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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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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悟虚与张若月,出了宝信岛,朝东南方向飞了不过数百里,便看到有两名修士在前方一个小岛上伫立着。此刻,金乌初升,云海之中,红光染染,那两名修士,身穿浩然峰独有的长白袍,金丝镶边,云纹覆身,负手而立,周遭青白之气流转,好一派大儒大修风范。

    悟虚和张若月相视一眼,知道这便是那所谓的浩然峰的接引者。悟虚,一挺身,顿作慷慨激昂状,张若月淡淡一笑,一拂袖,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悟虚暗暗一惊,这掩月宗果然厉害,张若月先前夺九叶青莲灯之时,可以施展出非高僧莫能为的什么大随求手印,如今不过一夜,竟然又将那浩然功修炼得如此有模有样。

    只见,那前方两名儒修,眼冒精光,对着张若月打量不已。待,悟虚和张若月上前,行礼。这二人,方才收起目光,对着悟虚和张若月,拱手微笑道,“原来是宋兄和田兄。我等奉命,在此恭候多时。”

    原来,这二人,一个叫做韩伟奇,一个叫做叶成康,都是那玄归真君罗归一的弟子,此次奉师命,前来接引宝信岛一带暗中投奔浩然峰随赵彤和刘伯温下至人世间的修士。

    悟虚想不到自己和张若月,扮作的宋熊和田守正来得最早,只好和张若月,陪着这两位聊了起来。这韩伟奇和叶成康,修为境界都在**层左右,明面上要高出悟虚和张若月一等,又是所谓的庐山六峰之一的浩然峰的修士,是以,虽然彬彬有礼,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做派和语气。这自然可以理解。但悟虚,昨晚,破戒杀人,借酒孟浪,心绪和状态都不佳,便渐渐沉默于一旁,微微佝偻着。

    幸好,没过多久,又有修士陆续飞来。韩伟奇和叶成康,要过去一一迎接和客套,这无形的尴尬方才消弭于无形。反倒是张若月,弯眉看了悟虚一眼,那神情仿佛在问,“为何如此怯阵?”悟虚,悄悄拢袖一指,那些陆续赶来的修士中,和自己方才一般唯唯诺诺的的人,低声笑道,“红花还需绿叶衬,庸才自然怯佳人。”

    这一次,从宝信岛这边来的修士还不少。悟虚大致看了一下,算上自己和张若月,到齐之后,居然有二十多个。而且,看那韩伟奇和叶成康两人的神情举措,似乎还有不少人,未能前来赴约。这还是这次行动,浩然峰所召集来的修士。由此可见,浩然峰,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悟虚,正默默想着。那韩伟奇,朗声开口了,“如今人世间生灵涂炭,浩劫不断,诸位道友修行之余,能够心忧苍生,慨然而行,韩某和叶师弟,乃至我浩然峰上下,都万分钦佩。”便见得,韩伟奇和叶成康两人,神情凝重地,拱着手,环顾四周。

    悟虚和张若月在内的众修士,自然诺然一片。韩伟奇和叶成康,随即袖袍一荡,领着众人,朝着正气岛方向飞去。

    浩然峰外的正气岛,悟虚还是第一次来。但,飞到正气岛附近,那韩伟奇和叶成康,却又一拐弯,带着众人,绕着正气岛,朝那浩然峰方向飞去。未免意外,悟虚没有用神识探查,只是隐约听到有之乎者也的子曰读书声,眼到正气岛上空一片朗朗乾坤。

    悟虚顿时明白,这儒生读书,其实和和尚念经,差不多,诚心用神,发乎于声,皆是声闻法门,不可小觑。

    写到这里,可能有的看官,一目十行,又或者不以为然。小生,在此,倒是可以暂停行文,强行献丑分说一二,以飨与此书结缘之看官。

    古人读书,今人见相关描述,往往是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今人谓之书呆子,抑扬顿挫,则恐蜗居疏漏,有扰他人。却不知,大凡好文章,好诗词,皆是字里行间,皆有精神感悟,皆有情绪气势。今人读之,若不吐纳气息,心神驰往,万难得其精髓,得其奥妙。

    有看官自然会问,吾诚心领会,默诵之,舍弃音声之末节,岂不是更合乎佛门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这种说法,道理虽然不错,但是混淆了次第。所谓修行,无论释儒道,都讲求一个实修。触法明理悟道之乍起时,迈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静坐吐纳,以待玄机;而摇头晃脑,朗朗发声,不过是这儒门修行中,参悟先贤光辉,窃与天地精神所往来的第一步必经之路。读先贤诗文,朗朗发声,便是调整身心,以其心为心,以其声为声;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不过是开始之时,汝全身心投入之自然和必然的表象。这正如佛门修行中之粗浅观想,须得盘腿合掌,直腰闭眼,其间又有身摇耳鸣腰酸腿麻之种种。

    试问,有多少人,能够跨越此步?能够默然而与先贤,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有多少人,能够不念佛,不诵经,蹬腿闭眼,直接观想出佛祖菩萨,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总的来说,一般而言,默然而诵,精神往来,得窥真谛,那是修行到极高深处,才有的境界。

    所谓,总的来说,一般而言,便是如此如是,不知藏了多少艰辛和教训。诸位看官,切莫以为还有例外,还有奇迹。若作是想,便是起了妄心,起了我慢之心。实在是要不得,出门是要遭雷劈的。

    悟虚心有所感,悄悄于袖中合掌,神识之体,端坐于法界道场,朗诵佛经不已。却没过多久,那前面的韩伟奇、叶成康,却徐徐慢了下来。无声无息,渐行渐止,悟虚睁眼,浩然峰赫然在前,高山仰止,高不可攀,气势逼人。只不过,云遮雾绕,看不真切,便是那山门,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韩伟奇、叶成康,回头对着众人以目示意,那意思,是要众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候。顿时,便有一人,在那里束手直立,凝神静气,默然不语。于是,众人纷纷效仿之。悟虚一眼望去,只见周围之人,如一群求学问道的莘莘学子,齐齐跪倒在学院山门前,要感动天感动地一般。

    悟虚和张若月,只得把眼一闭,自顾自地内省己身起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有一队修士飞了来。也是两名服饰和韩伟奇、叶成康一模一样的修士领头,身后也是大约有二十多个形形色色的修士。那些修士,有的面目可憎,有的身上还带着一丝魔气的味儿。但他们到了之后,也迅速安静了下来。学着悟虚这一批从宝信岛赶来的修士,老老实实地默立在那里。

    悟虚纯粹用肉眼余光,徐徐打量着这一些应该是从紫禁盟这边赶来的修士。按照玄机子,通过那玄珠令所传的讯息,从天外天下来的真人魔修,有二人也如自己和张若月这般,李代桃僵,乔装打扮,混入了这些应召修士之中。但,悟虚看了半天,也是觉得似是而非,难以确定。那面目可憎的,难免是恶人;那身上带着一丝魔味的,也难保不是秉性怪异的普通人。

    悟虚只得又闭上眼睛,作恭谨执礼状。

    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又有一队修士,带着血腥味飞了来。悟虚和张若月,还有先来的众修士,全都猛地一睁眼。那韩伟奇、叶成康,还有另外两名随后赶来的浩然峰修士,更是齐齐飞起,迎了过去。

    这一队修士,前面领头便有四人,个个面色凝重,带着疲惫,气喘吁吁的,那金丝云纹白袍上,隐约可以见点点血污,显然是经历过生死搏斗。至于,这四人身后,那**人,更是个个披头散发,委顿不已,有一二人,更是面若金纸,双目紧闭。

    先来的这两队修士,不由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最后到的一批,是从最远的乾坤道势力范围赶来的。”张若月悄悄传讯道。

    悟虚正要询问,却猛地一惊,抬头望向前方。

    一道神识,从天降,出云来,像一把利剑,从悟虚等人的头顶飞过。感觉中,似乎飞过了正气岛,飞向了云海深处。以悟虚此刻的修为境界,似乎,听到了一声隐隐的轰鸣声,从身后极远处传来。

    这个儒门真灵大修的神识,悟虚甚是熟悉,正是那浩然真君赵浩然的神识,浩浩荡荡之中,宋室皇族贵胄的那股子高冷,那股子萧瑟与迟暮,都早已深深地印记在悟虚的识海里。

    随后,赵浩然这道神识,又飞了回来,朝着浩然峰而去。便只见,前方,云雾翻腾,一分为二,数座高峰扑面而来,但瞬间却又如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清泉流淌,似乎在耳边淙淙响起,白鹤展翅,苍苍郁绿中划出一条优美白线。那最高最远的一座山峰,白云缭绕着,峰顶上隐约有无数红光闪耀。

    众修士正惊叹于这惊鸿一瞥之际,忽有两道身影,从那无穷红光中飞了出来。“郭敏,刘伯温。”悟虚心中默念道,虽然还看不清他们二人的面容。

    他们,飞得极快。不待众人猜测,便已经飞到了众人面前。刘伯温,手持羽扇,头插一支古拙玉簪,面色如水,看上去,有点像诸葛孔明再世的味道。郭敏,手持长剑,长发散于身后,却仍是作男子装扮,不见一丝妩媚,倒显得有点狂放不羁,似仗剑游行的少年书生。

    只见,郭敏,右手托起一卷竹简,那竹简便射出点点红光,朝着最后那批从乾坤道赶来伤势不轻的修士飞去。那些修士,随即奇迹般的恢复了过来,有的甚至气息蓬勃,似乎比平时还有所精进,红光落在其身上,经久不息。

    待郭敏,把手中竹简一收。在场的修士,方才如梦方醒,面上露出仰慕的神色。刘伯温,随即上前,沉声说道,“昔日,诸多先贤,结绳记事,钻木取火,周游列国,著书立说,教化世人,方才有我人族数千年辉煌。如今,人间大劫,妖魔鬼怪横行,诸位道友,效法先贤,此次下山,定能使人世间浩然正气长存,护佑我人族繁荣昌盛。”

    在场众修士,自然一阵唱诺,拱手行礼,遂在郭敏和刘伯温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下了庐山。

    人世间,庐山外,鄱阳湖上空。郭敏和刘伯温,对视一眼,点点头,一示意,那原先接引众修士的八名浩然峰儒门修士,便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各自选了一些修士,分飞而去。

    夜色中,月光下,悟虚随着那韩伟奇,从鄱阳湖出发,一路向东,飞去。悟虚一直默默遥望着北方。

    北方,郭敏和刘伯温的身影,依稀难见,但气息却如火似星。他们,朝着应天府而去。

    飞过了应天府,张若月玉指在眼前晃动,示意悟虚朝南看。

    朝南看,杭州府越来越近。

    这时候,那韩伟奇,带着众人徐徐降落在一荒野山头,缓缓步行至杭州府边境。然后,转身对着悟虚和张若月,主要是对着张若月,满声遗憾地说道,”青田真人有令,命你二人,前往舟山东海一带,结交儒生,传授功法,凝聚浩然正气。“顿了顿,更是直接看着张若月,”前方杭州府,东海妖族猖獗,莫要孟浪,轻易显露踪迹。尔等可小心先到宁波,再转舟山,再徐徐图之。“说罢,还取出一瓶丹药,递给张若月,”此乃浩然峰正气丹,田道友修习儒门功法不久,三日一粒,较为稳妥。“

    一路上,悟虚若有若无的笑着,张若月终是忍不住,回首望着悟虚,且飞且问,”悟虚大师,这是什么意思?佛门高僧,一脸傻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杭州府内,灯火阑珊,笑语欢歌却不断。悟虚笑道,”西湖如西子。想不到这韩老师,却是一位巨眼英雄。“

    张若月,冷笑道,”我掩月宗,独树一帜,冠绝天外天。修习这区区儒门功法,不过是略微随机应变罢了。“

    悟虚,心中又是一惊,表面上却依旧调笑道,”若月仙子,若是要欣赏那西湖美景,前方宁波城东钱湖,也可媲美。“话还没说完,张若月,扬眉冷对,一身月华,”莫要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的阴谋诡计!想套本姑娘的话,想知道掩月宗的事情,你悟虚大师,自可直白来问!“

    悟虚哈哈一笑,”直白问来,岂不是唐突佳人?何况,最难消受美人恩。“

    张若月,冷笑着,玉手朝着下方的西湖轻轻一点,”西湖如西子,你若能令西子笑,我便告诉你掩月宗的事情。“

    杭州府,东海龙宫三太子这个厉害角色在此。悟虚和张若月,各施妙法,掩去气息,堪堪临空飞过,已属难得。悟虚如何还能让西湖笑?何为笑?怎生笑?

    悟虚只有自己呵呵一笑。

    脚下,旖旎西湖,一笑而过。

    悟虚,沉吟着,抬手指着东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这句话,若月仙子可知否?“

    张若月,低哼了一声,”这些儒生文人,最是惺惺作态,狂妄自大。以为能写两首歪诗,几篇文赋,便可以独步天下,救世济民。一朝被君王贬去,便呜呼哀哉,自觉满腔抱负无法施展,君王有眼无珠,失望之余,还大言不惭,作此狂狷之语。你倒是真的抱着木头,给我去海上漂啊!“

    西湖美景,自兹去。悟虚,遥望着越来越近定海城,越来越近的东海烟波,还有那普陀岛,桃花岛,哈哈大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总是好过,一把年纪了,还在岸上,装玲珑少年,一身正气吧?何况,若月仙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小僧当年,曾读过一本杂记,书中写道,有一名儒生,因种种事,种种缘,落魄逃难出海,却不料,因缘际会,成了海上最大的海盗头子。这又是另一番注解了。“

    浪滔滔,风萧萧,悟虚不禁率性而歌,且歌且飞,且浮且沉。

    正所谓

    总把西湖比西子,玲珑少年有谁知?

    浩然正气多少人,乘桴于海杂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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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六章 堕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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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山定海城,悟虚和张若月,缓步而行。

    定海城里,还是如先前那般,一般是人一般是妖。只不过光天化日之下,路上走的,全都是人形,顶多头上支只角,或者手臂还有些许鳞片,或者肤色毛发眼睛有异。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虽也有凶神恶煞般的,但大多风度翩翩,看上去倒似乎出世异人。

    悟虚依着记忆,走进一条小巷,来到深处,却发现原先玄影门的旧址,已经荡然无存,被并入了一处高墙深院的豪宅。唯有那扇小门,留了下来,却也是紧闭着,门槛上已经满是青苔,好似许久都不曾打开过了。原先,挑在门外的那个隐藏无穷杀意的“书”字布帆,更是不见了踪影。

    悟虚,皱眉望了望这出豪宅的上空那团依稀缭绕的黑气,正沉思着,忽然看到两个妖修从空中飞了过来。

    这两个妖修,修为和悟虚、张若月此刻显露的修为相差无几,自然也是化形大半,在衣衫的遮掩下,几乎和常人无异。他们飞落在地,朝着悟虚和张若月打量了一下,方才拱手说道,“两位道友,光临我舟山定海城,不知有何贵干?”悟虚拱拱手,“我等久闻蓬莱有仙山,欲往东海一行,今日云游至此,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那两名妖修其中一人,见悟虚言语举止还算客气,便点点头,说道“东海龙宫广迎天下同道。只不过为了避免误会,还请两位随我等至城主府稍作报备。”

    “东海龙宫,忒不把天下道友放在眼里了。”这时候,一旁的张若月,不由发声了,“田某,自修道以来,几百年来,周游天下,餐风饮露,一日千里,朝辞白帝彩云间,夕飞仙鹭云梦泽,还从未曾到什么城主府报备过。难道,东海龙宫也学那蒙古人,将天下之人,分作四等,要将天下修士也分出一个贵贱尊卑?”

    对面,另外一人,顿时变色,正要开口,却被先前那人拦住了。那人,兴许是见悟虚和张若月二人,修为都在凡尘七八层样子,沉吟着,老气横秋地捻须笑了笑,“这位田道友,言重了。若是寻常人,杭州府以东,任其迁徙游历,蚂蚁搬家,有谁去看?倒是两位这样修为不凡的道友,我东海龙宫,方才另眼相看。所谓请两位去城主府报备,乃是便于城主亲自款待,然后赠予名刺令牌,两位若是在我东海龙宫势力范围,便可持其名刺令牌,享受贵宾待遇。”

    他这样一说,悟虚倒是来了兴趣。之前,悟虚便知道龙王三太子,率东海妖修出了龙宫结界,登临大陆,占了大片区域之后,想要逐鹿中原,一登大宝,做一做天下人世间的九五至尊,施行了许多新政,什么人妖共处共治,开通与东瀛扶桑之间的海上贸易,不禁释儒道三派修士,等等。这笼络修士之举,听上去,似乎也是与其他势力有所不同。要知道,其他势力,虽然也礼敬修士,但是还有宗门派系之分,而且你若是纯属路过,不有所效力,那么摆个宴,吃顿饭,便足矣,不会还送你一张vip金卡,让你到处刷。

    悟虚,止住张若月后续的话语,笑眯眯地朝着这两名妖修拱手道,“原来如此,还请两位东海龙宫的道友,带我等前往城主府。”

    四人遂腾空而起,要朝着城主府飞去。临去之际,那一直隐忍着没有出声的妖修,见悟虚一直若有若无地朝着下方那豪宅望了一眼,终于开口笑道,“看气息,两位道友似乎是儒门中人。孔子曰,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两位却不是普通儒生,不知道对着下方豪宅闹鬼一事,有何见教?”

    悟虚微微一笑,“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所秉持的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天地间浩然正气长存。下方豪宅闹鬼,不过是些许斜影邪气罢了。”

    那两名妖修,停了悟虚这番豪言,不由相识了一眼。下方那处豪宅,占地面积尽百亩,位置也不错,但却是被一个凡俗富翁所据有,其原因便在这宅内西南角的鬼气。而舟山定海城的所有妖修,都认得这倒鬼气的来历,它不是一般的鬼气,而是几乎可与龙王平起平坐的黑龙使的独门鬼煞之气。倒不是说无人能化解,但是却无人敢这么做。尽管,这一道影修罗煞气,乃是由一副破破烂烂的布帆上的一个“书”字,飘散出来,多半是黑龙使来到定海城之时随手所书。但他老人家留下的墨宝和印记,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这两名妖修,不约而同地,朝着悟虚淡淡一笑。悟虚,暗中叹了一口气,淡然说道,“区区鬼气,两位道友笑得如此神秘,我兄弟二人自然说不得要下去看个究竟。”遂运转浩然功,鼓起浩然气,带着张若月,飞了下去。

    这座豪宅,已经空无一人,野草丛生,一片萧索。悟虚和张若月,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一座院落内。此院落,正是先前作为玄影门定海城据点的那个书斋,阴绿石径,檐角窗牖,还是当初的那个格局和风格。

    悟虚领着张若月,逶迤来到一处小楼,嘎吱一声推开尘封已久的门。里面,横七竖八的座椅,甚至残缺的茶杯,都保持着当初悟虚第一次来受到何其峰、张翠露等人袭杀时候的状态。破窗,朽木,浓浓的腐蚀味,那张“书”字布帆,贴在屋梁上,像一道褪了色的符。

    悟虚不由暗暗叫好,他转过身,对着张若月说道,“劳烦若月仙子在外面为小僧护法,感激不尽。”

    相识相处到现在,张若月,已经知晓,悟虚对自己的语气用语越是客气,越是有礼,其态度实则越是坚决,甚至于可以是无比的决裂。她,默默地退了出去。

    悟虚,独坐片刻,回忆了片刻,取出了残缺不堪的九叶青莲灯,默默将其点亮。

    那黑龙使文天祥的暗影修罗煞气,在佛光的刺激下,不断地从那张“书”字布帆,飘散出来,数息之间,已经充斥在小楼内。张翠露等人的依稀容颜,在那灯芯周围浮现,在幽暗中犹如厉鬼般,飘飞,旋转。

    悟虚,遂入法界道场,祭出寂灭之气。

    ..

    黑龙使的独门鬼煞之气,厉害至极,非真人修士莫能安然接近。那两名妖修,本想看个笑话,让悟虚和张若月二人碰到钉子,稍待了片刻,却看到下方豪宅中的鬼气似乎渐渐淡了下来,与之同时,还有一片儒门浩然正气徐徐升腾而起,不由大惊,正要飞下去看个究竟,又看到悟虚和张若月二人从浩然正气中升腾而起。

    “二位是怎么做到的?”那名先前怂恿悟虚和张若月下去的妖修,直接惊声问道。

    “哼!”张若月低声冷哼了一声,“我等修的是儒门玄功,一身浩然正气,区区鬼煞,有何惧哉?”

    悟虚在一旁,闭目不语,心底却是惊涛骇浪一般。方才,悟虚本想以黑龙使文天祥那道暗影修罗鬼气,刺激、抑制九叶青莲灯,摄出张翠露、陆平山等人神识,谁知道佛光鬼气一相逢,互不相让,斗个不休,完全脱离了控制。幸好自己见势不对,急唤张若月,张若月一边打出明月之光,一边释放出刚修得的儒门浩然正气,隔绝了那暗影修罗鬼气,自己方能及时熄了九叶青莲灯,不然,佛光与鬼气相斗之下,张翠露、陆平山等人神识,要么焚灭以护法,要么被化作了厉鬼。

    那两名妖修知道理亏,见张若月如此说,悟虚旁若无人,也不恼怒,反倒是一路上刻意套起近乎来。到了城主府,一人招呼着悟虚二人,一人径直向里处急急走去。不一会儿,一名绿袍修士,在四五名妖修的簇拥下,笑呵呵地从大厅北面的侧门,走了进来。那进去禀报的妖修,自然也在其中,倒不用赘述。

    却说这名绿袍修士,定海城城主,真人三层左右的修为,看上去,与人类毫无区别,便是那妖气也是极淡,给悟虚的感觉,既像是一个极富个性的沙场老将,又像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富翁,桀骜不驯,却又颇为矜持,总来说,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

    这名绿袍修士,坐定了之后,与悟虚和张若月温言寒暄了几句,便取出两块大小一致的墨绿寒玉,从袖口伸出深绿手指,打出两道绿光,然后手一翻,两块墨绿寒玉,飞至悟虚和张若月面前,“此乃我东海龙宫悠游令,两位道友,持此令牌,东海一行,自可畅通无阻,若有日常所需,凭此令牌,也可至各处驿馆吩咐下去。“

    这可是相当于后世的绿卡啊。悟虚虽然早有所闻,早有所料,却也还是踌躇了片刻后,放下伸手,接过那悠游令,轻轻抚摸着,笑道,”所谓无功不受禄,东海龙宫及梅城主这番好意,我等恐怕是受之有愧啊。”

    那自称梅乾化的定海城城主,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鸿蒙初开,天生万物,******本无区别。三皇五帝,人族兴。又有孔子,创建儒家学说,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族繁衍鼎盛,名为万物之灵。然,溯本归元,大道之下,各族修士,岂非一体?何分贵贱高下,亲近疏远?“

    ”说得好!”悟虚不由拍手叫好,”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梅城主,此语,甚得无心!“遂将那悠游令,收入袖中。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那一身绿袍的定海城城主,梅乾化,也笑道·,”梅某平生最喜孟子。宋道友方才这番引用,倒是令梅某顿生一见如故之感。”说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一名属下喝声道,“来啊,速速在观海台准备酒宴,我要为两位同道中人接风洗尘。”

    此刻,午时刚过,吃什么酒席?悟虚正要推辞,张若月却一边把玩着那墨绿悠游令,一边说道,“敢问梅城主,是不是凭此令牌,也可以出入东海龙宫?”

    那梅乾化笑答道,“这个自然。“

    这一打岔,一番对答间,悟虚竟然是随着梅乾化和张若月一干人,出了大厅,朝着城主府内一处高台。

    高台上,悟虚一踏上去,便看到了定海城中那些矗立的垛楼,垛楼上寒光闪闪,令悟虚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带着何其峰、张翠露等人,刺杀当时的定海城守城将军廖喜龙之事。

    那廖喜龙,应该是一名从天外天下来的鬼道修士,善使一把落日剑,他为了恢复修为功力,在定海城中,以守城将军身份为掩护,暗中残杀了不少人族和妖族之人。只可惜,到了最后,还是让那廖喜龙的神识之体,逃了去。如今推断起来,多半也是上了庐山。

    不一会儿,酒宴开始。张若月和梅乾化等妖修,正之乎者也地高谈阔论不已。悟虚不由暗暗称奇,东海妖修,何时变得如此喜好儒学?难道,无论是天上飞的也好,水里游的也好,变作了人,便喜欢上了四书五经,要做那读书人不成?

    张若月,似乎兴致很高,浩然之气,萦绕在身边,朱唇轻启,声音不急不缓,和席间妖修,从孔子谈到七十二贤,再谈到孟子。那从容挥洒的神情,看上去,就像个中文系的女博士。看来,为了那能够自由出入东海龙宫的悠游令,她也是豁出去了。

    “吾善养浩然之气!敢问,何为浩然之气?难言也。”梅乾化,忽然吟道,“难言也!敢问田道友,何为浩然之气?”

    难言也之后,孟子做了许多说明和描述。但梅乾化,忽然此问,显然不是要考究后面那段话,而是想张若月以儒门修士的身份和角度,来阐释何为浩然之气。

    却见张若月,将手一挥,答道,“所谓浩然之气,便是我等儒门修士堂堂正正之气,光明正大之气。”

    却听得席间一名妖修,问道,“难道我们妖修,不是堂堂正正,不是光明正大么?便如我们城主这般,在碧游宫随人族大儒饱读经史子集多年,如今已是真人境界,却为何始终不能修出那浩然之气?”

    这句话才是重点。这名妖修问完话,所有妖修,包括那梅乾化,都双目炯炯地盯着张若月。张若月,指了指旁边的悟虚,“这个恐怕得问问我宋师兄。“神识却传音至悟虚,“东施效颦。妖兽毕竟是妖兽,还想修出浩然之气。”

    悟虚,苦笑道,“启禀城主和诸位,所谓天地有正气,本是人族儒生而言,自然是唯有人族修士,以儒门功法,方能修炼出来。诸位道友,系出妖族,别有机缘,法门万千,又何必介怀于此呢?“

    那梅乾化沉吟片刻,朝着悟虚遥遥举杯,“当年,沧澜先生也曾讲过类似的话。只可惜,当时梅某修为境界不高,未曾悟透。今日,又听宋道友提及,细细想来,受益匪浅。”一扬头,饮尽杯中酒,遂变了容颜体态,头上两只角,双眼射出凶狠的精光,全身鳞甲片片,身后有尾,渐渐隐于浓浓妖气之中。

    “哈哈,妖便是妖,何须学做人!”随着梅乾化的哈哈大笑,空中多了一丝丝黏糊的液体,腥臭无比。

    其余妖修顿时脸色一变,神情凝重起来,有一两个更是站了起来,目光闪烁地看着悟虚和张若月。

    “小心!”张若月暗中传音,木几下方,星云竹剑已经暗自握在了手中。

    唯独悟虚,笑着放下手中酒杯,对着那化为原形的梅乾化,笑道,“吾善养浩然正气。”灵力运转,一道道淡白色气流从全身上下激荡而出,围绕在悟虚和张若月二人周遭,三米之内,无有一丝妖气一丝腥臭进入。

    那梅乾化,又是一阵大笑,与悟虚对答道,“吾善养凛然妖气。”随后,将刚才外放气势徐徐收敛隐去大半,大声喝道,“歌舞何在?”

    音乐声从远处升起,一队彩衣美姬,珊珊行来。

    悟虚眼尖,一下便觉得下方女子中,有一人似乎颇有印象,却猛然间想不真切。那女子,说得俗一点,颇有姿色,很会打扮。细细听来与看来,比起左右来,歌舞也俱佳。

    正细细打量与思量着,忽觉腰间一阵刺痛,悟虚低头,星云竹剑那翠绿的尖端,正抵在自己右侧的肾愈穴。再抬头,却有张若月神识传音来,“悟虚大师,你的一身正气呢?”但见她正襟危坐,一脸肃然,身上喷涌出的浩然之气,带着晶莹的光泽,围绕在两人周遭,自成一团,将梅乾化等妖修释放出的种种妖气尽皆挡在了外面。

    这时候,下方歌舞已是第二场。音乐骤变,时而如山崩海啸,时而如虫鸣猿啼。那名女子,缓缓上前一步,站到了领舞的位置。然后,缩胸收肩,她舒袖舞带,五官几乎挤到了一块,身上五彩蝶衣在风中飘飞不已。最后,她仰着头,翻着白眼,双臂振空,发出一连串非人类的声音。

    悟虚和张若月都是猛地一惊,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来。

    这名人族女子是在以妖族之语纵声高歌!

    悟虚和张若月都不懂妖族之语,但听其歌声,却自有一番怪异感受。再看那梅乾化等妖修,虽然隔着层层妖气,但那愉悦的气息却是肆意流转,无需过多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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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七章 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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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海城,滨海而成,入夜之后,海风习习,华灯摇摇。有一两处夜市,喧嚣光亮更甚白日里,各色人与妖,操着不同的语言和口音,尤其是海外贩来的那些奇珍异宝,那气味香得骨头酥,那色泽晃得眼睛花。

    好一派繁华夜景!可惜,悟虚和张若月二人,却是毫无兴致。张若月,面带寒霜,大步流星地走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一点地,直飞上天,朝着城外飞去。

    附近高空中,几座好似灯塔的垛楼,忽然射出道道光束,随即又有妖修从其中飞来,沉声询问。悟虚在张若月身后,将悠游令亮起,激出一团蓝色光罩,说道“我等有急事,要出城去。”

    夜空中,光束消失,妖影退散,前方的张若月更是如惊鸿,肉眼难及。

    出城去不过数里,便是海边沙滩。月色如水,潮汐在张若月脚下,也悠悠荡荡。一脸寒霜的张若月,双目怒视着随后飞来的悟虚,“方才你为何几次三番,阻我出手?”声音在风中,分外的冷。

    悟虚双手合十,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一边走向正气凛然的张若月,一边开口道,“阿弥陀佛,方才在那城主府内,若月仙子,为何几次三番要动手?”

    张若月,眯着眼睛,盯着悟虚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面朝着大海明月,“妖族,如此欺凌我人族。你却视而不见,还问我为什么?”

    悟虚,望着张若月背影,想了想,答道,“那女子,小僧之前曾经见过几次,略有了解。小僧敢断言,那名女子,不是被迫的,而是为了银两,为了生活,而模仿妖族语言卖唱。若真要说被迫,那也是为生活所迫。”顿了顿,也转身面朝着辽阔大海皎洁明月,“所谓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若月仙子,你如今已快是真人修士了,难道还执着于人妖之分?”

    张若月,转过身来,再次望着悟虚,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痛声说道,“悟虚大师,你好糊涂!须知,凡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唐三藏西行取经,那些妖怪可曾对他客客气气?”

    悟虚缓缓地摇摇头,“天生万物,众生平等。若是仙子如此考虑行事,那别人自然也会如此这般考虑行事。由此一来,因果循环,攀缘附着,再无宁日。这便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张若月,听了悟虚这番话,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悟虚,见状,急忙又说道,“所谓凡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凡俗之人的说法。你我修行之人,虽然也有正邪之分,但这正邪之分,归根到底,还是得看其是否真的作恶。小僧记得,令师尊陆仙子,也说过.”

    悟虚话还没有说完,张若月已经飞出千米之外。悟虚,只得又追了上去。

    ..

    定海城城主府,此刻又是酒宴正当时。实际上,悟虚和张若月离去之后,酒宴一直便在继续。今日,那梅乾化的兴致似乎特别高,尤其是在悟虚和张若月两个外人离开之后,更是酒若鲸吞,肉若风卷,以至于旁边的八名绝色美姬,走来走去的,忙得香汗淋漓。

    座下一名妖修,见城主梅乾化一直显出原形本体,散发出浓烈的妖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今日那两个儒门修士,似乎言语举止,颇为不敬,为何城主大人不让我等将其拿下?”

    梅乾化,冷哼一声,“从黑龙使大人的玄影修罗暗煞鬼气中,全身而退。你以为他们二人是凡尘修士?!”

    此言一出,席间妖修,顿时安静了下来。半响,一个妖修,站起身,弯腰拱手,“难怪城主大人,给了他们最高等级的悠游令。原来,早已看穿那二人的底细。”

    梅乾化,妖身横卧在深绿妖气之中,悠然说道,“我之所以给了他们最高等级的悠游令,不光是因为他们皆是真人修士,更是因为他们虽然身为人族儒门修士,却大体上没有人妖之分,说不定到时候,真的可以为我妖族所用。”

    下面的妖修,齐齐答道,“城主英明,他日我妖族必将取人族而代之!”

    ..

    桃花岛上,安期山顶,张若月,背负着双手,绕着一个小小的光滑的石台,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冷笑道,“想必这便是悟虚大师,向本姑娘提及的那石像遗址吧。”说罢,朗声吟诵道,“若有不平事,焚香默诵之。”

    悟虚苦笑不已。桃花岛安期山,自己曾经塑造石像之事,乃是为了要张若月随自己前来此处试着摄取凝炼张翠露神识,而告诉她。想不到,张若月,此刻竟然拿此事,拿此句,来讥讽自己,自己却一时半会说不清。何况,有些事情,是越扯越乱,越描越黑。

    悟虚苦笑不语,张若月的话,却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博征古今,字字句句表面上似明月清辉,暗地里却暗涌不已,将悟虚几乎是批得体无完肤,骂得狗血淋头。到了最后,更是说道,若要她出手相助悟虚摄取张翠露神识,除非,今夜桃花岛所有人族因有平事而焚香默诵之的愿望能够达成。

    这桃花岛虽然不大,但至少也有一百多人,若是这一百多人,都有不平事,都焚香许愿,悟虚岂不是要忙死?再者说,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爱痴,虽有不平事,其许下的愿,却不一定合情合理,悟虚忝为佛门修士,不过真人修为,却不一定认同,认同了也不一定做得到。

    面对正在气头上的张若月如此刁难,悟虚笑呵呵站在山顶,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将神识放了出去。

    一间宽敞富丽的高楼中,有人对着一个猪头和一尊财神,洒酒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在祈求再发大财。悟虚,便伸手遥遥朝着那处一指,口中笑道,“此人,未有不平事,也不是默诵之。”

    一间破茅屋,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人,靠在木板床上,满面愁容,正想着明天海上风浪大不大,他正打算着舍了那几亩贫瘠山田,乘船去定海城,投奔亲戚,谋个酒店的跑堂伙计做做,钱不多,但包吃包住。悟虚,手指移动,口中笑道,“此人,亦没有不平事,更无焚香默诵。”

    却见张若月,忽然抬手,朝着岛边靠海一处,指了指。悟虚凝神过去,只见一艘小渔船,在岸边浮浮沉沉,中有一名老妪,倚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边,一边拭着泪,一边哽咽着,却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一幅幅画面,在悟虚和张若月识海出现。一名青年,与这名老妪含泪相拥之后,一边频频回头挥手,一边踏上舰板;一艘好似巨龙一般的巨轮,载着满舱货物,载着那名青年,渐渐向东远去;炎炎烈日,狂风暴雨,船来船往,只是那艘巨轮和那名青年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余晖照海,浊浪与天接,画面于此定格。

    悟虚心中暗叹,这老婆婆的儿子,似乎随商船做了一名水手,出海远行,似乎出了意外,未能再回来。

    张若月许是被此勾起了思父之情,片刻之后,她竟然从山顶飞起,朝着那小渔船悄无声息地飞去。悟虚,自然,也跟了过去。

    小小渔船外,一袭月光中,张若月对着悟虚说道,“打探出这名老婆婆儿子的下落,如果尚在人间,将他带回来。“顿了顿,”必须在今晚有个结果。“

    这可真有难度!悟虚正要说话。却见,不知何时,张若月手中已经多了三株檀香。她手掌一合,随后一言不发,双目微闭,似乎在虔诚许愿,仿佛旁边的悟虚如空气一般。

    悟虚见状,知道空说无益,遂双手合十,默诵了声佛号,朝东腾空飞去。

    那商船巨轮,一路行去,最远也不过东瀛扶桑。当初,自己从洪泽湖到东瀛扶桑,也是一夜之间。今夜,自己凝神夜巡,想必也不成问题。

    悟虚如是想着,踏海向东,放出神识,打算先找到那艘商船的消息,再找那老婆婆的儿子。

    不出片刻,张若月也飞到了悟虚身边,要与悟虚一起寻觅那老婆婆的儿子。

    两个人,隔着十米远,速度一致,尽皆隐于月光之中。张若月,一脸肃然,双目紧闭,手中檀香,在月光和海风中,飘散出阵阵异香。悟虚手持寂灭佛珠,额头正中央忽然裂开,一颗淡金色眼珠浮现,朝着下方海面,射出道道精光。

    大海中,多是茫茫一片,波光粼粼,清冷寂远。间或有船只,也不是那老婆婆记忆中的商船。不可说老婆婆记忆衰退,那艘商船已经深深印刻在其脑海中,也深深印刻在悟虚和张若月的识海中。

    悟虚一边飞,一边施展天眼通,海面之下万余米,若是那商船途中遇有不测,但有所属之物,浮沉在海面万余米之内,皆可认出。张若月,也是神识随月华扩展至前方万余米,若有类似商船,漂泊于海,其人未至,神已经知。但如此飞行近两个时辰,眼看着便是要到了东瀛扶桑地界了,却是一无所获。

    悟虚望着前方,不由说道,“看来,还须得去东瀛扶桑,找人询问一番。”

    他二人,海上搜寻未果,自然有线路的关系,因为两人几乎是笔直向东,而且左右覆盖的区域也大约三五公里。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修为境界有限。东海浩大,一夜之间,又怎能遍查无漏?

    实际上,他们两人,便应该飞速过海。倘若那商船沉海,自然有消息传出,时间这么久了,老婆婆定然也有耳闻,悟虚也不用耗费神识探寻海面之下;倘若那商船就在海上,张若月也不用耗费神识,一下子探查到前方万余米,两人且飞且寻足矣,而且要快上不少。但,张若月和悟虚,从定海城出来,便互相憋着一股子气,及至撞见了老婆婆思念儿子这件事,张若月借题发挥,悟虚慨然应对,沉默中酝酿出肆意和疯狂,暗地里较起劲来。这便像后世新闻中所描述的那样,紧急关头,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双手撑起一辆卡车,赤手空拳和发狂的狼狗搏斗。违背了物理,超越了常识。

    长崎岛岸边,船舶连绵不绝。悟虚和张若月,一眼扫过去。还是不见那带走老婆婆儿子的那艘商船。

    悟虚皱着眉头,“一般商船,到了长崎这里,卸下货物,便会开回,不会再向东行。难道那商船真的在途中遭遇不测?”却见张若月,猛地朝着下方飞去,飞入了一艘大船之上的阁楼。

    那大船,张灯结彩,甲板上、船舷上,有许多手持兵刃的武士,来回巡逻。其正中船舱阁楼中,更是有不少修士,分布在各处,却散发出某种相同的气息,显然是一个门派所属的船只。

    那种气息,悟虚恍若相识,疾飞过去,却见张若月将星云竹剑压在了一名修士的颈上。那名修士,修为不过区区凡尘四层,此刻已经不能动弹,面色苍白地望着张若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船上所有的修士,全都飞了过来,围在四周,神情凝重地望着张若月和悟虚。

    “两位前辈,我等乃是蓬莱仙宗门下,不知何故有所冒犯?”其间一名修为最高,在凡尘七层的修士,束手行礼,恭声问道。

    蓬莱仙宗?悟虚,不是第一次听说。当初悟虚扮做的秋野纯一郎,便是蓬莱仙宗门下。悟虚不由想到了那同为蓬莱仙宗门下的张小明,还有那玄龟甲。玄龟甲,悟虚识海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石破天惊一般!玄龟甲!难道这蓬莱仙宗,是那玄龟真君罗归一暗中创建的?!(参见本书191、192、193章节)

    只见,张若月,玉手一扬,那老婆婆儿子影像,及其逼真的浮现在空中,“此人何在?”

    那名修士,脖子上已经有丝丝血迹渗出,他眼珠凸起,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星云竹剑架在人家脖子上,人家怎么说话?这人也是,你喉咙不能说话,难道不能神识回话?悟虚一边释放出真人气势,一边望着张若月和那名修士。

    张若月,将星云竹剑抽回,然后舞了个剑花,一剑星云月光寒。船上所有修士,尽皆毙命,神识也被灭去。张若月,转身一收剑,又朝着海上飞去。悟虚自然也跟了过去,至于船上的慌乱纷扰,只有抛置于脑后了。

    东南方向,百余里,顷刻即到。悟虚追上一脸肃然,杀气腾腾的张若月之时,两人已经飞临于一处小岛上。小岛有禁制,有结界。悟虚正想着如何破去,却见张若月手持星云竹剑,朝着下方这小岛划去。

    一副画面出现在眼前。那老婆婆的儿子,身着方才被张若月一剑灭去的蓬莱仙宗修士的服饰,跪倒在地,面朝于西,泪流满面。

    张若月,在月光中,以星云竹剑,破去重重禁制,重重结界,带着悟虚悄无声息地隐身飞到了那老婆婆儿子上空。

    “师兄!修行未成,便动凡心,宗门长老是要严惩的啊!”一个人,不知从何处,飞到那老婆婆儿子的身边,又急又切地说道,“今夜长老们虽然都不在,可师兄你在此放声大哭,叫有心人听到了,禀报上去,如何是好?”

    那老婆婆的儿子,扭头望着来人,失声痛哭道,“师弟,今日是我老母六十大寿啊。师兄不孝,只能隔海遥拜。”

    夜色凝重,海风呼啸,张若月等了片刻,方才与悟虚神识传音,冷笑说道,“方才我破开禁制结界,又隐隐暗示于他,家中有老母牵挂。他却无动于衷,反倒惺惺作态,跪在地上,说什么隔海遥拜。”顿了顿,复又叹道,“悟虚大师,你将其带回去吧。”语气中带着憎恶和不屑。

    悟虚,默默无语,一伸手,将其摄入自己的法界道场,转身向西而飞。

    悟虚飞得极快,化作一道金光,飞过了呼啸海风,飞出了皎洁月光,飞出了这天与地。

    张若月追来之时,只见那对母子在渔船中,不见悟虚踪影。

    那对母子,在渔船中,相拥而泣。张若月,忽然也潸然泪下,自己的父亲,还有姐姐,姐夫,尽皆命丧黄泉,轮回印不见,幽冥地府难寻,孤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何处寻觅?!

    月光下,水中鱼虾游。一群鱼,成群结队,游来游去;一群虾,成群结队,游来游去。当中,自有大鱼小鱼,大虾小虾,若父母,若兄弟,若姐妹,月下游,水中嬉,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张若月,再度环顾四周,四周空旷寂寥,悟虚不知所踪。泪珠如雨,滴落海中;张若月化作一片月光,洒落海中。

    她变作了一尾鱼。在小渔船附近,游啊游。奇形怪状的鱼,胡须长长的虾,还有远处凶狠的鱼,成妖的虾..

    张若月,毫无惧意,惬意地游,欢快地游。

    一条鱼,靠了过来。

    张若月,笑了笑,怅然传音问道,“悟虚大师?“悟虚,在水中,望着张若月,笑了笑。

    那条鱼,尾巴摇了摇,游向了别处。

    正所谓

    堕肢体于水中摇,黜聪明而无言笑。

    慈母游子人与妖,月色烟波共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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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八章 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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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身为鱼,那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般的法术。张若月和悟虚,自然是不会的。上文说到他二人变作鱼儿在水中游,其实是他们堕肢体黜聪明,将神识依附在夜鱼之上,随波逐流,嬉游于海。

    悟虚是最先如此做的,他将老婆婆儿子送到那小渔船中,然后便神识倾泻而出,投海,附于鱼,游于海,与鱼虾嬉笑。他其实不忍看,渔船中,母子相拥而泣的画面。时间总是在流逝,屈指算来,穿越至此,此时此刻,自己老母亦是六十高寿了!此情此景,情何以堪!悟虚只好钻到水下去,藏了起来。

    海水滔滔,悟虚神识附着一条小鱼之上,漫无目的地游着。周围的鱼虾,乃至几多水妖。悟虚稍稍放出了一丝神识与气息,那些水妖惊慌退去。普通的鱼虾却一无所觉,只是将悟虚当作他们其中的一员,不时发出一些微弱的亲切友好的讯息。

    张若月随后,神识也附着于一条小鱼之上,游来游去,还朝着悟虚神识传讯。悟虚,无言地笑了笑。张若月,见悟虚收敛了神识,泯然于鱼虾,也如此这般,只不过暗地里却朝着悟虚这条鱼儿游了过来。

    悟虚,此刻,却只想做一条鱼。他神识操控着那条鱼,向着远处游去。张若月操控的那条鱼,追了一会儿,忽然尾巴一摆,卷起一朵浪花,朝着别处游去。茫茫大海,悟虚和张若月,操控的两条鱼儿,各自悠游。虽然,始终不离那老婆婆的小渔船附近,却东南西北各一方。

    夜深沉,水无形,东方转眼竞白。

    悟虚和张若月,站在岛上山顶,静静地遥望着那老婆婆和她的儿子,在一夜长叙之后,在船头话别。

    悟虚忽然怅然叹息了一声,随后转身对着张若月说道,“此时,旭日东升,紫气东来,还若月仙子,按照先前所说,祭出明月之华,助我从九叶青莲灯中摄取出我那几位道友的神识。”

    张若月,凝目望着悟虚,疑惑地问道,“昨夜,悟虚大师,为何如此失态?”

    悟虚一愣,半响问道,“若月仙子,何以如此说?”

    张若月狡黠一笑,“昨夜,大师虽然化鱼游水中嬉,颇为洒脱风流,但却若月在思念亡父亡姐之时,却总有一四惺惺相惜之感。却不知,大师家乡何处?父母何在?几岁出的家?”

    悟虚,心中暗道,“坏了,却让这小姑娘瞧到了破绽。”嘴上却也笑答道,“若月仙子,说笑了。若月仙子,自那定海城城主府酒宴之时起,对妖族得而看法便落了下乘,对小僧也是颇有微词。是以,小僧便邀仙子,堕肢体黜聪明,侣鱼虾而友麋鹿,浑然大同,浮游于海。这正是佛门无相分之意趣。”

    张若月笑而不语,在一片朝霞之中,祭出了明月之心。悟虚见状,急忙取出残破不堪的九叶青莲灯,凝神注入道道佛门灵气。只见,灯芯火苗升起,张翠露等人身影浮现。在悟虚的操控下,那佛灯灯光与张若月祭出的月光,交融在一起,在旭日之下显现出绚丽的色彩。

    一个时辰之后,张若月徐徐收回明月之心,有点气喘地说道,“九叶青莲灯,毕竟是六荒神魔乱天大阵的一处阵眼宝物,不同于一般。恐怕,还须些许时日。“

    悟虚,沉吟地点点头。他阴差阳错之下,如今可以操控九叶青莲灯一二,自然知道,方才张若月的用心,以及其中情形。九叶青莲灯灯罩破灭,那似乎是真正御使此灯之法,也随之湮灭,自己仅得法印,却未曾学会真言。自己身为佛门修士,却是尴尬了起来。若是依佛门功法,所释放的佛门气息,仅能驱动九叶青莲灯,却不能将张翠露等人的神识从灯芯中释放出来。若是自己使用法界寂灭之气,那更是火上浇油,徒令灯芯燃烧,张翠露等人的神识烧燃。

    目前而言,唯有悟虚祭起九叶青莲灯,然后借助张若月的明月之光和她的大随求手印,将张翠露等人的神识,缓缓摄取出来。但,九叶青莲灯不是佛门普通宝物,张若月又只是凡尘修为境界。这具体施行起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悟虚,虽然点头,表示理解,但心里却是很着急的。他眉头紧锁,,在安期山山顶,踱步而行。要知道,每点亮一次九叶青莲灯,张翠露等人的神识便被同化几分,实在是不能如此被动下去。

    张若月,见状,便布下结界禁制,以防有人冲撞打扰。

    旭日东升,普照万物,然后又渐渐西沉。悟虚,一直手扣着佛珠,沉默不语地走来走去。悟虚,想了很多。

    悟虚曾经想过,是不是将这九叶青莲灯。摄入曼陀罗寂灭法界,将其完全炼化掉,在炼化的过程中,将张翠露等人的神识摄取出来,置于曼陀罗法界的金刚别院。但悟虚随即便断然否决。自己法界已经寂灭,若要如此,将他们神识置于曼陀罗法界的金刚别院,那么只能参照陆妙影传给自己的那门什么“秘密金刚大护法“。但如此一来,莫说自己有违无尊像,寂灭法界的初心,便是张翠露等人,也成了自己的傀儡。

    悟虚也想过,在自己刻意压制九叶青莲灯的情况下,将张翠露等人的神识染上鬼气,让他们成为鬼修。先前在定海城,悟虚见黑龙使文天祥留下的那道暗影修罗鬼气,心中欢喜,让张若月在旁边护法,冒然一试,便是因为如此。但一来,悟虚掌握不了九叶青莲灯和暗影修罗鬼气之间相斗的程度与过程,容易弄巧成拙;二来,悟虚冥冥中,也觉得张翠露等人的神识对此也不认同,很是排斥。

    道友,如何安放?这不是小问题。诸位看官,切莫以为是小事,或者笑悟虚迂腐。

    世间,有俗话,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又本书中,有写到朱元璋。朱元璋,历史记载,建立明朝之后哦,杀功臣无数,似乎更谈不上考虑“道友如何安放”了。

    但这对于本小说主人公悟虚,则不然。

    所谓修士,是不同于凡俗之人的,自然不同于历史上那个朱元璋。历史上那个朱元璋是凡俗之人,着眼于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而修士,是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依照悟虚看来,也是超越了人与妖的斗争,其实是在与天争,与地争。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佛门有云“众生平等”,又有云“众生皆苦”,又有云“人人皆有佛性”。依据此番信仰,宗旨,法门与道理,感念观世音菩萨显灵指点,悟虚作为佛门修士,是必须要修成同修共参的道场。若不如此,悟虚还修什么佛?若不如此,在悟虚看来,便真的是入了魔,越修越偏,越修越远,便如斜塔,到了后面,终有将倾之时。

    ..

    夜色降临,悟虚扣珠踱步,心中却日益清明。

    便在此刻,张若月布下的结界禁制之外,有几名巡山妖修惊声嚷嚷着。

    ”鬼打墙?!“

    ”哎呀,我也是,明明一直朝前面走,却三两下,又回到了原地!“

    “嘘——,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吧!前面那个石台,原先有石像。“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石像,不是我东海龙宫之人,早就被拆了!“

    ”嘿嘿,你懂个屁!那石像,本是依佛门高僧所立,其实是用来镇压下面的冤魂的!“

    ..

    这些巡山妖修,叽叽喳喳,却令悟虚想起了当初自己传佛法于张翠露之事。悟虚伸手,止住了张若月对这些妖修的出手,然后转身,朝着山崖飞坠而去。

    当初悟虚之所以传佛法于张翠露,便是因为张翠露随自己,堕入安期山山底岩洞,撞见人妖惨状,生无法忍之心。悟虚此时,便想借故地重游,勾起张翠露自身心念。

    漆黑一片,阴风阵阵,张若月追着悟虚,身躯下沉,一股地牢血狱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前面悟虚手中的九叶青莲灯渐渐亮起。张若月,左手正要一抬,打出一道月光,却见灯芯上张翠露的身影,放大了不少。张若月,右手扬起,五指结大随求法印。

    只见微弱佛光中,张翠露的神识似乎很是激动,在灯芯周围,一边扭曲着,一边膨胀着。忽然,她猛地一振,飞出了佛光笼罩的区域,发出阵阵诡异的无形声波,疾速而飞,在幽暗之中,像一只受伤的蝙蝠。她越飞越快,越飞越亮,似乎在燃烧自己,焚烧黑暗。

    悟虚低低一声佛号,九叶青莲灯刹那间熄灭。山底岩洞,重新陷入幽暗之中。

    与此同时,张若月将明月之心祭出,道道月华,将这诡异阴森的岩洞照亮。月华中,张翠露神识之体,露出痛苦和迷茫的神情。悟虚,又将佛号诵起,上前一步,将其摄入自己的法界道场中的天源寺。

    “悟虚大师,你这是什么邪魔妖法?“张若月环顾着这怨气郁结的幽暗岩洞,皱眉问道。

    悟虚合掌答曰,”我佛慈悲。因见众生皆苦,是以生无法忍之大慈悲心。以此大慈悲心,随缘显化。“说着,以佛门气息,将九叶青莲灯重新点亮,与张若月的明月光辉,交融在一起,遍照此间。

    悟虚方才此语,是以佛门狮子吼诵出。那灯光中,陆平山、江小春等人的神识在灯光中,似有所悟,丝丝缕缕,一阵飘摇。

    望着这飘摇佛光,悟虚默诵了一遍金刚经和心经,不由一声叹息。他隐隐明了,要将众人神识从灯芯摄取出来,恐怕光靠自己和张若月在外面使力,也是不行的;恐怕,还须他们如同张翠露这般,起心动念,自己从佛光中飞出来。

    出了岩洞,悟虚与张若月缓步行至一处山崖下。此刻,阳光普照,大海金波浩荡,定海城极目可望,山下炊烟缭绕,张若月伫立片刻,忽然拔出了星云竹剑,舞了起来。

    她开始舞得很慢,灵力也几乎没有动用,好似人世间寻常舞剑之举,闪腾挪移,刺挑抹扫横挡直,带着一点生涩,一丝花哨。渐渐的,似有海浪声,蒙蒙寒光起,浩然正气现。再到后来,她已经变回本来女儿身,飞了起来,白衫飘飘,剑光纵横,,浩然正气贯长虹。

    “不平则鸣,以剑留影。踏浪履波,东海纵行。”

    在寒光剑影,浩然正气中,张若月恍如仙子,难窥真容,歌声徐徐传来。

    海浪声不闻,头顶骄阳不见,红花绿草遍覆于地,石涧山泉化雨洒空。那高大的山崖上,碎石乱飞,如日月星辰,带着淡淡地光芒,奔向大海,飞向高空,散落四周。

    一副仙女舞剑图,在崖壁上,栩栩如生。

    悟虚盯着,其下方那龙飞凤舞的四列五言之句,沉吟着问道,“若月仙子,这是什么剑法?浩然正气,竟然溢于竹剑,深深铭刻在崖壁之上。“

    张若月手提星云竹剑,傲然而立,”九州浩然剑!”目视着悟虚,又道,”若有不平事,于此山崖石刻之前,诚心默念之,吾自有感应,仗剑而行。”

    悟虚,正要答话,却忽然察觉九叶青莲灯有异。取出来,注入佛门灵力一看,灯芯四周,程松和赵秋鹤的神识之体,似乎飘飘欲飞,看情形好似要飞出来一般。

    想不到,程松和赵秋鹤对于这儒门的浩然正气如此敏感!

    悟虚若有所思,袖手收好九叶青莲灯,对着张若月笑道,“三尺竹剑露寒光,九州浩然崖刻藏。神话传说多情事,仙子若月侠骨香。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又有多少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倒真真不如若月仙子,这一番侠骨飘香,正气映崖!”

    张若月,冷笑一声,以颇为不屑的口吻说道,“若有不平事,焚香默拜之。悟虚大师,还有没有当日的壮志情怀?“

    悟虚,把头抬起,望着高大崖壁那副仙女舞剑图,那四列五言之句,笑而不语,只是抬手,伸出金刚指,遥遥点去。

    那山崖仙子舞剑图的左下方题跋之处,多了几个字

    若有香如故,明月来相照。

    正所谓

    风波浪里懒回顾,佛灯心上翠飞露。

    浩然正气崖留影,慈悲为怀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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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明月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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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月这一番舞剑,动静不小。一名真人级别的妖修,早已在一旁,待张若月见悟虚以指作笔,在崖壁上写完题跋,浩然正气渐渐收敛之时,便飞上前来。

    张若月,取出悠游令,对着这名妖修晃了晃,朗声说道,“我二人游历至此,见山下冤气无边,方知人妖悲剧,惨绝寰宇,是以不平则鸣,以浩然剑气,留影于山崖。还望道友体察天道循环,人妖一视同仁,大海小岛,永享安宁。”说完,便飞空而去。

    那妖修,双目精光一闪,心中暗道,“好大的口气!”张口轻喝,“道友留步!”正要飞身追去,却见悟虚挡在了面前。

    悟虚手持悠游令,笑眯眯地望着这名妖修,“我等持有此令牌,来去自如,道友难道要强留?”

    那妖修,看着悟虚掌心流淌着的蒙蒙深绿光华,心中一惊,顿时便知道眼前这名其貌不扬、肩负铁剑的中年男子,还有先前那名年轻女子,竟然是名真人修士,手中持有的竟然是最高等级的悠游令。他这一迟疑,悟虚便旋身而去。

    桃花岛上所有人与妖,都被惊动了。他们正要朝着安期山涌来,却看到,一个风姿绰绰的仙子,在上空一团乳白色的云气中,疾飞而去,蓝天白云间。

    悟虚不想抢了风头,笑望着安期山顶那面色悻悻的妖修,渐渐隐于虚空,悄无声息地从岛上纷纷焚香跪拜的人们头上,飞远了去。

    飞出桃花岛,飞到人眼难视的高空后,张若月将速度降了下来,问悟虚是否要去普陀岛观音菩萨道场参拜一二。悟虚沉思片刻,点点头,便带着张若月,朝着普陀岛方向飞去。

    桃花岛与普陀岛,相隔不远。悟虚念头一起,徐徐飞了不过一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那“宝陀观音寺”金匾,便清晰地映入眼帘。入了寺中,悟虚引着张若月先到大雄宝殿,在世尊之像前参拜之后,行至殿后的观音菩萨座前,再参拜,然后在寺中遍游一圈,随即退出。

    寺中僧人,见悟虚在大雄宝殿,布施甚多功德,便极力挽留,请悟虚二人去厢房用茶。悟虚摇摇头,“之前,在下也曾来过贵寺,当时杂草丛生,佛像蒙尘,今日见菩萨琉璃金身,心中不胜欢喜。唯在参拜之时,见其座下,还有些许细微不足。海上湿气重,所捐金银之物,还望各位师傅善加利用,勤加缮护。”

    “阿弥陀佛,施主一片向佛之心,佛祖菩萨悉知悉见。”那一直陪着悟虚和张若月在寺中游览的僧人,随即合掌唱诵道。

    悟虚也合掌,朝着几位师傅行礼。却听见张若月问道,“寺中一片金碧辉煌,诸位师傅功劳不小。只不过须得提防香烛火苗,盗贼窥觊。”

    另一人,随即笑答道,“我等却不敢贪这份功德。龙元一年,龙王三太子下令,拨款遣人,修缮本寺,金身重塑之日,竟亲临本寺,盛重参拜之。平时,又派有士卒,在岛上寺周巡逻守护。”

    原来是龙王三太子,做下这份功德。悟虚点点头,再次朝着这几位师傅一行礼,遂与张若月出了寺去。

    二人,缓步在平整的石道上走着,默默无言。直到过了一个小湖,走进一片树林里,张若月方才说道,“我听师尊说,真正的供奉布施,金银之物,是难以入流的。为何大师你,还如此行事?”见悟虚不语,过了一会儿,复又说道,“龙王三太子,身为妖族,却如此礼遇佛门,难道,阴罡峰和莲法峰暗中有所联系?或者说他与莲法峰暗中有所联系?”

    这个问题,悟虚倒不好不回答。悟虚,停下脚步,说道,“龙王三太子,是想君临天下,真正的君临天下。所以他要得到人族的认可。而要得到人族的认可,光凭真龙天子这样的传闻是不行的,还需通过佛门无相分这样的思想学说,来消弭人族对于他妖族身份的偏见和隔阂。”

    张若月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悟虚心中有事,也懒得向其再做解释。两人再次沉默地沿着山林石路走着,颇有点漫无目的的意味。

    这时候,一队士卒出现在前方。领头的是一个妖修,其身后跟着的,有妖也有人,加上他,总共七八个。妖是腥气浪浪,红毛绿眼,人嘛凶神恶煞,披头散发。他们,很快便发现了悟虚和张如月,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看上去没个正形,惹人生厌。

    张若月正要出手,却被悟虚止住了。悟虚笑吟吟地取出悠游令,“阿弥陀佛,诸位是大王派来巡山的么?”那领头的妖修,一见悠游令,当即止住手下的喧哗,带着他们纳头便拜,“不知前辈驾临,还望恕罪。”

    悟虚一抬手,将他们虚扶起来,又问了几句。原来,这里属于岛上后山,被划归于岛上僧侣修行之地,闲人谢绝入内。悟虚含笑看了张若月一眼,挥挥手,命那妖修带着属下离去。

    张若月还是出手了,她一手扬起,带起香风一阵,驱散了空中的腥气臭味。算是一种女孩子特有的含蓄抗议和无声驳斥。

    悟虚凝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意兴缺缺地说道,“既然前方是岛上僧侣修行之地,我们还是不要再往前了。”说罢,折身高飞,瞬间出了普陀岛。

    日中时候,太阳在天空中亘古不变地释放着光和热,碧空深远,七彩云呈,张若月一身乳白浩然正气,悟虚身影隐约,手腕佛珠散发的寂灭之气,灰蒙蒙一片。两人一边徐徐飞着,一边望着下方。大海上,碧波荡漾,许许多多的船只,都好像孩童时候的纸船一般,统统是那么小,那么单薄,似乎天上的悟虚和张若月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便可以将它们一一拨弄翻去。

    张若月,忽然沉坠下去,朝着一个小点飞去。悟虚愣了愣,跟了沉坠下去,跟着飞了过去。

    这是一艘难民船。几百号人挤在一起,乱糟糟的,臭烘烘的。凶狠的打骂声,猥亵的淫笑声,凄惨的哀号,哽咽的啜泣,从四面八方传来。

    张若月扮作的田守正浑身带着煞气,悟虚随其降落在甲板上,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悉悉索索地往后缩,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来。船舱顶层随即有两名修士飞了出来,一人一妖,那人族修士一袭青衫,手持一把羽扇,带着几分书生意气,那妖修,身材矮小,四肢却显得很长,身后一个龟壳在绿袍下隐约可见。这两名修士的修为,都在真人以下,一个凡尘八层,一个凡尘七层。他们落定之后,一打量,便知道遇到了前辈,急忙行礼问好。

    悟虚取出悠游令,自称宋熊,随口问了几句。那二人见悠游令,又是一惊,对于悟虚的提问无不恭敬地一一作答。这艘归蓬号,本是一艘专事海上贸易的商船,一月内总要在东瀛和舟山、崇明之间往返几趟。如今,东海龙宫势力逐渐北上,中原战火纷飞,不少人为了出海避祸,不惜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是以,这归蓬号,便间或也做起了这送人出海的买卖。这些倒是实情,悟虚和张若月,神识扫过船上一些人的识海,与他们二人所说的毫无差池。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为何,尔等却纵容手下,肆意欺凌这些人?”张若月忽然问道,同时一股浩然正气弥漫开来,警告的意味非常浓厚。方才数名言行不端的护船修士,吃消不住,纷纷跪倒在甲板上。

    “浩然正气!”那两名修士,不由齐齐出声惊呼起来。他们二人,暗中对视了一眼。这股儒门浩然正气,是做不了假的,非人族儒门修士不能释放。前日,宗主传下令讯,言道天外天浩然峰派下大批儒门修士,至人世间各处,弘扬正气,要全宗上下暗中予以配合,必要时候禀告上去,予以结纳。

    “两位前辈,浩然正气,令我等高山仰止。还请移步船舱小阁,容我等细细禀奏。”那名人族修士,态度更加谦卑恭敬。悟虚正想从这二人口中探知一些事情,便拉着张若月,随其上了那船舱顶楼。

    那名人族修士,见张若月一直面色不善,便斟酌着说道,“这位前辈有所不知,东海龙宫治下,人妖一视同仁,再无昔日暴元三六九等之分。只不过此次船上的这些人,平素在中原大陆生活惯了,还是生平第一次离家出海,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未曾化形的妖族,心中忧愁畏惧在所难免。”

    “是是。”旁边那名乌龟妖修,连连点头,“我妖族平时也一向散漫惯了,不拘礼仪,行事率性孟浪。初次接触,世人难免排斥抵触,难免不安和惶恐。”

    他们二人这番话,貌似有些道理。悟虚本想开口驳斥,见张若月在那里若有所思,便打消了念头,以免又惹得她突然大动干戈起来。

    悟虚便改口,问他们的来历,此次这归蓬号驶向何方?他们自称罗帆和拓里捷,都是来自蓬莱岛的散修。因为眼下,舟山一带的岛屿,已经不再接受外人,此次却是要将这些人送往东瀛扶桑。

    “想不到一场浩劫,我堂堂中华儿女,却要流落到东瀛扶桑!”张若月,饮了一杯红红的果酒,拍窗而叹。只听嘎吱一声,窗栏裂出一条深缝,一直延伸到楼板上。

    悟虚举起精巧银质酒壶,给张若月座前空杯复又斟满,示意其稍安勿躁。

    那罗帆,见状,急忙笑脸说道,“前辈息怒,天地浩劫,人力难以抗衡。说起那东瀛扶桑,虽然是海外小小化外之地,但自从京都神宫宫主借了东海龙宫三万妖军,一夜之间收伏大小藩主之后,便大力革新,广纳人才,我泱泱上国子民,但凡有一技之长,去了那里,都是很受欢迎的,断不会受那奴役苦。”

    悟虚默然,遥望着东方海天一线,缓缓饮下杯中红红果酒,慢慢问道,“此去东瀛扶桑还须多少时日?”

    那身负龟壳的拓里捷,眼珠一转,拱手答道,“船底有一小小的辟水阵法,由此至东瀛扶桑,正常情况,不出三日即可。若是前辈有要事,在下命小的们日夜驱动阵法,明天夜里,便可抵达。”

    悟虚看向张若月,见张若月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便对着罗帆和拓里捷拱手谢道,“如此,便有劳两位道友了。”他们两人,慌忙起身,拱手谦让,又见悟虚和张若月尽皆无话,便告退而去。

    船舱顶楼,悟虚和张若月,各自默然而坐。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张若月方才凝声说道,“此番我奉师尊之命,随大师下山,一则是助大师摄取属下神识,彻底炼化九叶青莲灯,二则是为了修炼那儒门浩然正气。”

    这一点,悟虚先前曾听张若月提及过。掩月宗的凝月诀,走的是阴柔一路。修炼到后来,需要另修一门阳刚功法,以此调和阴阳。此次,庐山儒门修士,为了迎接浩然的真正开启,暗地里笼络了云海中不少儒门一系的修士,并派遣下人世间,四处凝集、弘扬浩然正气,陆妙影便择机传了张若月一套九州浩然剑法。

    此刻,张若月又突然提及,自然另有话头。悟虚静静地听着。却只见,张若月,浑身涌出道道白色灵气,充溢在小小阁楼之中,胸前一轮圆月喷薄欲出,随后其手腕一抖,星云竹剑在空中荡起一朵绿色剑花,经久不散。

    “得知浩然峰此番举措,师尊便传了我这套九州浩然剑法。屈指算来,下山之时,我修炼此剑法已经有月余。”张若月的声音悠悠响起,“这月余,我虽然略有小成,却始终感觉虚有其表。所谓的浩然正气,一出体外,便四散而去,无法凝炼,更莫说用以对敌。”

    见悟虚正要开口,张若月将手中星云竹剑朝着窗外挥刺去,星云竹剑绿光一闪,一道一指粗细的白气随即呼啸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条长练。然后,张若月不管窗外船上的惊呼,对着悟虚继续说道,“定海城见人族歌女,堕肢体而唱妖歌,若月心中愤气郁结,终在桃花岛不平则鸣,歌以舞剑,浩然正气第一次随剑而发,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如大海狂潮。”

    张若月,说这段话的时候,语势亦如剑,小楼里的浩然正气也是如大海狂潮一般,喷涌而出,激荡不已。

    听到这里,悟虚已经隐隐有些明白。正在这时候,那九叶青莲灯又有动静。悟虚将之取出,放于桌上,微微一弹指,点滴佛光中,程松和赵秋鹤的神识之体分外灵动,面对着外面张若月释放出来荡荡浩然正气,好似嗅到了鱼味的猫儿,一个劲地要蹦出来。

    悟虚,遂合掌而诵,佛音狮子吼,声震虚空。“受不平事,见他人受苦,心生不平,奋起而鸣,即发大慈悲心,发大无畏心。”

    随着那声声荡荡的“发大慈悲心,发大无畏心”,那程松和赵秋鹤的神识之体,犹如分娩一般,从那点滴佛光中脱颖而出,如梦初醒一般,朝着悟虚和张若月拱手而拜。

    悟虚衣袖一摆,将二人摄入自己的法界道场,随后继续对着张若月说道,“若月仙子,如今可是心中杀意甚重,觉得天下处处皆是不平事,随时便想拔剑而起?”

    张若月,凝重地朝着悟虚点点头,“若月修习此九州浩然剑后,到了人世间,心中杀意便越来越浓。开始,只当是修出了浩然正气,自然嫉恶如仇。但今日,方才察觉,心中杀意之盛,竟然连早已修出的明月之心也难以抑制。可奇怪的是,师尊当时传授此剑法之时,并不曾提及有这等魔障。”

    悟虚沉思片刻,不由合掌叹道,“阿弥陀佛,如此看来,却是小僧的罪过。若不是小僧几次三番阻拦,任若月仙子,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这杀意也不会在仙子心中一直郁积,终成魔障。”

    张若月,立刻说道,“这么说来,我便大杀一场,杀尽东海不平事!”说着,便站起身,“看我先杀了这船上的妖人!”

    悟虚急忙起身将其拦住,“且慢!仙子莫急。”张若月,手持星云竹剑,浑身乳白色正气缭绕,疑惑地望着悟虚。悟虚沉吟道,“若月仙子,何妨等上几个时辰?待小僧,为三位属下稳固神识之体后,再与仙子一起下去,如何?”张若月,盯着悟虚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颔首应允,重新坐了下来。

    那罗帆和拓里捷,果然督促了属下,全力驱动船底辟水阵法。偌大的归蓬号,犹如一叶轻舟,在朵朵浪花上飞快地滑行着。

    放佛顷刻之间,船似如梭光阴,已经将斜阳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的风波浪里。船舱顶楼,此刻已经淹没在一片白色云雾之中,那白色云雾中,隐约又有金光泛起,与斜阳余晖相接连天,恍如仙阙。那罗帆和拓里捷,以及其属下,暗暗吃惊和敬畏起来,更加的小心谨慎。船上众人,更是视为神迹,纷纷膜拜不已。

    金乌西沉,圆月升起,分外明亮。船舱顶楼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便是在罗帆和拓里捷二人看来,也越发的悠远和朦胧,似乎已经与天上明月一体,好似那蟾宫一角。

    悟虚缓缓睁开了双眼。旁边的张若月,随即收回胸前的明月之心,朝着悟虚望去。悟虚,露出无比疲惫地神色,只是眼中却闪动着欣喜地光芒。他满怀欢喜地对着前方虚空,合掌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只见,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渐渐自虚空浮现,与真人大小无异。

    “多谢悟虚大师(师兄)为我等,重生本心,重塑灵身!”张翠露三人,在空中,月光中,稍一适应,便齐齐朝着悟虚拜谢道。

    张若月,随即大悟,原来悟虚是耗费自身法界道场本源之气,为这三人重塑了灵体之身。因为功法原因而无比冷漠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关切。要知道这种方式,某种程度来说,是根本的损耗,若要弥补,不知要经过多少修行。

    悟虚摆摆手,指着张若月说道,“三位道友,能于佛宝之中,涅槃之境,重生本心,重复此身,还要多多谢过这位若月仙子。”

    张翠露等人,遂朝着张若月郑重行礼。张若月,望了一眼精气神大衰的悟虚,也是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比不上悟虚大师,大慈悲心,牺牲甚大。”

    悟虚,确实晕得很。方才,在法界道场之中,悟虚为程松、赵秋鹤二人,如同对张翠露一般,小心稳固其神识之体后,便琢磨着如何为三人恢复肉身。最简单的办法,是夺舍,但此刻,茫茫大海中,很难找到合适的肉身,并且合情合理地予以夺舍。悟虚想来想去,忽然想到自己的寂灭法界,可以寂灭一切为法界本源的特性,于是便尝试着逆向而用,以法界本源之气先为三人继续稳固壮大神识之体,却不料竟然误打误撞地将三人神识之体变作灵体。

    所谓灵身灵体,乃是庐山上,那些天外天修士流出的一个名词,指的是全部由灵气构成的生命,常见的是一些仙器级别的宝物中的器灵,如莲法峰梵音木鱼之中的真灵;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指的便是一些肉身损毁的修士,不想入鬼道,又不想夺舍,便凭借一些特殊的功法或者宝物,以神识凝聚灵气,渐成所谓的灵体。这类灵体灵身,颇有一些玄妙之处,修行速度也很快,只不过前期劫难重重,成长起来殊为不易。

    “悟虚大师,以后你可以要小心了。”张若月神识传音,暗中叮嘱道。

    悟虚自然知晓,灵体因为种种特殊之处,最是容易遭人窥觊,心中也是担忧,但目光落在张翠露三人身上,却只剩下欢喜。听罢张若月叮嘱,只是笑问道,“不知若月仙子,有何妙法,令他们三人的灵体之身稍作遮掩?”

    张若月,沉吟片刻,答道,“悟虚大师的敛气术,便是一门妙法,可令三人灵气收敛如寻常修士。不过,这须得一些时日。若月这里有凝月丹,本是我掩月宗弟子修习凝月诀之时所用。今夜,乃是月圆之夜,他们服食之后,丹药便会遍布其灵体之身,吸附月华而蔽体,若非真灵大修,粗粗一看,也只当作是我掩月宗门下。”说罢,掌心浮现三颗犹如夜明珠一般的丹丸。

    悟虚遂带着张翠露等人谢过张若月。

    张翠露三人,服食那凝月丹后,稍一运功便将药力尽数化去。天上月华,在张若月的明月之心的相助之下,犹如瀑布般倾垂下来,将三人淹没。一遍金刚经的时间,张翠露便从月光中重新显现,灵气内敛,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清辉。

    悟虚合掌而笑,对着张若月道,“多谢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且让我等陪若月仙子下去走一遭。”张若月,手持星云竹剑,笑道,“不劳大师动手,若月去去就来。”

    悟虚又是一合掌,“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却不一定非得是杀。世尊说法,句句不离慈悲心,儒门讲仁爱,道门讲慈俭不敢为天下先。所谓正邪之分,便在于此。所谓浩然正气,不在其外,而在其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若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悟虚老气横秋地淡淡一笑,“方才是方才,此时是此时。小僧为三位道友重塑灵身,忽有所悟。仙子不必心疑。”

    悟虚带着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与张若月悄然下楼,来到甲板上。此刻,那罗帆和拓里捷,带着一些属下,正在船舱内觥筹交错。甲板上只有数名护卫,稀稀拉拉的靠在船舷上,有的更是抱着一个酒坛子,瘫倒在那里。那出海避难的众人,依照陆地时候的关系,各自围坐在一起,大多是相对无言,默默望天。悟虚和张若月走在前面,张翠露三人稍后一些,一行五人,缓步而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个老者,锦衣华服,似乎很有身份和来历,被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围坐在中间,手举酒杯,对月而歌。

    “原来今夜中秋。”张若月,忽然传音给悟虚。悟虚,微微一愣,想不到今夜是中秋,难怪难怪,悟虚抬头望了望天上圆月,又摇摇头,暗叹流年暗中偷换,不知今夕何夕了。

    悟虚一行,自有一番气度。很快便引起了许多注意。那方才歌咏苏东坡那首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的老者,对着悟虚等人招手笑道,“几位从哪里来,几时上的船,老朽怎么从未见过?”

    悟虚淡然笑道,“今夜刚从后面上来。老伯在船上可还习惯?”

    那老者,见悟虚等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近前的意思,复又招手自笑道,“习惯习惯。平原大海,妖魔鬼怪,见怪不怪,自然习惯。”

    这倨傲老者,话语之中,自然另有一番意味。悟虚却只是笑着对张若月传音道,“见怪不怪。何分人妖?”张若月,冷哼一声,神识回音到,“此人一看就是个攀附妖族还故作姿态的老不修。”悟虚,身躯有点佝偻,微微一叹,带着一丝倦怠和沧桑,轻声说道,“人妖一视同仁,他攀附妖族,有何不可?只要不为非作歹。”张若月没有说话,悟虚神识传讯解释道,“小僧的意思是,从我们修士的层面来看,仙子你是没理由因此而杀他的,更没有理由因为他而去杀船上的妖修,何况这船上还有人类修士与妖修为伍。”

    悟虚和张若月一会儿神识交谈,一会儿发声直言,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只是在后面恭敬地默默跟着。

    不一会儿,五人来到一群人身边。这群人,一个个面带愁容,不时唉声叹气。张若月走到他们跟前,问道,“不知诸位何故如此唉声叹气?”那群人,顿时吃惊而狐疑地望着张若月,好半响,方才有一人语气萧索地答道,“今夜中秋佳节,明月皎洁,远照千里,我等出海,远赴东瀛扶桑,却不知何时才能与亲朋好友重聚。”张若月,一言不发,满脸寒霜地便要离去。悟虚却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招呼张若月等人坐下,然后接过那人话题,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位兄台看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中原战火纷飞,此去东瀛扶桑,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大展宏图之际,又何必作此感伤之怀。”那人沉吟片刻,洒然笑道,“在下何铮,敢问几位兄台名讳。”悟虚拱手,“不才宋熊,与几位族人,出海游历。”

    那何铮拱手一回礼,又慢悠悠地说道,“如今中原战火纷飞,各方你争我夺,打着各式旗号,到头来,遭殃丧命的还是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更为可虑的是,大陆内战,原先的化外之地东瀛扶桑却在励精图治!而我等这般惶惶前去,难保不被当作如丧家之犬。”

    悟虚淡淡地答道,“灵山只在汝心头。如今,人妖同居,妖魔鬼怪横行,若不修行,陆地海岛,于我等皆是险地。天行健,君子唯有自强不息。窃以为,何兄等人既然已经选择出海,便应该志在四方,漫说东瀛扶桑,便是那东海龙宫,龙潭虎穴,有机会也要去闯一闯,至多不过一死而已。”

    何铮一群人,顿时连连颔首,以手击船板,慨然而道,“至多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他们这番举措言行,迅速惊动并影响了周围的人群。很快,大家都纷纷击掌拍板,奋然而歌,“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张若月,也似乎受到了感染,举起手,在空中挥舞着星云竹剑,高声和道,”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一浪接一浪,响彻于海。悟虚,笑着,暗中释放出了神识,满含杀意地警示着罗帆、拓里捷及其属下。

    这时候,围拢过来的人群中,有人眼尖,依稀认出了悟虚和张若月,恭声询问,悟虚等人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于是,船上的气氛,空前高涨。所有人都涌了过来,恭恭敬敬地依次跪拜在五人周围,有的更是高呼上仙云云。

    悟虚耗费法界道场本源,为张翠露三人重塑灵身,已是元气大损,此刻又一直全力施展神识震慑着罗帆、拓里捷等人,张翠露三人担心悟虚,全都默默地护卫在其左右。悟虚见此情形,只得含笑着以目示意张若月。

    张若月,感激地朝着悟虚望了一眼,手持星云竹剑,站起身来,环顾了一遍四周,朗声喝问道,“吾等乃儒门修士,东海游历,偶遇此船,是以莅临。诸位乡亲父老,若有不平事,可一一报来。“

    悟虚在一旁,暗中一声苦笑。张若月,估计是第一次经历此种场面,非常忐忑却又极其兴奋,是以开场白,便是这般,搞得有点像后世打土豪分田地的诉苦会。

    张若月此言一出,自然便有人诉苦。有人控告船上修士巧取豪夺,有人哀号,说他们肆意打骂,不把众人当人看,有人哭诉他们奸淫妇女的禽兽行为。。。。。。

    悟虚一看不好,急忙要神识传音,却见张若月一边悄悄地放出神识扫向众人,一面悄悄地对着自己摆手。随后浩然正气化作朵朵祥云,托举着她徐徐升空之。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张若月空灵地立定在空中,曼声说道,”诸位所言之事,吾已尽知原委内情。“手一招,将两名躲在角落的修士摄取到跟前。

    ”此人勒索残虐同族,罪该万死!”说罢,手起剑落,当众斩首之。

    “此妖奸淫妇女,罪该万死!“说罢,手起剑落,当众斩首之。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悟虚在警告罗帆和拓里捷等修士之余,不得不释放出善意的安抚。倒不是怕他们拼命,悟虚是不想破坏今夜为张若月苦心创造的修行体悟情景。

    ”吾等修士,追寻大道,万物平等,人妖一视同仁,殊途同归。”张若月在空中,话说到一半,却卡了壳,想必是因为方才连开杀戒的缘故。

    悟虚神识传讯,张若月的声音复又在海空中响起,“许多纷争,无外乎种族语言,相貌肤色,习性偏好,功法派系。所谓无眼耳鼻舌身意,我人族自诩为万物之灵,更应该明白其中道理。见怪不怪,天下大同。“船上众人,尽皆拜服,四周一片寂静。张若月,似有所悟,悠然飞身向月,飘摇直上。

    悟虚,望着天上的张若月,望着天上的圆月,望着天上的彩虹,不由起身,对着张翠露三人和船上众人笑道,”中秋佳节,海上升明月。”

    张翠露,随即打曰,“天涯共此时。“

    声音很低,却传遍四周。众人顿时起身抬头,呼喊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在这”海上升明月”的呼声中,张若月脚下浩然正气贯长虹。她越飞越高,渐渐的,明月之心也从张若月的胸口浮现,与天上玉兔交相辉印。到了最后,浩然正气,如汪洋大海,浩浩荡荡,横贯夜空。乳白色的大海上,唯有一轮皎洁明月,转腾浮沉不已。

    悟虚遥望夜空,见那一片清冷光亮中隐约又有星辰闪烁,便知道那是张若月正在挥舞着星云竹剑。他含着笑,忍着目眩神迷,低声浅吟,“心璀璨,影缥缈,舞竹剑,乘风乘月去,浩然星空间。”

    正所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前世今生,究竟是何年。

    我欲自观自在,又恐青灯古佛,绝情参空禅。

    铁剑破杀戒,桃花香如前。

    堕肢体,黜聪明,复忘言。

    离形去知,风里浪里总有缘。

    明知众生皆苦,明知万法皆空,明明无相念。

    乘风乘月去,浩然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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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纷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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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月下,张若月脚踏乳白云雾,仗剑而舞,心中益发畅快,胸前那明月之心亦益发璀璨,益发灵动,开始环绕着其周遭漫飞。渐渐地,明月之心与其身躯不分彼此,在浩然正气云蒸雾腾下,共成皎洁一片。

    船上众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鱼虾乃至水中妖兽,也全都停止了游动,一片静谧,他们还有它们,全都仰望着夜空。

    但,悟虚却站了起来,示意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布下结界,笼罩住船上众人,自己则升空而去。月光下,两条几乎和归蓬号一模一样的船舶,悄无声息地从夜色中驶了过来。罗帆和那拓里捷,已经不在此船上。

    悟虚今夜为酬谢张若月,苦心营造场景,如今张若月正在感悟中,悟虚自然不能叫她受到惊扰,是以,悟虚抽出了铁剑,神识朝着四下里传讯,“今夜中秋佳节,诸位道友何不随我一同赏月?”那两艘船,随即停了下来,但其前方的海面却翻腾了起了。

    悟虚神识正要仔细探查,肉眼已看到一个巨大的乌龟,带着无比磅礴的气息,浮出了海面。大约百亩大小的乌龟壳,上面承载着许多古朴沧桑的纹路;两只眼睛,就像巨龙的一般,朝着悟虚,射出凌厉的光华。

    好熟悉的气息!?悟虚顿时想起了当初自己假扮蓬莱仙宗的秋野纯一郎,与那张小明虚以为蛇,偷窥其身上所带的一片玄龟甲时的情景。当时,悟虚真人未成,还是凡尘修士,神识探入那篇玄龟甲,只觉得天之道痕迹,充斥其中,威压无穷,坚持了不了数息便退了出来。

    当时,悟虚还起了贪念,却不料敖青突然出现,杀了张小明等人,顺带着将那片玄龟甲也收了去。事后想来,那多半是原先东海妖盟的玄归真君修炼玄归真解大成,晋升真灵大修之时,所凝炼出来的龟甲。悟虚更是由此推断,那蓬莱仙宗,多半是玄龟真君在海外悄悄建立的宗门。

    想到此处,悟虚瞬间便明白,今夜,眼前这大乌龟,定然是罗帆和拓里捷一干蓬莱仙宗的修士,用那玄龟甲释放出来的。悟虚不敢大意,左手开始扣珠结印,这乌龟如此庞大,很有可能是玄龟真君的一具分身,要是这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虽说是一具分身,但毕竟是真灵大修的分身,极有可能看穿自己和张若月的底细,自己身上又带着九叶青莲灯,难保不被窥觊。

    “不必惊慌,这就是玄龟真君的一道真灵之气,虽说也有一丝神识附着其上,但却比不上一具分身。”这时候,张若月曼妙地声音从清冷月光中飘来。张若月,随陆妙影修行,如今修为虽不如悟虚,但若论见多识广,却是悟虚万万不及。

    “两位前辈,自上得船来,我等一直礼遇有加,为何还接连杀我属下,难道真的以为我蓬莱岛好欺负不成?!”六道身影,从远处两条船上飞了出来,各自手持法器,一脸肃然,说话之人正是此刻身在其中的罗帆。

    悟虚笑道,“那二人,一个勒索残虐同胞,一个奸淫妇女,自然该杀。我等是在为贵岛清理门户啊。”

    “哼!蓬莱岛的事,难道要外人来管?!”一名修士,黑暗中,也分不出是人是妖,重重地说道。

    “废什么话!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个说话的修士,多半是名妖修,一点人族的彬彬有礼都没有。果不其然,话还没有说完,双手便朝着那海上漂浮的大乌龟打出了一道妖光。

    他这一出手,其余五名修士见状,也纷纷各自打出了一道法诀。只见那海上的大乌龟,双眼更加灵动,身躯缓缓立了起来,全然没有乌龟一族战斗之时龟壳防御为主的套路,两只“手”伸展开来,犹如长长的橹,从水中挥洒而出,带着无尽的海,扑面而来。

    月华如水,犹如银河自九天来,那是片片剑光!这一泓剑光,虽然清冷,却浩浩荡荡,甚至隐隐还带有一丝霸道之气,其中意境,笔墨难以形容。

    漆黑的海水,犹如水中咆哮的怪兽,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月华剑光。但悟虚面前的光,依然璀璨,依然无垢,依然透明,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数息之间,那海水,无数次地冲涌过来,无数次地倒卷回去,却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升到高空,然后化作越来越大的漩涡。左右各一个,就像两只恐怖的眼珠。

    两个巨大无比的拳头,缓缓从漩涡中伸了出来,在高空,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射出幽蓝的光泽,带着惊人的气息,朝着天空中那轮圆月轰击而去。

    悟虚,正要飞起,助张若月一臂之力。一道水箭从那大乌龟的嘴里,正对着悟虚喷射了过来。身后是归蓬号的众人,还有张翠露等人,悟虚不能退,也不能闪避。他挥起铁剑,学着张若月在桃花岛舞剑之时的一个招式,身躯完全横在空中,随着铁剑,化作一道笔直地寒光,朝已经飞至眼前的水箭,刺了去。

    那水箭,仿佛凝聚了海水之精华,悟虚手中铁剑与之相触,竟然发出金石之声,雄浑而磅礴的力道,随之传来。悟虚与铁剑,顿时直接倒退而回。悟虚自知力不能敌,却依旧姿势不变,口中默诵了一声真言,将法界道场暗中祭出。那水箭飞速地将悟虚“逼退”,一直退至虚空法界道场,而它自己也“冲了”进来。悟虚在法界道场中,随即回复本身,神识之体飞出,寂灭之气从面涌去,手中铁剑也露出来真容,翠绿一片星云竹。

    那罗帆等六名修士,忽然感到驱动玄龟甲射出的那凌厉水箭,失去了感应,正惊诧慌乱之时,上方空中,又起变化。张若月从圆月中飞出,犹如天外飞仙一般,衣衫猎猎,乳白色的剑气,如云似水。那两个巨大无比气势汹汹的拳头,一触之下,便于无声无息间消融,化作无数水滴。

    等到悟虚从法界道场出来,便看到一道道惊涛骇浪朝着罗帆等人打去,张若月一剑笔指向前,威势十足,虽千万人莫能敌。

    悟虚,也有点恍惚,张若月此刻绝然没有晋升真人修士,难道她此次顿悟,便如此厉害?!要知道前方那个大乌龟,可是六名至少凡尘七层的修士联手催动的玄龟真君的玄龟甲而幻现;方才那两个拳头,悟虚推测,不亚于真人后期的修士全力一击。可张若月不但没有败,反而胜了,而且似乎胜得很轻松,还在乘胜追击,一往无前。由此推及,那陆妙影,那掩月宗,究竟有多强,究竟有多厉害?!

    那罗帆等修士,更是惊呆了。

    “尔等服不服?!”张若月全身笼罩在清冷月光和乳白云雾中,脚踏着千刃浪,,星云竹剑指着下方一个个如落汤鸡的六名六名蓬莱岛修士,朗声喝问道。

    “前辈恕罪,前辈恕罪!”那六名修士,在哗啦啦的海水中,全都拱手行礼,告饶不已,“两位前辈,实在是误会啊。我等也算是儒门门下,浩然峰弟子。。。。。。”

    “全速前进,明夜天黑之前,赶至东瀛扶桑!”张若月,当即喝断他们的说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着,同时,冷冷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容上逐次扫过。

    “玄龟真君,我等自然知晓。今夜,便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不取尔等性命。”悟虚,也在一旁寒声说道。

    那六人,听悟虚主动提到了玄龟真君,便再无话可说,纷纷朝着张若月和悟虚再次行礼,随后收了玄龟甲,各自回到各自的船上。他们带着属下,轮番驱动船底阵法。三艘铁木之船,并列成品字形,在海面飞快地朝着东瀛扶桑驶去。

    归蓬号船舱顶楼,悟虚望着张若月,笑道,“恭喜若月仙子,神功大成。”张若月皱眉望着悟虚,半响之后,方才凝重地神识传音道,“我受伤了。”悟虚面露惊讶之色,仔细打量着张若月,精气神十足,坐在那里浩然如山,缥缈似月,怎么也看不出半分受伤的端倪。正要发问,却见张若月双目紧闭,已入定去,悟虚便唤回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在顶楼又加了层结界之后,一起遁入了法界道场。

    第二日清晨,悟虚睁眼,见张若月还未出定,便吩咐张翠露三人在旁护法,自己则来到了船头。又是旭日东升,红照碧海,浪声低沉,海风清冽,悟虚身负铁剑,面朝东方,在淡淡薄雾中,沉默不语。昨夜自己与张翠露三人在法界道场天源寺中,以白莲**同修共参,却是一波三折。

    悟虚的法界,经过九叶青莲灯焚烧之后,本就小了大半,为张翠露三人重塑灵身之后,又耗费了不少。昨夜,他们三人进去之后,以灵体之身,修行起来,奇快无比。不过一两个时辰,法界寂灭之气便几乎为之一空。悟虚急忙将他们三人摄入观音菩萨的海音螺中,这才免去法界根本再遭损耗。哪知,张翠露三人一入海音螺中,海音螺那一方世界,便风云大作,雷电交加,好似降下天罚一般。悟虚只得又急忙将他三人摄出。

    提到这寂灭之气,又有一番话说。当初,悟虚一心要转寂灭法界为同修道场,本与张翠露、陆平山七人,共施妙法,徐徐转寂灭之气为座下白莲,却在争夺九叶青莲灯佛光之际,佛光发威,要焚灭那尚存的寂灭之气,却牵连到与之心神相感的自己,所谓引火烧身是也。当是时,悟虚一度意乱神迷,不知道如何应对才是,直到感觉自己也要被焚灭了去,这才于迷糊中,生起我之执着心,奋起一搏,打算携寂灭之气自爆亦不惜,但为时已晚。便在最后关头,张翠露等人,抢先一步,“**”于佛光怒火中。当然,还有陆妙影和张若月的暗中出手。悟虚这才九死一生。

    如今,张翠露三人从灯芯中重生,于佛光中生起本心,神识独立而出。对比自己当初与九叶青莲灯佛光烈焰中,苦苦护住一念清明,不欲被其化去之时,其过程与道理,其实是一样的,那便是“无本尊,自观在”。而这寂灭之气,正是因“无本尊,自观在”而生。

    悟虚拍着栏杆,乘风破浪,沉思不语。

    “既然如此,那这寂灭之气,便断无完全转化之理,或者自己作为道场的天源寺,其实应该也含有寂灭之气,因为自己在天源寺也是秉承着“无本尊,观自在”的原则。虽然,这天源寺中,悟虚,以及随后的张翠露等人,都观想出了不少事物,大雄宝殿世尊、观音菩萨像,天王殿以及其中的五位天王护法。那么,天源寺中那本应有的寂灭之气,在哪里呢?自己怎么没有觉察到?此其一。其二,若是,寂灭之气应该予以保留,或者说遍处于法界道场,那么法界道场又有何分别?其三,此寂灭之气,佛门重宝九叶青莲灯,还有观音菩萨的海音螺,都不相容,自己这样修行,还算修佛么?“

    红日当头,风浪滔滔,悟虚站在船头,身影巍峨,望着前方的眼神似乎也坚定无比,实则内心甚是迷茫。

    ”前辈,我等已经备好了早上的酒菜,还请前辈赏光品尝一二。”罗帆恭谨地站在远处,轻声说道。

    悟虚一回头,两眼射出一丝冷冷地光芒,好似看死人一样,冷漠无情地看着罗帆。罗帆,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浑身灵气激荡,差一点急急遁去。便连附近的普通凡人,虽然悟虚的眼神是直地看着罗帆,但那些人望着悟虚好似死人一般面容,无不也吓得纷纷后退,朝两边翻滚去。

    “如此甚好!多谢道友了。”悟虚收回目光,说得有礼,却毫无欢喜之意,依旧是一片冷然。罗帆慌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飞快地在前方引路。

    归蓬号船舱顶楼,张若月还在其中修炼,在结界的作用下,几乎是遥不可见。罗帆等人,自然不可能前去相扰,便在归蓬号左侧稍后的玄武号船舱顶楼,设宴款待悟虚。

    一连数杯之后,一脸冷漠的悟虚,方才有了几分暖色。他迎着从窗户投下的炙热阳光,环顾着这六名欲言又止的修士,徐徐说道,“诸位道友,想必皆是玄龟真君门下吧?实不相瞒,宋某下山之前,便有人暗中嘱咐过,若是遇见蓬莱仙宗的修士,大可放心结交一番。“

    那六名修士听闻悟虚如此问,顿时安定了下来,相互对视片刻之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却又活络无比地说道起来。大意便是,玄龟真君,早有令谕,要他们留意庐山下来的儒门修士,暗中策应,若有所需,一概应允,如此云云,说得好像他们全都在专门在海上等待悟虚和张若月二人似的。

    这段话,自然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但悟虚察言观色,断定其所述也基本属实。浩然峰马灵华、赵浩然等人,此番大费周章,笼络了不少修士,派遣至人世间,四处凝聚弘扬浩然正气,为的正是早日完全开启浩然峰,下令原先留在人世间的门人属下,予以配合,也是情理之中。于是,悟虚便将话题渐渐转移到了这个方面。

    那六人心中想着玄龟真君的令谕,面对悟虚,自然知无不言。此番浩然峰派下来的修士,已经分至人世间各处,杭州府、应天府、武昌府,前元大都,蜀都,还有那曲阜,汴梁,长安等地,都有不少儒门修士,重开书院,延揽儒生,整日里游学讲学。

    武昌一带,是鬼族暗中控制的势力范围;蜀都则是那仗着蜀道之难偏守西南的明玉珍大夏国的都城;那长安如今似乎还在元军残部手中。曲阜、汴梁等地,仍是兵家必争,战乱不断之地。就算为了六荒神魔乱天大阵,庐山六峰有所默契,但能够如此布局,浩然峰儒门一系,看来也是下了血本了。

    悟虚暗暗想着,又问到了大陆之上如今的战况。方才得知,自武昌、应天、杭州,还有赵彤扶持下的龙凤大宋残部,四方联手北伐,攻陷大都,将元帝逼退至大漠后,陈友谅、朱元璋、还有龙宫三太子,各自从元都撤兵,驻扎于元中书省南部一线,也就是后世山西、河南、山东一带。韩林儿则在元都,以龙凤年号,向天下发号施令,只不过其实际影响却仅限于后世天津,以及河北、内蒙的部分区域。如今之势,大致为,韩林儿率魔军主力,继续北进,与元军在大漠交战;陈友谅一边攻打那明玉珍的大夏国,一边也于朱元璋在中原腹地混战;东海妖族,以东南沿海为大本营,趁陈友谅与朱元璋混战,进而将山东稳稳地收入囊中,据说不日,龙宫三太子,便要至曲阜祭拜孔庙。

    这是一个暂时的微妙的平衡。悟虚隐隐觉得,随着庐山上,浩然峰或者是罗刹峰开启的临近,这个平衡也必将会随之打破。到时候,不但庐山上风云再起,这血雨腥风的人世间也定然会更加动荡和惨烈。

    悟虚正欲不经意间问及应天府白莲教鸡鸣寺,却听得一名妖修,说道,”前辈,我蓬莱仙宗,一年之前,便在东瀛扶桑开设有书院。到如今,下属分院遍布诸岛,统共千人有余。前辈此次下山,凝聚弘扬浩然正气,何不便莅临本宗书院?如此一来,也省却了些许繁琐手脚。”

    “哦?”悟虚不禁讶然,想不到玄龟真君竟然有此布置,斟酌说道,“所谓凝聚弘扬浩然正气,乃是引人世间儒士浩然正气上庐山,以作开启浩然峰之用。这书院,想必是玄龟真君老人家所开创,另有深意,我等微末之辈,又岂敢横加出手。“刚把话说完,悟虚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抬眼望向这六名蓬莱岛修士,只见他们全都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此书院确系宗主在上庐山之后,重返人世间,亲自开设不假,但涓涓细流,万流归宗,宗主他老人家也是为了儒门为了浩然峰,何分彼此?”一名修士蓬莱岛修士如此笑颜道。

    悟虚也笑了,原来玄龟真君罗归一是想借助此次浩然峰派遣下人世间来的儒门修士为其自己凝聚浩然正气。这相当于“截留“。

    悟虚随即笑容敛去,面露一丝为难之色,沉吟着说道,”我等此次下山,有青莲仙子和青田真人带队,恐怕到时候还有督查。此事还须得从长计议。”

    “那是那是。“六名修士,见今日话已说得入港,便顺着悟虚的口吻,笑了起来,不再提及此事,只轮番向悟虚敬起酒来。

    悟虚和这六人虚以为蛇,轻酌慢饮,胡天海地,直到喝得日落西山红霞飞,吹得大海夜浪作和声,方才作罢。

    只因,那张若月提剑而来,那东瀛扶桑已在眼前。

    正所谓

    浩然拔剑逐浪行,栏杆拍遍路不明。

    法界道场寂灭气,恰似人间纷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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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当年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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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下,隔着十余里海水,远处岸上的五颜六色的灯火,混合着歌舞伎的歌声,还有各种香气,在带着腥味的海风中,已经开始摇曳起来,飘荡起来。

    悟虚眯着眼睛,默不作声地遥望着,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张若月,冷笑着戏谑道,“一眼望去,满目**。宋兄,执意前来,莫非于此曾结下风流因缘?”悟虚望了望越来越近的船埠,喟然道,“风流谈不上,因缘倒是有一些。”

    待船停稳,悟虚谢绝了蓬莱仙宗修士的盛情邀请,只收下了一块令牌,便与张若月,还有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下了船,结队而行,朝着岛上热闹之处而去。

    大凡港口,船来人往之地,总是要比普通地方,要热闹几分,尤其是夜晚。旅客也罢,水手也罢,在茫茫大海孤寂漂泊呆过之后,上了岸,就好像缺了水的鱼儿,迫切地需要各种滋润和慰藉,各种麻醉和宣泄。所以,船埠之后,不过数里,便是一条拥挤狭窄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吃喝嫖赌应有尽有,粗声俚语不断,烈酒腥味弥漫。

    是以,站在泥泞入口处,张若月、张翠露、程松、赵秋鹤四人,全都地停下了脚步。悟虚虽然隐约猜到缘由,却只是笑着以目相询。

    张若月,将前方的街道再次以目光飞快地扫了一遍。她似乎同时还用神识探寻了一遍,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声音,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画面,面带愠色,与悟虚对视而言,“此地一片污浊,我等进去做甚?”后面的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也露出类似意味的神情。

    悟虚沉吟道,“这个港口中等偏小,岛上除此之外似乎再无灯火密集处。”

    “我等好歹也是飞来飞去的修士,他们三人更是灵体之身,寻一处幽静山洞即可,何必去沾染这些?”张若月,顿时不满地嚷道,“悟虚大师,你切莫再说什么无相分之类的鬼话。你若喜欢,便自己去。”

    悟虚哈哈笑道,“我等好歹也是飞来飞去的修士,刚上岸来,寻什么幽静山洞,且飞他个十万八千里再说。”话音刚落,便腾空而起。

    那张若月,跟在后面飞了一会儿,忽然起疑,“悟虚大师,东瀛扶桑中心地带,当在东方,为何你引着我们向北而飞?”

    悟虚在前面一边飞,一边笑道,“若月仙子,到了便知。”

    这一路北去,飞过好几个如长岛一般的喧嚣而又污浊的夜市,飞过一大片孤寂幽暗的海域,算下来,也有千余里。好在五人飞得甚快,一个时辰不到,便到了目的地。

    张若月望着前方脚下,迟疑地说道,“此处是何地?方圆十里,街道纵横,处处张灯结彩,似乎比那定海城还要繁华几分。而且,似乎,还有不少修为不算低的修士在此落脚。”

    “长崎。”悟虚一边回答着,一边朝着下方某处飞去。

    “翠香居!“张若月站在门口,望着头上那块粉金匾额,一字一顿,面带寒霜,”急匆匆飞了大半夜,原来是要赶着做那回头客。“张翠露、程松、赵秋鹤,站在一旁,耳听得一阵阵欢声戏语,也是面面相觑,”悟虚大师(师兄)要带我们逛青楼?“

    悟虚,哈哈大笑,“这里乃是长崎著名的汉人区,夜如白昼,道路宽广清洁,香车宝马在中间,行人樱树靠两边。酒楼茶楼,无不粉刷一新,错落有致,茶酒醇香,美食无腥。至于这翠香居,更是占地极广,里面建筑,曲折幽回,错落有致;最最难得的是,大到每一楼阁,小到每一雅间,都布有隔绝神识的禁制,无色无声,绿色环保。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等游学至此,岂能过门而不入?走走走,路在脚下,开卷有益。“谈笑间,已是迈步走了进去。

    悟虚轻车熟路,一边朝着那大厅走去,一边对着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厮吩咐道,”订个最好的雅间,上一桌最好的酒菜,嗯,再来五壶最好的花茶。“说完,顿了顿,转身,朝着身后似笑非笑地张若月一指,”一概费用,包在我这位田老弟身上。“

    那小厮,连声应承着,将悟虚送进了大厅,顿时又有两名清新可人的婢女上前迎来,引着悟虚朝朝着楼上走去。这时候,张若月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我没钱。“她的声音灌注了灵力,响彻传遍整个大厅。一片安静!连大厅正中圆台上的歌舞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包括悟虚,全都看着吃惊地望着她。

    蹬蹬蹬,悟虚快步从木梯上走下来,来到张若月面前,大声笑道,”我的田兄弟,哥哥我带你来玩,还真的要你掏钱么!放心,今夜一切开销包在哥哥我身上!。“

    ”那好!“张若月,不待悟虚神识传音分说,立刻把手一扬,指着圆台上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难得宋兄今夜如此慷慨。这名小娘子歌唱得不错,宋兄可否代小弟打赏一二?“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对准了悟虚。

    悟虚,此刻,真的是身无分文,莫说是普通钱财,便是宝物法器也没有几样。悟虚所有的东西本就不多,经由那九叶青莲灯佛光烈焰焚烧之后,就只剩下寂灭珠、寂灭令,八思巴所赠的金刚密因生死了义佛珠,还有海音螺和星云竹了。要打赏,总不能拿这些东西来打赏吧?

    悟虚笑眯眯地望着笑嘻嘻的张若月,大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地朝着圆台一甩袖,一道绿光落在了那名女子的手上。

    大厅中有人发出低低地吃惊声,“悠游令!“

    悟虚猛地转身,定睛朝那女子手中看去,不由摇头惊呼道,”错了错了。这位姑娘,可否将此物还给宋某,宋某复赠姑娘一枚上等翡翠扳指。”

    那女子,似乎接到了什么人的命令,悟虚话一说完,她便连连点头,随后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如飞燕一般,飘落在悟虚面前,垂首奉手,将那悠游令恭谨捧举着。

    悟虚迟疑着伸出手,将悠游令取回。那名女子,随即退后两步,再旋身而起,万千秀发如风中细柳,翠点白裳如风中雨作的云,轻轻柔柔飘回至圆台。

    悟虚呆了呆,正要开口。一道绿光,从别处飞至那名女子的手中,正是一枚翡翠扳指,碧绿如水,光泽温润。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修士,一边朝着悟虚和张若月等人走了过来,一边含笑道,“翡翠扳指,确实很配美子姑娘。在下孟泽,忝为此间的管事,替美子姑娘谢谢诸位了。”

    美子姑娘?真是当年的小美子么?悟虚耳听得这个名字,不由又朝着圆台上望去,心神一阵恍惚。

    当年,在这翠香居,小美子刚刚被送来,便被选作那龙血怨珠的宿主,还是自己暗中将其救下,并送回了家中。想不到穷人家的孩子,身若浮漂,命运难改,海浪去了又来,此刻,她又在翠香居歌舞为生。想起来,倒是与定海城中那个张寡妇的女儿露露相似,先是被小瘪三一串破落项链哄骗**,后来沦落风尘,以人身而学妖语,也是以歌舞为生。

    二楼天字号雅间内,悟虚、张若月五人,和那孟泽,刚刚落座寒暄,关上的门又被推开了,美子姑娘,弓腰低头,两手叠放在膝盖上,迈着碎花步,走了进来。

    孟泽笑道,“既然诸位道友,喜欢美子的歌舞,在下便请了来,聊为助兴。”只见他两手侧举,拍了拍,美子便抬起头直起身,深深地朝着悟虚望了一眼之后,扭腰回眸,翩翩起舞。弹腿扬臂之间,歌声又起,唱得却是中文词曲,正是北宋晏殊的那首著名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这想必是,长崎岛上汉人区,深受欢迎的曲目。在悟虚听来,她唱得可谓字正腔圆,甚是熟练,便连其中一些细微朦胧的意境,也随着其婉转的舞姿,低吟浅唱了出来。

    一曲歌舞罢,悟虚热烈鼓掌,笑言道,“好好好!翠香居,不愧为翠香居。时至今日,东瀛扶桑,亦有前朝遗韵流传。却不知这位姑娘,仙乡何处,芳名几何?宋某明知姑娘乃是东瀛人士,却偏偏觉得他乡与故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孟泽淡淡一笑,“东瀛扶桑,不比中原大陆,虽然屡受教化,但终究是莽荒之地。她的全名,便叫做美子。”说着,朝着美子一指,“美子,还不过来敬酒?”

    美子,便又弓腰低头,两手叠放在膝盖上,迈着碎花步,走上前来,跪下,先将悟虚杯中斟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依旧弓腰低头,拱手将小小酒杯举过头顶。

    悟虚,甚是不悦,“何须如此多礼?我等儒门修士,却不是腐儒之辈!”

    孟泽,爽然而笑,”孟某,在这翠香居见过不知多少从中原大陆来的儒门修士,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宋道友这样不拘于礼,博爱广大的。“

    悟虚只当他是在取笑自己风流好色,正要再做狂狷状,洋洋洒洒地驳斥一二。那孟泽忽然又问道,“两位道友,带着三位弟子,出海游学,到了此处,不知是否还会继续向东而行?“语气带着一丝郑重。

    “道友何以有此问?“一直没有说话,如木偶一般的张若月,沉声反问。

    孟泽,闭目片刻,方才低声道,”诸位,可知晓,如今东瀛扶桑的三大势力,神道宫、碧云书院、海天禅寺,都在暗中扩展势力,修为在凡尘三层以上的修士,皆在招揽之内。诸位,若是深入腹地,恐有滞留之虞。”

    “神道宫、碧云书院、海天禅寺。”悟虚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脱口问道,“宋某曾说东海龙宫有碧游宫和海枯寺,却不知与这扶桑岛上的碧云书院、海天禅寺,有何关系?”

    孟泽眼中光芒一闪,重新打量了一下悟虚等人,点头答道,“神道宫宫主借东海妖军,平定扶桑,那东海龙宫的碧游宫和海枯寺的势力,也随之落地,是为碧云书院和海天禅寺。“

    ”原来如此。“悟虚沉吟着,暗中将碧游宫和海枯寺的来历,神识传讯告知与张若月四人。

    ”有何惧哉?难道还真的把我等抓了去充作炮灰不成?“张若月如是回应。

    那孟泽,再次盯着悟虚和张若月等人看了一眼,忽地猛然大笑道,”在下倒是忘了,诸位持有那悠游令,整个东海,包括这东瀛扶桑,都是来去自如。在下失言,再敬诸位一杯。“

    酒过之后,气氛却更压抑起来。张若月再度陷入沉默中,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一直是挺胸端坐,目不斜视。孟泽和悟虚,若无其事地交谈了几句,便也起身道别。悟虚只得叹了一口气,举起酒杯,”我等出海游学,走得匆忙。今夜,还多亏了孟兄仗义出手。“

    孟泽,挥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在。孟某虽然长年旅居在外,却还是炎黄之孙,异国他乡,能亲近的自然要亲近些。“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已命人安排好了房间,宋兄稍后只管叫美子前面带路即是。”

    雅间内,众人皆是修士,孟泽这一番故作神秘低声语,在众人耳边,依旧是清晰无比。悟虚只感到,张若月,还有张翠露、程松、赵秋鹤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待孟泽走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张翠露,合掌说道,“师尊,今夜我等是否要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兼程赶路?”悟虚明白其言外之意,再看程松、赵秋鹤二人神情,亦是如张翠露一般,便示意三人稍安勿躁,转向美子,斟酌问道“我瞧着姑娘颇为面善,不知道姑娘几时来的这翠香居,原本家住何处?”

    “启禀前辈,美子本是附近农户的孩子,三年前,遭遇水旱之灾,家中收成不好,承蒙孟掌柜收留,一直在翠香居效力。”美子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始终低着头,恭声作答。

    应该便是了!悟虚开始没有认出来,直到孟泽叫她美子,悟虚才回忆起来,再仔细看去,才发觉与那当年那小美子颇为神似,柔柔弱弱的,空灵之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随波逐流式的宿命忧愁。此刻,再对照时间和她老家位置,竟是十分对了**分。

    悟虚,不由又将其全身打量了一下。当年,自己曾经将一串佛珠套在其手腕。如今,却是未曾看到。要知道,小美子差点成了龙血怨珠的宿主,虽然中途悟虚将怨珠拿了过去,又为其驱除了血毒,但其身上仍然带有一丝龙血怨珠的诅咒怨气,若无佛珠时刻护持,长时间慢慢化解,她恐怕早已香消玉殒,又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除非,她另有奇遇。

    悟虚放出神识,朝其探去,又是一惊。自己的神识,一入其识海,便看到一片血海,其中,无数灰色斑点,飘来荡去,组合在一起,竟然有几分龙的的形状。

    “不用再看了!”张若月忽然神识传音,“这个女子,乃是罕见的阴虚之体,只可惜幼年无高人指点,又身染咒怨之力,命不久矣。”

    “阴虚之体?何为阴虚肢体”悟虚不由问道。

    张若月没有作答,走到美子身边,一边绕着美子转圈,一边摇头晃脑、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悟虚此刻已经确定这女子便是当初自己所救下的小美子,见她站在那里深埋着头,微微颤抖着,便一拂袖,将她送出一米,说道“夜已深,还要劳烦美子小姐带我等到别院歇息。”

    忽然,张若月抬手弹指,一点白色剑光,急如闪电般朝着美子飞去。她昨夜,浩然正气已有小成,明月心境更上一层,出手之间已经是有人世间真人修士的风范。那美子,悟虚观察过,体内灵力全无,并非修行之人,她若是被张若月这一点剑光击中,定然性命难保。

    悟虚大喝一声,直接神识御起身后星云竹剑,险险地在美子身后寸许之处,将张若月发出的剑光挡了下来。只听,美子一声轻哼,口喷鲜血,随即整个人栽倒在地。距离太近,被激荡的灵力给震伤了。张翠露等人急忙前去,将其扶到一边,进行救治。

    悟虚看着张若月,很是不悦地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地出手,但究竟是何缘由?”张若月,又仔细以神识探查美子一遍,方才转身对着悟虚说道,“所谓阴虚之体,乃是体内天生有灵窍,能够自动将寻常灵力灵气,转化为虚无。”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试探她有没有修为呢?”悟虚随即追问道。

    张若月,想了片刻,神识传音,反问道,“悟虚大师,与这位美子姑娘,究竟有何关系?”

    悟虚微微皱眉,沉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况且其中曲折,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时候,在张翠露三人的救治下,美子姑娘已经苏醒过来。她挣扎着从张翠露手臂上站起来,面色苍白得可怕,走到悟虚和张若月面前,又屈膝垂首,深深地跪拜在地,低声说道,“美子,惊扰了两位大人,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张若月,也不说话,径直朝着外面走去,只是在与悟虚擦肩之际,神识再次悄然传音道,“阴虚之体,不是那么简单的。大师可不要太过怜香惜玉,小心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可是悔之晚矣。”

    。。。。。。。

    那孟泽,为他们安排的是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离迎来送往的大厅还有数里。

    最前方领路的是两名掌灯的丫鬟,悟虚五人在中间,最后还有两名张灯的丫鬟,她们二人搀扶着美子。一行人,走在幽静的小路上,全都默不作声,别处传来的欢歌笑语,隔着花丛树木,断断续续的,听着格外的稀疏。

    悟虚数次暗中出手探查,果然如张若月所说,灵力一入美子体内,瞬间便消散一空,其速度远超常人。旁边的张若月,看在眼里,又神识传音笑道,“本仙子,岂会兴口雌黄。”悟虚颇为愠怒,“那小僧问仙子何为阴虚之体,仙子为何又避而不谈!”张若月,沉默了片刻,方才又笑道,“事关宗门机密,还请大师见谅。不过,看在大师方才代若月出手探查的份上,若月倒是可以透露一点,阴虚之体,若是幼时便被魔人发现,蓄意培养起来,危害甚大。”

    张若月,虽然是神识传音,还带着笑意,但说到最后,却是郑重无比,更有一丝杀意若隐若现。悟虚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一阵慌乱声响,转身一看,美子虚弱无比地靠在路边一块岩石上,那两名后面的掌灯丫鬟在其身边,面露不忍之色,一人握着她的手,一人以掌抚其胸。

    美子见悟虚等人被惊动,便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颤声说道,“两位大人,前面便是翠苑。”

    悟虚听出其甚是惊恐,而且自己方才几次暗中探查,打出的佛门灵力,似乎也引起了其识海中那龙血怨力的反噬,看她此刻这样子,几乎是难以继续前行。悟虚便缓步上前,嘴上说道,“方才多有冒昧之处,美子姑娘,切莫惊慌。”哪知,美子望着悟虚伸出的手臂,犹如看到毒蛇一般,浑身抖动起来,不断地往后缩。

    难道是那龙血怨力,已经暗中控制其神识,居然对自己如此抗拒,如此恐惧。想到此处,悟虚暗中传讯于张若月、张翠露等人,神识封住四周,同时手捏法印,一声真言,五指上升起一朵白莲,迅速飞入美子额头。

    美子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若不是张若月等人早有准备,恐怕整个翠香居都惊动了。

    也不知,是那龙血怨力太过特殊,还是起所谓的阴虚之体太过特殊,悟虚以六字大明咒祭出的那朵白莲飞入其额头,进入其识海后,只是大而无当地闪了闪,将那一片血海中灰色斑点化解了一些,便迅速消散。

    悟虚右手按在美子肩膀上,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却忽然看见美子难得地抬起头来,夜色之下,两眼尽是哀求。

    “你吓着她了。她没有受任何魔物控制。“张若月走了过来,”龙族诅咒,乃无形之物。你在她识海中看到的血海,还有那些灰色斑点,只不过是一种征兆。”她推开悟虚的手,挥出一片清辉,分别洒向美子和前后四名已经吓晕过去的丫鬟。

    美子,渐渐安静镇定下来,又要跪拜在地。悟虚将其止住,斟酌着说道,“美子姑娘,我等并无恶意。你本是阴虚之体,三年前又身中龙族诅咒怨力,我等暗中探查,是想为你找到医治之法,并无其他恶意。“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也在一旁宽慰着。

    美子似懂非懂地站在那里,迟疑的说道,”大人所说之言,美子以前也曾听到有客官这般提及过。”顿了顿,又垂首躬身,一副小心谨慎的奴婢姿态,“美子年少无知,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见笑。“一时间,又好似换了个人。

    张若月却是留意上了,装作惊喜之态,急声问道,”哦?却不知,是何人也曾经这般提及过?”

    美子,又是一番迟疑。悟虚在一旁,一边弹出四道灵力,点向四名掌灯丫鬟,一边笑道,“翠苑便在眼前,我等还一直站在门外唠叨。“

    翠苑之内,另有丫鬟婢女。那四名如梦初醒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将悟虚等人小心送到门口,办过交接,便急急退去。美子留了下来,领着这翠苑里的丫鬟婢女,将悟虚等人,往苑内徐徐引去。

    走过玄关,张若月,又问起是何人曾经如此提过。美子在前面,依旧小心翼翼地垂着头,弓着腰,听得张若月发问,轻声笑了笑,”那位客官戴着面具,只住了一宿,便飘然而去。”

    她语气平淡,用词也寻常,轻飘飘的,但伴着四周丫鬟婢女身上的胭脂味,在这夜里,自有一番风情和寓意。

    张若月顿时恼了!她首先向悟虚神识传音,“欲拒还休,欲擒故纵,她使出这等青楼伎俩,将我等当作什么人了!枉费了你神神秘秘,煞费苦心。”

    悟虚苦笑回道,“仙子似乎想得太多?她一个弱女子,沦落风尘,在青楼歌舞为生,自然难免使出一些自保的招数。何须太过苛求?“见张若月,朝着自己和美子面露冷笑,便又说道,”仙子最后一句,‘神神秘秘,煞费苦心‘,小僧也觉得似乎有讥讽小僧之嫌。“

    张若月冷哼,正要再说。一干丫鬟婢女停了下来,便只见美子碎步走到她身边,恭声说道,”大人,此处可还满意?“张若月,随口答道,”不错不错。”美子回头示意,两名丫鬟随即上前。

    悟虚愣了愣,不由哈哈大笑,对着张若月一拱手,郑重无比地说道,“天色已晚,田兄早些休息。“说罢,一甩宽大的衣袖,扬长而去。张翠露、程松、赵秋鹤,对着张若月行了个礼,跟着悟虚向别处走去。美子,带着其余一干丫鬟婢女,急急追了上去。

    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分别住下之后。悟虚,大踏步向前,美子和几名丫鬟婢女拼命追赶,却还是越来越远。

    ”大人。。。。。。”美子在后面遥遥地,低低地喊着。

    悟虚,挥手道,”花间对明月,何处不能眠。”速度不减,渐行渐远。

    美子,望着悟虚消失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婢女退下。

    这个翠苑,美子这三年多,所谓迎来送往,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住过多少次。莫说这林林楼阁,曲回画廊,便是这月下的的一草一木,美子闭着眼睛,甚至捂住耳朵,也能够纤毫分辨而不差。但今夜,她却有些看不清,拿不准,在原地转来转去。只因今夜这入住翠苑的五名修士,更确切地说,是两名修士。这两名修士,不但有东海龙宫的悠游令,更是一眼看穿了自己的阴虚之身,以及识海中那神秘莫测的龙血之怨。

    夜深了,身后那些丫鬟婢女,早已退去。美子斜靠着廊柱栏杆,不由陷入了沉思中。良久,美子缓缓站了起来,好似一个思春贵妇,夜扑流萤终有时。她合掌,朝着夜空,默默念诵了一番,然后,朝着前方走去。

    前方一片漆黑,隔着数步的灯笼,尽皆被熄灭。美子,轻摆罗裳,轻车熟路,却是丝毫不受影响。那雪白的脸,淡红的唇,在朦胧月光下,忽隐忽现,犹如苑中幽魂。

    她游走飘荡着,好几次心中忐忑不安,想要回头而去,但终是忍了下来。待止步于一间泛着昏黄灯光的房间前,美子调息了一下呼吸,整了整衣衫秀发,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外。

    一会儿,悟虚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可是美子姑娘?“

    ”大人,正是奴家。”美子,犹豫片刻,终是给自己选了这样一个称谓。

    房门无风自开,美子缓步迈了进去。一盏残灯旁,悟虚盘腿端坐,面无表情。美子瞬间拿定主意,如往日一般,抬起头,挺起胸,衣衫无风自落,每走一步便从雪白肌肤上滑落一分。她就这样走到悟虚面前,低下头,轻声道,”大人,美子奉命前来随侍左右。”

    悟虚缓缓睁眼,看着几乎完全**的美子,叹道,”何必如此。”

    美子从容答道,“美子心甘情愿,唯愿大人垂怜。“

    悟虚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又淡淡地说道,”当年翠香居龙血舍利之事,宋某也曾听人说起过。方才,更是在你的识海中看到了一片血海。美子姑娘,可否将当年之事,略为分说,宋某也好仔细参详一下,看能否为姑娘化解此怨力。”

    美子早有所料,躬身谢过之后,静静地站了会儿,随即开始娓娓道来。她本是歌舞为生,念唱俱佳,所言之事,又是自己亲身遭遇,声咋起,便有意境生。当年翠香居新人礼所发生的种种,在今夜这幽静昏暗的房间内,好像重现一般。

    悟虚复又闭上双目,宛入定中。

    外面有风声,有花香,还有皎洁的月光。那美子讲着讲着,也渐渐闭上了双眼。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语气也越来越淡,似乎完全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不知何时,悟虚又睁开眼睛。

    他静静地倾听着。美子讲到后来,越来越平淡,越来越冷漠,以至于其一言一句,如匆匆岁月,时光之剑。

    悟虚爱怜地看了犹如纯白羔羊的美子一眼。她那诱人的**,随着其声声往事陈述,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枯萎。到了最后,只剩一副皑皑白骨。

    悟虚,猛地伸出了双手。

    虚掩的窗牖,砰的一声,悉数紧闭。房间的灯,也熄灭了。外面,张若月的面容从月光中隐隐浮现,她望着黑暗中那一道道不断涌动的寂灭之气,笑了笑,随即消失不见。

    美子惊醒,嘤咛了一声,却没有睁开双眼,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待她睁开双眼,一直端坐在对面的悟虚早已消失不见。

    正所谓

    当年洞中心寂灭,如今再向当年寻。

    翠苑重叙新人礼,旧客不识枉褪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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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难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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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虚隐于法界道场,虚空而行,悄然出了翠苑,出了翠香居。

    此刻,他的脑海里还不时闪现着当年翠香居新人礼的情景。这些情景,融合了他自己的记忆和美子姑娘的记忆,清晰而又梦幻,明明知道发生了很久,却又散发出一种新鲜的气息。

    悟虚没有主动地去驱散脑海中这些情景。今夜,他带着张若月四人,从长岛千里迢迢地飞至长崎,原本便是要依着旧迹,重温当年所遇到的一些人和事,进而重新感悟。只不过悟虚没想到,刚把张若月她们带到翠香居,便碰到了当年救下的小美子。而悟虚当年,之所以在长崎一处山洞中寂灭曼陀罗法界,除了因为赵彤入魔一事之外,另一个很重要很关键的原因,正是因为偶见那孝子弃母。

    当年,悟虚被天外天大自在宫宫主一指逼至东瀛扶桑长崎岛,恰好碰到小美子的父亲,迫于生计,占卜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依照风俗,背着老母上山,准备遗弃之。虽然最后小美子的父亲,听了老母无意间的一席话,感动万分,含着泪将老母又背回家中,但悟虚作为旁观者,却是大受震动,大受触动,又于洞中,见无数残肢白骨,顿明众生皆苦万法皆空,顿知心外无物心外无法,即生涅盘之心,即寂灭法界。

    待到悟虚下山,再至小美子家时,便看到小美子父亲,准备将其送至翠香居。于是,这才有了悟虚假扮秋野纯一郎,在翠香居新人礼上,将小美子从龙血怨珠救下,送其回家之事。

    当年事,美子便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方才翠苑夜会,美子越来越冷淡地陈诉,便如火苗,将这条线索点燃。当年事当年情,就像没有温度的烟火,在悟虚脑海里徐徐无声绽放。

    不知不觉,悟虚已经飞出了长崎灯火通明、繁华热闹区域。悟虚借着月色和回忆,慢慢飞至几间低矮的茅屋前。夜已深,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是传来整天的鼾声。悟虚在法界道场众,神识探去,旋即收回。这屋子里,破败不堪,积灰蛛网随处可见,只有几个流浪武士,横七竖八地睡在客厅正中的一堆枯草上。

    “自己倒是疏忽了,为了隐秘,也没有多问。“悟虚喃喃自语着,旋即飞走,朝着当年那个山洞而去。

    东瀛扶桑岛国,山都不高,悟虚数息之间,便已经停了下来,但是他却没有从法界道场现身出来。因为,前方当年那个山洞,似乎被某个宗门占据了。洞口站着两个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洞外数里地界,除了修士布下的禁制外,还有许多陷阱和毒物。”白骨洞!”悟虚望着洞口上方那三个大字,默默地笑了笑,“莫非里面住着白骨精?“

    看这布置,似乎里面的人也没有多高的修为。悟虚遂心放出神识,穿过禁制,深入洞中去。果然不出所料,山洞较原先又被凿宽了不少,然后分成了大大小小数十间石室,有议事厅,有练功房,还有住房,厨房等等。里面住着**名修为境界在凡尘三层到六层的修士,兴许是在山洞中,一个个浑身都肆无忌惮地涌动着鬼气。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凡俗之人,充作弟子和杂役。

    悟虚摇摇头。先前,在那蓬莱仙宗的归蓬号船上,自己有感于寂灭之气难以取舍,今后修行之路难以抉择,本想重回此洞,触景生情,重温当时心境,重新好好感悟一番。却不想,短短三年,这山洞已经被一群鬼修所占据。便纵然杀了他们,恐怕也是于事无补,甚至在这时刻,反倒徒增自己心中魔障。

    悟虚正要收回神识,飞回翠香居,忽然听到那名修为最高的鬼修,手托着一支玉瓶,对一名属下说道,”宗主已经赐下幽冥散。千叶,你速速潜入翠香居,将它亲手交给美子大人。”

    翠香居?美子大人?悟虚心中吃惊不小。

    “咍矣!“那叫做千叶的鬼修,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放入怀中,然后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他走出白骨洞,摇身一变,化作一股黑烟,飘下山去。

    悟虚跟着他,一路飞到了翠香居内一处偏僻院落。院落内,灯笼照得亮堂,但那一排长长的房屋内,全都是关着的,里面也没有一点灯光。那千叶对此地非常熟悉,化作的黑烟,飘飘荡荡,在上空游移了会儿,便径直飘了下去,顺着一个柱梁,从缝隙中飞入了一间屋子里。他进去之后,回复本身,静静地站了一会,觉察到屋内没人,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然后一动不动,犹如石头一般。记下这院落和房间的位置后,悟虚悄然飞回了翠苑自己的住处。

    从悟虚忽然消失到重新出现,大约不过半个时辰。但这半个时辰里,美子却是度日如年,忐忑不安。这间房间,似乎到处都涌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和气息,她试过很多次,就算以自己特殊的体质施展那隐秘的功法,也始终无法走出三步之外。所以,当美子见到悟虚忽然又重新出现在软榻上时,她迅速低下头,以掩饰自己脸上的一丝焦虑。

    ”美子姑娘,宋某方才想来想去,汝身上的龙血怨力,恐怕还须得佛法化解。”悟虚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双手散放于两膝之上,“而且,据宋某推算,美子姑娘当日中了这诅咒之毒,若无高人相助,宝物护身,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悟虚的声音也是如美子方才重述当年翠香居新人礼那般,淡淡的,但落在美子耳边,却如晴天霹雳。她猛地抬头,望着悟虚,露出震惊和欣喜的神情,”大人,真的可以帮美子驱除那神龙诅咒?”

    神龙诅咒?悟虚不置可否,只是对着美子郑重地点点头。

    美子当即跪拜在地,“大人若是能够驱除美子身上的神龙诅咒,美子愿意做任何事!”

    悟虚神色如常,虽然他很想恶作剧地沿袭后世有些书中的桥段,问一句“真的是任何事都可以?“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无需如此。宋某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若能如实回答便可。”

    美子依旧跪拜在地,一边以头抢地,一边急声说道,“请大人问话。“

    愿意做任何事,请大人问话。这些回答,悟虚听来,已经隔了一层,只不知道是条件反射式的自我保护,还是故意如此。悟虚望着匍匐在地,几乎赤身**的美子,暗暗叹了一口气,“你且先起来,穿好衣服再说话。“

    ”美子姑娘,体质也很特殊,乃是所谓的阴虚之体,不知道是否修行过什么功法没有?“悟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实不相瞒,孟掌柜见奴家体虚,曾经传授过一套阴阳调剂的功法。后来,有几个过往的修士,发觉奴家身中血怨,指点奴家到寺庙求佛;承蒙寺里面的大师慈悲,传授了念佛法门。“美子此刻,已经穿好衣裳,跪坐在地上,恭谨答道。

    方才回翠苑之时,悟虚已经找了一个老婆子仔细问过,这翠香居里面只有她叫美子,而且方才那鬼修潜入的房间,也正是美子的住处。那么刚才白骨洞中那个修为在凡尘六层的鬼修口中所提到的美子大人,便应该是她了。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不会鬼道功法?悟虚不清楚阴虚之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质,但听名字,倒是很有可能和鬼道扯上关系。

    悟虚又问道,“离此地百里不到的地方,有一个白骨洞,不知道美子姑娘听说过没有?”

    美子不由浑身一震,片刻之后,低声答道,“白骨洞,便在美子老家附近,里面住着一群修士,神出鬼没,很是厉害。大人刚到扶桑,不知道从何得知?莫非惹上了他们?”

    悟虚听美子的回答,始终是避重就轻,不尽不实,便叹了口气,不再问下去,只是合掌说道,“难怪美子姑娘,能够压制住那龙血怨力,原来也修有念佛法门。既然如此,美子姑娘日后,只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那龙血怨力,自然便化解于无形。”说罢,收了寂灭之气,撤了禁制,房门大开。

    美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了片刻,只得低声问道,“不知道大人,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悟虚端坐在那里,不再言语。美子又等了片刻,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悟虚以寂灭之气将其困在房中,除了作为遮掩,不欲张若月知道自己修行之事外,原本也是想着至山洞中参悟一番后,用寂灭之气将其识海中的龙血怨力驱除。却不料随后这一连串事情,无不表明,美子她如今正如张若月提醒的一般,不可小视。那白骨洞凡尘六层的修士,称呼她为美子大人,可见其定然修为在凡尘六层之上,她却掩饰得天衣无缝,自己和张若月都探查不出。她身为凡尘六七层以上的鬼道修士,却屈身为一名歌舞伎,在这翠香居,有何图谋?还有那所谓的幽冥散,听名字,多半是歹毒之物。。。。。

    这些念头在悟虚脑海一闪而过,但最后,悟虚也只能叹一句物是人非。美子如今的身份,她所做的事,与自己毫无干系。她若做了坏事,因果循环,自然有她的报应。

    第二日一早,悟虚五人,用过早膳,便找一名小厮禀报孟泽,要向其辞行,往东瀛扶桑腹地去。等了好一会儿,便看到孟泽带着身穿和服的美子,走了过来。

    他含着笑,对着悟虚五人拱手说道,“五位道友,既然急着前往奈良、京都等地,孟某也不便强留。”说着,一转身,指了指美子,对悟虚说道,“这一路上,越往东,汉人便越少,多有不便。美子姑娘,乃是土生土长的扶桑人,有她一路相伴,必然能省去许多麻烦。”

    悟虚急忙道,“不可不可。我等此去,行踪不定,餐风饮露,岂敢如此拖累佳人。”却不料,张若月一旁笑道,“有何不可。我等还正愁没一个本地的向导,还是孟兄考虑得周到。”

    悟虚瞪了张若月一眼,随后不由望向孟泽身后的美子。她依旧是躬身垂首,一副无所不从,任君采撷的样子。想了想,正要开口,那孟泽已经叫人将美子往门外的马车带去,正要阻止,张若月却走到悟虚身前,对着孟泽说道,“如此多谢孟兄了。”

    悟虚望着美子的背影,忽然高声喊道,“美子姑娘,此去路途险恶,你还是留在此地吧!你莫怕,只要你说一声,宋某自然会为你做主。”

    张若月扮作的田守正,顿时发出哈哈大笑声,然后对着在场众人,低声调笑道,“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悟虚铁青着脸,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美子以目示意。美子,徐徐转身,依旧是躬身垂首,低声说道,“奴家愿意。“

    张若月又哈哈大笑起来,那孟泽也哈哈大笑起来。

    ”那就交给你吧!”悟虚甩袖而去。

    孟泽赠送了两辆马车。悟虚带着张翠露、程松、赵秋鹤直接上了前面一辆,张若月见状,笑了笑,便上了后面一辆,与美子坐在了一起。

    “阴虚之体,究竟是何来历?若月仙子,竟然如此在意,难道真的想待会到了荒郊野外,将她一杀了事?“悟虚神识传音于后面的张若月。

    ”悟虚大师,你放心。本姑娘若想杀你的美子姑娘,昨夜便动手,还会等到现在?”张若月徐徐答道。

    “那若月仙子究竟想做什么?“悟虚有点恼怒地质询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张若月笑道。

    悟虚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让张若月和美子坐在一起。张若月,年纪轻轻,父亲、姐姐、姐夫,便全都死于非命,又跟着那亦正亦邪的陆妙影修行,行为举止,越来越乖张了。她和美子坐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正如此想着,张若月和美子乘坐的那辆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悟虚一问,才知道,美子央求张若月,说是此去路途遥远,不知何日能归,想要下车遥拜家人。悟虚心中一动,也令马车停下,挑起车厢上的小窗帘,朝着后面望去。只见美子下了马车,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香炉,走到路边的草地上,跪了下来。

    悟虚忽然想起了昨夜白骨洞那名鬼修提到的幽冥散,急忙传讯给了张若月四人,同时一弹指,带起一道劲风,将美子手中的火折吹灭。

    随后,悟虚和张若月,也走下车来,朝着美子走去。美子诧异回头,望着悟虚,眼中流露出万分委屈的神请。

    悟虚徐徐环顾四周。此处是一个峡谷,道路两边十几米外,便是许多嶙峋乱石,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悟虚不由大声说道,“这个地方,要是两军交战,倒是一个设埋伏的好地方。“

    只见张若月,站在美子和香炉跟前,冷笑道,”只可惜,我们不是手拿大刀长矛的士卒。”同时暗中神识传音给悟虚,”什么幽冥散?这香炉里绝对是普通的檀香!“

    悟虚深深地看了美子一眼,只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合掌向天,口中低声地念诵起”阿弥陀佛”佛号。悟虚也是修佛之人,她的声音虽低,但一听便知道,是、确实是一心念佛,虔诚无比。

    “难道自己错怪她了?“悟虚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了那两个车夫。

    那两个赶车的车夫,矗立在车厢前,一动不动,但眼神却开始明亮起来。这当然,逃不过悟虚和张若月的感应。

    悟虚缓步走到两辆马车中间,对着张若月笑道,“毕竟人家请你坐马车,你不要胡乱猜疑。”

    “呵呵,究竟是我胡乱猜疑,还是悟虚大师你胡乱猜疑?“张若月一边神识传音,一边学悟虚叹了口气,“哎,没办法,素昧平生,又送美人,又送马车,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实在是少见。“

    这时候,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也已经走下了马车,站在悟虚和张若月的身后,警惕地注视着那两个车夫。

    那两个车夫,似乎心有灵犀,站起身来,同时对着悟虚和张若月五人一抱拳,朗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二人也是中原汉人,修得正是那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浩然正气。诸位身为华夏儿女,却想着投奔东瀛扶桑。我二人窃以为不足取。”

    悟虚淡淡一笑,“我等五人,不过是想要四处游学一番。两位言重了。“

    其中一人,轻哼了一声,”游学游学,这几年来,有多少人打着游学游历的幌子,到了京都,便纷纷委身于神道宫、碧云书院等势力,反过来图谋算计中原大陆。”

    “葛师兄,不要说了。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另外一人打断了那人的慷慨话语,然后对着悟虚和张若月说道,”若不是孟少侠说两位堂堂正正,一身浩然正气做不了假,要我二人暗中照应一番,我二人又岂会扮作车夫。如今,既然两位如此猜疑,我二人便就此告辞。”

    张若月,气得拔出了星云竹剑,喝道,“区区两个凡尘六层的修士,也敢如此大言不惭!叫你们的同伙,全都滚出来!“

    悟虚,伸手将张若月拦住,神识全力释放向两边的浓雾、乱石、山峦。然后,对张若月摇摇头,示意没有发现修士。

    悟虚对着那两人说道,”一场误会,两位还是请回吧。“一侧身,又对着美子说道,”美子姑娘,你也随两位道友一同回去吧。”

    美子停下了念诵,猛地一转身,匍匐在地,悲声泣道,“大人,你真的如此不相信美子么?”

    她这一转身,却将前面的香炉暴露在众人视线前。那香炉之中,三根细细的檀香,不知何时,已经被她点了起来,看长度,已经燃掉了大约一根指头的份量。

    无色无味,无烟无香!幽冥散!?悟虚眼中精光一闪,对着美子一声爆喝,“你!”

    张若月,还有张翠露、程松、赵秋鹤,随即也反应过来!

    便在这时,那两个扮作车夫,作势欲走的修士,也是如悟虚一般,齐齐一声爆喝,气势暴涨如虹,手持利剑,一左一右,朝着悟虚五人刺来。

    悟虚和张若月,各自拔出星云竹剑,全力挥出。

    只见,四道剑光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随后,一道血雨飘洒下来。张若月正对面的山谷一侧,一阵震动,无数的乱石滚落下来,随即在晨雾中消散不见。

    于此同时,悟虚抽身挥剑,从将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手下,救下了美子,望着她,怔了怔,疾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香?“

    美子倒在地上,口喷着鲜血,直勾勾地望着悟虚,终于在晕死过去前,含糊不清地应道,”大人,小美子点的是一信香。“

    一颗残缺头颅,重重地落在悟虚的脚下,两眼圆睁着,一丝惊恐和难以置信还残留其中。

    正所谓

    昨日心境不可求,当年美子成鬼修。

    各自烦恼难言说,无色无味暗香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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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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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上疾飞时,张若月携着美子的手,一边为其疗伤,一边告诉悟虚。翠苑那夜,美子重叙当年翠香居新人礼,她就在悟虚门外。是以,她才同意美子随同己方一同前行。而在马车中,张若月又忍不住将悟虚的真实身份告知了美子。

    悟虚一时之间,不知道对张若月这个狭促的丫头说什么好。望着面色苍白紧闭双眼的美子,悟虚沉思片刻,问道,“阴虚之体究竟是有什么来历?你为其疗伤,可否确定她是否是修行之人?”

    张若月,不悦地说道,“大师乃佛门中人,怎的这般猜疑?能说,本仙子自会说。方才我的灵力已经在其体内游走数周天,她若是有修行,我岂会察觉不了?”

    悟虚暗叹一声,只好暂且将自己对美子鬼修身份的猜疑忍住不说,便是连那两个本欲离去的儒门修士见美子点燃了檀香后便突然暴起之蹊跷,也按捺了下去。

    待到,美子醒来,张若月低声在其耳边说了一番,美子便脸上浮现一丝羞愧的红晕,急急望向悟虚。悟虚平淡着脸,若无其事地朝她点点头,随即飞到了前方去。美子的脸,更红了,更加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

    奈良,昔日东瀛扶桑的都城“平城京”,后世被称为日本的“精神故乡”,其格局气势和繁华,自然是临海的长崎港口之城所不能比的。

    悟虚一行六人,先是唐昭提寺,再东大寺、西大寺等,次第前去参拜。

    这些寺庙,大多沿袭唐朝建筑风格,虽然没有中土白马寺、相国寺等寺庙那么恢宏大气,但庄严肃穆,却是无二。寺中佛像,虽然与中土寺庙中的佛像,颇有差异,其僧人服饰也有不同,但那上空的慈悲佛息,却是无二。诸多参拜者,诸多香客,其虔诚向善心亦是无二。

    尤其令悟虚感慨的是,美子姑娘,自被救醒之后,沉默寡言,但每每于寺庙中,都焚香叩拜,甚是虔诚。那张若月,如今是天外天掩月宗中人了,似乎目空一切,时常有不以为然之色,溢于言表。

    天晚之时,悟虚等六人,便在号称奈良六宗之一的法相宗本山——兴福寺,借宿了下来。只可惜正如大陆元末,东瀛扶桑也经过了镰仓幕府后期和南北朝的战乱,这兴福寺如今也是不复盛况,房舍破败,僧人寥寥,处处杂草丛生。

    用过简单的斋饭,悟虚见房内的蜡烛只得寸许,不禁笑了笑,遂干脆吹灭了蜡烛,出了门去。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和黑暗,便是走到那供奉世尊佛像的大堂,其香烛也也经被寺中僧人熄灭。悟虚独自在荒芜院中走了一会儿,正感叹着昔日奈良六宗的凋敝,神识却感应到一个中年男子,日本服饰,拉着一名身上明显有胭脂气的女子,歌舞伎打扮,从一扇虚掩的小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寺来。

    那中年男子,似乎对兴福寺很是熟悉,不用点灯照明,手拉着那名歌舞伎,在黑暗中没有一丝磕磕绊绊,很快便来到了悟虚所在的院子里。这二人,走到一株树下,竟然偎依着坐在了一条石凳上,亲昵无比,不时还发出不大不小的调笑声,似乎竟然将此处当作了自家别院。

    悟虚,敛去气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过了会儿,见这二人,并无其他过分举动,便要转身回房去打坐。刚一迈步,却见那一男一女也起身来,朝着对面的空闲的禅舍走去。

    便在那男子推开一间房门,正要拉着那歌舞伎进去之时,悟虚走了过去,同时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佛门清静地。两位施主,可否移驾别处?”

    悟虚突然出声,那歌舞伎吓得哇的叫了一声,躲在了那中年男子的身后。那男子,急忙掏出一个火折,生起火,举起来,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悟虚,一边叽哩哇啦地用日语说着话。

    悟虚,听不懂,但从其神情和语气,却感受得到这男子的责问之意。他理直气壮地朝着悟虚,又比又划,声音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张翠露、程松、赵秋鹤,还有美子,然后还有寺中的几个僧人都陆续赶了过来。

    在美子的翻译和解释下,悟虚和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不由面面相觑,吃惊不已。原来这中年男子,竟然是此兴福寺前任主持,法号惜福,那歌舞伎则是他的妻子。他还俗娶妻之后,过了几年,又返回兴福寺,继续担任长老。

    娶妻之后,还能再回寺中担任长老?!张翠露三人,瞠目结舌,纷纷望着那惜福,还有其身后的那名歌舞伎。悟虚却忽然想起,在后世,随着历史变迁,佛教在东瀛扶桑本土化,逐渐演变为另外一种宗教,有的寺庙的僧人也能娶妻生子,甚至寺庙如同祖业,代代相传。但这个时候,一般而言,佛门中人,是绝对禁止如此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被幕府和战乱所逼,被迫还俗,娶妻生子。

    悟虚对着兴福寺僧人,还有那惜福及其身后的妻子,合掌躬身,示以歉意,然后转身带着张翠露等人离去。

    ”大人,”美子低声开口说道,似乎要进一步解释此事。悟虚挥挥手,“见怪不怪。何况这些僧人,也是因为种种迫害的缘故,还俗之后,娶妻生子,却又到底心向我佛。“他这一番,不光是对美子而言,也是对张翠露等人而言。

    ”既然娶妻生子,若是到底心向我佛,可以做在家居士,似乎断无再入佛门的道理?“张翠露沉默了片刻,说道。

    ”诸位大人,美子不知道中土上国如何。但我们东瀛扶桑,因为战乱频频,幕府迫害,许多德高望重的高僧都曾经被迫还俗过。他们有的更是被破娶妻生子。为了佛法昌盛,也只好如此从权。”美子躬身而答。

    “美子姑娘,此言差矣。佛祖涅槃之时,曾有嘱咐,要以戒为师。万恶淫为首,身为佛门弟子,若不能戒色,那还是世尊的弟子么?“程松,不以为然,齐声破斥道。

    以戒为师,万恶淫为首,戒色。。。。。。。已经破戒的悟虚,听着张翠露和程松二人的话语,心中沉重无比。

    ”佛祖普渡众生,又岂会如此着相,苛责世间苦难弟子。”那美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件事上,也急切得很,连声回答道,“况且,若是将这些高僧赶出寺外,则这些高僧又怎么能够继续秉持佛祖大慈悲心,广说佛法,广渡芸芸众生?“

    ”如此强词夺理,诽谤佛法,当下阿鼻地狱!”赵秋鹤,怒道,“照你这般说来,岂不是妖魔鬼怪也可成佛?!肆意妄为,种种恶,一句不可着相,世间苦难,便可以轻飘飘一言揭过?“

    ”悟虚大师,诸位大人,”美子依旧躬身而言,语气却是十分坚定,“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

    悟虚叹了一口气,美子最后这句话,乃是净土宗核心要义。而悟虚、程松、赵秋鹤,包括此刻的张翠露,皆可谓是庐山莲法峰花莲妙法宗之人。而花莲妙法宗,便是属于净土宗;花莲妙法宗的外宗,白莲社,乃至白莲教,便是以念诵阿弥陀佛为精修法门。

    美子如此说,悟虚,还有张翠露三人,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如何解说为好。

    半响,悟虚方才诵道,”阿弥陀佛。美子姑娘,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是,也不是。一声阿弥陀佛,须得多年精修,本心至诚。“顿了顿,颇有深意地望着美子,”你若是修行之人,便会明白其中道理。“

    “四位高僧,欺负一个小姑娘,这又是哪门子的普渡众生?“一阵轻笑声从空中传来,悟虚不用抬眼,便知道是张若月来了。

    只见张若月,从空中飞落至美子身边,拍着其肩膀,笑道,”美子姑娘,这些光头和尚,最善狡辩,油嘴滑舌,你千万别被绕进去了。“

    “那人进了兴福寺!“

    ”快!切莫让他跑喽!“

    。。。。。。

    悟虚闻着张若月身上传来的一股股浓烈的酒气,耳听着远处传来的呼喊声,问道,”若月仙子,今夜外出,莫非喝了酒不给钱,被人追到了这里来。“

    张若月,豪气万丈地走过来,又重重地派了拍悟虚的肩膀,笑道,”上次翠香居,你叫我付钱。这次,自然轮到你了。“

    悟虚,仔细闻了闻张若月身上的酒香,皱眉道,”你去哪里了,喝的是什么酒?“

    张若月,嘻嘻哈哈地坐在廊边的石头上,媚态十足地笑道,”东海龙宫的侬醉好。“

    侬醉好!?悟虚微微一惊。

    便在此时,数道身影已经刷刷刷地飞落下来,虎视眈眈地站在悟虚和张若月等人面前。

    “围住寺庙!不许放走一人!“外面小喽罗的大呼小叫声,还陆续传来。

    悟虚示意张翠露护好张若月,带着程松和赵秋鹤迎了上去。

    “尔等是何人?!识相的,将那女子速速交出来!“一个妖修,修为在凡尘八层左右,他目光扫过悟虚等人之后,顿时露出轻蔑的神色,伸手指着张若月,大喝道。

    悟虚默不作声,只是释放出一丝气息。

    凡尘九层修为!对面那些四五名修士,顿时面色大惊!庐山开启之后,人世间真人以上的修士几乎绝迹,凡尘九层修为境界,便是顶尖高手了。

    片刻之后,另一个妖修,从阴暗中走上前来,对着悟虚一拱手,“在下,龙祯,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龙祯?!悟虚定睛细看,果然是这小子!便笑道,”不知我这位同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碧云宫如此兴师动众?“

    “他闯入我碧云书院,不但偷喝我们准备送给神道宫宫主的美酒,还打伤了不少人。“一个站在后面的妖修,愤愤说道。

    ”休得胡言!“张若月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满脸酡红,摇摇晃晃地,”本宫听你们一直吹嘘那侬醉好,如何如何神奇,便忍不住喝了几杯。也,也不过如此。。。。“忽然又把手一指,”说起来,还是你们引诱本宫来着。。。。该,该当何罪!?“

    悟虚大致听明白了,张若月说要出去逛逛,自己当时也没有在意,想不到她却是潜入此处的碧云学院,搞出这等事来。正要说话,却见张若月,忽然把手指向自己,圆瞪着双眼喝道,”还有你!你,说什么如同那侬醉好如同杨梅酒一般。。。。“然后又指了指龙祯等人,意谓要悟虚对付这些人,然后一扭身,飞入房中去。悟虚哭笑不得。

    那龙祯听得张若月最后指着悟虚之言,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正要再开口询问。一直躬身在后的美子,却抬头走了出来。那龙祯一见,顿时脸色一变,正要说话。美子,却又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此事多半是一场误会。碧云书院,大名在外,人人敬仰。又何必为了区区一杯美酒,而大动干戈呢?“

    龙祯伸手拦下了同伴,望着美子,说道,”如此说来,的确是一场误会。夜已深,我等就此告辞,还望姑娘恕罪。“

    目睹龙祯等人徐徐退去后,悟虚命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三人守在张若月房外护法,然后抬手示意美子接步不说话。

    今夜无月,寂静的院落甚是幽暗,花草树木浑然一色,却又不时地斜挑横刺出来。悟虚漫无目的,美子垂首躬身,默然而随。

    不自不觉,又走到方才那惜福和其妻子相拥之处。悟虚停了下来,对着暗中郁郁葱葱的树木,说道,“翠香居一别,多年不见,美子姑娘可还安好?“

    “托大师的福,美子还算安好。“美子的声音,在悟虚身后的无边夜色中低低响起。

    ”方才,多谢美子姑娘挺身而出。“悟虚默然而立,片刻之后,郑重说道。

    ”佛祖说,因果循环。悟虚大师此言,是否在责怪美子,或者是了了大师与美子之间这段因果。从此之后,便互不亏欠,各为路人?“美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泣如诉,”那孟泽虽胁迫美子燃香施毒,暗助葛、钟二人袭杀大师等人。但美子得知大师便是当日翠香居新人礼上出手救下小美子的恩公,便断然决定,虽九死亦要暗助恩公。“

    “那件事,我事后已经想明白。“悟虚依据面对着黑暗中的大树,背对着美子,”若要了了因果,那日谷中,便已经了了。我方才,是真的多谢于你。“

    两人又继续无声地行走着。,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供奉着佛祖塑像的大堂。

    悟虚驻足,问道,”美子姑娘乃是阴虚之体,恐怕要修佛法,佩佛宝,才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小僧记得,当日曾送美子姑娘一串玉佛珠,不知道现在何处?为何没有随身佩戴?“

    美子寂默无言。

    悟虚终是不忍逼问,美子现在是凡尘六层以上的鬼修,她是不可能随身佩戴佛珠的。

    走进那供奉着佛祖塑像的大堂,悟虚一弹指,打出一朵小小的白莲光华,漂浮于空,世尊之像若隐若现。却见美子,忽然跪倒在蒲团上,合掌默诵。

    一个凡尘六层以上的鬼修,在晦暗的佛堂,合掌诵佛。悟虚不由觉得有些阴森诡异,甚至有些亵渎,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悟虚大师,以为然否?“美子合掌许完愿,在蒲团上悠悠问道。

    “阿弥陀佛,但有人能够幡然醒悟,痛悔种种罪孽,一声念诵,便可往生西天极乐净土。“悟虚合掌回答。

    “若人平时犯下种种戒律,罪孽深重,临死之前一声念诵,是否也能往生西天极乐净土?“美子在蒲团上继续问道。

    悟虚迟疑了起来,若是一个人,明知故犯,一辈子烧杀抢掠,犯下种种戒律,到老了,却又想靠着一声阿弥陀佛,便勾销罪孽,往生西天极乐净土,那还有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大家都去做恶人吧,反正临死之前,念一声阿弥陀佛便是。

    望着跪倒在蒲团上的美子,又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种种戒律,色戒、杀戒、酒戒,悟虚迟疑了,不忍回答,难以回答。

    “大师,还记得美子在谷中点燃的那佛香么?“美子低声道。

    无色无味,无烟无香。。。。。

    ”一信香?“悟虚迟疑地问道。

    “正是。这一信香,乃是京都本愿寺的一信香。无色无味,无烟无香。当年亲栾大师,在本愿寺,说净土真言,乃有此香。“美子娓娓道来,”亲栾大师,二十年修行,不得圆满,后于法然大师门下,得念佛法门,方知阿弥陀佛无量无边大慈悲愿力和摄受。后又受种种迫害,还俗之后,违反种种戒律,譬如娶妻生子,便是告诉世人,阿弥陀佛愿力无边,世人深堕罪孽,亦能一一渡之,使其往生西天极乐净土。“

    悟虚听罢,不由泪如雨下,长叹一声,也跪倒在美子身边,合掌道,”原来如是。我等虽有万千罪孽,但佛祖有大慈悲大愿力,一一接引而无偏颇嫌弃,阿弥陀佛“遂,再次向美子谢道,”究竟如是。小僧谢过美子姑娘和亲栾大师指点。此次东瀛扶桑,不虚此行,不虚此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夜过后,悟虚与美子道别,带着张若月、张翠露等人,飘然离开了奈良,回还向西。

    正所谓

    娶妻生子还了俗,吃喝嫖赌戒已无。

    种种恶业难逃脱,一声诵持渡阎浮。

    注:诸位看官,百度“净土真言宗“,便会看到,西方有些研究佛学的学者,将亲栾大师,与西方基督教的马丁路德,相提并论。为何?愚以为,他们都开创了所谓的“他力教“。何为”他力教“?那便是有一个神佛,充满慈悲和愿力,只要你诚心念诵,他便会前来渡化接引你至西天极乐(天国)。尽管你无可避免地沾染罪孽(原罪)。

    “因为神的义,正在这福音上显明出来。这义是本于信以致于信。如经上所记,义人必因信得生。“马丁路德从这句话,引申出,只要人相信耶稣基督,他就可以获得这份赠礼。人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强迫神赠与他这份礼物。因为这是基督耶稣,父亲的怜悯和恩赐。

    “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亲栾大师,借这句话,告诉世人,无论你有多少罪孽,无论你有多苦,当你深深无法自救之时,只要对佛信心,便能领受佛的无边慈悲、愿力和功德,把自己完全托付给阿弥陀佛的怀中。

    以上作为本章注解,但非本小说的旨意,或者说非本小说的全部。

    其实,本章是在试讲,或者说试着探讨,犯过戒,有过罪的人,是否便只能下十八层地狱之后再来修佛?若是要修,首先该明白什么。若诸位看官,看过本章,觉得有所启发,便是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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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生信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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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西方一些研究佛学的学者,将基督教的马丁路德与日本佛教的亲栾大师相提并论,意谓他们二人阐释了神父(佛祖)的大慈悲大怜悯大愿力,世人有罪(有业),只要生信,便可因信称义,得到救赎(往生西天极乐)。马丁路德,这个被誉为圣人的基督教改革者,本文不去详述。且说亲栾大师,幼年便拜入佛门,二十年苦修,自觉无法开悟和解脱,后一心信愿念佛,即说阿弥陀佛无边慈悲功德,只要向善信愿,便可蒙阿弥陀佛解救超度,所谓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是也。这里面,有类似神父救助子民的救赎色彩。你与众生无异,沾染诸多业障,自己无法开悟解脱,但有信愿,却可以蒙阿弥陀佛呵护。

    诸位看官,若是看到这里,便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投机取巧,或者说不求上进,那也没有这么简单。众生皆苦,于尘世间,攀缘不止,纠缠不清,有何人是圣人?未曾破戒?未曾身染种种业障?又有几人,能够抛开一切,斩断一切,破种种魔,消种种业?无数的凡夫俗子,是否便世世轮回,不得解脱?

    《妙法莲华经》说,世尊以一大事因缘入世,说的便是世尊要普渡众生,说的便是世尊大慈悲心。慈悲,即生爱起愿;而所谓大者,即是无相,即是包容一切。慈悲为大,大方有真正的慈悲。从积极的一面,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便是大慈悲,超越一切爱。莫说你犯了清规戒律,你便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只要你回头,向善,信愿,阿弥陀佛也会包容你,怜悯你,接引你,至西天极乐净土。这便是世尊佛祖的大慈大悲。

    是以,悟虚带着张若月、张翠露、程松、赵秋鹤,在大海之上,夜色之中,始终合掌肃穆,口中默诵阿弥陀佛不已。

    早已运功醒酒的张若月,在旁笑道,“悟虚大师,今夜似乎在兴福寺,从美子姑娘那里得到指点了。宝相庄严,非同寻常。”

    悟虚对张若月,实则对张翠露、程松、赵秋鹤,说道,“一声阿弥陀佛,便是我净土宗的真言要义。众生皆苦,多有业障,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我等岂不明悟此中大慈大悲,岂不生爱起愿,以此回向众生。”所谓以此回向众生,便是意指明悟之后,要效仿世尊我佛,发大慈悲心,普渡众生。

    张翠露、程松、赵秋鹤,随即合掌顿首,齐齐诵道,“阿弥陀佛。”

    耳听得他们三人齐声诵持,悟虚不知怎的,忽又想到毕澜澜、何小花、江定春三人。他取出那残破的九叶青莲灯,用衣袖拭了拭。

    此刻,还是深夜。悟虚与美子在兴福寺大堂,世尊像前,一番交谈,听美子提及亲栾大师,坚定不移地强调“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不由回忆起自己前世关于日本净土真宗的所知,恍然有所悟,悲喜交加,泪如雨下。随后,带着张若月等人,当即离去,向西而飞,于此刻,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悟虚凝望着佛灯,一边默诵着阿弥陀佛,一边缓缓将灵力佛息注入灯内。佛灯随即亮起,悟虚依稀看见毕澜澜、何小花、江定春三人的容颜,在芝麻大的灯光中浮现。

    海浪滔滔,风声呼呼,夜色茫茫,悟虚一手托着闪着纤毫佛光的九叶青莲灯,一手执掌于胸,空中默诵着阿弥陀佛,在前面徐徐,向西而飞。天地不见,西天极乐净土,也是不见。

    “悟虚大师,先前你不是坚持要深入这东瀛扶桑腹地的么?为何又急着连夜返回?”无边黑暗中,一点佛光,张若月似乎反倒有些不习惯。她是修行凝月诀,月有阴晴圆缺,月缺亦是一种境界。

    “阿弥陀佛,心有所悟,不虚此行。”悟虚这次没有停下念诵,只是另外以神识传音于张若月。

    “哦,果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悟虚大师,在美子姑娘那里得了感悟。”张若月又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去美子姑娘那一信香寺庙参拜一二?又为何硬下心肠,匆匆辞别,置佳人垂泪而不顾?“

    张若月,隐约猜到一些,便如此说,但恐怕她最后那调笑之语,才是重点。

    ”阿弥陀佛,‘一尘中有尘数刹,一一刹有难思佛,一一佛处众会中,我见恒演菩提行。‘”悟虚回道,“处处善知识,刹刹难思佛。既已有所悟,处处熏佛香。若月仙子,先前不欲东行,我又何必再向东行。”最开始,张若月是不欲前往东瀛扶桑的,她一直想去东海龙宫走一遭。悟虚此番话,是回应张若月的第一个问。

    待片刻之后,悟虚又言道,“缘聚缘散。若是有缘,往后自然还会相见。“却是回应张若月的第二个问。张若月,一直不说何为阴虚之体,却似乎又甚是留意美子,悟虚借此机会,断然折返向西,也隐隐有阻止之意。

    张若月冰雪聪明,岂会没有察觉,当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是不再就此纠缠,眼波流转,望着脚下的海浪,

    “先前,一直听闻大师说起东海龙宫。昨夜,我又听那龙祯隐隐提及大师在东海龙宫中的一些事情。譬如那侬醉好。”

    她咬字十分清楚,是侬醉好,不是龙醉好。

    悟虚不由想起了当日,当日在那东海龙王九太子敖枫府上,一边欣赏那百转千回合欢舞,一边痛饮美酒龙醉好的情形,正要徐徐答话。前方,一道道光亮闪现,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响起,灵气也激荡了起来。

    悟虚等人,停了下来,神识一探查。前方竟然发生了海战!

    在悟虚等人神识感应下,一方渐渐的妖气冲天,许多妖修,从船上从水中飞了出来,还有一些人族修士,夹杂其中,泯然于妖矣。而另外一方,皆是人族修士,纯正佛息,道门玄机,儒门正气,赫然于空。双方,皆有真人修士,他们各自率领着己方的修士,在空中遥遥相对。

    那沉闷的轰鸣声,从双方的船舶发出,普通的炮弹,或者投石,都附加有修士的阵法禁制手段。原本低劣的火药,从一排排炮口喷出,在夜空中放射出无比绚丽的色彩,连火药味都带着异香。无数的刀剑、飞箭,如暴雨梨花针,打向对方。那看体型,一颗便可以压得船舶侧倾的巨石,好似肥皂泡一般,被吹到天空,然后如天外陨石一般,在夜空中拖曳着长长的火花,好似后世的导弹一般。

    “前面可是应天府的青莲真人和青田真人?!“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夜空中厉声喝道,卷起千层浪。

    ”敖狂!修得猖狂!东瀛扶桑本是我炎黄子孙的属邦,尔等横征暴掠,是可忍孰不可忍?!”刘伯温,依旧一身儒衫,沉声答道。

    “放屁!“一个妖修,尖声骂道,”东海龙宫助神宫平定内乱,一同东瀛扶桑。这船队,便是东瀛扶桑,与大陆杭州府,互通有无,贸易往来的船队。应天府看着眼红罢了。却想不到,尔等竟然真当起海盗来了!“

    话说到这里,自然便无须再言。

    悟虚,张若月,还有张翠露等人,便远远地看到郭敏,刘伯温,带着一干修士,和以敖狂为首的一些东海妖修,在前方空中展开了混战。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无数的法器,发出无数的亮光,相互碰撞之后,大半轰击在双方在海上的船舶上。这些高大的船舶,虽然采用了不少人世间稀罕材料,布下了不少阵法禁制,但终究是难以抵挡。在海中打着转,开始慢慢地摇晃倾斜,冒烟起火。

    郭敏的剑法,越发厉害。身为浩然真君的亲传弟子,她此刻却御使着九枚玉剑,中幻现出朵朵青莲,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缥缥缈缈地在夜空。刘伯温好似一位魔术师,袖中飞出数片符箓,化作金甲力士,化作枪林箭雨,化作闪烁星辰,朝着东海龙宫的船队呼啸而去。

    那敖狂,一口凌冽妖气喷出,十根金爪,朝着下方浩瀚大海一点,无数的妖兽,从无数水滴中飞出,难分真假,朝着郭敏和刘伯温飞去。那方才“放屁‘开口的妖修,掷出一件奇特的法器,随风而长,在空中化作无数猩红的的触手,一边延伸着,一边蠕动着,朝着郭敏和刘伯温飞去。

    他们在天上打,双方的船队一边相互轰击,一边相互靠近,不一会儿,便只有一箭之遥。只见许多小船,从应天府这边悄然驶出。这些小船,长约七八米,宽不过两三米,船头船尾高高翘起,整个船身呈淡淡的暗金色,不似木质。光罩中,舢板上,笔直站立的黑甲士卒,一个个紧紧挨着,左手按着腰刀,右手提着飞爪,目视着前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虾蛄。

    只是,这密密麻麻驶出的虾蛄,游得很快,就像一根根贴着水面的离弦利箭。而且这些小船飞出没多久,一层深蓝色的光罩,便在上空升起,风不能进,浪不能进。一刹间,黝黑的海面上,一片蔚蓝,朝着对面疾速蔓延过去。

    紧接着,应天府那方,为首的战船上,朝着天空打出三道红蓝相间的信号光柱。只见那些将东海妖修的商船团团围住的小船上,所有的黑甲士卒,齐齐扭腰扬手。顿时,海面一震,蔚蓝之光也随之一荡。一条条飞爪,前面锋利的钩爪反射出点点冰冷的白光,后面拖着长长的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充满金属质感的弧线。

    那些由妖法撑起的光彩陆离的光罩结界,在数百只飞爪地猛烈撞击下,迅速显出无数裂缝,然后轰的一声,彻底破碎,无数道劲风在空中形成一个个无形的漩涡。

    “尔等竟敢如此!?”正与郭敏交手的敖狂看到下方这番情景,不由一声怒吼道,白皙的脸庞浮现密集的血丝。以往,东海妖修的商船,仗着东海雄厚底蕴,无论是上面加持的禁制阵法,还是配备的修士护卫,都足可与应天府的战船相抗衡。而且,沿海一带,包括长江下游镇江至淞沪一线,都尽在东海妖族的掌控之下。应天府的水军,基本上只局促在长江中上游。但这次,应天府的水军不但突然出现在东海水面,而且竟然携带了这么多的小船,小船上士卒配备不知道是如何炼制的飞爪,竟然一举将东海妖族商船的防御光罩破去。

    这,就打破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者说默契。以往两方交战,修士对修士,下面士卒对士卒,中间虽有混淆,但基本上不会太过。一场战斗的胜负,先在修士之间分出,然后考虑是否以普通士卒的人海战术,加上一些符咒法器,来对抗胜出的修士。但是这次,天上的修士之间还未分出胜负,海上的船战,却似乎马上就要分出胜负来。

    海面上寒浪飞溅,杀声震天,近万的应天府黑甲士卒,随即从蓝光中跃起。那些飞爪,已经牢牢刺入或者勾住船身的某处,身披黑甲的士卒,个个沉重无比,成百上千的他们,一手用力拉拽着飞爪,一手挥舞着寒光蒙蒙的大刀,朝着大船飞去。与此同时,应天府那些战船,又发出猛烈地远程攻击。是以,待到那些黑甲士卒飞落下来之时,东海妖族的商船的主体已经支离破碎,坍塌大半,起烟冒火。

    但只见,无数破碎的酒坛溢出醉人的美酒,流到海面翻作浪;无数上等的胭脂香粉,无数珍珠贝壳,带着各种异香,化为齑粉,在空中如尘土飞扬。那些东瀛扶桑武士,急红了眼的,在一些低微妖修率领下,举着细长的唐刀,哇哇大叫着,与不断飞落船上的黑甲士卒,拼死搏杀,却纷纷被砍落海中。

    悟虚曾经在应天府军中待过,看到此处,不由惊道,“这些黑甲士卒,战力怎么如此之强?莫说普通的东瀛扶桑无视,便是那些凡尘二层左右的妖修,他们凭借着身上黑甲和手中宝刀,也只需十数人便可悍然而围攻之。”

    忽然,空中的敖狂,一声长啸,化作一条蛟龙,朝着下方疾飞。于此同时,下方海面一阵翻腾,数十道水柱,带着无数鲜血,徐徐升起,散发出滔天杀气。与此同时,其余妖修在另外一名真人妖修的带领下,全部往后飞撤。

    郭敏和刘伯温,急命属下回守战船,然后双双朝着那敖狂追来。却只见,那数十道巨大无比的水柱,开始散发出暗红的妖雾,不但将东海十余艘商船尽皆笼罩,也将那极速而下的敖狂遮掩得无影无踪。郭敏和刘伯温二人,毫无半分迟疑,各自一声暴喝,祭起手中剑,如两道白虹瞬间贯入妖雾中去。

    “这东海妖龙,修炼了一种厉害的功法,暗含幽冥之气,此刻正以血为引,施展出一门厉害杀阵,要将所有黑甲士卒炼魂夺魄,为那十余艘商船陪葬。”张若月,低声说道。

    “冥水决。”悟虚低声回道。当年,东海妖修显世,悟虚在他们的船上,从敖青口中得知此人修炼的乃是冥水决,随后更是与此人交过手。

    “你不出手帮忙?”张若月问道。

    悟虚迟疑了片刻,摇摇头,只是自言自语般问道,“此处不知是何处?为何东海妖修的援手还没有出现?“

    ”我等此番折返向西,依旧是从长崎出的东瀛扶桑诸岛,之后飞了千余里,察觉动静,便一路北飞了数百里,此处怕是离那高丽国不远矣。”张若月想了想,答道。

    高丽?难道。。。。。,悟虚摇摇头,觉得自己设想,太过匪疑所思。一旁的张若月,也想到了类似的问题,也是摇头不语。

    前方,郭敏和刘伯温联手入阵,与那显出原形的敖狂相斗正酣。海浪不停地异乎常理地快速涨落,那数十道巨大的水柱,也是时而高高升起,时而沉没下去。两道白色的浩然正气,在越发浓稠的暗红妖雾中,四处疾飞。其所过之处,不断地有许多黑甲士卒,从妖雾中飘飞出来,坠落入海,生死不知。所幸,应天府这边的战船,很快驶了过去,围在那片水柱之阵的外面,将后续飞出的黑甲士卒,大多接应到战船上。但,那些后撤的妖修,在另外一名真人妖修的带领下,也虎视眈眈地飞过来,使出各种手段,朝着被救出妖雾的黑甲士卒,朝着战船,痛下杀手。那些屹立在上空,守护战船的应天府修士,一阵手忙脚乱,两头不能兼顾。

    如此残酷而血腥的混战场面,看得悟虚不由深深皱眉。朱元璋,还有郭敏、刘伯温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把事情搞到这一步,只怕今夜过后,两军交战,再无先前默契,高阶修士也可以肆意虐杀普通士卒了。如此一来,这人世间,将是何等的腥风血雨?如此一来,就算以后天下一统,这天下是世俗人的国度还是高阶修士的天下?

    也就在悟虚这一念之间,这场混战也到了尾声。只听那不见踪影的敖狂一声长长的龙吟,应天府的战船以及其上空的那些守护修士,全都向着北面飞撤,那些东海妖修纷纷朝着东面疾飞。数息之后,郭敏和刘伯温双双飞出,那声长长的龙吟还在海空中回荡,那数十根巨大水柱,带着那片暗红妖雾,迅速下沉,越沉越低,最后沉没向大海深处,在海面上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周围的海水全都往这漩涡涌去。无数挣扎的鱼虾水兽,在跌落进入的那一瞬间,全都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片血水。

    这种异相,整整持续了十息,方才渐渐消失。

    这一场海战,悟虚和张若月,在一旁暗中估算了一下。东海妖族十余艘商船,大约万余人,货物珍宝无数,除了凡尘三层以上能飞行的妖修,全都葬生于此;而应天府这边,损失也不小,方才敖狂发狂,不与郭敏和刘伯温缠斗,飞下来,以血为引,在海上布下杀阵,大约有三分之二的黑甲士卒,丧身于阵中。再加上先前战死的,估计也有八千多人,近万黑甲精锐,也几乎损失殆尽。如果再考虑由此引发的恶果,那根本是得不偿失。

    悟虚和张若月,带着张翠露、程松、赵秋鹤,徐徐朝前飞去。

    无边煞气怨气,在冰冷的海水中,在黑乎乎的空气中,暗自蕴积。无数随波逐流,被卷到这片海域的鱼虾等水兽,焦躁不安地跃出水面,神情狰狞地一阵乱摆,然后复落入海中,狂性大发,互相攻击起来。

    “悟虚大师,方才为何命我等勿要前去相助?“张翠露,站在悟虚身后的云头上,低声问道。

    悟虚心情沉重地转过身,答道,”应天府此举,我虽然暂时参不透,但必然有其用意。他们今夜挑起如此杀劫,必然是腥风血雨。你我又能几时几处救下几个凡俗之人?“

    张翠露正要再说,悟虚伸手轻轻一摆,”我知你要说什么。是不是想说能救一人便是一人?“见张翠露点点头,悟虚一合掌,“世尊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但也讲求一个机缘。若是机缘未到,你今日救下他,他业障依旧随身,还是要因果相报应的。为何?因果循环,业业相续,只要还在这人世间,便不能免。“

    “既然如此,何以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张翠露,莫名悲伤,似乎眼前还是方才那场残酷而血腥的杀戮场面。

    ”一声阿弥陀佛,便可往生西天极乐,也须得一个信和愿。“悟虚缓缓答道,”你若不信,你若不愿,便是机缘未到。“

    ”阿弥陀佛,诸佛诸菩萨,大慈大悲,无边功德,神通广大,譬如良医,众生有疾,先予对症汤药医治之,待药到病除,再说其中道理,似也不迟。“张翠露迟疑地说道。

    此番对答,已经涉及极其精妙处。悟虚笑道,却只从一面说起,”所谓良医,便是众生知其为良医,谓其为良医。设若有人不知其为良医,不谓其为良医,苦口良药冒然端至身前,其人必定狐疑惶恐,心生嗔恨。“说到此处,悟虚以目示意张翠露稍安勿躁,继续言道,“我于昔时,曾将苦口良药强行灌注病人口中,病人痊愈,却不谢我,反生厌恶,谓我横行霸道,谓我以其试药,或曰今日强行灌药救其性命,他日是否便可以此缘由擅自阴谋诡计加害于他,或曰本已拒绝,汝强行施恩,究竟有何居心?凡此种种,难以尽述。凡此种种,皆因强求。“

    张翠露,合掌道,”弟子无相布施,凡此种种,岂有挂碍?“

    悟虚凝望着张翠露,片刻之后,点点头,却不再作答。只是伸出手指,指着海水中那些沾染了杀气元气的鱼虾水兽,对其和程松,还有赵秋鹤,说道,”此处杀气怨气甚重,过往鱼虾也受牵连,我等莫若念诵阿弥陀佛佛号,化解此番种种业障。“遂与张翠露三人一起,合掌念诵起来。

    声声阿弥陀佛,丝丝杀气怨气消散,水中鱼虾渐渐平静安定下来。

    “大师,这些鱼虾,方才在水中朝着我等顿首,是否表示它们生信起愿?“张翠露望着水中鱼虾悠游,不禁喜悦无比地问悟虚。

    悟虚笑道,”若要知晓它们是否生信起愿,无露道友,可以神识感应一番。“无露,是释海给张翠露起的法号,悟虚遂以此法号称呼之。

    张翠露,当即合掌闭眼,默默感应之。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惊讶万分地对悟虚等人说道,”这些鱼虾好像真的是在默诵阿弥陀佛。“

    一直没找到话茬的张若月,笑了,”本宫也感应到默诵阿弥陀佛的神识波动,不过却不是这些鱼虾,而是方才有些死去的黑甲士卒临死残留下来的。“

    程松和赵秋鹤一听,对着悟虚急急颤声惊问道,”悟虚师兄,这多半是我白莲教弟子。“

    “阿弥陀佛!“悟虚一声长诵,法界道场祭起,将那微弱的神识波动摄入。程松、赵秋鹤,还有张翠露,随即也齐齐念诵起来。

    法界道场中,悟虚端坐在天源寺大雄宝殿,口诵阿弥陀佛不止。便有一丝金光忽现,那摄入的微弱神识波动,忽然化作张张喜悦面容,对着悟虚感激得笑了笑,随后随那丝金光,一同消失不见。

    悟虚遂将张翠露,程松、赵秋鹤摄入法界道场之天源寺,将九叶青莲灯取出,放置在四人中间。

    “阿弥陀佛。弟子无能,不能令三位同修共参道友之神识脱离佛灯灯芯,再现各自风采。“悟虚肃穆合掌,对着冥冥虚空,”我等惟愿恭诵阿弥陀佛,惟以此功德,回向三位同修共参道友,令其出离佛灯,再获重生。阿弥陀佛。“

    悟虚这是第一次,在寂灭法界之后,发心、生信、起愿,诵持恭请阿弥陀佛,并将此功德回向他人,毕澜澜、何小花、江定春。

    正所谓

    一声念诵便往西,无边功德难思议。

    我欲寂灭自观照,复又求佛道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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