本就一肚子火气,正想寻他们把柄,惩治奸佞,出这一口恶气,虽说自己出头总不及魏王出面更能令百姓依赖信服,却也应允了下来,便立即回去准备。

    赵德昭一向敬重太傅,虽依其言自己并不出面,还是唤来邓祖扬,亲自向他说明此事,要他全力配合。邓祖扬一心为公,胸怀坦荡,倒没有为此心生嫌怨,杨浩这法子若是可成,就能打开泗洲粮市僵局,于他也有莫大好处。便也欣然应允了。

    赵德昭见这位邓知府秉诚为公,心中也甚欢喜,公事说罢,他本想问起那位令他念念念不忘的邓秀儿姑娘,终是因为从不曾涉及情事,所以还有些面嫩,赧然半晌,欲言又止,邓祖扬心生好奇,试探着问起,赵德昭却心慌起来,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邓祖扬离开魏王居处,立即如见主簿、通判、巡检等一干人等,将魏王的命令传达下去,自己仍去督建河工,令各司衙门全力配合钦差杨院使,又将三班衙役尽数拨去,听候杨浩差遣使唤。

    一时间杨浩坐镇泗洲府衙,榜文一张张地贴出去,五个城门,三条入城水道,乃至大街小巷,泗州四郊乡里随处可见。

    “今上遣魏王德昭、三司使楚昭辅、开封府院使杨浩南巡于江淮,查访籴购粮米事宜,察泗州地方有不法粮绅,趁机屯粮提价。胁迫朝廷、兼并地方,行种种不法之事以牟暴利。开封府院使杨浩,奉钦差正使魏王德昭之命,于泗州府衙许人陈告,但有循私枉法、与不法粮绅私通款曲之官吏,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仍转御史台科察。其所贪墨,不论多少,尽数支与告事人充赏。此榜公示之日,主吏自首者免罪,既往不咎,粮绅有不法之举者亦可赦其旧罪。”

    榜文一出,轰动了整个泗州城,小小泗州城中不过一万四千家人口,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几乎尽皆知晓此事。茶楼酒肆之中,都在谈论不已,谁也不知道这位钦差搞出如此大阵仗,会在这泗州城中掀起一番怎样的风雨来。

    但是事实上,什么风雨都没有来。

    天还是那么热。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的柳树条儿都有气无力地垂着,行在树下的人也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泗州府衙门口一字排开接受陈告的官差们早上还齐刷刷地站在那儿,挺胸腼肚,威风八面,现在全都跑到大门洞里,坐在齐膝高的门槛上,让过堂风吹着乘凉去了。一条大黄狗趴在石狮子的阴影地里,耷拉着舌头呼呼地喘气。

    大堂上,杨浩也坐得乏了,午后天气更加闷热,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叫得人晕晕欲睡,从大堂里向大门口望去,半晌儿才见三两行人慢慢走过,那百姓向府衙中看来,远远的看不清五官模样,杨浩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嘲笑的意味。

    “罗班头,把刘牢之跟我唤来。”杨浩坐的不耐,向堂下吩咐道。

    那个班头儿拄着水火棍正在打瞌睡,杨浩一叫,他立马醒了过来,赶紧一擦嘴角口水,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守在大门口的刘牢之赶了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刘牢之是刘向之的兄弟,四十六七岁年纪,也是邓知府夫人的娘舅,靠着邓知府的关系,在这泗州府做了捕头儿。不是甚么干吏,但是平素做事还算勤勉。

    杨浩郁闷地道:“刘捕头,告示已贴遍街巷了吧?”

    刘牢之道:“大人,不止街巷城门,就是乡镇村庄,也让乡官里正们领了告示回去晓谕百姓了。”

    “嗯,”杨浩无奈地道:“始终不曾有人赴衙陈告么?”

    刘牢之笑得也有点苦:“大人,没有。”

    这时罗班头叫道:“钦差大人,知府大人到了。”

    杨浩抬头一看,就见邓祖扬正向衙中走来,旁边有一个五旬左右的员外,便连忙离案迎了上去。

    府衙附近的街巷中,一些闲汉三三两两的蹲在树荫墙角下乘凉,高声谈论着钦差重赏陈告的事儿。

    “粮绅老爷咱们惹得起?人家有权有势,在这泗洲一亩三分地儿上,那是多大的势力,钦差待上几日就走了,到时谁为你撑腰啊,真要得罪了那些粮绅老爷,倒时候,这泗洲城你还想不想待了?得了失心疯的才去陈告。”

    “就是说,粮绅老爷们跟发运司、转运司的官老爷们都有来往,说白了。官府里头都有人,漫说告不倒,就是告倒了,倒霉的还是咱们平头百姓,老话说的好:‘打死不告官’,为啥咧?就算让人逼死了,父母双亲老婆孩儿至少还有条活路,告官?你一家老小可就都没了活路了。”

    “可不,谁要是真犯了糊涂,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嗳,你。说你呢,往哪儿去?”

    一过推着车梨子的小经纪赶紧站住:“喔,我往东二坊去贩梨子。”

    “贩梨子?”一个帮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顺手从车上拿起几个梨丢给仍蹲在那儿的几个朋友,自己拿了一个,“喀嚓”咬了一口,冷哼道:“白老六啊,你瞧瞧你,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不懂事儿呢。钦差老爷可是正张榜等人举告呢,你从那衙门口儿一走,我们看见你是去贩梨的,可旁人不知道啊,这要真是哪位粮绅老爷叫人给告了,还不得疑心到你头上去?到那时你还想不想在泗洲混了?”

    “啊?”

    “啊什么啊,我点拨的还不够明白?你换条道儿走啊。”

    “喔,多谢指点,多点指点。”那白老六擦了把汗,陪着笑脸推起小车拐进了一条巷弄。那帮闲望着远处冷冷清清的衙门口冷冷一笑,又咬了口梨子,走回树下去了。

    ※※※※※※※※※※※※※※※※※※※※※※※※

    一间酒楼,二楼墙角临窗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柔媚,因为天热没束头巾,一头长发梳成马尾,额头系了一条镶翠玉的带子,往窗口一坐,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窗外就是一条河,此处有习习微风,水光鳞鳞映上楼来,把他那明玉一般的肌肤映得忽明忽暗,仿佛玉冻冰雪一般剔透。在他外面那间桌子,张十三独自据占一座,要了满桌的酒肉,正在埋头大啖,这时一个青衣削瘦的汉子蹬蹬蹬地跑上楼来。张十三只抬头向他看了一眼,便低头饮酒,恍若不识。

    青衣汉子上得楼来左右一张望,便绕过张十三到了那白衣少年桌前打横儿坐下。白衣少年伸手翻过一个细瓷杯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杯酒。青衣汉子坐得笔直,并不接杯,只是望着细细一道酒液注入杯中,低声说道:“泗洲府已蓄购了四成粮草,至此再收不上一粒粮食了。钦差魏王爷很是焦燥,看样子还要在泗洲停留几日,钦差副使杨浩已张贴了布告,悬重赏要泗洲百姓陈告检举。”

    “布告,我已经看过了。”白衣少年俊脸的脸蛋上那线条鲜明迷人的嘴唇轻轻一撇道:“杨浩此人,倒是常有迥异于常人的想法,发动民众揭发检举地方豪绅?他不晓得那些在官府眼中不堪一提的地方豪绅,在百姓们眼里就是一方的土皇帝么?举告,哼!异想天开!这种主意,待大宋掌控天下三五十年之后,若天下安泰、吏治清明,倒也未尝不可。如今么……,是行不通的,就算有人举告,也是不痛不痒,难以撼动那些粮绅。”

    “正如小姐所料。”那青衣汉子轻轻地笑起来:“那八大金刚往门口一坐,又有哪个百姓敢靠近了去?府衙本来平日还有人击鼓鸣冤打打官司的,如今为了避嫌也没人去报官了,知府衙门的大门口儿清静的都可以去捉麻雀了,这个杨浩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官儿的,真是一个大大的草包,据说他在开封府时就是有名的愣头青,也亏他……”

    “啪!”酒案被那白衣公子素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响,那青衣汉子一呆,忙住了口抬头看去,就见那白衣公子眸中露出一抹愠怒,明玉般无暇的俏脸也沉了下来,冷若寒霜地斥道:“就算是一条蛟龙,困在泥沼里也要被草蛇戏弄,就算是一只猛虎,落于平阳地上也要被恶犬相欺。不义粮绅投机取利,自古使然,诸般手段不可胜数,这个痼疾,还没有哪位明君贤相、地方干吏能够根治的,赵官家用了个猪一样的三司使替他管家,结果本姑娘略施小计,不就整得他焦头烂额?杨浩人地两生,孤掌难眠,还能有甚么好办法,怎么就成了草包?你说!”

    那青衣汉子被她斥责的莫名其妙,连忙惶惶称是,心中忖道:“杨浩若是无能不正趁了小姐的心意吗?我说他一句草包,怎么小姐老大的不开心?”

    坐在前边一席,无形中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了来的张十三已隐隐约约知道自家小姐往昔的情事,听那兄弟被小姐一通教训,嘴角不由勾了起来:“杨浩再如何不堪,小姐可以说得,旁人可说不得,要不然……可是捅了她的马蜂窝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299章 大煞风景

    折子渝呵斥一番,青衣汉子只是唯唯喏喏地应是,折子渝这才敛了怒容,惋惜地一叹道:“趁着粮荒人心不稳,李煜若是此时起兵,也还是来得及的。只要唐兵一发,对宋国目前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开封民心动摇,赵匡胤必不敢孤注一掷再对汉国用兵。

    汉国危局一解,天下形势顷刻变化,这盘棋,他赵匡胤又得花上七八年光景重新布局了。可惜,李煜此人空负男儿之躯、帝王权柄,却沉耽享乐,胸无大志,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不及我一个妇道人家!”

    青衣汉子犹豫道:“小姐,咱们府谷若是出兵呢……?”

    折子渝摇头道:“西北诸藩,唯图自保不被吞并而已。并无与宋一较长短的实力和雄心。如今中原,能与宋国一战的唯有唐国,唐国若出兵坏了宋国吞并汉国的大计,虽是触怒了宋国,但是反而会安全了。

    可我府州不成,府州不过一州之地,如何能与宋相争?况且,外受诸羌牵制,李氏坐拥五州之地,也只想当他的草头王罢了,如果府州不自量力,主动对宋用兵,说不定夏州会抢在宋军之前攻占府州,捡一个大大的便宜。”

    她思索一阵,说道:“我们在中原只有一些探马细作,济不得甚么事,如今局已经摆下,能否解局、如何解局,已经不能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李煜此人鼠目寸光,不是一位雄主,让他出兵断然不能,林虎子坐拥七万雄兵也是徒呼奈何,不过,要他帮点小忙还是成的,我修书一封,你立即去一趟镇海,要他大江练兵。加剧江淮一带的紧张气氛,如此,赵德昭欲平息此事,或可再增几分难度。”

    “是!那小人退下候命。”青衣人颔首领命,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折子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处,一双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本以为,就此与你山水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谁晓得你阴魂不散,偏是又生这许多波折。我为宋国设这一难,最后居然是你跑来解局,你解得了么?”

    她把眉梢一扬,不无幽怨地道:“亡命奔逃于广原时,助你出头的是我们折家;把你置于芦岭,内忧外困,险死还生的是赵家,给予你援手,助你风光无限的还是我折家;功成之后,夺你之权、欲害你命的仍旧是赵家,也不知他赵家有甚么好,你就这么死心踏地的为他卖命。”

    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大宋官场上,你异军突起,算是一个异数了。文官里头,你是异类,武官里头,你还是异类。不管是官家、晋王、还是宰相,三家势力中,你都算不上嫡系,就算立了这桩功劳,毫无根基的你站在风口浪尖上招摇,那也是自蹈险地。这一遭你被泗洲奸商设计,若是果然失败,未必不是你的福气。杨浩,你好自为之吧……”

    ※※※※※※※※※※※※※※※※※※※※※※※※※※

    “刘员外如今又筹措了多少粮食?”

    杨浩关心地问道。他得邓知府介绍,才知道与他同来的那位五十出头的员外就是刘向之,泗州一大粮绅,邓知府夫人的娘舅,此人对泗州粮市必然是相当了解的,所以三人到了二堂,闲谈几句,杨浩便直奔主题。

    刘员外五十出头,看起来却有六十上下,一张狭长的脸有些削瘦,满脸密密的皱纹,肤色粗糙黎黑,头发胡须都是花白的,一点也没有养尊处优的富绅模样,如果给他换身粗布衣裳,简直就是一个蹲在地垄头上的乡下老农。

    这位老农一般的员外皱紧了眉头。额头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仿佛沟壑一般,他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院使大人,泗洲知府是我的外甥女婿,胳膊肘儿没有往外拐的,如能相帮我岂有不帮的道理?可是现在,粮食真的是难收了,这几天我到处奔走,收上来还不足四千石!”

    他拍了一记大腿,恨恨地道:“那个为富不仁的周望叔,坏事做绝,有他在这,这泗洲的粮市就休想太平,可是祖扬对他也太纵容了些……”

    邓祖扬有些尴尬地道:“当着院使大人,就不要发这些牢骚了,本府也知道那周望叔不甚规矩的,可是他世居泗洲,十余代下来,周家子弟遍及江淮,各行各业、官府地方,势力盘根错结。根基深厚,他没有太出格的作为,抓不住他为非作歹的实据,如何惩办于他?”

    刘向之嗔目道:“这还叫没有证据?”

    他转向杨浩,目光热切起来:“杨院使,周望叔只手遮天,操控泗洲粮市已非一日两日了。许多粮食都被他截买了去,现在粮市上缺粮,不是因为欠收,而是因为他联络了许多粮绅,联手操纵市场。有粮就收,使得市上无粮可售,粮介这才节节升高。这人财大气粗,对付售粮者也是花样百出。”

    杨浩精神一振,忙道:“刘员外,你慢慢说,他收粮到底有什么手段,何以官仓收不上粮,他却总是有粮可收?”

    刘向之道:“大人,他们打下粮食运来泗洲,官仓籴场是要按成色评估出等级,然后称量入库的,周家在本地财大势大,许多籴场小吏役人都收受过他们的好处,其中有些还与周家有些亲戚关系,这时候,他们就会有意压价,把价钱压的越低越好,粮户自然不愿把粮食贩给官仓。

    这时又有许多帮闲经纪,整日厮混在官仓附近,与他们搭讪说和代为引见,周望叔就能以比官仓价格稍高些的粮价,把粮食收到自己手中。远来的粮户,人地两生,需要找个帮闲经纪,更是被他们直接领走,至于小粮户,嘿!更不消提了,那些泼皮无赖跟在左右虚声恫吓,他们怕惹是非,岂敢不把粮食卖与他们?”

    杨浩截口道:“官仓胥吏与粮绅勾结,明知其事,却无法杜绝么?”

    邓祖扬叹息道:“不瞒大人,本府刚刚上任时,为了官仓蓄粮,着实地头疼了许久,可是。其中关节虽听的明白,但仓场胥吏乃至许多役人,也不是说换就换的,就算是换了,换上来的人依然故往,本府只能连下饬令,却也无法分身天天守候在籴场做一个库务吏。

    本府夫人的娘舅原本是做些小生意的,此后便做了粮绅,以其法制其人,这才如虎口夺粮一般,从其他粮绅手中尽量抢购粮食,保证了官仓应蓄购的粮食数目。每年下来,所耗虽比时价还要高出一些,较之其他州县我泗州的付出却已是最少的了。”

    杨浩心中一动,忽地想到自己在霸州分发种子时让农户互相监督的法子来,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主意,这一州的情形可比一村复杂多了,那村中都是地位相等的农户,为了自家的几亩地,可真是相争不下,谁也不怕谁的。但是这里牵涉的就广了,有了阶级、有了尊卑、有了强弱,许多事情你明知弊政所在,也是想不出合适的对策的,杜绝是不可能的,就算最大程度地防范减少这种勾当,也得从制度上着手,而这就不是他的职权、也不是泗州知府的职权范围了。

    杨浩倒也没想凭一己之力,就有办法改变数千年官场商场相互勾结的弊病,开封缺粮之事是他提出的解决办法,但现在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如今要想软硬兼施,逼迫那些粮绅乖乖地把粮食吐出来,只有抓住他们行不法勾当的小辫子作为交换条件,逼其售粮。

    所以他现在只想从这方面着手而已,但他仔细思索一阵,却不禁有些失望,官仓压价哪怕你明知是弊病也抓不住把柄的,粮食成色如何,全在库务吏们一双眼一张口,本无一定之规,你说他错了,那是各人判定标准不同,何错之有?至于粮绅购粮,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同样做不得什么可以让他们乖乖就范的凭证。

    杨浩有些烦恼地问道:“那么,如今官府抑制粮价,邓知府又派税吏把守交通要道,对私贩粮米的课以重税,那些粮绅可曾安份了些?还有私下提价的、贩粮的么?”

    刘向之肯定地道:“有的,肯定是有的,像周望叔那种人,一日不赚进几斗真金白银,他就一日不快活的财迷,怎么可能眼巴巴地看着粮米在库仓中不化成金银?只不过……我在泗州做粮绅才两年左右,门路耳目都远不及他,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知府大人的亲戚,有些门道儿是不会叫我知道的,我……我明知他们必有不法勾当,却是没有真凭实据的。”

    杨浩听了不禁默然。

    刘向之又道:“不过,官府这般打压,大宗的粮米交易肯定是要受到影响的,只要官仓加纳的粮食数目他们不知详情,捱到秋收之前他们必然服软,会乖乖以平价把粮食交出来的。”

    杨浩苦笑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这计太也行险,一旦他们比朝廷还沉得住气的话,那时的花销比现在还要高的多。”

    见刘向之也露出尴尬神色,杨浩忙道:“魏王千岁放心不下而已,不管如何,两位所想的这法子,目前倒是对付那些奸商最好的办法,但愿能够成功。不管如何,刘员外今日赶来,将许多粮市隐情坦诚相告,杨某心中都是感激的。”

    刘向之露出笑容道:“应该的,应该的,帮院使大人就是帮我们知府大人,刘某自然要竭尽所能。”

    杨浩打起精神和邓祖扬一起把刘员外亲自送出府门,对面斜向一条巷弄中,一个破衣褴衫好似乞丐的身影正畏畏缩缩地往这边走,忽地看到三人出现在衙门口儿,杨浩笑容满面地与邓祖扬、刘向之拱手道别,目送他们上车离去这才返回府衙。

    那乞丐见杨浩与刘向之如此亲热,不禁吃了一惊,登时露出怯意。这时街上有几个闲汉已经注意到了他,他赶紧低下头,扭转了脚步,行若无事地向对面一条巷弄中走去。

    杨浩和邓祖扬回到府衙,邓祖扬便告辞去了后宅,杨浩回到大堂坐下,看看东倒西歪有气无力的衙役们,苦笑摆手道:“你们都去廊下歇着吧,若是有人击鼓,再来升堂侍候便是。”

    那些衙役们早站得两腿发麻了,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杨浩越想越恼,在大案上狠狠地捶了一拳道:“这些奸商,难道本官真就整治不得你们了?”

    壁宿在一旁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整治不得便整治不得,这天下是他们老赵家的,可你看王爷千岁他着急么?王爷整日价在后院里用一具破琴勾搭邓家千金。

    这祸是三司使楚大人惹出来的,可你看他着急了么?整日猫在房里,巴不得把这事儿全撇给别人。王爷不急,三司使也不急,就你着急上火的,这里边有你什么事儿啊?就算筹粮失败,也不是你的罪过。”

    杨浩道:“话不能这么说,原本没有插手此事也罢了,可是如果我不出这一计呢?说不定朝中自有能人会想出更好的办法。如今官家既然依了我的计策,也就等于堵塞了其他的可能,如果粮食不能保证充足,哪怕只饿死了一个人,我也难辞其绺,心情不安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如果能赚一百万贯,你让他只赚五十万贯,天下间有几人肯心甘情愿的?现在想要他们乖乖地交出粮食来,晓之以大义那是与虎谋皮,他们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几句好话儿就能哄得他们乖乖把手里的果子交出来,唯有抓他们的把柄,逼他们就范,可这凭据,嘿!他们明知咱们是为粮草而来,岂肯露出马脚等咱们去抓?”

    壁宿翻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儿地道:“官府嘛,想要入人之罪还怕找不到口实?他们为了粮食,买通官仓胥吏,欺压迫害粮户,就算现在没有,以前少不得也有过打砸抢烧一类的恶霸之举,我想官府卷宗里总有那么几桩陈年旧案有记载吧?要是还找不到凭据,那就栽他们的脏啊。”

    “嗯?”

    “你是官啊,你嘴大嘛,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你说?嘁,冤假错案这种事儿,我浑身手见得多了,可不是我污蔑你们当官儿的。”

    “对啊!我怎么像头驴子似的,让粮食这种绳子系着,就只知道围着磨盘打转,哈哈,我是受了法制社会的害了,哈哈,聪明人想不出办法的时候,笨人想出的法子果然最管用,我再去向千岁请一道命令。”

    壁宿摸着后脑勺,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笨人……我么?”

    ※※※※※※※※※※※※※※※※※※※※※※※※※

    邓知府原本的住处证给了赵德昭,自己搬去了旁边的厢房,他回到府中,先到自己房中准备更换了衣裳便去拜见王爷,刚刚换好便服走到厅中,女儿便闻讯赶来。邓祖扬笑道:“女儿,今日不是去清灵寺上香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邓袖儿道:“爹爹,女儿去清灵寺上香,遇上一桩事情,听说爹爹回来,才急急赶过来禀知爹爹。”

    “哦?什么事呀?”邓祖扬喝了口凉茶问道。

    “爹爹,女儿今日去上香时,恰遇一户人家也在寺中祈告,焚香膜拜,泣不成声。女儿好奇问起,才知是三表兄造的孽。”

    邓祖扬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三表兄做了何事?”

    邓秀儿怒道:“三表兄是做行钱放贷生意的,那户人家的田地去年秋汛遭了水的,因赋税缴不上,向三表兄借了五贯钱,利滚利,如今已成四十五贯,今秋就算是丰收,恐怕家中也存不下一文钱,尽数都要归了表兄,可是谁知前两天他家中即将成熟的稻子又不知遇了谁人祸害,被人偷偷放火烧去大半,表兄闻讯知他难以还债,便逼上门去,趁火打劫,要他以地抵债,那人苦苦哀求,表兄又看上了人家女儿,欲强索为妾,可是人家女儿早已定了亲事的。表兄或要地或要人,余此再不松口,迫得那人走投无路,一家人几乎急得上吊,真是好不凄惨。”

    邓祖扬一听气得脸都红了,拍案骂道:“这个混帐东西,竟敢行此不义之举,来人,来人,把那畜牲给我找来。”他气得嘴唇哆嗦,端起杯来想要喝茶,杯刚沾唇一股怒火升起来,茶杯狠狠掼到地上,“啪”地一下摔的粉碎。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事儿呀刚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一个身材修长的红衣妇人自后厅走出来,绯罗衫子绯罗裙,裙绣石榴花,足蹬一双凤头靴,纤腰袅娜、胸脯浑圆,破具成**人的妩媚风情,只是两只眼角微微上挑,透着几分犀利和精明。

    一见她来,邓祖扬把袖一拂,怒道:“还不是你那宝贝外甥干的好事?”

    妇人莫名其妙,邓小姐忙上前把经过缘由说了一遍,邓夫人一听,不以为然地道:“我当多大的事儿呢,至于你大发雷霆的?行钱放贷,愿打愿挨,从乡里到城池,从偏远州县到首善之区,哪儿没有行钱放贷的?这事儿不碍王法吧?咱们宋国律条里面可没有禁止行钱放贷,要是欠帐不还,告到你的衙门里头,你还不能不管,对不对?”

    邓祖扬怒道:“夫人,放贷行钱,也得存着三分仁义吧?他夺人活命之田,又欲趁机勒索人家女儿为妾,这是欺天灭性之举。”

    邓夫人大为不悦,拂然道:“什么叫夺人活命之田,勒索人家女儿为妾?行钱放贷,有行钱放贷的规矩,刘忠放贷,那钱可不全是他的,他也要按时给钱民付息的,帐要不回来,难道钱民不寻他的麻烦?”

    邓祖扬喝道:“若非你一味袒护,我看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哼!放贷行利,放贷行利,这事儿我自会去查,若让我晓得那火就是他放的,断然不会饶他!”

    邓夫人见丈夫声色俱厉,先是呆了一呆,随即便啼哭起来:“旁人还没说甚么,你倒先把屎盆子扣在自己亲戚脑袋顶上了。好啊,你现在做了官儿,嫌充我刘家要傍着你了是不是?你当初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刘娥可曾嫌弃过你?你父母早丧,叔伯兄弟视你如路人,赴京赶考都拿不起盘缠,是谁给你凑的份子?是我舅舅卖了自己家里的老牛才给你凑足了盘缠,要不然你能金榜题名?你能有今日风光?”

    邓祖扬气势矮了三分,放低了声音道:”你……你说这些干什么?二舅做了粮绅,三舅做了捕头,姨丈不是也托人安排到籴便司去做了库吏了么,我几时不感念刘家恩德了?”

    邓夫人咄咄逼人的地道:“感念?你若真的感念,今日就不会借题发挥,要拿我外甥做文章。放债取利,亦担风险,明知高利而去借贷,又不是做善事,还不上当然要赔偿。若是忠儿喜欢了他家女子,愿意代偿债务,娶那女子为妾,也要他家自愿才成,可没有强抢民女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家一说可怜那债就不用换了?”

    邓祖扬被夫人的气焰完全压制住了,嚅嚅地说不出话来。当时,放高利贷确实是官府允可的一种行为,而且不但民间有人放贷,就是寺院道观,也常常向百姓放贷,以致一帮和尚道士上门索债的奇观偶尔也是可见的。官员个人放贷那是公开合法的,不用提了,就是地方官府也有偷偷挪用府库的银子交与行钱人去放贷牟利的。

    邓祖扬当初刚到泗州,因为与周家素有渊源的原任知府营私舞弊是被御吏参劾罢官的,当地官吏和财大势雄的周家对他极有敌意,所以极尽排挤和挟制,他便不拘规矩,大肆任用私人,刘家上下为了筑固他的权位是出了大力的,为了把夫人的二娘舅刘向之扶持起来,成为一个大粮商对抗周望叔,而他宦囊又不丰厚,当初他也曾在把府库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之中,偷偷把钱转给行钱人放贷,赚取丰厚的利息作为本钱,可以说他并不是一个愚腐木讷的官儿,但是刘忠的行为真的是叫他十分气愤。

    可是如今夫人气愤莫名,刘家上下对他的帮助和恩情的确太大,邓祖扬有些气馁,不禁暗想:“我该偷偷把刘忠唤来,叫他莫行如此不义之举,宽限那户人家些时日的,如今惹了夫人大光其火,何苦来哉。”

    邓秀儿见爹爹被娘亲骂的不吭气了,有心相帮,便上前说道:“娘,此事怪不得父亲,表兄他……”

    “你住嘴!”邓夫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当初你母亲没有奶水,是你妗子把你喂养大的,你这丫头好意思告你表兄的黑状?”

    邓秀儿委曲地道:“娘,女儿不是有心为难表兄,实是那户人家太过可怜。”

    就在这时,厅口一个清郎的声音笑道:“邓知府回来了么?什么事如此吵嚷?”

    邓秀儿回首一看,只见一个盘髻簪发,戴宝珠金冠,穿一袭滚银边的葱白色长袍,袍上绣四爪蟒龙的英俊青年微笑着站在厅口,俏脸顿时一红,她已想到此人就是与她接连几日斗琴为乐的那位魏王赵德昭了,这位王爷,果然生得俊俏。

    赵德昭与邓秀儿琴曲相和,渴慕之心越来越切,今日听见这厢吵闹,正有了露面的借口,忍不住便踱了过来,一见厅中那少女翩然回首,赵德昭脚下如踩云朵,魂儿飘飘荡荡,登时也呆在那儿。

    好一个美人儿,白素为下裙,月下为上襦,把个人儿衬得美玉雕琢一般,窄袖短襦、曳地长裙,联珠对孔雀纹锦纹锦的紧身半臂衣,两个联珠恰在娇美的前胸贲起处,在她肩上还披着一件绣着鹧鸪的绿色缦衫,仿佛才从外面回来。

    她的容貌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貌,但是很有江南女子的风韵,月眉细细长长,鼻儿小巧,红唇薄薄,刹那对视,双方都有一种心惊魂飞的感觉。

    “啊,只是……只是一些家庭琐事,想不到竟惊动了王爷,王爷恕罪。”邓祖扬一见赵德昭赶来,连忙抢步上前施礼。邓夫人忙也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副笑容与夫君双双迎上前来。邓秀儿却侧了身,螓首半垂,向赵德昭俏巧地福了一礼,就要避入内室中去。

    赵德昭本来正要去扶邓氏夫妇,一见这朝思幕想的人儿要避开了去,连忙咳嗽一声:“私宅相会,哪来这许多礼节,贤伉俪快快请起,啊!这位姑娘是?”

    邓秀儿本来已盈盈退至书架旁边,马上就要闪入屏风后面,王爷忽地问起她的身份,倒是不便再走了,她身形向前一倾,随即便又站住,一倾一止,自成风景,俏生生立在那儿,仿佛便是书架上一卷犹自散发着墨香的书卷。

    邓祖扬见赵德昭不再问起他们争吵的原因,心中暗自庆幸,忙道:“这是小女秀儿,秀儿,快来见过王爷。”

    邓秀儿又瞟赵德昭一眼,芳心乱跳,姗姗走上前来,正要福礼下拜,杨浩急匆匆走来,进门张眼一望,也没看清厅中微妙形势,风风火火地便道:“哎呀,府台大人在,王爷也在,好极好极,杨某又来讨旨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300章 天下熙熙

    .

    杨浩这一出现。赵德昭哪有理由再拉住人家一个姑娘谈天说地,邓秀儿眉眼盈盈,向他溜溜儿的一瞟,福身见礼已毕,便避往后室中去了。赵德昭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来见倾慕已久的琴友,谁料刚有那么点感觉,话还没说上一句,杨大棒槌便来横插了一杠子,心中着实郁闷。

    可他看看这位工作狂一脸热忱的模样,又不好说他甚么,心中甚至还有些惭愧,说起来,这些日子可一直是杨浩在忙,他只是在太傅的指点下提纲契领,坐镇幕后。这是他赵家的江山,杨浩似乎比他还要上心,朝廷有这样忠心的臣子,还能责怪他么。

    当下,邓夫人也避开了去,邓知府使人上茶,恭请魏王上座。自己与杨浩对面坐了,听他诉说来由。杨浩现在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愈锉愈勇,跟那些到现在还未正式照过面儿的粮绅们飚上劲了。

    杨浩把自己的目的和想法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崇尚堂堂正正、以大道秉政治民的魏王不甚苟同,不过事急从权,也未提出反对,倒是邓祖扬击节称赞,说道:“此计大妙,对付这些无所不为、无孔不入,从中捣鬼又滴水不漏的奸商,正该以毒攻毒。本府赞成,如果王爷同意,那下官就把近几年涉及粮商讼诉的卷宗都移交杨院使处理,看看能否找出破绽,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这个……”赵德昭微一迟疑,颔首道:“两位大人既然都同意这么做,本王应承了便是,你们只管去做,若是闯出什么祸事来,本王一力承担。”

    有这样一位肯放手任他施为的王爷钦差,杨浩心中大畅,当下三人又商量了一番细节,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杨斗士便兴冲冲地告辞离去了。

    赵德昭看看墙角一扇屏风,美人芳踪袅袅,此时再要唤她出来相见势必难以启齿。人家是知府千金,又不是教坊中的姑娘,自己一个王爷,怎好莫名其妙地强要与人相见,只得落寞起身,也向邓祖扬告辞。

    赵德昭行至门口,一阵琴声忽又传来。一曲《高山流水》仿若幽谷松根下涌出的清泉细流,清清冷冷,淙淙铮铮。《高山流水》……觅知音?赵德昭精神一振,顿时心花怒放。

    不一会儿,赵德昭房中一曲《凤求凰》便也弹奏起来。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赵德昭此曲一弹,心意已诉,邓秀儿闺房中的乐曲声登时便静了下来,只听他一人弹奏,邓祖扬双眉紧锁,正想如何妥善好自家外甥刘忠之事,既不得罪了夫人。又不使他坑害了百姓,心事重重,全未注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赵德昭并未高歌,歌声自在心中响起。两下里,两个人悄悄牵起了一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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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知府还要正常处理公事的,杨浩总不能鸠占鹊巢久而不去,于是便让出了府衙,搬去了籴便司查阅陈年旧案,他调来的卷宗都是涉及米粮交易或有关粮商的一些诉讼案子。这籴便司旁边便是官仓,案子中涉及需要调查询问的公人以这两处最多,在这里就近调人质询也方便些。

    壁宿也随了来,这里的房子比较陈旧,二人各住一间,杨浩查阅档案,发现了疑点就着壁宿去唤人来询问,这样有的放矢,果然成效卓著,一个上午便挑出了三个涉及粮绅强买强卖、投机倒把的案子,俱是邓祖扬上任之前的旧案,不过这三个案子举告的都是米牙人和泼皮帮闲,如果从此入手很难触及那些大粮绅的痛处,杨浩又无时间剥丝抽茧,细细斟察,是以暂且做了记号放在一边,继续向下翻阅。

    吃过了午饭。杨着喝着浓茶提着精神继续调阅卷宗,忽地发现一桩案子正是举报泗州粮绅周望叔的,这起案子当初曾经引起极大轰动,原告叫朱洪君,原本是泗洲极殷实的一家粮户,家中有田十余顷,在泗州一带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他告周望叔在代理官府征收粮赋的时候,私自加赋三成,从中牟利。但有不肯相从者,必然暗中招来一些泼皮无赖施以种种骚扰,横祸不断,明里又受到周望叔联络官府进行打压,他家千亩良田,数年功夫便被敲诈强买去近三成。结果因为知府包庇,此案屡告屡败,官司打了两年,打官司又白白赔进去两百亩好地,此事终是没有着落。

    朱家老父一怒之下赶到江淮观察使衙门口儿一根绳子上了吊,这一来事情闹大了,江淮道监察使、观察使联名上书御史台,朝廷为之震惊,御使台、大理寺派人联袂赶来,会同地方监察、观察衙门彻查此案。结果揪出原任泗州知府殷静的诸般不法行为,这才将之绳之以法。

    但是周望叔私自加赋三成的罪名却无据可查,周家买地的契约白纸黑字摆在那儿,征收税赋却是口头公示,而且当时负责下乡征粮的几个泼皮俱都逃之夭夭,税赋司衙门又推诿搪塞,这事儿查不下去了。

    朱洪君不服,新任知府邓祖扬上任后,他继续上告,邓祖扬接了状子果真继续查起来,他与当地士绅关系紧张。遭至当地官吏和士绅们大力排挤,与此案不无关系,结果此案又查了一年有余,还是没有得力的证据,这时朱洪君心灰意冷,撤诉不告了,邓祖扬与抱成团的当地士绅斗了这么久,也是精疲力尽,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杨浩看到这里,心想:“那朱洪君老父不耐欺压,上吊自尽,朱家被敲榨去一半家产,朱洪君岂肯就此罢休?他是真的久告无果心灰意冷,还是受了周家更多的胁迫?说不定能从他这儿打开突破口。”

    杨浩计议已定,便要壁宿按卷宗中所载住址去提人来问,壁宿去了两个时辰,回来说朱家大宅早已换了主人,据说朱洪君的儿子嗜赌赔光了家产,朱家破败,变卖了祖业,如今不知去向。壁宿扮做寻常茶客,与朱家老宅对面茶肆掌柜的闲聊了一阵,得知朱洪君曾经在城东了禅寺一带出没过。

    因赌破家?杨浩心中不由一沉,说道:“你找个熟悉门路的帮闲经纪……罢了,此地帮闲与那些不法粮绅沆瀣一气,俱是他们耳目,官仓衙门里的人也是信不过的,今日已晚,明天一早,咱们两个亲自去找。”

    ※※※※※※※※※※※※※※※※※※※※※※※

    刘忠从“环采阁”回来,下了马车,施施然地进了自家后宅。

    近来,他迷上了“环采阁”的红倌人潇潇姑娘,这是一个秀眉大眼、水嫩嫩香葱儿似的苗女,吃惯了江淮风味的刘忠乍一遇到这位活泼热情的蛮女,便被她迷住了。这个小娘皮真是够浪,刘忠惯经风月的人儿。也架不住这位姑娘如胶似漆的厮磨功夫,到现在两腿还有点打晃呢。

    “那细腰、那丰胸、那股子浪劲儿……”刘忠色yinyin地回味着:“真有些不舍得放手呢,不如明日支一笔钱把她赎回来作妾。”这一想到作妾,他忽又想到了泗河边上的胡家姑娘,那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也颇招人眼馋呢,本来要把他家那几十亩良田都弄过来,可是这姑娘又实在不舍手,唔……明天还得派人去催债,早晚把那姑娘弄回来尝尝鲜。

    刘府很大,在这江淮水乡地带,六进六出的院落已是相当庞大了,院中花木疏朗,亭台楼阁,显得十分华丽。刘忠是泗州有名的行钱,钱财自然不在话下。

    行钱就是放利贷的,他从官员、富绅那里收了钱来,再高利放贷,那钱财如滚雪团一般增长的极快。这行钱是很有势利的,借钱给行钱的富户称作库户钱民,别看他们是出钱的人,也要巴结着行钱,尤其是有权有势的行钱,刘忠若是到哪个富户家去,那是要反客为主坐在上首的,主人反要侍立一旁陪笑巴结。

    刘忠想着美事儿逛进后花厅,就见老爷子刘向之正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身后一个俏丫环使一双青葱玉手正给老爷轻轻揉捏着肩头。刘忠父母早亡,是由爷爷养大的,一见他正在花厅坐着,便笑道:“今日回来的可早,今日不曾饮宴去么?”

    刘向之听见声音,张开双眼冷哼一声,面孔似水地道:“你这小子,又去哪儿鬼混了,到现在才回来?”

    刘忠耸耸肩,在椅上坐了下来:“去‘环采阁’耍乐了一阵而已,家里有什么事么?”

    “当然有事!”刘向之挥挥手摒退了丫环,怒容道:“你说,你在泗河边上胡作非为了些什么?你姨丈方才把我找了去,看他模样,气得着实不轻。”

    “泗河边上?”刘忠眨眨眼,忽地明白过来,不由跳将起来,恼怒道:“此事是谁传去姨丈耳中的,真是岂有此理,若让我晓得,一定打断他的后腿。”

    刘向之板着脸道:“你去吧,是你表妹告诉你姨丈的。”

    “表妹?”刘忠软了,讪讪地在椅上又坐了下来:“表妹……表妹不大出门的,怎么晓得了此事?”

    刘向之瞪他一眼,摇头叹道:“真是不挣气啊,尽给我惹事儿。本想着,让你和秀儿来个亲上加亲,凭着咱家如今的富贵,再加上你姨母必定是同意的,这事儿十停中就成了九停,可是你这小子太不争气,去年与人为了‘环采阁’的祝玉儿姑娘大打出手,打断了人家的腿,闹得你姨丈姨母都有些不待见你了,现在又这样不检点,真是不给我挣脸。”

    刘忠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表妹是很漂亮,不过真要把她娶过门儿,哪里还能似现在这般逍遥快活,姨丈看不上他正合他的心意,他才不想攀这门亲,把自己捆的死死的。

    刘向之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止你姨丈生气,你这样胡闹,我辛辛苦苦闯下的好名声也都要被你败光了,我告诉你,你姨丈可是发下话来了,不许你干出逼人女儿为妾的混帐事来,这笔款子,能宽限就宽限些日子,不许继续滚利,听清楚了没有?”

    刘忠一听,不甘心地道:“人家傍棵大树好乘凉,咱们倒好,他要做清官,让咱们都喝西北风去?宽限、宽限!我干脆做善事去得了,还开什么生意啊,那块肥田,你舍得下?”

    “糊涂!”刘向之怒道:“你非得自己出头不成?”

    刘忠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嘿嘿,你放心吧,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做了。”

    刘向之摇摇头:“你啊,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有我撑着,有你姨丈靠着,你在泗州呼风唤雨,风光无限,要是没有我们,凭你能跟人家周望叔相斗?哼!这事儿是你搞出来的,自己去把屁股揩干净了,莫要给我惹麻烦!”

    太白楼中,周望叔与“赖富贵”携美妾对坐,正喝到兴处。

    周望叔悄悄派往庆天府的人已经回来了,他打听到赖家长房确有赖富贵这么一号人物,左耳下有个肉痣,年岁特征与眼前这人完全相符,而且,这位赖员外赴京师时,确实带着两个最宠爱的美妾,这对儿美妾本是一对姐妹,一个叫舒舒,一个叫服服,外人虽不见其面,却也早已风闻二姝各具佳妙,色艺双绝。

    那探子还打听到那位赖富贵赖员外此刻不在应天府,头两个月前就离开了应天府,据说要与西北迁往京师的唐家合伙做一笔大生意,具体是甚么还不曾透露出来,只知是与漕运有关的一桩大事。

    漕运,素来是获利丰厚的大生意,财源滚滚,绵绵不绝,以唐、赖两家的财力,如要插手漕运,说不定几年之后整个民间漕运就要被他们两家完全瓜分。周望叔一听顿时心热起来,贪心陡增,他不想与赖员外做这一锤子买卖了,他想攀上这棵大树,走出泗洲,捞一场天大的富贵。

    酒酣耳热之际,周望叔一双美妾都有些放浪形骸起来,娥容罗裳微敞,绮罗纤缕见肌肤,胸前瑞雪灯斜照,一道诱人的乳沟落在张牛儿眼中,“赖大老爷”的一双眼珠子差点快要年进去了。

    娥容向他娇媚地一笑,举杯啜了口酒,轻舒玉臂勾住周望叔的脖子,无比香艳地渡了个“皮杯儿”过去,转首又复看向张牛儿,一双红唇濡濡地道:“赖员外,我家老爷有意与你做一桩长久生意,员外可想听听么?”

    “啊?喔,好啊,呵呵,周兄不妨说来听听,不过……赖某此番南下,是为粮米而来,这桩生意咱们应该先谈妥了才好吧?”张牛儿如梦初醒一般,那双眼睛又狠狠飞在她乳沟里剜了一眼,这才说道。

    “呵呵,赖员外真是性急呢,这两件事呢,原本就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员外何不耐心听我家老爷说一说呢?”

    娥容向张牛儿抛个媚眼儿,心中不屑:“臭男人,一个个都是这副德性,自己身边两个如花美眷,还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巴不得所有的女人都由得他左拥右抱。”

    周望叔呵呵一笑,说道:“赖兄啊,周某这几日四处奔走,八方筹措,总算不负赖兄所望,筹措了赖兄所需的粮食。不过……我泗州府已四处差派税吏,但凡贩粮于外地的均课以重税,赖兄,若是缴了重税,这利也就薄了,赖兄有办法把这么庞大的一批粮食绕过税吏运出泗洲么?”

    张牛儿傲然一笑,说道:“没有金钢钻儿,不揽瓷器活儿,这件事周兄就不必操心了,赖某自有赖某的手段。”

    周望叔笑道:“呵呵,这个……我信得着,应天府赖家,到了哪儿都是一条强龙,只不过……首先,你上下打点,买通官府,总要花上一笔不菲的钱财吧?再者说,魏王千岁正在泗洲,赖兄就算手眼通天,也未必就能把魏王也买通了,这么大宗的粮食运输,一旦落入魏王耳目之中……哈哈哈,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周某肯帮忙的话,我能保你这粮食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泗洲……”

    “哦?”张牛儿目光一凝,透出几分精明味道,他缓缓举杯,微笑道:“无功不受禄,周兄如此热忱相助,恐怕……与你所说的长久生意有关了?”

    周望叔神色一正,说道:“不错,坦白说吧,赖兄给我的价格是十分公道的,不过周某愿意再降价三成,把粮食卖与周兄,而且还全权负责帮赖兄把粮食运出泗洲,条件只有一个,周某希望……能与赖家和唐家合作。”

    张牛儿一怔,目光微微闪动,含糊笑道:“周兄喝醉了么?甚么赖家唐家,赖某怎么听不懂呢?”

    周望叔豁然大笑:“哈哈,唐家富可敌国,赖家北地翘楚,你们树大招风,岂能瞒人耳目?真佛面前不烧假香,周某可是一片赤诚啊,唐赖两家是两条强龙,我周某是比不得的,不过……在这江淮一带,我周家也算是枝繁叶茂的一棵大树,三人成众,与我合作,对赖、唐两家来说,并不吃亏,赖兄以为如何?”

    “嗯……”这可出乎张牛儿的预料,他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作沉吟状低头抚须。

    “老爷,请吃杯酒。”舒舒姑娘眸波一闪,连忙举杯说道。舒舒就是焰焰,焰焰今天穿了一袭白衣,蝉翼罗衣白玉人,温柔若水,娉娉婷婷,看不出丝毫泼辣模样。

    “啊……”张牛儿连忙就着她手将杯中美酒喝了,目光与她一碰,当即便已了然。

    “好!我赖、唐两家一居于北,一居于西北,要做这大河上的生意,也的确需要南边的一方豪霸相助,赖某先允了你便是,不过此事还需与唐家商议,赖某一人可做不得主。”

    周望叔见他答应,不禁大喜过望,忙笑容可掬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相信凭周某的实力,再有赖兄的说项,唐家也无不允之理。如果赖、唐两家愿意与周某合作,有赖唐两家坐镇于北,周某呼应于南,还怕不能财源广进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张牛儿也畅然大笑起来,周望叔睨了眼他左右陪笑的美人儿,笑道:“今日能得赖兄有诺,咱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周某心中欢喜,欲邀赖兄再畅饮一番,不若……请赖兄过府,咱们兄弟重新置酒,促膝长谈,不知赖兄意下如何?”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娥容一瞥。

    舒舒姑娘还未品出其中味道,一旁服服姑娘已娇嗔地抓住了赖员外的衣袖,吃味道:“我家老爷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待我家老爷醒了酒,明日白天再过府一叙就是。”

    张牛儿握紧了酒杯,看着对面那个妖娆迷人的美人儿,好想大声说一句:“我愿意!”

    可娃娃已经这样说了,他只能佯醉装狂,似不明其意地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赖某确已不胜酒力,待明日赖某再过府一叙吧,哈哈,哈哈……”那笑声怎么听似乎都有种悲愤的味道。

    娃娃今日也是一身白衣,却因体娇面嫩,不学焰焰做淑女打扮,而是素衣垂髫,双环绿坠,一双纤秀的美足趿着一双木屐,走起路来踢踢踏踏,稚态说不出的可爱。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稚龄女童般的小美人儿,撒起娇来却是媚眼横波,又娇又甜,周望叔看了那样憨娇神态也不禁色授魂消,只是如今确认了赖富贵的北地豪绅身份,又知他对这娇妾爱之甚深,可是不敢打她主意了。

    两下里又谈笑一阵,这才各自登车离开,周望叔一下子攀上了北地两大豪门,自然是志得意满,满怀欢畅,张牛儿却是痴痴望着娥容袅娜离去的倩影如丧考妣。

    “舒舒服服”两姐妹哪去理他心情,两个人登上车子,便把这位用过了就扔的可怜大老爷踢到一边去,欢欢喜喜地说起了话。

    “娃娃,咱们现在可以去见他了吧,叫他预埋伏兵,早做准备,把姓周的一起子人一网打尽!”

    “姐姐,这时还不急。”娃娃轻轻勾起轿帘,乜着杏眼向外一瞟,嫣然道:“须知越是此时越要警醒,以免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待明日,与他敲定了交接的时间、运粮的路线,种种消息尽皆在握的时候,咱们就去见官人。”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