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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修善果

    悟虚、多吉、朱元璋、刘伯温、玄机子,五人在莲灯中,相视而笑。

    过往的许多事,似乎在通向新世界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不值一提,又或者说不想再提,至少此时此刻如此。

    也许是由于有莲灯的防护,传说中破界同行的凶险,大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有点晕晕乎乎的,就像几个老朋友,喝了一辈子的酒。

    但这种没有太多的感觉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九叶青莲灯,便停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莲灯在空中擦出一片光亮;紧接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带着原始的气息,进入众人的神识之中。

    树木青绿,又粗又高,枝叶遮天。不知名的鸟儿,长着鲜艳的羽毛,轻盈地掠飞过去。一只皮毛光滑的禽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从这棵树,跳跃到那棵树,脚掌上的青苔,轻飘飘地落下。蛇类,在地上游走着,厚厚的落叶,沙沙作响。头顶上,许多星星,隐约可见,明亮而又柔和的光华,透过树荫,垂落在这一片静谧之中。略微湿润的空气,充溢着纯纯的灵气,像醒过的红酒,令人陶醉。

    悟虚等人,从莲灯中小心翼翼地出来,沉默地闭上双眼,深深呼吸着,静静感受着。好一会儿,五人方才回过神来,心有灵犀一般,各自小心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片森林很大,五人的神识,都不足以探查到尽头,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修士,哪怕是凡人也没有。悟虚虽然可以以九叶青莲灯加持神识,但又怕动静太大,所以干脆将莲灯收了起来,便笑着说道,“据说到了修士如凡人一样众多的地方,就不能随意乱放神识,不然会显得很轻浮,很没有礼貌,我们不如选定一个方向,慢慢地飞过去。”

    谁知这四人,纷纷面露迟疑之色。过了片刻,还是多吉最先出来,对着大家合掌说道,“我已经接到了宗门传讯,须得赶紧过去汇合。诸位同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看了悟虚一眼,转身朝着西方,飘然而去。

    悟虚神情,想追过去,却又抬不起脚,只得眼睁睁望着多级的背影,喊了一句,“师兄可是去极光宗?”

    “是!”多吉是字说完,背影已经消失在林间薄雾之中。

    这边,朱元璋见多吉离去,看了看刘伯温和玄机子二人,随后也对着悟虚说道,“师兄,元璋也接到了马仙子的传讯,马仙子特意嘱咐,命我邀请师兄一同前往儒门浩然书院。”

    悟虚愣了愣,心中却是起伏不定。若说到了天外天,悟虚最想去的还是佛门极光宗,但方才多吉离开,却没有叫上自己;倒是马灵华这边,自己先前与之有约定,但后来也没有帮上什么忙,马灵华竟然还邀请自己前往儒门浩然书院。可儒门真的适合自己这样一个修佛之人么?但极光宗去不了,浩然书院又不去,难道要去道门?总不能入魔道,或者加入妖修、鬼修中去吧?或者做一个散修?

    悟虚想到此处,便问朱元璋,“儒门之中,难道也可以修佛么?”

    朱元璋,苦笑一声,“论理来说,浩然书院,也应该有佛门典籍,但详情我也不知道。”他犹豫片刻,又对着悟虚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这天外天想来也不例外。我们这样的,初来乍到,还是先要找个宗门为好。”

    这一点,朱元璋说得倒是很实在,也是实情。悟虚也认真的思考起来。

    刘伯温、玄机子,没有插话,只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

    朱元璋等了一会儿,见悟虚还是一副沉思状,便不由叹了一口气,便开始缓缓脱去那身金黄龙袍,两手捧在胸前看了一眼,然后合掌一揉,指缝间洒下一片金黄碎末。

    悟虚看在眼里,心里却依旧在思量着,只是表面上,应酬着说,“师弟能舍弃开国皇帝的尊位,抛下所有的权柄和荣耀,实在是令师兄我钦佩不已。”

    朱元璋淡淡一笑,“能做神仙,谁愿做皇帝?况且既然上了这天外天,若还穿着这身龙袍,岂不是惹人耻笑,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他这番话,颇有一些所指,悟虚岂能不懂。

    但悟虚却又想到了另一层去,这天外天,难道便就极光宗这一家修佛宗门不成?总要先打听打听。他这样想着,用手弹了弹自己的僧袍,对着朱元璋,还有刘伯温、玄机子笑道,“我这一身僧袍,现在却是不能脱。脱了,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朱元璋见悟虚如此说,知道劝不动,只得又苦笑一声,对着悟虚,还有刘伯温、玄机子,拱手说道,“师兄,刘真人,佟真人,后会有期。”说罢,一抬步,也自离去。

    等朱元璋走了一会儿,刘伯温,这才笑着打趣道,“悟虚大师,你这位师弟,倒是一番好意,难道大师真的不考虑考虑?又或者考虑随我入道门,学那吕真人,佛道双修。”

    悟虚,微微一笑,“两位道友,想必也已经收到传讯了吧。”

    玄机子点点头,沉声道,“我们也接到招揽你的命令。但我们留下来,却是另有打算。”说着,他看了看刘伯温,“青田兄,拜入天机子门下,推衍之术更上层楼,还是由青田兄来说吧。”

    哦?刘伯温,不是原先是上了浩然峰的么?难怪刚才没有和朱元璋一同离去。想不到又拜在了龙虎山天机子门下。悟虚颇为玩味地望着刘伯温,不由忆起,先前在人世间,刘伯温却是在龙虎山,设坛作法,阻拦莲花生大士的,只是当时,情况凶险复杂,自己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罢了。

    在悟虚和玄机子的注视之下,刘伯温也有一点尴尬,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将手中拂尘微微一扫,从容说道,“当初,大阵运转,我与玄机道友拼死存身,之所以敢只身飞入通道,遭受界力碾压,便是之前推衍出,贵人相助,九死一生,想不到果然应在了悟虚你这里。方才出了莲灯,我心血来潮,再度推衍,却只得出,这天外天暗藏杀机,我等随时会命丧于此。”刘伯温,顿了顿,忽然眼中闪现一丝异色,“虽不真切,但似乎也包含悟虚道友你。”

    悟虚,点点头,“实不相瞒,我也有一点点冥冥感应,此天外天之行,颇多艰险。但不知,两位道友有何见教?”

    玄机子忽然开口,“八思巴大师,在元法大师身死之前,便被擒下禁锢。如果我和青田兄所料不错,佛门极光宗,定然有传讯给你那多吉师兄,命他无论如何,要杀了你,带着九叶青莲灯回去。”

    待玄机子说完,刘伯温,又是一叹,“想必悟虚道友也知晓,先前人世间一些真灵大修士,暗有联盟,我等也加入其内。但这个联盟,应该仅限于人世间。”

    悟虚,又点点头,“我等三人,之前也曾暗有结盟,还搞了一个还珠楼。但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是你一直在人世间,不在庐山上,又有九叶青莲灯护身。”玄机子冷哼了一声,“实话实说,我和青田兄,能够脱颖而出,安全来到天外天,除了悟虚道友你相助之外,还珠楼,也功不可没。”

    刘伯温,见悟虚低头不语,便止住玄机子,“我知佛门修行,最忌业缘因果。联盟一事,暂且不谈,若有事,可以依旧联系。这天外天,似乎正邪浑杂,我等三人,初来乍到,倒是可以互通有无。”说罢,他取出两枚玉简,“这两枚玉简内,都蕴含一丝清静峰上七星仙剑的剑气,可观摩其剑意,亦可抵真灵修士一击。”

    清静峰上七星仙剑的一丝剑气?!悟虚不由怦然心动,自己本身是很喜欢那种飞剑剑侠风的,但佛门之中,却几乎没有飞剑法门;自己还有青云竹,平时都是握在手上,胡乱刺划劈砍,一直都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便是玄机子,也在一旁露出炙热的目光。他毫不犹豫的也取出两件物事来。一件,是一个乌黑发亮的石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六根灰扑扑的石针,一看就是魔道中歹毒之物;另外一件,则是一把古朴的飞剑,长不过一尺,玄机子微微用手一抖,剑身之上便泛起一层黄色光华,流转之间,宛如飞龙,竟然是他早先不惜做出人神共愤之事,巧取豪夺来的黄龙剑!

    。。。。。。

    悟虚,还在丛林中慢慢地走着。多吉、朱元璋,还有刘伯温、玄机子,相继离去,他既然一个人,暂时又没有明确的去处,飞起来又给谁看?他索性,一个人,如普通没有修行之人,迈步行走。

    这丛林之中,虽有许多的声音,甚至还有虎咆狼啸,鼠窜蛇游,但悟虚却觉得十分的宁静。这一半是因为佛门修行观照入定的功法特点,一半也是因为孤身一人新世界,新晋的喜悦和骤然的离别,还有一些未知的茫然,混合在一起,大音希声一般,令外界的这些色相和音声相形见拙,犹如虚无,又令悟虚似乎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内心世界里,在自己的内心里漫步而行,跋山涉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悟虚在心里默默念着,却没有吟咏出声。因为这句诗词好是好,却是苏东坡所作。苏东坡虽然也经常谈佛论道,但严格说来,终究是属于儒门中人。方才婉拒儒门相邀,此刻却诵儒门中人的诗词?悟虚不想让自己心境有隙。

    自从开始修行佛法,悟虚便不自觉地有点疏远了诗词。佛门中有文字障、知识障之说,道门之中也有大音希声、大美无言之说。许多时候,修行传承,多有隐秘,不立文字,实在是文字实乃世间之物,难承世外之法。世尊在金刚经中,更是多次“说A”,但紧接着又说“非A”,还解释道“是名A”,到最后干脆说“佛说一切法,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再有一层,吟诗赋词,多需动情,于佛门修行亦是一个关碍。是以,悟虚这个最先的文艺青年,当初便发狠,熄了诗词之心,欲证“无智亦无得”,将所学诗词忘了大半。

    但既然苏东坡这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跑了出来,不去儒门的悟虚便须得应对,不可在心头默然视之。

    吟诗赋词,多需动情,融情于景于事,但又有一类,乃是借物喻理,譬如“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圣人方无情,佛门中人未曾修至“不退转”境界,又不是闭死关,不在尘世走动,那么也免不了与尘世有所纠缠和应酬,免不了起心动念,看山看月,说三说四,是以便有许多禅诗流传,譬如那首脍炙人口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再有,于此刻,谈得上应景的,还有那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悟虚驻足而立,合掌观照四周。片刻之后,默然摇头。心不静亦不定,此刻若要勉强作禅诗,定然心神驰曳,与周遭色相音声相纠缠,纵有佳句,却徒增烦恼。

    悟虚摇头已,再度前行,再也不管方向。若有前方枝藤蔓延,悟虚也不披荆斩棘,便绕道,甚至后退,另觅道路。若是有什么癞蛤蟆、蜈蚣、毒蛇,故意拦道,悟虚却也不避让。若有花散异香,有树如华盖,悟虚也会临时改道,小心靠近,静静欣赏,甚至恭敬作礼,低声诵持,然后再悠然前行。。。。。。

    有情与众生,慈悲结无畏。纵上天外天,一路作法会。悟虚如此自嘲道。

    这丛林甚是广大,悟虚这样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天,依旧还是没有走出去。这一日,悟虚终于神情凝重地停了下来,再度思索着,要不要飞起来,尽快出去。

    一声虎啸,传来。悟虚凝神一看,一个虎影,借着丛林的遮掩,一闪而过。似乎已经远去,但那股腥味,还有杀意,却是越来越近。

    这是一头虎妖!想要吃了自己。

    悟虚脑海中刚有此念头,一阵腥风便袭来。一个硕大的虎头,传说中的吊睛白额,张着血盆大口,两只虎爪,犹如小山一般,蕴含着抓和按的两种意境,从一颗大树之后,飞扑过来。

    悟虚一手持在胸前,结了一个无畏印,一手拔出星云竹,反手掠剑,带起一圈剑光。

    那虎头的吊睛,忽然闪现出一丝和恐惧的神情,最后,朝着气势不断攀升的悟虚,露出求饶的眼神。

    但悟虚并没有住手,那一圈剑光,依照既定的轨迹,先是斩断了这头虎妖的双爪,借着斩断了它的虎头。

    这头虎妖浓稠的鲜血,在空中喷射四溅,绕是悟虚急忙将无畏印转为修士通用的辟尘印,仍然是有几滴,带着强烈的腥味,落在了悟虚的僧袍之上。除此之外,在悟虚的隐隐感觉中,这头虎妖的一些筋骨碎末,也落在了自己的僧袍之上。

    悟虚急退而飞,飞入之前自己见到和路过的一处湖泊之中,沉坠下去。湖心一阵气泡,殷红的血丝,随着浪花翻腾片刻,终究消散得无影无踪。

    片刻之后,悟虚从清冷湖水中飞起,长啸一声,接着大笑而去,好似在湖底闭关许久终有所得。

    没过多久,他飞回那斩杀虎妖之地,就近取材,做了一个烧烤架子,将那虎妖的半截躯体,去毛剥皮,然后穿在架子上面,生火,撒盐和香料。

    不一会儿,虎油便被烤了出来,滴落在下方的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而一股莫名的肉香,便随着这噼噼啪啪的声音,四散开来。

    悟虚看着油滴,闻着肉香,不由拍掌大笑着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啪啪啪,一阵清脆而又刺耳的掌声,就这么突兀地响起。

    悟虚一阵脸红,就好像,这啪啪声,是别人用手掌打在自己脸上一样。自己方才有所感悟,却是忘了这丛林的隐藏风险。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何方道友?”

    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悟虚面前。那个中年男子,身材非常高大,眼睛也大,手也大;但这么多的大,组合在一起,不但非常协调,而且还显出十分的大气和从容。那个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长着两颗小小的晶莹虎牙,两颗眼珠子,也是又圆又大,正恶狠狠地盯着悟虚。

    悟虚没有动手,也没有继续出声。这个中年男子,太强大了。他就那么简单地站在那里,脸上还似笑非笑,却像一头随时便要跃起噬人的大老虎。一股无形的气势,却已经将这方圆数十米隐隐封锁,断了悟虚的退路。

    这时,那个小男孩,松开那名男子的手,上前一步,将悟虚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回过身去,仰着头,对着那名男子说道,“父亲,他身上穿得怪怪的,又没有那些宗门标识,又不认得我们,应该是前些日子从下面上来的。”

    悟虚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识破了来历。只得双手合掌,结印莲花,口中唱诵道,“阿弥陀佛,小僧初上天外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尊驾见谅。”同时暗中神识连接九叶青莲灯,打算一个不妙,便要拼死一搏。

    却见那小男孩,又一转身,趾高气扬地指着悟虚,“你这个野和尚,竟然敢杀了我的小虎!吃了你,都算便宜的了!”说这话时,他两颗虎牙,竟然闪现一丝血光,好像真的吃过不少人一般。

    眼前,这两人,难道是两个化形了的虎妖不成?自己刚上天外天,便遇到吃过人的小男孩,这可不是好兆头。悟虚一阵头皮发麻。

    “问问他,有没有宗门接引令牌?”那名男子,这个时候,才随意而又仔细地看了悟虚一眼,对着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即刻又对着悟虚一指,奶着声,“野和尚,有没有极光接引令牌?”

    悟虚闻言,不由心中一叹。他听出来两层意思。这天外天,似乎真的只有极光宗这一家佛门宗门。而眼下,自己要是拿不出那个什么极光接引令牌,恐怕是难以脱身。

    “也是,你这种漏灵之体,极光宗那帮秃驴怎么会给你宗门接引令牌。”那名男子,似乎早有所料,见悟虚不说话,看悟虚的眼神更少了。

    “那就吃了他!”小男孩,顿时在旁边叫了起来,随后挥舞着拳头,纵身一跃,像一个人形炮弹一般,对着悟虚直扑过来。

    悟虚被那名中年男子释放的气势压制着,躲闪已是来不及,只能将两手往前上方一举。哪知道,这小男孩,年纪虽小,却甚是狡猾残忍。他一见悟虚伸手挡来,便两手往下一沉,抓住悟虚的双手,然后张开大嘴,两颗虎牙,更加明晃晃的,朝着悟虚的指头咬去。

    悟虚见状,急忙将十指一缩,双手内缚,结莲花心印。这小男孩,一口咬空,双手却是紧抓着悟虚不放,一扭头,又是一口咬下来。悟虚心头火起,拼着被咬,双手狠狠地朝着这小男孩的门牙怼去。

    随即,悟虚只觉一阵钻心疼痛,左右两手的食指中指,血流不止。而这男孩,也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满口殷红,显然自己牙齿也被悟虚撞出了血。他神情变得狰狞起来,一边望着悟虚这个猎物,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你的血,还不错!”

    悟虚大怒,先前与这小男孩打斗,自己顾忌着旁边这个中年男子,诸多手段也没有动用,一直隐忍不发,想着刚来到天外天,不要太过结下深仇大怨。那想得到,这个区区五六岁的小男孩,竟然真的有这么凶残。

    悟虚,正要祭出九叶青莲灯和青云竹。那个一直旁观的中年男子,却一挥手,将小男孩召回到身边,再度打量了一下悟虚,大刺刺地哼声道,“你方才杀了我儿的宠物,本该偿命。不过本座看你还有点血性,不像极光宗那帮蔫坏蔫坏的秃驴,便给你一个机会,做我儿的随从吧。”

    做这个小男孩的随从?!悟虚几乎要怒极而笑,自己好歹也是真人层级的修士,先前在人世间,不说叱咤风云,最起码也能拼个笑傲江湖。如今,三言两语之下,却要作个屁小孩的随从?!

    对面的小男孩,见悟虚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又要猛扑过来。却又被那中年男子拦了下来。小男孩,正要说话,但见得那中年男子抬起手掌,便一下子低眉顺目起来,站在旁边,要多乖有多乖。

    这中年男子,用颇为玩味地眼神看着悟虚,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本座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漏灵之体,无门无派,不但修到了真人层级,还居然到了这里来。你也莫要以为你在下面算个人物,便觉得做我儿的随从有多委屈。”

    悟虚一边听着这中年男子的话语,一边快速分析其中的隐含之意。自己天灵穴,受九叶青莲灯冲击而破碎,他所谓的漏灵之体,想必便是指的这个。但自己先前,似乎也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啊?这男子,修为深不可测,性情又似乎大大咧咧,恐怕也不会在一些细节上欺骗自己。难道天外天,便真的高出人世间许多,真人修士满地走,自己做他儿子的随从不委屈?自己初来乍到,对天外天两眼一抹黑,是不是顺势,混入某一个宗门好一点?自己固然不是这中年男子的对手,但自己也不是不能和他拼个血流成河,要让自己做这个凶残小屁孩的的跟班随从,却是万万不能。。。。。。

    电光火石之间,悟虚想到这些,便复又对着这名中年男子,拱手说道,“在下失手杀了贵公司的宠物,理当有所赔偿。在下散漫惯了,要我做随从,还不如杀了我。”说罢,悟虚抬起头,无惧无畏地看着这名中年男子“但在下散漫惯了,若要我做随从,还不如杀了我。”

    这名中年男子,顿时放声大笑。一时间,整个丛林,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大笑声,似虎啸。悟虚只觉胸口发闷,好似高原反应一般,难受至极。

    好在这男子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不然悟虚真的要祭出九叶青莲和星云竹,拼死一搏了。

    “你也没有什么宝物,怎么赔偿?”这中年男子,斜睨了悟虚一眼,“这样吧,本座看你像一个故人,便大发慈悲,允你在谷中服役三年,以充赔偿。”

    到了这个份上,悟虚还有什么说的。何况,服役三年,只是劳作,而无人身依附关系。这在后世而来的悟虚眼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说劳作最光荣,说到底也就是打工三年白忙活,何况还有个身份和掩护?

    悟虚再次拱手,沉声道,“一言为定。”

    那名男子,再次放声大笑。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带着那小男孩飘然飞起,口中漫声长啸,“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悟虚徐徐随行,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又心潮起伏,“这样也可以?此乃何方神圣,似与那传说中的鲁智深有些交情?这才有此善果,留与我?”

    正所谓:

    莫听穿林打叶声,心中山水任驰骋。

    杀虎放火且徐行,一番吟啸忆故人。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思道场

    第四百五十四章 思道场

    中年男子,似乎是极喜欢这首佛偈,一边大笑而飞,一边不时吟诵着,“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这首佛偈,在悟虚的记忆中,乃是《水浒传》中,众梁山英雄好汉受招安之后,凋零纷谢,花和尚鲁智深圆寂之时所作之佛偈。若细究起来,实则乃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所作。

    但此时此刻,随着其飞行的悟虚,却有一种直觉,人世间,前朝之时,定然有一位真的花和尚鲁智深,而且还与这中年男子有所认识,有所交集。只不过,他们是在人世间认识的,还是在天外天认识的,却是猜测不出。

    悟虚很想出声询问,但又很识趣地忍了下来。此刻,这中年男子有点点状若癫狂,喜怒不明,似乎沉浸在过往里。悟虚,亦曾这样过,或对影独酌,或掩卷而泣,或山水之间,或清风拂面之时,乃至观想入定之后,或忆起往日人和事,或有一二小情绪。修习之人难得如此,修佛之人更难得如此,所以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不须不容旁人相扰。

    丛林愈深,地势渐陡,山石渐显。

    待悟虚随着这中年男子和小男孩,飞出丛林之际,抬望眼,已是十万大山的景象。到了这时,那中年男子,止住了大笑和吟诵,一收方才神态,同时一挥袖袍,将悟虚拉到身边,一言不发地开始疾飞。

    群山巍峨,灵气缭绕。许多山峰,只在拦腰处,便披彩戴云,仰头望不到尽头。大江大河,浩浩荡荡,却看不到什么码头。隐隐有猿啼声,鸟飞过。

    旁边的小男孩,见悟虚四处打量着,不由面露讥诮之色,“乡巴佬,这莽山,比起你们人世间的山川,如何?”

    原来这里叫作莽山。悟虚暗暗记下,在呼呼风中,凝音答道,“还能如何?山高一点,水宽一点,灵气充足一点,太阳之下本无新事。”

    小男孩哼了一声,给了悟虚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悟虚装作视而不见,转过头去,只盯着前方。虽然这中年男子疾飞不已,兜兜转转,不知道过了几多山几多弯,但悟虚还尽力记忆着。有一处水势特别急,在上空形成一道飓风,曾有鸟儿从高空不慎落下,后面再如何振翅,也难再飞起。有一处峭壁之上,鲜花盛开,香飘飘之际,更有光蒙蒙。。。。。。

    如此,小半日,这中年男子带着悟虚和那小男孩,方才在一处毗邻江水的山谷前徐徐停下。

    “乡巴佬,虎谷到了!”旁边的小男孩,对着悟虚做了个不成形的鬼脸,“进去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那名中年男子,微微在山谷前顿了顿,然后也不见取出诸如信物一类的东西,便直接带着悟虚和小男孩,不快不慢地飞了进去。

    这山谷之中,另有乾坤。悟虚一进入,便看到许多的建筑和修士,听到一片嘈杂声。但眼前景象,又猛然一变,悟虚又随着那中年男子,来到了一座山峰上。这山峰,很高,往下看,是一片云海,占地似乎也极广,一眼望不到边,最难得是灵气十足。

    正前方,是一片气派非凡、生态绿色的院落。方正厚重的青色石块,垒成高墙,缝隙处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植草花朵,两扇宽大的朱红木门,下与门槛,上与门顶,浑然一体,便是连悟虚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此乃一颗巨木泡制而成。木门上,两个金色虎头扣,门顶上则是三个阴刻大字。

    “百虎庄。”悟虚一边细看,一边轻声念道,心中不由一惊。这三个大字,笔笔雄健,犹如刀劈斧砍,有裂石开金之势,最难得的是每一个字的每一笔画,都根本没有一丝收顿藏锋之意,笔意一往无前,霸气十足,用尽之余,只管随巨木纹路分岔而去。这根本不是普通书法中的阴刻!悟虚,仿佛看到一个修行甚高的虎妖,以爪代笔,虎虎生风之下,生生地在巨木之上抓出来的三个字。

    两道身影,疾飞出来,对着那中年男子,恭敬行礼,“恭迎山主!”

    悟虚心中又是一沉,这两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妖气,一看便是真人层级的妖修。想不到,自己要呆在这样一个地方!

    那中年男子随意的挥挥手,却对着悟虚问道,“小和尚,你觉得你头上这百虎庄三个字如何?”

    悟虚自然不能说不好,但此刻被问起来,自己却有不能不只说好。悟虚,望着这大门,望着这三个字,思量了片刻,沉声答道,“这三个字,因着木质纹路,妙手阴刻,既霸气十足,一往无前,又暗合自然,不失章法,非真灵大修神来之笔不可。但我佛门中人,讲求本心,虎乃百兽之王,山林之王,虎虎生风之下,挥洒之间,到了最后若只是迁就顺从一方木纹,又难免有些束缚之感。”

    那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妙!”他笑罢,随即对着退至一旁的那两名妖修之一,指着悟虚说道,“带这小和尚去后山虎园,做一个饲虎士。”

    悟虚正要说话,那中年男子的身影却已是消失不见。那小男孩,做出很凶的样子,狠狠地盯了悟虚一眼,然后一个飞纵,跃过大门,也消失不见。那两名出来迎接的妖修,一个也紧随小男孩之后,进了这百虎庄。只剩下方才被中年男子点到的妖修,煞气腾腾地打量了悟虚一眼,冷声说道,“跟我来!”

    虎园?饲虎士?这是要自己当动物园老虎饲养员啊?悟虚忍不住摇头,无奈之下,也只好默默随着这一头金毛的妖修,朝着云雾缭绕的后山而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行至一幽静处,那前面带路的妖修,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望着悟虚,眼睛幽幽泛光。“该不会想要吃了自己吧?!”本就恼火被当作低贱下人的悟虚,心中又惊又恼,随即祭出星云竹。

    谁知那妖修,忽然颇为戏谑对着悟虚一笑,“你刚上天外天,不是我的对手。”

    悟虚不说话。眼前这妖修看上去似乎比悟虚高上一两个小境界,但悟虚却是不惧,大不了再祭出九叶青莲灯,拼死一搏。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那妖修,上前一步,似乎一点也没有将如临大敌的悟虚放在眼里,自顾自得说道,“天外天不同人世间,行走江湖,修行纳灵,又颇多讲究。我这里有一枚玉简,其中讯息,对于你们这些刚到天外天的修士,大有裨益。”

    悟虚静静听罢,片刻之后,问道,“需要小僧做些什么?”

    “很简单!”那名妖修,似乎断定悟虚会同意,立刻接着说道,“我有一故人之子在虎园,届时,你作为饲虎士,主动用心关照一二便是。”

    悟虚瞪大了眼睛。什么叫主动用心观照一二?这可是自己可以随意把握的。

    对面那妖修,将悟虚神情尽收眼里,却并未再做解释。似乎也不怕悟虚反悔和不守信诺,他随意地一扬手,便将玉简抛到了悟虚跟前。

    悟虚松开架势,去过玉简,收入怀中,对着这妖修大哥一合掌,“既然如此,小僧自然会用心处理。”他将用心二字稍微咬得重一些,言外之意,便是自己后面自然会视乎这玉简的价值而践行交易。

    那妖修,似乎猜中了悟虚的心思,也没有要求悟虚发誓什么的,便转过身去,一边继续带路,一边淡淡地答道,“我给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就怕你无福消受。”

    这是什么鬼话!悟虚一时语结。

    之后,这一路上,那妖修便不再和悟虚多说一句。悟虚知道这家伙暂时不会自己不利,便暂时放下心来,一边随其前行,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不过这已不是悟虚刚刚到天外天的时候,该惊讶的,在那个丛林中的数日和莽山的沿途,便已惊讶得差不多了。按照悟虚的老话说,无非是灵气充足一点,树木花草大一点,香一点,或者统而言之,无非是更有气势一点,更牛逼一点。还有啥?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人还是人,妖还是妖。

    所以,悟虚观察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不由将刚放入怀中的那枚玉简取了出来,分出一道神识,默默阅读起来。

    “天外天,名为天外天,实为天弃之地!天外天,有三域,一曰玄阴,一曰玄阳,一曰玄冥。玄阴,即太阴;玄阳,太阳之侧;玄冥,隐于天道禁制之中。”

    玉简之中,首先便是这样一段。悟虚不由心头一震,当即全神贯注地往下看去。那前面的妖修,似乎早有所料,只嘿嘿一笑,也不多言相扰。唯有当悟虚看得入迷,忘了前行之际,方才皱眉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如此这般,当悟虚看完玉简所有内容,那妖修还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虎园依然还未到。悟虚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朝着那名妖修望去,嘴唇微动。那妖修,却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道,“不要问我,我所知道的,十之八九已在玉简之中。”

    悟虚只得忍住心中的冲动,默默消化着这玉简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和疑惑。

    这玉简之中,有四部分内容。

    一部分是关于天外天的整体描述。玉简中说道,天外天,由三颗星球组成,玄阴、玄阳、玄冥。玄阴,便是靠近人世间的月球,玄阳则是靠近太阳的一颗星球,而玄冥则很难得见,隐于天然禁制之中。玄阴、玄阳、玄冥,这三颗星球的修士势力,处于一个微妙的状态。玄阴和玄阳,时有交往,但更多的则是争斗,曾经几次爆发大战,但因为顾忌玄冥的存在,终究留有一定的默契和底线。而玄冥之上的修士,极少或者公开与玄阴、玄阳的修士交往。

    一部分是关于玄阴星的介绍。玉简中说道,玄阴星上有六大修士势力,其领袖代表,按照佛道儒魔妖鬼为序,分别为极光寺、三清观、正气书院、大自在宫、妖峰、鬼谷。此外,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朝廷,号为“周”。此周朝,效仿人世间的周朝,以分封之制对待佛道儒魔妖鬼六大势力,同时又对都城方圆千里具有绝对的管辖。六大修士实力,则默认周朝的存在,同时又以此分封,统帅号令各自内部势力。

    一部分是关于此间的一些情况。这莽山虎谷,属于妖修势力范围。那名中年男子,便是此虎谷的领主,自号白虎道人。而此山名为百虎山,后山虎园乃是虎妖一脉培育觉醒血脉,培育子弟的所在。

    最后一部分则是关于天外天中修行的一些注意事项。这是悟虚最想知道的,也是目前和悟虚最切身相关的。

    玉简中,首先说道,天外天上,所谓正邪,没有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敌对。甚至允许修士改修功法,比如佛门修士可以改修魔道功法,只是不能再呆在佛门势力范围,须得到魔道势力范围去。这一点,有利有弊。悟虚当时来不及细想,只摇摇头,接着往下看去。

    玉简中,又说道,初上天外天的修士,自然感到灵气充足,但若是无人指点,往往便会犯下大错。因为,这所谓的灵气充足,是相对人世间而言。实际上,待的时间长了,便会发觉,正常情况,就好比你平时呼吸空气一样,同样的修习时间,你吸纳的灵气,不比别人吸纳的灵气多多少,除非你有特别牛逼的功法。而如果你醉心于此间灵气充足,自己修为日进的话,那么其实别人也是如此,说不定比你更精进。曾经有一名修士,上了天外天之后,立刻闭关苦修,数月之后,自觉大功告成,便去寻昔日有仇的同伴,结果被对方一招秒杀。

    悟虚颇以为然,但又觉得这个道理实在普通;但悟虚,很快便被玉简随后的内容给吓到了。

    玉简中接着说道,还有一点,初上天外天的修士,更是不知。那便是,如今的天外天,真正灵气充溢之地,已被抢占一空,除了尚未发觉的前人洞府。普通的无主之地,虽然相对人世间来说,灵气也算充足,但天外天有默契,此乃公共地界,不能妄意修行。玉简中,曾提到,有一名修士,出门办事之际,许是心有所感,心血来潮,在公共地界大肆修行,将周遭灵气摄取一空,惹得方圆千里的数十名修士,同时围攻之。所以,上了天外天,若想长期稳定的修行,首先便是要拜入一个宗门。宗门布置有灵脉,有阵法,方才能改变月球之上原始的自然环境,方才能够时时产生和聚拢灵气,令宗门之人安心修行,而又不令外人轻易偷盗。

    悟虚回想这玉简最后内容,不由暗自咂舌。看来,这天外天资源很紧张啊,竟然到了公共地界不能妄意修行的潜规则。这让散修们怎么活?看来自己跟着这百虎道长来到这莽山虎谷,也算歪打正着。

    当然,震撼之余,悟虚也有很多疑惑。

    比如说,那玄阳星,靠着太阳,岂不是温度奇高,寻常物件恐怕早就被焚化一空,更莫说肉身了?难道有神妙无比的阵法禁制,可以化解?

    还有,在玉简中介绍玄阴星的内容里,怎么没有提到掩月宗的名字?那陆妙影和掩月宗当初在人世间,可是名头响得很,许多人都要侧目而视,给点面子。难道掩月宗,不在玄阴星,而在玄阳星,或者玄冥星上?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玉简中开头的那句。为何天外天是天弃之地?难道说,这天外天的修士,就像曾经的人世间一般,不能飞升上界?当然,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因为悟虚等人,从人世间借助外力,飞升来的,是这天外天,而不是寻常次序下的仙界。

    带着这些震撼和疑惑,悟虚见百虎园还没到,便一边随着这妖修往前走着,一边暗中运转佛门心法,汲取周遭灵气,想着不要动静太大,留在这百虎山的时间有限,多吸一点算一点。

    谁知,刚刚持印,正入定未入定之际,便有许多虎咆声响起。冥冥中,悟虚更是观见有几条没有实体却气息惊人的老虎,朝着自己猛扑而来。虎有伤人意!这是自己先前杀过一只虎妖,又被那小男孩咬出了血,运功之际,这些气息被前方那些虎妖感应到了!悟虚神识之体,当即在识海中,结了一个宝瓶印,将几头闯了进来的老虎,摄定住,然后一声佛号默诵而出。那几头老虎,不甘心地咆哮着,慢慢消散去。

    一只毛茸茸的巨手,从天而降,如猛虎下山,呼啸着,朝悟虚当头抓来。真灵大修士!?悟虚一看便知出手之人,修为境界远远高于自己。

    “不要还手!”那领路的妖修,暗中传音给悟虚。

    但悟虚岂能坐以待毙!?他毫不犹豫地祭出曼陀罗大法界,显出站在莲台之上的杨柳观音菩萨法相。法界法相一出,梵音顿起,周遭一切妖音隔绝,一切灵气即定;随后,一枝杨柳从观音菩萨法相手中飞起,带着如波狼一般的光晕,迎向了那之巨手。

    那旁边的妖修,见悟虚出手,不由心中恼恨。他深知这出手之人的蛮横和恐怖,断定悟虚必死无疑,自己却是枉费了心思与其交易。

    只听一声巨响,悟虚法界之中飞出的杨柳,被那只巨手抓得粉碎,法界法相也随即溃散,悟虚倒飞出数十米,跌坐在地,口吐一口鲜血,脸色一片苍白和茫然。自己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能够一击之下,打破自己的曼陀罗法界的。虽说自己还没有动用九叶青莲灯,但悟虚直觉对面之人也没有尽全力。

    那只巨手一举击破悟虚法界之后,却没有上前,缓缓化作一头猛虎,口悬两只刀剑一般的白色利齿,两眼微眯着,却射出道道凶光,不断地打量着悟虚。

    “周老爷,晚辈莫刀,奉庄主之命,带这个该死的小和尚,到虎园来当饲虎士的。。。。。。”那妖修,见此状况,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根本不再看悟虚一眼,只是近乎谄媚地对着头顶这头猛虎,颤声解释个不止,生怕被无连着无辜受死。

    “曼陀罗大法界!?”那头盘踞在半空中猛虎,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忽然飞落在地,化作一个金袍老者,看也不看这个叫做莫刀的家伙,径直走到悟虚身前,蹲下身,面无表情地问道,“小家伙,你是新上来的?你会曼陀罗大法界?”

    悟虚把心一横,点点头,因不知吉凶,却是没有多言。

    这老者,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回去吧。我带他进园子。”那莫刀,顿时如蒙大赦,急急一拱手,叠着声道着是,飞快地消失不见。

    这老者打发了莫刀之后,这才对着悟虚,露出两颗锋利的牙齿,似笑非笑地笑了笑,“起来跟我走吧。”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悟虚还在咳血。

    悟虚迟疑了少许,却没有立刻起身,反倒挣扎着盘腿而坐,合掌运功,疗起伤来。

    那老者,嘿嘿一笑,“小家伙,心境倒是不错。放心,我老人家方才已是手下留情,你死不了。”

    “咦,你也喜欢莲花啊?嗯,你这手指又粗、又短,不够细长,结出来的莲花印,一点卖相都没有。应该并拢在一起,结那个无畏印才好看些嘛。”

    悟虚听着这呱噪言语,怎么也忍不住,身体一摇,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啧啧,刚夸你心境不错。如如不动,如如不动,你的心,都修到哪里去了?!”

    “你还是祭出曼陀罗大法界吧!那个乌龟壳,防御不错,疗伤也不错,你们佛门修士,最喜欢用了。”

    “不过,我看你那个曼陀罗法界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护法侍从,恐怕疗伤也不见得有多快。”

    “还是我老人家赐你一颗虎灵丹吧,快速替你通筋活血,祛湿化瘀。”

    这金袍老者,一直碎碎嘴,神神叨叨的,说到最后,拿出一颗乌黑发亮的丹药,直接往悟虚嘴里一塞,随后抓起悟虚的衣领,犹如拎小鸡一般,带着悟虚飞了起来。

    要不是入口便有异香,悟虚立刻便要将此硬塞进嘴里的所谓虎灵丹吐了出来。到了这步田地,悟虚索性一闭眼,抓紧时机疗伤,任凭自己被拎着朝前飞,反正这古怪老者似乎暂时也没有多大恶意。

    片刻之后,悟虚便又听见这老者,大声叫唤起来,“狗崽子们,都给你爷爷我出来!”

    顿时,一阵阵虎啸声从远近接连响起,一阵阵腥风从四周呼啸着扑面而来。悟虚即刻惊醒,睁眼这么一看,虽然心里有点准备,但还是有点发怵。

    前后左右,竟然有百余只老虎,围在老者和自己周围。看其表情和眼神,一个个,都开了灵智,修为境界皆在凡尘六层以上。有的几头老虎,看其气息,似乎都已经即将化形,而一旦化形,便等同于真人修士,可与悟虚一敌。还有一些,虽然灵智已开,但还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悟虚,发出低沉地吼叫声,一看便是吃过人,甚至吃过同类的。

    “都给爷爷我老实点!”这老者,狠狠地瞪了瞪眼,那些老虎顿时犹如老鼠见了猫,老老实实地蹲坐在地上,有的甚至还对着这老者乖巧地摇起尾巴。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这老者,微微低头,对着悟虚问道。

    悟虚只感觉一阵窒息,这嘴实在是太臭,还带着腥味。悟虚只好屏蔽了鼻识,有气无力地答道,“小僧悟虚,乃是百虎道长,派来做饲虎士的。”

    那些老虎,顿时一阵躁动。有的,站直了身子,随时便要飞扑过来一般。

    “好好回答!为你姓名,你就回答姓名便是,多什么嘴!”老者,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给了悟虚脑门一下。

    悟虚顿时眼冒金星,哎哟一声,双腿犹如触电一般,抖个不停。

    周围又是一阵虎啸。

    那老者,随即对着周围又是一阵乱骂。开始还只是骂天骂地,后面便骂到了生殖、器。然后,越骂越下流,越骂越起劲。足足骂了一刻钟,骂得悟虚干脆闭眼装死,骂得那些老虎有气无力,耸拉着脑袋,这老者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这老者,回头一看悟虚这样子,又伸出手指狠狠在悟虚脑门上来了一下。悟虚,不由暗叹,这老家伙,疯疯癫癫、流里流气的,就算和我佛门有些渊源,恐怕前因后果也不是那么好,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贪图一时的便宜和好处,而去沾染过来。

    但此刻,悟虚却是身不由己。这老者醒之后,便拎着悟虚,一边转圈,一边对那些老虎说道,“悟虚是饲虎士,也是你们的老大。从今天起,你们都要听他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然后才接着说道,“爷爷我是你们的大老大!你们要像尊敬爷爷我一样,尊敬你们的老大!”最后,他张嘴吼了一声,“听到没有!”

    那些老虎,犹如中二少年一般,懒洋洋地吼叫,算是做了回应。

    这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对着这些中二老虎一挥手,吼了声,“都给爷爷滚!”然后,也一松手,把悟虚扔在地上,只说了一句,“小家伙,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随后,便闪人不见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太不靠谱了!悟虚心中一阵无可奈何,七荤八素地躺在那里,苦笑不止。

    那百余头老虎也随即一哄而散。不过也有,十几头老虎,走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瞪着眼睛。有的甚至,恶作剧般,舔了舔舌头。

    这么近距离被老虎围观,悟虚虽不惧,但却觉得很是恶心,没来由地一阵怒气,对着这十几头老虎,骂道,“看什么看,都给爷爷滚!”

    这十几头老虎,全都露出颇具人性化的表情,相识一眼,然后纷纷甩下一个白眼,走开了。只剩下,已然在崩溃边缘的悟虚。

    夜深了,悟虚端坐在原地,缓缓收功,睁开双眼,周遭宁静。咦,身在月球,却又见一明月当头。想来,这便如玉简中所说,是阵法模拟出来的吧。

    忽然,悟虚心有所感,扭头朝着东南方望去。一只浑身雪白的老虎,伫立在一个山峦之上,仰首对空,吞吐着灵气。这白虎,显然修行到了某个关键时候。其一呼一吸之间,周遭的灵气便会化作一个个老虎形状,带着虎啸声,投入其鼻孔之中,而其身躯亦会稍稍膨胀一点点,虚幻一点点。其周围,又有不少老虎静静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全都带着一丝羡慕的神情。

    悟虚看了一会儿,便知道,若是无恙,这头白虎,今夜便将晋升至凡尘八级。到了凡尘八级,纵然不能完全化形,也能幻现部分,一般而言,便是头部和尾部。尾巴褪去,虎面转为人面。“只不过自己对于动物没有研究,也看不出这头白虎是男是女,是雄是雌。”悟虚略微恶作剧地想着,随后又闭上双眼。

    老虎这么用功,吾岂能不用功?悟虚再入定中,神识之体,在识海中,在曼陀罗法界之中,却是犹豫不决。自己是继续修这曼陀罗大法界?还是再次无尊相,寂灭法界,修吾道场?这是一个难题。

    曼陀罗大法界,通过与莲花生大士的交谈,悟虚已大致推断出如何真正修行。依诸佛诸菩萨之名之功德而观想,降服外道为护法侍从,凝聚众生信愿为法界之力。悟虚望着法界中,张翠露等人,默默无语,他们已然被法界炼作傀儡一般的存在,自己的意识尽皆封禁,成为自己或者法界的忠实附从。

    所谓道场,理想多于实际。悟虚至今,仍未能推出道场如何修炼,如何修行。众生平等,道友之间虽有修为境界的不同,但都是同道中人;自己若仗着修为境界比较高,便将他们当作自己的附庸,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违背了众生平等?其不违背了自己的道?自己之所以,尊崇佛法,苦心修行,都是因为“众生皆苦,众生平等”这八个字啊!

    便在悟虚此番彷徨之际,外面那头白虎,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将悟虚惊醒。

    悟虚从定中出,不悦地看过去。便看见,那头白虎,气息一变,修为境界,再上层楼。她,站了起来,尾巴若隐若现,一张人脸,横眉带笑,双眼闪现着残忍的笑容。先前围观的老虎,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一哄而散。但她,笑了笑,虎啸随风,一头修为低微的老虎,被选中,不能逃,化作一股灵气,入了她的鼻孔,入了她体内。紧接着,又有几头老虎,被如此生吞。

    这便是弱肉强食么?

    方才的过程,没有哀嚎,没有鲜血,没有什么道理。有的只是,修行者晋级之后的自信和微笑。她,走向了悟虚。笑盈盈的,似乎悟虚也成了她的腹中之物。

    “我不会吃了你。周老爷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她走到悟虚跟前,对着悟虚挑衅完毕,大笑着,转过身,珊珊而去。

    悟虚亦大笑起来,他祭出曼陀罗大法界,将此白虎女妖,摄入其中。又以法界法相,驱动张翠露等人,围攻此女妖。

    此女妖坚持片刻,便告饶起来。先是言说自己的来历背景,见不奏效,便又哭哭滴滴地言说自己在这虎园的艰辛,最后,大骂悟虚混账王八蛋,不可理喻。

    上了天外天,连日来的压抑、不安、彷徨、恐惧,瞬间由此白虎女妖引爆。悟虚,亲自,祭出白骨剑,将此白虎女妖斩杀!所谓亲自,便是不借法相,神识之体而出现在法界。他神识之体,在法界之中,挥舞着白骨剑。

    悟虚状若癫狂,一边如老虎咆哮,“众生皆苦,众生平等!”一边剑斩。斩去其头颅,复又斩去其四肢,复又将其躯干斩作肉泥,将其魂魄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了,那一瞬间,悟虚感觉,自己仿佛便是这白虎女妖,已魂飞魄散,香消玉殒。

    这一切,就像梦!

    只是,张翠露等人,要如何才能醒来?!

    法界,道场,难道只是心中所想?

    悟虚持剑,对着犹如泥塑石刻般的张翠露等人,不禁失声痛哭。

    天外天,树很高,花很香,灵气很充足。

    却不知,你还是不是你,我还是不是我?

    我在法界,却思道场。

    你在何地,何所思,何所想?

    是不是,斩尽杀绝,如梦一场?

    是不是,如此彷徨,痛哭一场?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身如界

    “好胆!竟然敢杀我虎族精选弟子!”金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他背着手,黑着脸,表情严肃,浑身释放出凛冽的杀意。

    悟虚急忙止住悲痛,就在曼陀罗法界中,面对着这老者,心念急转。待他出手击破自己曼陀罗法界之时,自己便祭出九叶青莲灯,奋力一击,然后迅速遁入海音螺去,但愿灵气震荡,能够遮掩得住。

    这时候,一道身影,又从前山飞了过来,正是那自号白虎道人的中年男子。他一至此地,略一感受残存气息,便二话不说,直接亦是伸出一只巨手,朝着悟虚擒杀过来。

    悟虚正要将九叶青莲灯祭起,这时候,那金袍老者却闪身飞至悟虚所在之处,同时一伸手,挡下了了白虎道人。

    “老二,你这是为何?!”百虎道人,沉声问道,不过却是暂时罢了手。

    “师兄你不是一直说,一入虎园,生死由命。”金袍老者,悠悠答道,语气中有几分积年讥讽。

    “胡扯!本族子弟,可以拼个你死我活,但岂能容外人虐杀!”白虎道人,气势复又盛放,“老二,你莫要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金袍老者,一声怒啸,一颗虎头在项上极是狰狞,“物竞天择,这世界,这天外天,难道便只有我们虎族?!你要残酷培育族中弟子,索性就残酷到底!”

    虎啸声起,这两人,同时飞升上空,打了起来。不见人影,只闻隐约虎啸,不见灵气有多么震荡,只闻劈哩叭啦一般的硬梆梆的声响。

    不一会儿,金袍老者缓缓落地,嘴角有泛着光的血迹。他的臂膀,也有伤口,也泛着光,流着血。他转过身,对着悟虚说道,“小和尚,出来吧,老夫要与你好好谈一谈。”

    悟虚走出曼陀罗法法界,面对着这金袍老者,合掌道,“多谢前辈。”

    这金袍老者,此刻全无先前威风,身子有些驼了,眼神也有些怅然,浑然不顾嘴上身上的鲜血,对着悟虚摆摆手,示意悟虚坐下。

    “你可知道,你先前修行急躁,天灵穴被灵气冲破。”这金袍老者,与悟虚对坐下来,首先第一句便是如此。

    悟虚心中一震,这是第二次听人说起此事。之前,在丛林中,那百虎道人,随意之间,亦曾提到过自己是漏灵之体,自己心有疑惑,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此刻,这金袍老者,今夜如此直截了当地说明,到底是坐实了悟虚的猜测和忧虑。

    当初在人世间,悟虚心急之下,过分动用九叶青莲灯,遭到反噬,天灵穴被击破,从此灵气逸散不止。但自己一直没有怎么在意,因为自己在龙宫晋级真人境界之后,形势纷杂,人事不断,便一直没有潜心修炼,虽也感受到一些症状,但对敌之时,借助曼陀罗法界和九叶青莲灯,又能够周旋,或者说被遮掩被忽视了。

    悟虚心中震动之余,立即跏趺而坐,结印运功,观想入定。也许是天外天灵气比人世间充足许多的缘故,悟虚很快便在识海中看见,外界灵气自入识海,一部分进入自己神识之体,一部分则很“显眼”地自识海上升,入天灵穴,稍作缭绕停留,随即出体,逸散在这方天地中。

    悟虚不由回想起,那个叫莫刀的妖修,在给自己的玉简中,所说的事例。天外天灵气很充足,但因此却也放大了每个修士的修行速度和成就。自己这般状况,在人世间也许不明显,因为灵气本就稀薄,但在天外天,这却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金袍老者,早有所料,见悟虚一番运功之后,猛地睁眼,朝着自己望来,便悠悠说道,“人世间,灵气稀薄,又不同天外天,你自然感觉不明显。但到了天外天,却是不同。不但你的修行,相对别人而言,事倍功半;另有一条甚是为难之处,那便是天外天,各宗门势力皆有威力极大,覆盖极广的山门阵法,这些阵法,无不具有聚灵之效,由此也影响了这一方天地对灵气的影响。你此刻还是在虎谷之中,若是出了宗门,在外面那些灵气相对稀薄的地方,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哪怕不修行,你体内的灵气也会自动逸散而出,而且灵气逸散的程度,还会增加。打个比方,你若是走在外面,头上就好像顶着一个大灯笼,别人老远便会看见。”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颇为同情地看了悟虚一眼,“而且,你这样,若是长时间滞留在外面,体内灵气不断衰减,修为随之跌落,恐怕连境界也不能免,无异于慢性自杀。”

    如此讯息,不啻于晴天霹雳。悟虚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满是苦涩。他确信,这老者多半没有欺骗自己。只是,若真的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悟虚一时半会,真的接受不了。所以,他急忙起身,合掌对着这金袍老者恭敬行礼,“前辈,想必定然有破解之法?!”

    这金袍老者,伸手虚按住悟虚,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难以委决之事。沉默了片刻,老者忽然仰头向天,喃喃自语地说道,“今夜,你杀那小丫头片子的前前后后,老夫也一清二楚。杀了便杀了,似她那般,未曾化形便如此骄横跋扈,出去了也迟早被人给杀了。”他说到这里,语气复杂,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许久之后,这老者,方才低下头,定定地对着悟虚说道,“若不是你来自人世间,又会那曼陀罗大法界,今夜,你已经死了,或者说,在虎园之外,便已经死于我的掌下。”

    悟虚再次行礼,却没有多言,因为接下来,这老者定然还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这老者,说完方才的话之后,打量了悟虚一番,又继续说道,“老夫,方才为你和胡屠打了一场,救了你的小命,又絮絮叨叨地和你说了半天,却是要你一句痛快话,你想死想活?”

    悟虚当即痛快地答道,“小僧自然是想活。”

    这金袍老者,又定定地看了悟虚一眼,点点头,“你很好,不愧是人世间摸爬滚打上来的。当年,天外天极光宗有个弟子,被老夫这般询问,他虽然也想活命,但就是不痛快,一开口,就扭扭捏捏地拽什么生亦何欢、还死亦何哀,什么不过一副臭皮囊、涅槃清净,老夫一掌便将他拍成肉饼,然后连着魂魄,一块吃尽了肚子里去,叫他最后变成了堆臭屎,看他还怎么个涅槃清净?”他说到最后,嘴唇还微微抿了抿,那表情似乎还在回味当初的味道。

    悟虚,叹了一声,上前一步,合掌恭声,“前辈,今夜既然救下小僧性命,又说了这么多,定然是有所差遣。小僧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前辈何妨直言,也痛快些?若是小僧力所能及,自然全力以赴。”

    这金袍老者,这才哈哈一笑,“想不到反倒被你打了机锋,催老夫痛快点些!”但悟虚这番比较光棍的机锋,确是对了他的味口。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望向悟虚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点,“小和尚,你以为老夫喜欢这样啰嗦?实在是兹事体大,出不了一丝纰漏,有些事情要给你讲清楚,要你想清楚。”似乎是因为悟虚博得了其一丝好感的缘故,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也事关你能否解决你的漏灵症状,继续修行。”

    悟虚顿时一脸肃然,将头垂得更低,沉声道,“还请前辈明示。”

    金袍老者,似乎感觉说了太多的话,只将一枚玉简从袖袍中飞射出来,身影即淡淡隐去。

    悟虚细细将玉简中的内容读罢,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似入定中,听一夜山风。

    玉简的信息量很大,许多时候,更是以动画的形式,如情景再现一般,描述事情或道理。比如,这虎园中,百虎的生死相斗,比如老者与那百虎道长在今夜的打斗,甚至连悟虚如何以曼陀罗法界摄取百虎,助其修行,都一一演示了出来。

    总而言之,简而言之,这金袍老者和那百虎道人,达成一致,对悟虚提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交易。要求悟虚以曼陀罗法界,助虎园中的这些虎妖修行,以三年为限;而且若是三年期满,这些虎妖的修行没有达到他们二人满意的程度,悟虚则要偿还今日滥杀白虎妖的罪过,也就是死。作为交换,他们给出了一个可以暂时解决悟虚漏灵症状的法门,虎族的炼体法门,灵虎淬身诀。当然,玉简中也提到,这金袍老者,姓周名炎。

    引起悟虚沉思的,首先便是这虎族的炼体法门。

    但凡妖族,皆重肉身的淬炼。说得浅显一点,便是炼体,便是利用一定的法门,利用灵气淬炼肉身。玉简中说得很明白,如此一来,本要从天灵穴逸散的灵气,便不会逸散,不会浪费,可以确保悟虚一个时期内,修为不弱于旁人。至于以后,那得看机缘了。

    而于妖族而言,具体到虎族而言,按照玉简所说,欲要修炼虎族的炼体法门,首先须得体内有一定的虎族血脉,否则人妖殊途,妄自修炼,以悟虚此刻的身板,不出三日,便会经脉寸裂,爆体而亡。虎族血脉,从何而来?玉简中没有明说,但玉简中在虎园的由来和用途中提到,虎族精选弟子,入此园,优胜劣汰,生死不论,已然有所暗示和默许。暗示和默许,悟虚可以趁百虎争斗之际,喝那落败一方的虎血。

    为何有此暗示和默许?一则是因为残酷训练的缘故,一则则是尽显诚意,欲要悟虚全心全意,以曼陀罗大法界,助百虎修行。

    曼陀罗法界,如何可以助百虎修行?因为,曼陀罗法界,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自成一界,从而可以依照悟虚的修为,最大限度地模拟各种环境。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在法界之中,百虎可以完全放开,生死相搏,突破境界,但悟虚作为法界主人,却可以在刹那间中止任何打斗,从而避免真正的伤亡。而这,便需要悟虚的全心全意,实心相助。因为,百虎一入法界,便在悟虚的掌控之中,虽不说要他们死,但若是做些手脚,扰论影响其心境,却是轻而易举的;而且,何时中止打斗,这其中的火候,也皆在悟虚的掌控之中,需要悟虚仔细斟酌。停止得晚了,虽然不死,但伤更重;停止得早了,虽然不死,但百虎不在生死边缘,领悟便不足。

    悟虚站在原地,静静地沉思着。

    他不知道,他的头顶之上,那自天灵穴涌出的灵气,袅袅冉冉如华盖;华盖之上,则虚立这两个身影。

    这两个身影,正是白虎道人胡屠和金袍老者周炎。此刻,他们之间哪里还有半分生死打斗的气氛,他们好似山中多年相依为命的兄弟一般,几乎是肩并肩站着。

    他们一边默默注视着下方的悟虚,一边以神识传讯,交流着。

    “三年之后,便是大比。这小家伙,到底愿不愿意?”

    “我只担心,又出了一个鲁智深!”

    “周老二,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哥,就不要再耿耿于怀那件事!”

    “胡屠,你应该叫糊涂!当年,若不是鲁智深忘恩负义,小蝶此刻已经是正宫娘娘了!”

    。。。。。。

    这两人,神识争论着,差一点又打了起来。

    恰在这时,悟虚似乎有了定见,又见朝阳升起,周遭渐光明,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两人,方才作罢,互相怒视一眼,随后尽朝着悟虚看去。他们要看,悟虚如何抉择,如何行事。

    日光普照,青山莽莽,薄雾沉朝露,花草逸奇香,悟虚跏趺闭目坐于一块青石上,拈指微笑。声声虎啸起,百余虎妖,轻手蹑脚地围拢了过来。其中,一些虎妖,面色戚戚或愤恨,似乎为了昨夜白虎妖的香消玉殒。

    悟虚忽然睁眼,一声佛号如狮子吼诵出。虎啸甚,有一些修行高深一点的虎妖,齐齐往后急退。

    悟虚微微一笑,“众生平等,万法皆空。吾有曼陀罗法界,诸位道友且请入内一观。”杨柳观音法相从身后浮现,又有白莲朵朵,于隐隐梵唱中随开随谢。刹那之间,曼陀罗法界祭出,遍及方圆,尽摄群虎。

    百虎啸法界,立刻,整个曼陀罗法界,在众多虎妖的咆哮之下,四处游走之下,竟震荡不已。不但如此,过了片刻,这些已然开了灵智的虎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尽向法界之中杨柳观音法相奔袭而来。

    那隐于高空的胡屠和周炎,见状,不由紧张了起来。于他们此计划而言,最难的,也就是开始这里。欲要曼陀罗法界摄入百虎,首先便须得承受住百虎的反噬。当然,也可以少摄取一些虎妖,但这整体效果,自然变差了。

    这一点,他们在玉简中没有对悟虚明言,但悟虚却自能理会。因为,摄入百虎,却又不能施展类似佛门度化的手段,抹去其心智,将其炼化为法界胁从,便必须能够定住法界不溃散,镇住百虎敬畏而不冒犯。

    所幸,悟虚早有所料,法界本尊杨柳观音法相,持柳而笑,无远无近,如梦幻泡影,难以触碰。

    众虎妖,攻击不得,遂渐渐分头向着四周奔驰而去,却无尽头,似在原地打转。如此这般,外求不得,反诸于内,百虎渐渐急躁,凶性渐起,互相争斗起来,直至生死相搏,自相残杀起来。一时间,百虎之姿,呼啸闪动,争斗之中,血肉飞舞,曼陀罗法界,一片猩红。

    悟虚知道再也不能继续,否则自己便会深种因果,甚至入魔,当即将曼陀罗法界撤去,随后对着众虎妖一声佛号诵出。

    众虎妖,随即惊醒,灵智开启得少的,修为低的,茫然而立,那些灵智已经颇为成熟的,修为高的,尽皆朝着悟虚一声怒吼,作势欲扑。

    这时候,胡屠和周炎飞落显身。众虎妖见到此二人,顿时全都安静下来,纷纷半蹲在地,温顺至极。

    胡屠看了悟虚一眼,随后对着众虎妖说道,“听着,今后每一日,尔等便会如方才一般,进入悟虚大师的曼陀罗法界之中,进行生死历练。尔等不能偷懒,三年之后,我们会从尔等当中选拔一批佼佼者,参加妖峰大比。”说罢,挥挥手,命众虎妖散去。

    胡屠和周炎,随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悟虚。悟虚坚持了一会儿,随后苦笑一声,将合着的双掌,微微分开,对着这二人说道,“两位前辈,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小僧漏灵之体,欲修灵虎淬身诀,自然需要一些虎血为引。”

    只见,悟虚双手掌心,一团猩红虎血,滴滴如珠,翻滚泛光。这是方才悟虚撤去曼陀罗法界之前,收集提炼的众虎妖打斗之时洒下的虎族精血。

    胡屠冷哼了一声,只说了句,“今日这开头还马算过得去。”便冷着脸转身离去。而那一身金袍的周炎,负着手,眯着眼,一副老干部模样,语气狭促地对着悟虚说道,“小和尚,你若要修炼那灵虎淬身诀,这精血得来之后,尽快生饮,功效最佳。”

    悟虚,又是一声苦笑,“多谢前辈指点。”说罢,微微张嘴,默诵了几声佛号真言,随即将掌心那团猩红虎血,吸入了腹中。

    周炎,看着悟虚嘴边殷殷血迹,过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悟虚待周炎离去,来不及抹去嘴边血迹,便仰头倒在地上。方才摄取百虎,镇压法界,悟虚可谓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撑到胡屠和周炎离去,却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但悟虚的眼神却很清明,曼陀罗法界之事,今日侥幸过关,之后如何应付,悟虚心中已经大抵有了个谱。眼下虎血入口,却是要印证自己另外的一些推测。

    观世音菩萨,曾赐下圣瓶净水,荡涤悟虚之前种种习漏,成就所谓无漏之身,但却是重在因果,却是难以顾及天灵穴被破这样的伤害。所以,淬体修行,这个法子,目前是很有必要的。但悟虚,却不敢,也不会傻到真的喝虎血,修行那虎族的什么灵虎淬身诀!这种喝血修炼妖族法门的事情,不是简单的破戒,那是涉及到根本的。

    悟虚当时读罢玉简内容,细细揣摩,深恐有何变数,便定下了表面上一切皆以胡屠和周炎二人在玉简中所说的为准。喝虎血,便是其中之一,犹如自甘堕落、不能回头的投名状。但悟虚有意,最多可以喝虎血,而不能以此,不能进而修炼妖族法门。因为若是只喝虎血,观世音菩萨赐下的圣瓶净水,留在体内的作用,应该可以消弭这种破戒和因果。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悟虚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因为,悟虚对自己一入海音螺便显观世音菩萨法相一事,颇为抵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感应到的观世音菩萨真实存在和显化,哪怕后来悟虚观想观世音菩萨大慈悲大功德大法相,以观世音菩萨为法界本尊。

    悟虚躺在颇不平整的地上,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他方才试着运转金刚不坏藏法门,但此法门却对虎血无效。此刻,那团虎妖精血,在腹中已经开始化作一团火热,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好似充满了力量,识海之中,更是阵阵虎啸响起。

    那周炎,说得没错,虎血尽快生饮,功效非凡。但这种功效,却是悟虚不想要的,难道自己要变成虎妖不成?

    全身滚烫,悟虚却是又不敢将腹中虎血吐出来。

    生命是什么?统计意义上,大量的蛋白分子的热运动。。。。。。热效应,热传递,最后会在系统内达成一个平衡。。。。。。这时候,熵最大,孤立系统热均匀,是为涅盘清净。。。。。。

    悟虚像一个高烧病人,迷糊迷糊,不由回忆起前世自己在一本书上所看到的内容。(《生命是什么》,薛定谔著)

    悟虚忽然有所悟,自己岂不是由大量蛋白分子组成的?既然如此,这些蛋白分子,岂不是“众生平等”?包括刚刚入我腹中的那团虎血?如果将其也视为同一时空,尤其是同一空间的蛋白分子群体?

    如此说来,吾身即为一法界,或一道场?或如前世所说,即为一小宇宙?

    若以众生平等之心,则吾身各个部分,头颅、肢节,乃至五腑六脏,乃至毛发、鲜血、唾液,等等,莫不是众生,莫不应平等待之?

    悟虚记得道家也有类似的说法,譬如各灵穴养神,譬如斩三尸体。

    悟虚有如此感悟,如此想,神识之体在识海,看向自己肉身再不相同。自己的肉身,不再是一副臭皮囊,实在是芸芸众生,但同时,神识之体似乎又与肉身产生了隔阂和对立,这肉身,实乃芸芸众生,皆是皆有生命,与吾应平等。

    那自己的意识,神识,难道便是各种热传递和前后热传递的结果?或者说便是如眼耳鼻舌身,如五腑六脏,,如即将脱落的毛发,如体内奔流的血液,如舌底唾液,等等一切,他们所产生的众生信愿之力?

    吾欲淬体,亦即是修习曼陀罗法界,或道场?神识之体即为法界本尊一般的存在?

    悟虚遂以平等心,以分离心,入定观照己身,觉己身,似乎不存在,又似乎存在。

    吾到底存不存在?

    那一团虎血,随即发生非常明显的分解与消散,带着滚滚热气,犹如千军万马,散于悟虚肉身各处。

    外界灵气滚滚而来,恰似方才那一团虎妖精血。悟虚身体震荡,外界有灵气,有热传递进来,悟虚方才悟到,此身不是孤立系统,此身在这天地间。外界有热有灵气,传递进来。这样的话,此身之中的热传递均匀平衡的局面,随即打破,是为因果业力所故,是为“生无明”。

    悟虚在这肉身各处,如此感悟着。许久之后,依旧在识海中观自身观自在,以众生平等之心,梵唱诵经;不对外,只对内,遍及己身一切,如对芸芸众生。

    。。。。。。

    不自不觉,便到了第二日。

    众虎妖,不约而同地走了过来,将依旧躺在地上的悟虚团团围住。

    过了许久,见悟虚气息忽隐忽现,忽聚忽散,忽生忽死,众虎妖惊疑不定,咆哮不已。

    一直在推衍的悟虚这才有所惊醒,见有几头虎妖,当自己快要死了,竟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悟虚当即祭出曼陀罗法界,又将众虎妖摄入了进去。

    这一次,开了灵智的众虎妖,已然知晓胡屠和周炎的用意,感受到了悟虚曼陀罗法界之妙用,如莲悟虚曼陀罗法界之后,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不但不紧张,反而好奇地跑来跑去,飞来飞去,甚至嬉耍打闹了起来。

    悟虚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众虎妖,在自己这曼陀罗法法界中嬉笑打闹,总好过打打杀杀吧?自己答应过胡屠和周炎,要以曼陀罗法界,相助众虎妖修行,但他们自己要玩耍,便不管自己的事了。

    悟虚遂又内视己身,继续感悟那犹如灵光一现的吾身即法界妙义去了。

    谁知晓,待到悟虚捉摸着时辰快到了,须得放众虎妖出法界去之时,再看法界之中,不由吓了一跳。

    有的虎妖,状若癫狂,与同伴撕咬在一起;有的虎妖,呆若木鸡,在那里时而笑时而哭;还有几头修为精深的,竟然如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或飞,或扑,或蹲坐,或举起一只虎掌,或仰头作长啸状。。。。。

    悟虚急忙一声唱喝,撤去曼陀罗法界,随后对着一个个如梦方醒的虎妖,问道,“你们这是为何?小僧并未于法界施法。”

    众虎妖,面面相觑,私下里似乎交流了片刻,方才有一头眼神中透露出人类智慧的虎妖,出来以神识传讯的方式,对悟虚说道,“方才,我等进入曼陀罗法界之后,悟虚大师消失未多久,便感觉法界之中那尊观世音菩萨法相,似乎开始诵经,但感觉又不像之前那些和尚诵经那么难听,那么难受。。。然后便这样了,直到大师叫醒我等。”

    悟虚微微皱眉,因为几乎是在这头虎妖把话说完的同时,悟虚便听到那周炎神识传音,直入识海,“小和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竟敢妄想度化我虎族后辈?!”

    悟虚沉默片刻,回道,“小僧岂能有这般心思。若是小僧由此心思,又岂能连一头虎妖都未能度化?”

    周炎没有说话,但悟虚知晓他还在附近,还在等着自己后续的解释。

    悟虚心中已经隐隐有所推测,是以便继续向着这头虎妖提问,“刚才,你一直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动作姿态,好像入定一般,莫非是有所感悟?”

    那头虎妖,嘿嘿一笑,当着众虎妖的面,却是没有作答,但神情已然确定无疑。

    悟虚遂对着众虎妖合掌道,“众生平等,诸位入小僧法界道场,便是有缘,便是同道,譬如血肉相连,譬如山水相逢,互有感应,各有差别,也是应有之事。但愿小僧之修行,能够对诸位有所借鉴,有所助益。”

    悟虚方才内视己身,继续推衍感悟那吾身即法界之妙义,那视己身有众生,内有众生皆平等的意境。不想,此意境竟然影响到了身外这曼陀罗法界,令法界本尊观世音菩萨法相亦同时诵经,于是,众虎妖依各自秉性灵智和修为,各有感应和表现。是以,悟虚如此一说,众虎妖,无论灵智高低,身为当事之人,皆是点头不已。

    那周炎,仍未说话,却是已然离去。因为,他自那头虎妖得意不已,笑而不语之时起,已经将众虎妖全都暗中探查了一遍。他这才发现,就在方才短短数个时辰,不过半日这般的光景里,众虎妖身上各自都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当然,还是好的变化。

    于是,悟虚便算是真正的过了关,等到了认可,真正开始了在这妖族之地,白虎之园的自我修行、兼职助教的日子。

    时间渐渐过去,悟虚与众虎妖,逐渐熟了起来。除了一天生死比试,一天各自修行,悟虚有时候还与众虎妖,一起到处肆玩。曼陀罗法界之外,虎园之中,乃至整个后山,都去了个遍。

    悟虚整个身体,也慢慢起了变化。因为长期摄取虎血灵气入己身法界,已是越来越肥胖了;神情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妖异;有时候,说起话来,嗓门特别大,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咆哮。

    ”或者,我应该改法号为百虎好了?“大半年过去,悟虚,开始了这般的对镜自嘲。

    悟虚这般自嘲,多半会在当时引得众虎妖,哈哈大笑,声声虎啸。但他们不知道,便在他们哈哈大笑,声声虎啸之时,悟虚的左胸也隐隐响起声声虎啸,似乎有一头猛虎即将扑飞出来。

    一口虎血,不算破戒,

    哪怕嘴唇猩红。

    这肉身,有众生,

    身内身外皆是法界。

    吃了什么,长成啥样?

    常内视,多静观。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惹因果

一个修习佛法,凡尘后期修为境界的喇嘛,居然会因为此事吐血晕倒,简直是不可思议。三皇子等人可谓看得目瞪口呆。玄机子上前扶起悟虚,伸出手掌,运起法力,正要在悟虚胸口一阵推拿。哪知,悟虚又猛地睁开眼睛,看看围在自己周围的三皇子巴尔措达,还有格桑忽格桑礼等人,慢慢站起来,也不说话,恨恨得盯了格桑师兄弟二人一眼,随即祭出曼陀罗法器,卷起昏迷在地的蓝玉,径直向营地飞去。

    那三皇子巴尔措达见悟虚上师怒而飞走,也不好再待着,率着众人也自回转,也不去管魏家村是否还有活口留下。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不到自己随口托请玄机子将高家村的位置偏离十里,结果那魏家村正在此处。更可恨的是,格桑忽格桑礼二人竟然拾掇着巴尔措达连夜从后面赶来。自己一时大意,也没有想到这一层。结果连累魏家村百余口村民因此惨死。可以说间接死于自己之手。悟虚一边飞着,一边默默想着这些前因后果,懊悔悲愤之余,不由得在月下一路长啸。飞入营地,惊得底下军士纷纷拿着刀枪弓箭,待到看清是慧明上师之后,方才渐渐散去。悟虚也不管,只顾大步迈进自己的帐篷之后,将蓝玉放在一旁,便立刻端坐在软榻之上。

    手持碧海珠,悟虚盘腿结印,细细回想刚才在魏家村晕倒时的情景。自己为人两世,第一次真实看见古人屠村,那么多人被肆无忌惮任意虐杀,房屋被烧,鸡犬不留,急火攻心是有的,但是为何当自己祭出灵识进入曼陀罗法界,诵经祭出,准备和格桑忽格桑礼做生死斗之时,自己居然感到化体灵识在佛堂隐隐有涣散迹象,结果在此种反噬之下,法力紊乱,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最后灵识被法界弹出,自己晕倒在地。难道是自己冥冥中担负了百余条人命的恶业?悟虚不敢确定,诚心定意,口诵往生咒数遍,再慢慢地将灵识放入曼陀罗法界之中,之后如肉身般,在佛堂打坐结印,也不驱动法界,只是默诵《佛说无量寿经》。渐渐地,那悟虚此刻还不能踏出的佛堂外面,似乎又有隐隐诵经声从极西之处传来,悟虚只觉灵识化作的身体似乎泡在温泉之中,全身放松,最后身心俱忘,一个微弱的念头只是随着那些飘来的诵经声默诵经文。待得诵经声散去,悟虚灵体在佛堂中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胸前有一张许多尖角的血色膜片,极其稀薄,轻轻贴着自己灵体。悟虚叹了口气,知道这便是那百余口人命在自己心中留下的业障,低声唱喏一句“阿弥陀佛”,又复将往生咒念诵了九九八十一遍,这才挥手将那片血色膜片抹去。

    灵识从曼陀罗法界退出之时,那蓝玉早已醒来,在帐篷内一处地上默默静坐,两手结莲花印,全身周围有淡淡灵气笼罩。待到,蓝玉收功,看见悟虚端坐在软榻之上,无悲无喜的看着自己,正要起身施礼。悟虚虚抬右手,止住其起身,问道,“你有何打算?”蓝玉想了想,拱手道,“晚辈单凭仙师吩咐。”悟虚,沉吟片刻,便说道“此刻,你已经被旁人看见,要是贸然离开,怕也是不妥。暂且留下,过几日再说。”此刻,天色已明,悟虚刚定下蓝玉是自己门人的身份,便有玄机子在帐外说要拜见自己。

    悟虚见玄机子进帐稽首,也不多说,直接将龙虎山正一教给八思巴的那封回信取出,待玄机子拿着那张信笺仔细看了片刻,无悲无喜地说道,“小僧师尊的那封法旨,说得却是命小僧向龙虎山张真人问好,并请天师府对地方上清剿白莲教一事,略加援手。只不过法旨实物,已在那晚你我天仁峰谈佛论道的时候,被那龙虎山第二十七代天师张真随取去。”

    玄机子见悟虚提到那晚天仁峰五个字,便知道悟虚在责怪自己昨夜在魏家村见死不救的事情,当下做有苦难言状,一边将龙虎上那张信笺还给悟虚,一边苦笑长叹,却不辩解,只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蓝玉,问道,“此人便是昨夜大师带回营之人?”悟虚点点头,回道“我见此人身材魁武,有点根底,正适合修炼本教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便带了回来。”

    悟虚从巴尔赞的记忆中知道喇嘛教有一法门,名叫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乃是一门极为霸道的法门,修得之术,便可化身佛门护法金刚,手持佛门法器,凡处六道之众生,皆可镇杀。若是修得大成,便可化出金刚法相无数,演佛门妙法,可以转六道轮回,将人打入畜生道,是以称之为六道转轮。只不过初期修炼,须得具有极强的肉身,方可化身金刚,否则法术反噬之下,三脉七轮尽碎,身死乃至魂灭。

    玄机子见悟虚如此说道,当即拍手大笑,“原来大师起了收徒之心,可喜可贺。”略一思索,便从道袍下取出一个玉葫,倒出两颗清香扑鼻的药丸,以法力平平地送到悟虚面前,说道,“这是两颗上等的淬体丹,权当贫道恭贺大师收徒之喜。”悟虚点点头,也不承认也不否认,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小玉盒,招手将两颗丹药收好,然后朝着玄机子合掌微笑道,“多谢道长美意,这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对修炼之人肉身要求甚高,道长这两颗丹药,小僧也就却之不恭了”。

    玄机子见状,又和悟虚随意闲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待到玄机子走出帐篷,悟虚一张笑脸方才冷了下来,心中盘算道,“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八思巴法旨,也不会让你知晓究竟。且再与你周旋便是。”其实八思巴拿到法旨,隐隐点到了自己,就算还在身上,悟虚也是不会真的拿给玄机子看的,最多将八思巴在全真教和正一教道门相争中选择站在正一教这边的意思告诉他。

    那玄机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软榻茶几边,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轻轻拍打着小几,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龙虎山回给八思巴的那张信笺..佛道本一家,龙虎山日照图,这是正一教在向喇嘛教八思巴一派明面示好啊?难道他们要联手?玄机子摇摇头,现在天下虽然隐有乱相,但越是如此,全真教、喇嘛教这样的大教,反而不敢轻易乱动,以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至于到底有何相商,是不是真的如这个唤作慧明的和尚所说,八思巴复出,为了彰显声势,许了好处,请龙虎山在南边助其清剿白莲教,只怕还得慢慢从慧明身上打探出来。

    不说这玄机子在帐内反复思索,悟虚决定暂且将这后来于捕鱼儿海中大破北元,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凉国公的蓝玉之后,将须弥戒中原先莫恩留下的金刚杵连同玄机子所赠的两颗淬体丹,一并交到他手上,随后领着其来到三皇子大帐,当着众人的面,如刚才对着玄机子那样一番言说。三皇子及格桑师兄弟,见蓝玉手持往日莫恩收藏的法器金刚杵,恭恭敬敬地站在悟虚身后,便也没有了盘问之心。就算这个南蛮是白莲教匪徒又如何,慧明上师已经超度到佛门,充作其门下弟子,说不定还以后还是随身护法,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三皇子巴尔措达,不但不问蓝玉的身份来历,反而随口称赞了几句,最后哈哈大笑,命人赐酒三碗。格桑忽格桑礼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带着各自身后的喇嘛,上前来做同门见面。交谈之中,格桑礼故作随意的问了几个问题,蓝玉也算是老江湖,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悟虚虽然恨不得立刻杀了格桑忽格桑礼二人,此时却端着同门师长的架子,在那里拿言语挤兑格桑忽格桑礼二人。那格桑忽倒也爽快,翻手拿出一把三寸长的碧绿玉刀,格桑礼磨蹭了半天,送了一个小小的须弥袋。悟虚见蓝玉接过玉刀之后,以凡尘二层的修为境界,运转法力,但见玉刀发出一声轻响,刀尖隐隐有锋芒闪动,知道这把碧玉刀也算是不错的法器了,命蓝玉谢过之后,码着脸,看了看皱皱巴巴的须弥袋,面露不屑地说了句“地摊货”,朝着格桑礼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带着蓝玉飘然而去,留下格桑礼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正所谓

    世间难免惹因果,纵然悟虚也难躲。

    无量寿经度业力,只言片语玄机惑。

正文 第三十章 问贾鲁

之后,这一路上,悟虚一边传授蓝玉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一边在曼陀罗法界夜夜修行不断,偶尔也思考着自己的路在何方?

    自从转世到这个古怪的元朝,看上去和历史无二,但是却多了真正的修炼世界,自己前世看小说曾经暗中梦想的有机会做一个飞天遁地法力无边的大修士,甚至白日飞升,成仙成佛。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要不要找个时机隐遁世外,去努力修行?或者说掺和到纷扰世事中,在世间修行?但自己又不是转世成朱元璋或者其他明朝名人,有逻辑来说,从今后的结果来说,有这个必要么?当日庐山莲法峰上,师尊妙音和尚说自己多疑好辩解,须得出山修行。罢了,那就入世修行,只不过须得注意尽量少沾惹些因果便是。悟虚想了数日,便暂定下主意。

    现在的曼陀罗法界,已经完全和悟虚灵识相通。法界中的佛堂也不自不觉起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悟虚灵识还是不能走出去,但是却看到佛龛之上那个佛像,越发真实,虽然此刻仍然有青色气体环绕在其头部,但是悟虚可以看到此乃阿弥陀佛头象,且自己随时可以用灵识通过这个佛像驱动曼陀罗法界。佛堂两侧的墙壁上,原先的喇嘛教诸多神佛像,已经悄然不见,被悟虚所熟悉的佛门景象所代替,一侧为显现出碧海白莲,白莲之上隐约坐着一尊观世音菩萨法相,手上之物模糊不清,悟虚只能猜测是常见的净瓶和杨柳枝;一侧类似于叙事图,一座城墙外,一群比丘、比丘尼端坐着围在如来世尊身边,有一个站着的老比丘,胡须花白,偏袒右肩,正躬身向师尊请教,墙面最上方,隐隐有天人从半空散花,有飞着的阿修罗做欢喜状。而佛堂原先的垂下的条条经幡,上面的藏文梵文也消失不见,悟虚平时端坐下的金黄色地毯,图案也变成了无边碧海上,祥云层层,中有莲花盛开。悟虚知道,这佛堂因为自己所修行的方便法门故,随己发生了种种变化。这种种变化,不但各自代表着一部佛门经典,也喻示悟虚今后一段时间该如何修行。

    佛龛上的阿弥陀佛,以及几次从佛堂外极西之处飘来的诵经声,代表着悟虚念诵的《佛说无量寿经》;左侧观世音菩萨像,开示了当日除莫恩时候念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而右侧的那一副叙事图画,喻示也很明显,正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而阿弥陀佛头象周围笼罩着的那股青色,应该便是当日江家村村民在自己和朱元璋一起与蒙古军士斗法之时,齐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期盼能蒙古军士斗败,期盼自己能逃出生天,相助自己的愿力,这股愿力短暂附着在自己身上,后恰巧因为自己又与莫恩灵识斗法时,福至心灵,又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得以长存在自己曼陀罗法界,还盘旋在因自己出身花莲妙法宗修行净土宗法门的缘故而生成的阿弥陀佛头象之上。这其实也喻示着,一段因果,悟虚因村民愿力相助死里逃生,却是欠着村民一份大恩情,这也是悟虚决定出世修行的缘故之一,尘缘未了,何以安心遁世修行?也因此,悟虚心中定下了必须为那些惨死的魏家村村民报仇雪恨的决心。

    弹指一挥间,悟虚带着蓝玉随着三皇子巴尔措达营帐,一路北上,但见瘟疫横行、饿殍遍野,也见多了蒙古人当街杀汉人如狗,也见多了被逼卖儿卖女的,也听多了官吏的逢迎声、小吏的狐叫声、盗匪的打杀声,也听多了老人的哀鸣声、妇人的啜泣声、小孩的嘶叫声。。到得后来,悟虚虽然只要见到,只要听到,也不管三皇子、玄机子、格桑师兄弟等旁人如何冷眼相看,都要上前管上一管,但也渐渐的不复开始的激情,彷佛一颗滚烫的心开始渐渐冷却,变得铁石心肠,彷佛渐觉管不胜管,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不明白为何好人为什么会变成坏人,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会变得那么愚昧、凶残、自私、冷漠、绝望,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变得如此残酷,不明白这世道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佛祖说的,万法皆空,众生皆苦?

    及至到了中书省界内的阳青村,也就是工部尚书贾鲁主持黄河修缮之工程的一处,悟虚见到了前世看孟姜女哭长城题材的电视剧里面的景象,河道两边,偏地老少民夫,穿着单薄的衣服,顶着凛冽的倒春寒河风,在一对对监工的皮鞭下,拼命得扯着喉咙,喊着含糊不清的号子,麻木中带着勤快。。集中营,这便是悟虚极度震撼之下,脑海中所浮现的一个词语。

    三皇子巴尔措达,率着众人,亮明仪仗,将沿途“征集”的民夫交给河道工地管事之人,直接往贾鲁所在营帐走去。那贾鲁早已得到下面之人的禀报,急急率着任下属官迎了出来.

    当夜,贾鲁在黄河边设宴,为三皇子巴尔措达洗尘。悟虚应邀出席,隔着一堆堆篝火,运气法力,将这个贾鲁细细端详。汉人,高级知识分子,身着元朝官服,白面长须,慈眉善目,款款而谈,彬彬有礼。。待到三皇子巴尔措达介绍到自己,那贾鲁略带矜持地颔首微笑,朝自己举杯示意,悟虚运起法力,将手中酒杯激射而出,直奔贾鲁而去。在旁人的惊呼声中,酒杯停在岿然不动的贾鲁身前,那贾鲁涵养功夫极好,微微一笑之后,将自己手中酒杯轻轻地和自悟虚手中飞来的酒杯一碰,然后学着蒙古人的饮酒方式,仰头干尽,这才哈哈大笑道,“谢过慧明大师!”悟虚伸手,将酒杯召回,捏了捏,也一口干掉,抿嘴说道,“小僧虽不是汉人,但也读过几本汉人经典,知道了你们汉人有一统六国的秦始皇,有驱逐匈奴的汉武帝,有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但不知道,为何你们汉人如今丢了这天下,成为大元的贱民?”那贾鲁不动声色,也不理会那些喇嘛的哈哈大笑,拂须说道,“大师是佛门高僧,难道不知道因果循环,气运之说?蒙古族前一世二世乃至无数世,修得善果,方能逐鹿中原,称霸天下,大元也随之应运而成。”大元以佛门喇嘛教立国,讲得也是因果循环,蒙古族当大兴,不但那些格桑忽格桑礼带着那些喇嘛们大声叫好,三皇子巴尔措达也是微微笑着点头。

    悟虚,心中直接暗骂了一句“一派胡言!”明面上不做声色,复又把杯中酒斟满,如刚才那样,酒杯射到贾鲁跟前,待到贾鲁碰杯,召回己杯,仰头饮尽,哈哈大笑道,“小僧之前读到史书上秦始皇修长城一段,有记载孟姜女哭长城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贾大人主持河工,不知道是否有民女哭黄河一事?”悟虚此番言语一出,宴席间便是顿时安静下来。此刻大元立国已久,譬如儒家经典这样的汉人文化,元朝上层早已接纳并传播,是以席中在座之人,无论三皇子巴尔措达,无论格桑师兄弟,都是知晓悟虚言语中的讥讽之意。

    那贾鲁面无表情,手捏胡须,片刻之后,露出伤感的神色,“国是艰难,又有黄河决口,水患遍及诸省。贾某殚精竭虑,只求早日修缮河道,拯万民于水火。”此言一出,三皇子巴尔措达等人便是一片叫好之声。

    悟虚望着在一片叫好声中,如万家生佛般端坐在那里的贾鲁,不禁黯然想到,“当了大元的官了,便忘了自己民族,忘了治下的百姓。却拿这番光面堂皇,实则诡辩的说辞,来沽名钓誉。”

    待那不断的叫好声渐渐停止,悟虚不由借着酒劲,起身绕着篝火而行,拍手轻声漫吟: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待到后来,渐渐高声,最后环顾四周,喝问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熊熊篝火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正所谓

    佛堂随心时时转,浩劫遍地处处现。

    河畔把酒问贾鲁,是否兴亡皆是苦?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乱象现

当悟虚诵出张养浩的那首著名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及至最后诘问的语气吟唱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令宴席鸦雀无声,贾鲁沉默不语,三皇子巴尔措达却是在那里皱起了眉头。

    悟虚自从那日在大雁峡谷附近的江家村险些晕倒之后,就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路上但见不平便要管上一管,要不是悟虚不管弱小受欺的一方是蒙是汉、是商是农,巴尔措达都快要怀疑莫恩不是被八思巴安排的某位大喇嘛夺舍,而是被哪名南人老和尚鬼魂附体了。此刻,悟虚在夜宴之上,又直接向着汉人高官贾鲁“挑衅”,语带讥讽,且似乎隐隐流露出对此次治理黄河之策的不满。此次治理黄河之策,可是自己联合羌巴穆勒国师和丞相脱脱,一力主张推动的,为的是增强己方实力和自己的威望。这慧明上师沿途的所作所为,难道是八思巴的意思?待到京都,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治理黄河之策的弊端和错误?巴尔措达暗暗定下注意,回到京都,一定要向羌巴穆勒国师等人打听一番。

    这大元三皇子巴尔措达,根本没有想到悟虚的出发点很简单,出家之人发慈悲善心而已,却是尽是朝着宫廷权斗想了去。

    倒是席间有一名也是汉人的中年老成的官员,站了起来,朝着金发碧眼、面带酒红的悟虚保全施礼,说道“想不到大师对我们汉人历史也有这么深厚的研究,实令下官敬佩。”然后又朝着上首的三皇子和贾鲁施礼,继续说道,“眼下黄河决口,祸及诸省诸道,不但汉人,就连蒙古人、色目人,都是受害不浅。此次,征集民夫,大举河工,下官以为,虽然艰难辛苦,却也不失为一个治本之策。一待黄河治理,则天下自然可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这些人,无论是贾鲁也好,还是这个中年老成的官员也好,都没把老百姓真正放在平等的位置,更不要说那三皇子等人了。说来说去,什么救万民于水火啊,什么心怀天下苍生啊,终究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牧民”思维罢了。悟虚望着那名似乎等着自己对答的中年官员,微微摇头,也不再言,自饮了一杯酒。

    那名中年官员在对面站了片刻,见悟虚不再多言,微露失望,半响又说道,“下官听大师方才所言,想是自河道过来,沿途看到民夫们劳作甚为幸苦,或偶有那严苛的小吏滥用监工职权,心有不满。关于此节,虽然我等三令五申,四方巡视,但因为有工期催促,下面的人有时候难免避着上司苛责了些,这有时候也是难以避免的。还望大师大发慈悲之心时,些许见谅。况且还有一层缘由,大师有所不知。”悟虚对着他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那名官员飞快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对着三皇子、贾鲁和悟虚再次施礼,郑重说道:“日前,下官得到下面多名小吏禀报,这修河民夫中似乎藏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恐有不法之事,是以命下面的人严加防范,下面的小吏们拿捏不好分寸,多行峻法苛令。是故,还望大师大发慈悲之心时,些许见谅。”

    还没等这名官员说完,三皇子和贾鲁就纷纷变了脸色。此次修改河道,朝中大加反对之人,所提理由便是怕大量民夫聚集之后,出了什么不可控的乱子。现在居然有人在四处散播谣言,这还得了?!

    三皇子第一个站起身,指着那名官员,大声问道,“是何谣言?是不是白莲教闹事?”旁边的贾鲁也放下手中酒杯,一脸严肃的问道,“元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抓到那散播谣言之人?速速详细道来。”当那名被称作元常的中年官员,一五一十地将详情禀报之后,宴席间顿时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静。悟虚,见此情景,拿着酒杯,心中不由嘿嘿笑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终于要开始了么?”

    一场夜宴就此结束,三皇子和贾鲁命撤了美酒佳肴,入大帐中商议。有的说要立刻搜出造谣之人,有的说要沿途加派军士,有的说对征集的民夫要实行更严格更早的宵禁,有的说但有传谣信谣的立刻处死..大家七嘴八舌,每说一条,那三皇子巴尔措达便记下一条,到了最后,足足有二十几条。涉及到传播谣言、蛊惑人心、图谋造反之事,贾鲁也不敢怠慢,当着三皇子的面,将其所记下的所有措施,原封不动地一一誊写了一遍,然后用印,以工部尚书、河道总督的命令,发了出去。

    散会出帐之后,悟虚领着蓝玉到了自己的住处,对其说道,“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几月之内,你们白莲教怕是就要起兵造反。你有何打算?”蓝玉想了想,答道“我们白莲教虽然广布天下,但却是没有统属。此处已是中书省山东道境内,我听师傅说过,这里应该是教中韩山童、刘福通等人传教活动的地方。蓝玉岁久闻大名,却与之素未蒙面。先前承蒙仙师援手施救,又传授金刚伏魔六道转轮大法,若是仙师不弃,蓝玉还想随侍左右。”悟虚空听得蓝玉如此决定,也不惊讶,思索片刻,说道,“小僧之后会北上,还要去那龙潭虎穴的元朝大都,会有不少生死危难。你如今修为尚浅,既然和那韩山童刘福通不熟,你不如便趁此机会,深夜南下,回原先所在之处。”

    悟虚决定北上,甚至去元都,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一来,随着韩山童刘福通在黄河区域附近起兵造反,各地的白莲教便会纷纷响应,到那时黄河以南的诸地定是烽烟四起,而悟虚不愿太过沾惹因果,所以去元朝根基深厚的北方比较合适。二来,悟虚自从得到并炼化了莫恩的曼陀罗法界,虽然领悟了意秘之中又可修三密,现在在佛堂里面也知道诵持那几部佛经,但是这曼陀罗法界始终是喇嘛教的密传,出自净土宗的悟虚还是觉得有很多关窍未曾领悟,尤其是法界身密一项。是以,悟虚期望在北游中,看看能否从那对自己没有太多恶意的八思巴身上得到一些法门和领悟。

    其实细论起来,净土宗一心净念阿弥陀佛,从密宗角度来看,持阿弥陀佛咒,即属于口密;跏趺而坐、双掌合十或者相叠,即是身密的一种,在密宗称之为大日如来手印;一心净念,即是意密。所谓显宗密宗,法相融通,,只不过各有侧重,种种方便罢了。至于有的人,以为这密宗仪式甚多,神神叨叨的,已经大大违背了金刚经里面的应心无所住的道理,而斥之以邪魔外道;而有的人见密宗修行之人又有曼陀罗又是结印灌顶,比那些干巴巴地坐在那里敲木鱼的,似乎更靠谱得多,甚至以为念了一段什么密咒,就可以当下立地成佛。这都是心有知见障,心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缘故..这些道理,两世为人的悟虚也是直到在这曼陀罗法界修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有明确的领悟的。

    蓝玉见悟虚要赶自己走,又始终以小僧自称,不认自己这个徒弟,伏身在地,语带悲伤地说道,“蓝玉资质驽钝,不敢乞求仙师收入门下。但片刻不敢忘仙师救命大恩,传法之情,如今仙师要到那元都生死之地,蓝玉敢不追随,惟愿仙师成全。”悟虚见随了自己几个月的蓝玉,丈八身材的汉子,伏地似有泣声凝噎,也不由有了几分伤感,“也罢,你且在这里再呆上些日子,再走。你如今已是凡尘三层的修为境界,那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也已经一窥门径,这段时间便不用修行,白日在此营中你且去自学那军营之事,晚上便到我处,聆听佛法吧。”

    随后的日子,悟虚也不去管三皇子等人如何彻查谣言,弹压民夫之事,只在住处潜心修行,为不日北上做准备。

    白日里,以夺自莫恩的肉身将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运行,因为莫恩原先也修行过此神通,是以悟虚以曼陀罗法界之玄妙,修行领悟,进展神速,十日左右的功夫便可化身金刚,之后更是长出三头六臂,好不威风。悟虚现在,须弥戒和法界中除了一串碧海珠之外,没有什么法器,所以那金刚化身除了正中两手揾着佛珠。除此之外,悟虚便用身密法门,左侧双手外缚,两中指竖立如针状,两小指、拇指各自竖立,结三昧耶会之金刚萨埵印;右侧双手双手外缚,两拇指、小指竖立,指端相抵,两中指交叉置于掌中,指头面向相合,如箭上弓之形,结金刚萨埵五秘密大独股印。

    夜晚时,悟虚便灵识入法界,端坐在佛堂诵经,《佛说无量寿经》、《般若波罗蜜多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部。同时将引得佛堂外一方佛国,微出法界,在帐内隐现。那蓝玉便在帐内,盘腿静坐,听闻佛国之中传来的种种佛音。这也是悟虚的一番苦心用意,历史上蓝玉性情暴戾好杀,几次言语劝解,收效甚微,如今临别之际,且试试用法界佛音,看是否能够将其心稍加熏染。

    正所谓

    夜宴风闻谣言起,黄河水急民夫集。

    且修金刚为北游,虽无法器就身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知北游

不知不觉,开春以来,已是到了4月,天气渐渐转暖。平时足不出户的悟虚不觉起了外出踏青之意,便一个人骑马出营,信马由缰,跃过潺潺小溪,跃过道道丘壑,穿梭在草木从生、春花遍地的沃野之上。及至来到黄河边,悟虚下马,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漫揾碧海珠,迎着朝阳与微风,看着那浩浩荡荡的河水,挟裹着那遥远的黄土高原的尘土,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曲折蜿蜒,浑浊之中带着沧桑,奔腾之中带着不屈,擦身而过,一路向东。悟虚不由一阵恍惚,自己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时间长河面前,也许向前一跃,便可回到从前,便可回到后世,见到难以再见的人和事..

    摇摇头,将心神从这种历史性伤感中退了出来,悟虚一阵长啸之后,纵身上马,沿着河道,逆流而行。不一会儿,便见到远方修缮河道的工地上,密密麻麻的民夫,如蚂蚁一般,大声吆喝,缓缓移动着。其间有许多拿着明明晃晃刀枪的军士,走来走去。悟虚不忍过去细看,扭转马头,快马加鞭,直接原路返回。

    刚到营门,便觉得营内气氛凝重,一个军士急匆匆地上前,说是三皇子请入大帐议事。悟虚下马,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方知,昨日在黄河工地的黄陵冈处,挖出一个独眼石人,应验了前些日子广为流传的谣言,工地民夫一片哗然,欲有骚动,好不容易才被弹压住。此刻三皇子邀请众人便是为了商议应对之策。入得大帐,见众人闹嚷嚷的,却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格桑忽格桑礼身后有一个喇嘛,突然站起来,说不如将这些民夫统统杀掉,就地掩埋。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各不做声。悟虚从蓝玉手中拿过金刚杵,一瞪眼,化身怒目金刚,脚踏虚空,运转法力厉声喝道,“我佛慈悲,汝若再作此言,我便执行八思巴师尊旨意,将汝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那喇嘛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再出一声。格桑忽格桑礼虽然不满座下弟子如此胡说,却也不满悟虚当众如此对待自己的门下,只不过听得悟虚有八思巴旨意,也不好大动干戈,使了一个眼色,命那名喇嘛出去反省,然后才由格桑忽对悟虚问道,“慧明师兄,不知道老国师有何旨意?”

    悟虚仍旧保持着金刚法相,伏在半空,诓骗道,“临出京都之时,师尊告诫我,命我沿途护送好三皇子殿下,同时严密关注白莲教动向。对白莲逆匪,可打可杀。但有一条,却须谨记,那便是不得滥杀无辜。本教当初随蒙元南下征讨,已是大开杀戒,如今不可再次轻造杀孽,不然恐有劫数。”格桑忽格桑礼听得悟虚如此说道,便也没有脾气,实际上自大元建立,喇嘛教被尊为国教之后,教中高人持有此种看法的人比比皆是。从道理来说也是如此,喇嘛教再怎么也是佛教一脉,也讲究因果循环,先前帮着蒙古贵族平定天下,沾惹了不少杀业,如今天下太平,若是再一味肆意滥杀,怕是给本教要带来不可测之劫数。

    悟虚收了金刚法相,缓缓降落在地,朝着面有不喜的三皇子巴尔措达说道,“此番道理,于朝廷也是如此。大元已立,承平日久,当以仁义治天下,而不是马背上杀天下。皇上此番允许殿下及丞相的提议,征集民夫,修缮河道,不也是有绝水患安民众的初衷么?这工地上谣言早已四起,今日又出现了独眼石人,不正说明有白莲逆匪伺机作乱么?这种情况下,十几万民夫,如果要全部坑杀,反而给了那些隐藏其间的白莲逆匪趁机鼓动民夫,起兵造反的机会。”三皇子巴尔措达和贾鲁,及一干人等,听了悟虚所言,纷纷动容。

    那巴尔措达,随即起身走了下来,对着悟虚施礼道,“还是上师看得深远,眼下我们确实需要谨慎行事,不然激起十万之众的民变,就算镇压了下去,怕也是天下震动,朝廷议论纷纷。不知上师有何妙策?”

    悟虚心里冷笑道,“你还想着如何避免朝廷政敌的攻击?简直是痴心妄想!”嘴上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两策。其一,快速查找到白莲教逆匪总部及首脑所在,将其捣毁擒获;其二,着军士将工地民夫分割看管起来,同时改善伙食,稍加安抚。”却听得那贾鲁拍桌大笑道,“大师计策,却是与本官想到一块去了。我前几日便已命人,汇合附近官府,暗中刺探排查,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搜捕出白莲教总部及一干首脑。今日,得到独眼石人被挖出的消息,我已派出军士分赴各处巡视。嗯,——”贾鲁沉吟了一下,着人传令,命军士将民夫按照五千之数分成一营,每营相隔五里,严禁私下暗通消息,同时各营每日供应两头猪羊,金疮药若干。

    悟虚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心中暗想道,“原来韩山童、刘福通在白鹿庄集三千人,杀黑牛白羊,祭天起事,便是被此人暗中探明破坏。只不过任你老奸巨猾,却还是中了小僧的分兵之计。”待贾鲁官威十足颐指气扬地将命令发出,悟虚合掌说道,“贾大人,深谋远虑,指挥若定,小僧佩服。”说完,也不看面有得色捻须微笑的贾鲁,对着三皇子巴尔措达说道,“有贾大人一番布置,河道工地当不复有乱。如今已是四月末,欲先行一步,回转京都一趟,一来小僧身负师尊所托,须得早些回禀,二来法界初成,还有许多关碍,须得向师尊请教,还望殿下应允。”一席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却说得斩钉截铁。

    三皇子巴尔措达听得悟虚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想了一下,便说道,“不知道上师几日启程?”悟虚见三皇子不敢强留,心中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莫恩此次奉命随行,难以擅自离去,看来还是因为自己有了曼陀罗法界,以及八思巴那道法旨,身份已然不同往日,就连这三皇子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为难自己。拨动了几下佛珠,悟虚答道,“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可启程。”那三皇子笑道,“那本王便今夜设宴,一来犒劳大家连日操劳,二来送一下慧明上师。”

    当夜,营帐中,又是一番热闹喧哗情景。众人见悟虚平时深居简出,极少指挥画脚,上次席上发飙,今日看来无非是佛门高僧忧民之举。又得知其修成了喇嘛教的曼陀罗无上法界,颇受三皇子尊崇,便人人抬轿子,轮番向悟虚致礼敬酒。就连那贾鲁也不例外,从座上起身,举杯遥遥对着悟虚说道,“大师心怀苍生,吾等读书人也是感同身受。且饮此杯,待来日京都相遇,再与大师畅谈一番。”其言外之意,无非是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心怀苍生之人,都是同道中人,要好好亲近一番。悟虚马上就要离开此地,在这个为自己的夜宴上,也不好胡乱发作,当下也站起身,对着贾鲁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再有那一名当日夜宴上,借着悟虚话头,将白莲教散播谣言,蛊惑人心的中年官员,也施施然走了过来,敬酒致意。那端坐在首席的贾鲁却是哈哈大笑道,“好叫大师知晓,当日大师吟唱的那首洪钟大词《山坡羊?潼关怀古》,其作者张希孟老先生,便是元常之祖。”悟虚一个讶然,看了看面前这位面带微笑的张元常,笑道,“原来当日,却是小僧借了令祖光彩,儒门大家,失敬失敬。”那张元常,倒是谦虚得很,略带唏嘘地说道,回道,“家祖小词,难得百年后,承蒙大师吟唱出来。倒是让身为后辈的元常汗颜了。”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方才作罢。

    夜宴快要散去的时候,那三皇子亲自走到悟虚面前,拿着酒壶,露出熟悉的神色,悟虚这才明白其设宴之意,当即借着夜色,将几卷《曼陀罗欢喜经》弹向巴尔措达。那巴尔措达,一边脸上露出一丝淫笑,一边右手麻利的将经卷塞入怀中,将两人杯子满上,先干为敬。方才躬身作礼,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悟虚向众人挥手示意之后,便祭出曼陀罗,带着蓝玉,向营外飞去。一口气飞出三十里,再折转方向,避开河道大营,朝南直飞一百多里,在一个山头将蓝玉放下。蓝玉知道悟虚心意已决,也不再强求,只是跪在地上问道,“仙师,日后若有人问起这金刚伏魔六道转轮之事,蓝玉该如何回答?”悟虚明白其意,想了想,答道,“我先前法号悟虚,慧明之法号是喇嘛教八思巴所起。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传授于你便是,但不得称我为师傅。”蓝玉面露喜色,连连应是。

    悟虚叹了口气,立在云端,说道,“蓝玉你秉性暴烈,日后须得多加注意,不可轻造杀孽。”说完,飞身而去,如彗星撞地球般,直向那元朝大都而去。

    正所谓

    纵马踏青追历史,持杵说劫溯缘由。

    煞费苦心暗布置,还须彗星撞地球。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醉迷离

元朝大都,就是今天的北京,在元朝又名汗八里城。当时世界上有名的大都市。悟虚脚踏羊皮曼陀罗,腾空飞行,日夜兼程,数日便见到这当时世界上有名的大都市。厚实的夯土,巍峨的城池,里面人流稠密,房屋铺陈,九经九纵,气象严谨,一看便是有高人指点而修成。更有那从皇宫腾起的浩然气息,在都城数十道强横气息的辅佐下,挟裹着城中万千生灵的莫名气息,直冲云霄。

    当朝皇室都城的威势,迎面扑来。悟虚此刻虽然已经迈入凡尘八层的修为境界,依然是感到隐有压迫,不可撼动。待入得城来,但见街道宽广,行人如织,人声鼎沸,鲜花怒马是有所见,秩序井然,无论是何种肤色人等,皆循规蹈矩。悟虚不由想到了前世首次进入北京的情景。大抵也是如此,一派繁荣昌盛、天下和谐的景象。不过细察之下,才发现其中的规矩之后是等级,繁荣之后是豪强,和谐之后是无处不在的小吏。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想,悟虚决定先欣赏和体验一下都城的风土人情再说。以前在庐山妙法峰,后夺舍莫恩随三皇子上龙虎上,之后野行军似的过程,倒没曾有过元朝大城市漫游之经历。那小小颖湖城市不算的。何况,颖湖城乃地方人士作威作福,鱼肉乡里之所,哪有一朝首都之骄奢繁华,之法度森严?好在悟虚须弥戒中,金银之物倒是不缺的,是以,悟虚见得馋口的便吃,看得顺眼的便买,若是在后世活脱脱一个暴发户进京的模样。

    待到夜色已晚,喝得半醉的悟虚,脚步微跄地走到一僻静之处,但见一圈红砖围墙,目力难尽,有朱红大门大敞迎客,两个红绸遮糊的灯笼高高挂着,随风轻摆,墙内隐约传来阵阵咿咿呀呀的歌唱之声。悟虚一拍大腿,管你是五星酒店,还是高端会所,小僧还怕了不成?总有睡觉的地方。随手甩出两个金元宝,随着那大门两侧站立着的两个小厮,径直走了进去。那两个小厮将金元宝接住,在手里掂量了下,一边露出谄笑,弓身引着悟虚朝里走,一边问道,“佛爷是要赴宴呢,还是一个人来听姑娘小曲?”悟虚一听,便知道了此处是何处,心中暗叫一声“我操”,慌忙摆摆手,打着酒嗝,说道,“找个房间,我今晚想休息一下。”那两个小厮一听,对视一眼,一脸奸笑,原来是个有钱的醉鬼,进了这个门,不宰你宰谁啊?顿时齐齐如女子一声娇笑,“佛爷,既然今晚有缘,来到我们月疏阁,何不叫阁中花魁李采儿给佛爷唱上一曲?也好解酒消困,赏月去愁。”

    悟虚听得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说辞,不由嘿嘿笑起来,暗道,“这种伎俩,佛爷还不晓得?”心中虽这样如明镜般想着,却耐不住两个小厮如枪弹般轮番轰炸的言语,口中不听使唤,含糊不清的应答着。到了后来,架不住呱噪,不耐烦的说,“好好,就这样吧。”那两个小厮如奉纶音,马上便将悟虚引到一件精室,扔在软榻上,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这月疏阁,乃是京都一处有名的场所。有上好的酒水,上等的客房,供来往客官留宿;也有绝色女子,轻歌曼舞,共君夜夜笙歌。那先前被两个小厮提到的花魁李采儿,年方十六,能歌善舞,貌美如花。不过,此刻却是在另一处由尊贵客人举办的宴席之上,歌舞助兴。哪里能再分身来伺候一个喝醉了喇嘛,虽然这年头喇嘛地位高,但是能高过那几位么?那两个小厮想得明白,直接找了个年龄稍长,歌舞倒也过得去的,老姐姐,谈好分润,便将其带到了悟虚休息的地方。

    悟虚一边看着堂下女子,在那里轻歌曼舞,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脑子也渐渐有了五分清醒。观其歌舞,观其容颜,也一般啊,悟虚遗憾地想着,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暗叹自己因为醉酒,方才见此女子竟然差点把持不住,难怪佛祖要我等戒酒啊。醉酒之人,不但意乱情迷,无法凝神修行,更是容易不听使唤地遭受蒙骗,做出种种平常所不愿之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悟虚心内如此想着,待那名女子一曲歌舞罢,却也是客套地举起双手,拍掌叫道,“好好,不错,不错。”说完,从须弥戒中取出珍珠一颗,轻轻弹指,将珍珠隔空送至那名女子的身前。那名女子微露异色,旋即摇摇头,躬身施礼说道,“妾身本是一寻常歌伎,而非那声名远扬的李采儿。此番献丑,大师能以声相贺,妾身便已知足,不敢再受重礼。”

    悟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暗运法力,将珍珠隔空抬起,缓缓射入那名女子的秀发中,喃喃道“相逢便是缘,珍珠莫当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说完,一边翻转着身子,一边挥着手,示意那名女子自行离去。那名女子也愣了愣,口中重复了一遍悟虚刚才所吟诗句之后,向着早已转过身去酣然入睡的悟虚施了一个礼,飘然而去。

    却说月疏阁另外一处院落中,灯火通明,有一群人,错落有致的坐在一个庭院之中,不时传来*不羁的轻笑声。庭院中间,一名身着白蓝色轻纱的妙龄少女,头插玉凤簪,手舞红绡,正翩翩起舞,时而如杨柳春风摆,时而如惊鸿空中飞,看得人屏息静气。待到那少女停下身来,众人不断报以雷鸣般掌声。那少女低着头,轻移莲步,拖着满地的纱袍,上前几步,然后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宛转蛾眉,微露酒窝,轻启绛唇,“采儿见过王公子和郭小姐。”

    那坐在正中被唤作王公子的年轻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微微红脸喘气的李采儿,如仙子一般站在那里,不带一丝烟火气,半响,猛地抚掌笑道,“采儿妹妹,近日舞技又有精进,阿保我是看一次便有一次惊喜啊。”随即指着身旁留出的空位,连声说道,“来来,快快入座。”那李采儿微微摇头,说道不敢乱了宾主之次。王公子却不听,执意要请李采儿坐到自己身边。李采儿站在那里,只是楚楚动人地站在那里,害羞着,不愿上前入座。

    却听王公子左侧坐着的那名女子狭促地笑道,“采儿姐姐,你要是不入座,我们怕是宴席都无法继续了。”众人哄笑道,“极是即是,采儿姑娘还是快快入座吧。”那李采儿方才扭扭捏捏,面若*,步步微摆,在那气宇轩昂、眼若星月的王公子身边落座。直喜得自唤阿保的王公子,眉飞色舞,哈哈大笑。

    宴会继续,中有几个歌舞又过去。众人看过李采儿的歌舞之后,便觉得其余者聊胜于无,气氛顿时下了去。便有一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道,“据闻月疏阁内还有一奇女子,精演十六天魔舞,何不将其叫来,一助雅兴?”此人一出此言,那坐在王公子左侧先前取笑李采儿的女子,便嗔目扬眉,笑道,“原来察哈尔还有如此雅兴。只不过郭敏听说,何先生买下西域美姬,夜夜在府中同演那天魔舞,怎么今晚出来赏花赏月,还是惦记着啊?”

    这十六天魔舞,最初乃是喇嘛教传下来的一种仪轨,传到后来,到了元皇宫,由有心之人暗推波澜,迎合皇室,竟逐渐演变成了*的艳舞。京都高官贵族中,无人不晓,只不过不好放在台面堂而皇之地说罢了。此刻宴席上众人,听得宣政院副使察哈尔一说,不禁心有所动,要不是碍着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郭小姐的面,只怕早就嘿嘿笑了出来。

    那坐在王公子旁边的李采儿,见席上众人各自露出“会心”的笑容,又见郭敏一脸温怒的样子,起身说道,“诸位大人,那位姐姐名叫赵彤,确实善演天魔舞,不过却是喇嘛教中秘而不宣的仪轨。前些日子,八思巴老国师出关,她去献舞,据说老国师还大加赞赏呢。”世人皆知,八思巴不好女色,不修欢喜禅,受人尊崇,此番出关,威望不减当年。李采儿如此一说,众人便是止住了暗露的*表情,一脸正经的坐在那里,交头接耳起来。那王公子当即大笑道,“连老国师都大加赞赏的天魔舞,阿保定与诸位定要一观。”便命伺候在身边的小厮,前去请来。众人皆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那小厮便回来禀报,说道,“赵彤姑娘已经有客人在,不便前来。席间当即便有那一干纨绔子弟,跳起来,哇哇直叫,要将那名恩客拎出来,打个半死。那王公子抬手止住吵闹声,说道,“赵彤姑娘既然能传信与你,便是还有方便。你且再去想请,便说我王保保在此恭候。”片刻工夫,那名小厮满头大汗的回来,拿着一张信笺,呈到王公子手中。那自称郭敏的女子,一把抢过信笺,大声念道,“相逢便是缘,珍珠莫当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随即大笑道,“此般诗句,能博佳人欢心。兄长今晚怕是请不来那彤姑娘了。”

    正所谓

    佛祖戒酒有深意,好酒男儿须谨记。

    纵是醉后自吟唱,难免诗句起迷离。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魔舞

夜色深沉,悟虚仰躺在厚厚的软床上,盖着绣着朵朵桃花的锦被,酣然入睡。迷迷糊糊中,似乎自己来到了一处宏大的喇嘛庙前,那喇嘛庙正门大开,门上有一块匾,上面有蒙汉两种文字,写着“天源延圣寺”字样,悟虚迈步进去,但见里面古木名花,撩人眼目,却不曾看见一个喇嘛,也不曾听闻念佛诵经之声。。悟虚走到大殿,推开门,但见金碧辉煌的佛堂上首依旧供奉着“燃灯佛、释迦牟尼、弥勒佛”三尊前世现世未来佛,巨大的香炉中插满了香烛,将殿内变得烟雾缭绕,檀香遍彻,又有经幡丛立,木鱼蒲团若干。

    忽然有一名妙龄女子凭空出现,面戴纱巾,穿着暴露,脖子和四肢都佩戴着玛瑙珍珠物件,在那里脚踩蒲团,自顾自的做出许多怪异的动作和肢态,有点像舞蹈,又有点像杂耍。悟虚站在宝殿门口,呆呆得看着,那女子却突然扭腰转身,作飞天状,直直地向着悟虚飞了过来。顿时,悟虚只觉香风扑面,两支雪白如藕的芊芊玉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肩上。那女子头部和悟虚头部靠得很近,间隔只有半寸,身体却是横着漂浮在半空,如鱼儿水中游,如燕儿风中飞。悟虚隔着面纱,看不清其容颜和眼神,却生平没曾被女子如此靠近对视过,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握住那嫩滑的手臂,想要将其推开。

    只听一声娇咛,悟虚睁眼一看,一个女子扑倒在软床,软软的肩膀压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几缕青丝散落在两人之间。悟虚大惊,急忙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衣衫,发觉都是完好无损,方又将此女细看,认出正是上半夜为自己歌舞一曲的女子。在这种暧昧而诡异的情境中,悟虚满脸通红,又羞又怒地轻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到了我的床上?”

    那名女子顿时露出凄苦之色,眼圈发红,好半响,才语带哽咽地说,“上师息怒,奴家赵彤,被强人所逼,无奈躲到上师此处,还望上师大发慈悲,不要将奴家赶了出去。”说完,将头垂在乌黑的秀发中,压在悟虚的手臂上,轻声啜泣着。那女子转头压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两片朱唇轻轻地吻在悟虚手臂之上。悟虚一阵头痛,又觉得右手臂伴随着这女子的啜泣声传来若有若无的酥麻感,连忙一边抽开手,一边说道,“你且先起来,有事慢慢说。”话音刚落,便听得“哐啷”一声,房门被人用脚大力踢开。

    悟虚急忙站起来,撩开床帏,便见几个摇摇晃晃的男子,有老有少,闯进来站在屋子中间,大声嚷嚷道,“不知是哪位喇嘛,竟然喝醉了,还强霸着彤姑娘?”却原来是那处王公子席上的几人,寻了来。

    悟虚看着几个汉人模样的醉汉,不觉愣了愣。现在喇嘛地位超然,这几个汉人,居然敢如此嚣张?悟虚不慌不忙地走下床,穿上喇嘛教大红僧袍,沉声问道“尔等是何人?居然如此无礼?”

    那几个人中,有一二较为清醒之人,看见悟虚身上那代表喇嘛教中真人地位的大红僧袍,止住其余人,急忙上得前来细看,立刻惊声叫道,“啊,原来是莫恩上师,在下宣政院副使察哈尔。不知大师何时回京的啊?三皇子殿下他们呢?”

    悟虚想不到在此处遇见了认识莫恩的察哈尔,还问起三皇子等人,想了下,合掌说道,“原来是察哈尔达人,三皇子他们还在黄河工地上,小僧有事先行回京了。”那察哈尔似乎和莫恩比较熟络,喷着酒气哈哈大笑,走到悟虚跟前,一手抓着悟虚的僧袍,一手撩开床帏往里瞅,嘴上说道,“上师回转京都,便一个人躲在这月疏阁藏香温玉,想是在外奔波,憋屈得很。走走,我们到王公子那边再喝两杯。”

    大家又不是很熟,悟虚哪里想去,用手止住察哈儿的拉扯,站在那里,面带歉意地说道,“小僧刚回京都,困顿不堪,是以家都没回,在这里暂歇一宿。改天我们再把酒痛饮如何?”那察哈儿见状又笑道,“上师的酒量,某还不知道?这样,你要是真的想歇息,那便让彤姑娘离去,为我们表演十六天魔舞。要么你带着彤姑娘,和我们再喝几杯?”

    悟虚正待开口,却见这会儿功夫,已经站在自己旁边的彤姑娘,眼圈发红,神情哀婉地望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却被察哈儿用力拽出房间,回头看了看被其余人拥簇在中间的彤姑娘,叹了口气,随即闭口不言,随着那察哈儿穿廊过桥,来到了一处晃晃如白昼,假山、花池、林木一应俱全的场所。

    待察哈儿将双方介绍一番之后,那名叫王保保的王公子便抱拳施礼问好,随即回头略带歉意的看了一下坐在自己左侧的李采儿,李采儿会意,便要起身,将座位让与悟虚。悟虚却摆摆手,示意其不必离开,对王保保合掌施礼说道,“出家人,不讲究这些,诸位不用客气。”说吧,随意找了一个小凳坐了下去。

    那王保保见悟虚如此豁达,不由大喜,随让自己心爱的李采儿再次坐在自己身边,举杯向悟虚致意道,“慧明上师,真是得道高僧。阿保也曾拜读过我佛经典,方才上师不重座次,将我等俗人眼中的上首位谦让给采儿姑娘,这真真是契合《般若波罗蜜多金刚经》里面的‘无相布施’,阿保代采儿姑娘谢过,敬大师一杯。”

    这王保保是个人物啊,一席话面面俱到,暗中捧了自己,又向那唤作的李采儿吐露了心意,言语之中还提到悟虚修行念诵的金刚经中的章句,倒是隐约搔到了悟虚的痒处。悟虚也笑着举起杯,和其对视一眼,说道,“王公子谬赞了。”一杯酒下去,悟虚只觉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腹中,不由赞了一声,“好酒!”上边便有一名女子笑道,“大师若是喜欢,本公子这里还有几坛。不如请大师身后的佟姑娘出席为我们表演那十六天魔舞,本公子与大师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岂不快哉?”

    悟虚抬头看了看这名男子打扮,自称的本公子,喝得半醉的郭小姐,想了想,觉得歌舞一曲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回头看向赵彤,那赵彤静默了片刻,走到席间,哀怨地朝悟虚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朝着众人施礼说道,“小女子今日身体不适,不如为众人清唱一首小曲吧?”此言一出,席上众人联想到彤姑娘方才那哀怨的一瞥,不由纷纷露出了然之色,那察哈尔更是对着悟虚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

    那郭小姐随即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红透,展开手中玉扇,挡在面前,飞快地扇了几下,这才缓缓的收起玉扇,一边举起一张信笺,一边眯着眼睛,促狭地笑问,“是不是这首‘相逢便是缘,珍珠莫当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

    顿时众人一阵哄笑,看得那彤姑娘低着头,顾影自怜。连带着悟虚也是满脸通红,忙遮掩道“郭小姐手中是何物,从何而来?”那郭敏郭小姐,扬了扬手中的信笺,抬着头,奸笑道,“当然是今夜从彤姑娘处得来。”又是一阵哄笑。悟虚吃消不住,不由有点温怒看了那郭小姐和赵彤一眼。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赵彤忽然转身背对着众人,缓缓抬起头,漫漫吐声,唱了起了。所唱歌词,正是悟虚所做,郭小姐方才吟唱之词。那彤姑娘声音不疾不徐,平稳之中带着婉转细腻,席间顿时静了下来。赵彤将这首四言诗词,一咏三叹,唱到最后情深处,抬起双臂,仰望着当空一轮明月,将缠绵二字拖得极长,婉转悠远。此情此景,众人是如痴如醉。悟虚看见彤姑娘这般姿态,不觉脱口而出,“千年白狐啊。”那郭小姐也是连声叫好,“可惜彤姑娘背对着我等,不然更妙。”众人纷纷叫道“彤姑娘转身再来一曲!”

    那彤姑娘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众人施礼。上首的郭小姐,见其面蒙轻纱,似乎唯恐天下不乱,手中拍打着玉扇,笑吟吟地说道,“彤姑娘何以如此害羞,待我帮姑娘解开面纱,一睹风采。”说罢,便是起身腾空,徐徐地朝佟姑娘飞去。赵彤吓得急忙往悟虚方向跑。郭小姐也不急,一边缓缓的飞在彤姑娘身后,一边嗤嗤笑着,“哪里跑?本公子本是女儿身,又不会真个吃了你。”引得席间又是一阵阵大笑。赵彤听得众人的哄笑,更是心慌意乱,跑到悟虚跟前,一个踉跄,便是要摔倒在地。

    悟虚急忙施了一个法诀,碧海珠化作一片莲海,低低地飞去,欲将其扶住,却见那郭小姐嗖的一下,从后面冲了过来,伸手将几乎身体着地的彤姑娘搂在怀里,然后反手持玉扇一挡,要将飞过来的白莲弹回去。哪知这白莲遇着玉扇一挡,便变回碧海珠,顺着玉扇,套在了郭小姐的手腕上,然后一个拉扯,将郭小姐带起,斜斜地飞向悟虚而去。那郭小姐一声娇喝,震出碧海珠,借势一指,玉扇作剑,直向悟虚面门刺来。

    悟虚来不及说声误会,将碧海珠召回到手腕,双手合掌将玉扇夹住,打量着这位七分醉意八分泼辣的郭小姐,只见其:带着浅浅酒窝的鹅蛋脸上,细长蛾眉含煞,弯弯的睫毛下两只眼睛,如星月般清冷地看着自己,一口抹着淡淡胭脂的嘴唇间,散发着淡淡酒气和香气。此刻飞起的姿势,居然像极了方才梦中的妙龄女子的舞姿。那郭小姐低声的骂了句“色喇嘛!”,然后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直向悟虚双眼抓去。悟虚无奈,只得运转法力,将双手微微虚分开,竖两中指相拄上节屈如剑形,两食指伸附两中指背,结金刚界自在印,将这郭大小姐向外震开。

    那郭大小姐虽然修为境界不高,但是却是极为聪明。见悟虚双手微分,施展佛门手印,便用玉扇一点悟虚右掌,身形微偏,借着金刚界自在印震力,转身往后横着飞去。只不过头巾被震掉,秀发散落在肩背上。

    悟虚但见其长发披肩,一边回头翘着嘴吧,嗔怒地看着自己,一边手持玉扇,举在头顶,远远地飞了出去。不由一时呆住。

    正所谓

    梦中乍见天魔舞,月下又闻清倌曲。

    玉手佛珠美人怒,长发披肩醉香菀。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分别相

好在悟虚只是想将其震开,并无多少攻击性,那郭敏借势飘飘然,飞到十米开外,便稳稳地站在地上,毫发无损。只不过面色不善,冲着悟虚举起玉扇摇了摇,作示威状,随即一跺脚,飞回座位。悟虚在那里只得一脸苦笑状。席上众人都是心思玲珑人,立刻叫好助兴般,喧哗起来。那王公子含笑说道,“小妹胡闹惯了,还望大师莫要见怪。”悟虚微笑着,举杯向王公子和郭小姐示意。

    那郭小姐却不卖帐,撒娇耍泼般,做着鬼脸,对悟虚说道,“听闻慧明上师南下途中,修成了曼陀罗法界,何不施展出来,让我等见识一下?”此言一出,席间便静了下来。原先的莫恩,大家都是知道的,资质不佳,虽然走了狗屎运,不知道怎么的修到了真人境,但几十年来却是再难进一步,始终停留在真人二层上面,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是灰心失望,终日只知道搜刮宝物,修炼曼陀罗法器。哪想,这么多年之后,莫恩再走狗屎运,居然修出了曼陀罗真法界,成为这几十年喇嘛教修出此界的第一人。在他与巴尔图巴尔赞等人的争斗中,八思巴还亲自出面庇护,并赐号慧明,行情大涨。

    悟虚听得郭敏这般说道,不由挠了挠头。当日到了黄河工地,三皇子巴尔措达介绍自己之后,那贾鲁等人得知自己修出曼陀罗法界之后,也是意欲一观,悟虚好不容易才推脱掉。尔等又不是佛门中人,再说,这曼陀罗法界是自己的终极武器,能随随便便给人观赏细看么?有心拒绝,但隐隐地又怕那郭敏再胡搅蛮缠,最后竟点点头,鬼使神差地说道,“若是一观,还请郭小姐不要再为难小僧。”

    那郭小姐却嘟着嘴,一脸不屑地说,“哪个为难你了。本公子连八思巴、羌巴穆勒国师的法界都曾见过,还稀罕你的。若是扭扭捏捏,不像真男儿,便作罢。”

    悟虚心中一动,离席走到中间,摆手止住了轻声规劝郭敏的王保保,对着郭敏施礼说道,“不知郭大小姐可否为小僧言说一番,见诸位国师法界的情景。”

    郭敏眼珠一转,“诸位国师的法界,气象万千,各有千秋。只不过本公子今日惊吓过度,一时竟想不真切。不如等本公子回去细细想来,大师择日备好礼物,到我府来,我给你细细道来。”悟虚当即问道,“不知郭大小姐府上是何处?”便有人笑道,“郭小姐乃如今官拜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察罕帖木儿大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圣上恩宠,赐其府宅,恰恰在天源延圣寺附近,慧明大师到时一问便知。”悟虚点头道谢,又合掌对郭敏说道,“小僧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心中却不由回想起先前的梦境,只觉亦幻亦真,好不令人遐想联翩。

    那郭敏见悟虚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由又嗤嗤笑道,“不知大师此番南下,不知得了多少物件,若是随身携带,不如现在取出一二,便作来日拜府之礼,亦可”

    悟虚回过神来,好你个刁滑的女子,时刻不忘捉弄小僧啊。当即敛眉肃容,说道,“小僧南下,一来护卫三皇子殿下,二来传法布施,一路行来,倒是有佛门至宝,得其一二。若是郭小姐慧眼,小僧也可以献上。”

    郭敏拍掌哈哈笑道,“佛门至宝?从修出曼陀罗法界的慧明大师口中说出的佛门至宝,本公子倒是很想一睹为快。”席间众人也纷纷叫嚷,快快取出,观赏把玩一番。

    悟虚微微一笑,运转法力,化身三头六臂的金刚,正中双手相叠,结释迦牟尼佛钵印;左侧法相,双手外缚、两中指竖起相拄,拇指相交叉,宛如莲叶一般外缚,结阿弥陀根本印;右侧法相双手内缚,右手拇指伸,结观音菩萨莲花手印。三头分别依次开口言道,“我有《般若波罗蜜多金刚经》一部。”“我有《佛说无量寿经》一部”“我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部”。言罢,各自诵念其经。待诵完,悟虚收了金刚化身,对着郭敏合掌微笑道,“佛门至宝,三部经典,且为汝说。”

    郭敏在台上,立刻做出一个“你够无耻”的神情。悟虚哈哈大笑,迈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之后,众人畅饮嬉笑,悟虚则紧口慎言。

    待到宴席结束,悟虚回到先前歇息之处,见赵彤一直身后,便说道,“时候不早了,彤姑娘也自去休息吧。”却听那赵彤幽幽地说道,“慧明大师席间如此怜香惜玉,为何偏偏对彤儿冷漠无情。”

    悟虚暗恼这赵彤无端地纠缠不清,不满的说道,“佛爷我快意恩仇,但不记得与彤姑娘你有所瓜葛啊?不知你这是何意?”那赵彤沉默了片刻,幽幽地答道,“不知大师为何称奴家为千年白狐?难道彤儿在大师眼中,便是那千年狐狸精么?”悟虚一阵头痛,看不得别人误会自己而伤感,急忙说道,“彤姑娘不要多心,我见彤姑娘对月吟唱,精气神皆与明月相应,宛如千年白狐修行,是以做此言。”赵彤眼圈发红,说道,“说来说去,奴家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狐狸精罢了。”说完,以手中丝巾拂面,作拭去泪水状。悟虚叹道,“小僧以无相布施,那有狐狸精之分别相。彤姑娘切莫乱想。”说完,迈步反手扣住房门。

    又休息了两三个时辰,悟虚坐起,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郭敏斜飞近身,以扇相刺,自己结印将其震开,然后郭敏长发披肩,酒红的脸颊带着嗔怒的表情,瞪着自己,飘然而去的情景。斯人远去,徒留烈酒和胭脂的气息在夜空中弥漫。悟虚右手,在空中虚握,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又忽然想到,她让自己备好礼物,上门拜访,便可为自己描述八思巴、羌巴穆勒等人的曼陀罗法界气象。席间,还有人提到她就住在那天源延圣寺附近,不由一阵意动。自己何不先去天源延圣寺附近走走?

    当悟虚起床,穿好僧袍,兴匆匆地走到门口,伸出右手,按住门把之时,猛地拉开,正待跨步之时,猛然听到右手腕的那串碧海珠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由一愣。这串碧海珠,自从下了庐山之后,除了那日被莫恩擒住,短暂地离开过自己,一直在自己手腕上,或随着自己入法界佛堂,或激发出碧海白莲,无时无刻不在加持护卫着自己。昨夜与那郭敏席间偶遇,醉中斗法,自己竟然隐约起了色念,悟虚看着手腕这串碧海珠,不由自主地暗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回到软床,端坐其上,闭上双眼,两手数着碧海佛珠。

    好一会儿,悟虚方才睁开双眼,起身,整了整僧袍,轻轻得推开房门一路上,除了几个扫地的小厮,还有偶尔要早行的客商,所过之处,无不门窗紧闭,诺大的院落静悄悄的。昨晚的喧嚣似乎,如同梦境一般,悟虚手捏佛珠,踱着步子,目不斜视,向那外面走去。

    身后高高低低的阁楼见,有一扇窗户微微侧开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正是昨晚当着众人面推说身体不适,月下改唱“相逢便是缘,珍珠莫当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的赵彤。看着悟虚的身影,在繁花虬枝中时隐时现,渐渐消失。赵彤呆了片刻,关上窗户,来到一处壁柜前,取出一本佛经,拿出夹在里面的一张信笺,轻声默念了片刻,便又将至放回原处。随后,按了一处机关,壁柜正中缓缓翻转,显出一尊弥勒佛像。赵彤手捏三支檀香,跪在地上,面朝这通体由白瓷作成的弥勒佛像,虔心地是三叩首,手中檀香无火自燃,升起了了青烟,在赵彤身边缭绕,使之显得更加神秘。隐约中,赵彤嘴唇微动,似乎在虔心念诵着什么经文。

    这一切,悟虚毫不知情,连这赵彤在身后的窥视,也未曾察觉,待走到月疏阁大门口,便门前小厮打听八思巴老国师的驻地,方知八思巴出关复入朝之后,其法驾所驻之地,正是那天源延圣寺,京都之中无人不知。方才知道,昨夜席上那人在说郭敏所住府邸之时,为何用了恰恰两字。

    悟虚摇摇头,正要起身迈步前往,却见百米开外,有一大队喇嘛,缓缓地朝这月疏阁奔来。

    正所谓

    法界欲请美人观,佛门至宝作戏言。

    万千气象万千色,说罢无相却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