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佛全文阅读 第46分节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化阎浮

只见,这队喇嘛,足足有一百多人,左右各有两列,有大吹法螺者,有大鸣金钹者,有持金刚杵者,有举黑红旗者,有洒水净土者,有撒花熏空者。中间是一个三米宽九米长的法驾,上有明黄色曼陀尼顶盖,四壁是精雕细刻的紫檀木,四角八方垂挂着经幡,随风摆动。有两名偏袒着右肩的中年喇嘛,各自牵着一头白象,拉着法驾,缓缓地朝着月疏阁行来。

    又有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喇嘛,看见站在门口的悟虚,便带着两名小喇嘛,急急地走了过来,冲着悟虚躬身作礼道,“慧明上师,阿鲁含奉师尊之命,恭迎上师。”悟虚因为融合了大部分巴尔赞的记忆,所以知道这个自称阿鲁含的是自己的便宜师兄,急忙回礼道,“慧明见过师兄。”又看了看其身后喧哗气派的仪仗,惊讶地问道,“慧明昨日夜间刚刚回京,今天一早,便意欲前往天源延圣寺拜偈师尊及诸同门。何劳师尊和师兄如此劳师动众?”

    阿鲁含急忙又是一躬身回礼,“慧明上师,如今已修成曼陀罗法界,便是阿鲁含之上师,且不敢再以师兄妄称。”见悟虚又要开口,阿鲁含又连忙说道,“此番,是师尊亲自下令,命阿鲁含带着寺中仪仗,前来相迎的,还请慧明上师入法驾,去见师尊吧。”

    悟虚端坐在法驾中的蒲团上,看着自己如新娘般,被一群吹吹打打地喇嘛簇拥着,在大街上浩浩荡荡地向前奔去,有心想找那老喇嘛阿鲁含聊上几句,也好预先了解一些情况,无奈阿鲁含只是站在法驾前驾驶位置,就是不肯进来。细想了一下八思巴和自己的因果缘由,没曾察觉有加害之意,悟虚便索性只得作罢,只在法驾中跏趺结印。

    从月疏阁到天源延圣寺,虽然也有二十几里路,但喇嘛仪仗所过之处,行人避之不及,就连一些官轿也纷纷让道,是以行得飞快,一会儿工夫便到停在那天源延圣寺大门口。门口又站立着四名喇嘛,随着阿鲁含,将悟虚从正门引入寺中大殿。

    悟虚一进大殿,便见到一位体形微胖,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着紫红喇嘛僧袍,微笑地望着自己,心有所感,正要上前行礼。却听得左右两排端坐在蒲团上的喇嘛们,低沉地诵道,“唵——嘛——呢——叭——咪——吽————”。

    但从“唵”声一起,便有一名喇嘛,站立在一面亮光灿灿的金钹面前,将手中高高扬起的竹戒,轻轻击下;

    便有一名喇嘛,站在一口诸佛海会图纹的铜钟面前,将手中微微扶着的圆木,轻轻推出;

    便有一名喇嘛,站在一个状若心窍的红色木鱼面前,将手中高高举起的木槌,轻轻落下。

    悟虚不知何意,只好灵识入曼陀罗法界,端坐在法界佛堂,也诵出这六字大明咒。

    随后,这些喇嘛头顶纷纷显出各种菩萨金刚法相,将六字大明咒再度诵出;金钹声、铜钟声、木鱼声,也再度一一响起;悟虚脚下生莲,身后曼陀罗法界隐隐显露,有潮音声、梵唱声、诵经声、持咒声传出。

    一时间,大殿中,种种色,种种声,种种香,种种相,种种法。

    忽然,那位老和尚,将原先交叉叠在大腿之上的右手举起,单掌竖于胸前,“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声音不大,仿佛自虚空而来,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人心中。大殿之中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悟虚走上前去,躬身合掌,施礼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慧明拜见师尊。”八思巴右手虚抬,“不必多礼。死而复生,现见即是缘。且入座。”悟虚先从须弥戒取出那张龙虎山正一教与八思巴的回信,恭敬地交到八思巴身边的喇嘛之手,然后找了一个蒲团持身端坐。

    八思巴接过递来的那张信笺,看了看,便指着两侧的喇嘛说道,“这便是天源延圣寺诸位同门。”悟虚当即合掌对着众喇嘛唱喏道“诸位同门师兄弟有礼。”那两侧众喇嘛纷纷合掌回礼道,“慧明上师有礼。”随后,起身,齐齐朝着八思巴行礼,便从大殿退出,只留下悟虚,八思巴和其身边的两个喇嘛。

    那八思巴复又拿着那张信笺看了看,“佛道本一家”,轻声念完,将信笺交与身边右侧的一个清瘦的喇嘛,然后对着悟虚说道,“这是你多吉师兄,于六字大明咒最有体悟。”悟虚听闻八思巴介绍其为师兄,便知道眼前这名叫的多吉喇嘛,也是修成了曼陀罗法界的真人修士,急忙恭敬作礼。多吉微笑着点头合掌,然后开口轻声念道,“唵——————”。但见那张信笺,缓缓地发出光亮,从多吉手中慢慢升起。多吉轻轻将唵声念出之后,便闭口不语。悟虚却看见,定在眼前的信笺上,先是随着多吉的唵声,飘出一个金色的悉昙梵文版唵字的,然后在多吉闭口不语之后,自动接连飘出六字大明咒其余五个悉昙梵文版咒语,同时有咒声在大殿响起,随后阵阵六字大明咒声中,飞出一个最后一个种子字,响起最后一个种子音。最后,这些金色的梵字又组成一个咒轮,急速旋转,变大、升空,化作一轮小小的金色太阳。

    八思巴、多吉还有左侧的那名喇嘛,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过了片刻,待空中那轮明日渐渐散去,八思巴右手一抬,那信笺飞到其手中,八思巴也不再看直接将信笺交到左侧的那名身材魁梧的喇嘛手中,对悟虚说道,“这是你卓达师兄。”悟虚忙又合掌行礼。那名叫卓达的喇嘛,默然地对着悟虚一个回礼,也无多言。

    片刻之后,多吉和卓达见八思巴闭着双眼,在那里如如不动,相识一眼,也不说话,行了个礼,起身离去。悟虚,见此情景,也准备起身告辞。却不料八思巴睁开双眼,若有深意的望着自己,悟虚只觉得自己似乎全身上下被看了个通透,毫无秘密可言。心中暗想,该来的终归要来。这该不会是佛门的天眼通吧?比X光还要X光?一眼看下去,不但衣服都相当于白穿,赤裸裸的,恐怕在八思巴眼里,自己此刻便是一副人骨标本吧?

    正胡乱想着,八思巴说道,“当日莫恩命珠碎裂,老僧便知道其作恶多端,终遭报应。却随后又听人禀报,其死而复生,且修成了曼陀罗法界,老僧一时好奇,便入定以佛门天眼通观溯缘由,却是毫无所获,只隐约看到一个明字,便出面将羌巴穆勒拦住,并赐号慧明与你。”悟虚听得,便要对八思巴躬身想谢。

    八思巴轻轻的一挥手,止住悟虚的道谢,又说道,“那曼陀罗法界乃本教无上密传,非教中佛缘深厚,根器非凡之辈,日夜苦修,于真人境后期方可修成。但老僧观你修为境界,实乃真人以下;且曼陀罗法界,所显之相,与本教奥义关联不大,倒是阴阴有那净土、禅宗等南方佛门有所契合。不知可否有所见教?”

    悟虚心里想了想,言明自己是庐山花莲妙法宗的小沙弥,又将被逐出师门下得山来,被莫恩所擒,当夜与莫恩在曼陀罗法器空间的灵识生死相斗,细细了说了一遍。只不过将自己转世,以及于轮回之时有所感悟的事情隐去。

    八思巴听后,闭上双眼,静静思虑着。自己本是多年前,便已闭关,不问世事,只盼早登极乐之人。不料一日神游天外之际,忽然预感元朝荒淫无道,天下即将大乱,当初随元大兴的本教亦有大劫,方才出关问事。恰好遇到莫恩死而复生,且修出曼陀罗之事,入定施展天眼通,却是毫无所获,只是隐约觉得这死而复生之人便是本教的一个转机,同时又隐约看到一个明字。这才临时起意,传法旨,令其上龙虎山。而眼下这龙虎山正一教,也回信中含了一个明字。看来天下将要随明而转了。只不过是否真的应在这被自己赐名慧明的汉人小和尚身上,怎么个应法,还不得而知,天机难测。

    笑到此处,八思巴对着悟虚微笑道,“佛道本一家。我喇嘛教与南方诸佛门,又何尝不更是一家呢?你先前是净土小沙弥,如今是我喇嘛教上师,这一切都是缘法,一切都是佛法。我便还是以慧明相称。你若不着相,不如暂且留在此处,一来可以向多吉和卓达多多讨教一下,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多些护身之法,二来密显双修,法界融通,以后遇到非天源延圣寺一脉的喇嘛同道,也好亲近方便一些。”

    悟虚心想,这倒正合我意,点点头,恭敬作礼。

    八思巴见悟虚进得殿来,一直恭敬有礼,毫无敌意,也是颔首点头,想了一下,又说道,“老僧听闻,你沿路广结善缘,心无色分,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肤色族类,皆以慈悲心而作布施。天源延圣寺副监事一职尚空缺,不如由你担任。这样,以后出去,也有个名头。”悟虚心中虽不愿多管闲事,但是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住,光拿好处不干活,见八思巴说得合情合理,只好又点点头。

    自此,悟虚留在了天源延圣寺,挂着个八思巴为自己专设的副监事,也不多管俗务,整日便随着多吉和卓达修习密宗法门,偶尔有机会也向八思巴请教一二。

    (藏传佛教,内部管理人员,没有监事这个名称。为了方便行文和阅读,取我们熟悉的一个名称。大家不要在这上面深究。其他地方,也是如此,但方便尔。)

    正所谓

    法界庄严种种相,真人密咒声声无。

    龙虎信笺出明日,喇嘛寺庙化阎浮。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皇觉寺

离元都不知几千里的一个寺庙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正蹲在一面结满蜘蛛网的墙角落,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狠狠地向立在地上的原木劈去,一边愤懑地低声骂道,“劈死你们这帮老秃驴!”嘴上虽骂骂咧咧,手却不停,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两捆树枝,劈成大小相差无几的柴火。正抬起左手,擦着额头的细汗,却听的后面叫道,“如净,天色不早,速速去后山挑两担清水回来,把大殿擦拭一番,明日方丈要率领我等为陈员外作法事。”

    被唤作如净的和尚,急忙放手转身,满脸堆笑地看着五米开外,站在大殿门口的一个神情倨傲的和尚,合掌说道,“谨尊首座之命。”说完,躬着身,麻利的将地上的柴火抱在怀中,送到旁边的柴房。。待到第三次,如净将散落在地上的柴火全都拢到胸前,那被称作首座的和尚,背着手,语气不善地说道,“水要打满,不许偷奸耍滑。”如净连声说道,“是是,如净晓得,请首座大人放心。”说完,在这寺中首座的注视下,一路小跑,将最后的柴火放到了柴房。

    这如净,便是当日和悟虚分散的朱重八,这寺庙便是其家乡附近的皇觉寺。当日,悟虚被莫恩一个招手,擒拿而去,如净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几名后生,随着自己一起“游历四方、闯荡江湖”。其间,有遇到小股毛贼中途劫道,有遇到大户家丁严加盘查,如净皆仗着自己的机智从容、些许法力,带着血气方刚的小江村年轻人,一一应付了过去。可惜在和一股抓捕壮丁的元军的冲突中,死了不少,只剩下江入海、江入春二人。走到濠州附近,三人被白莲教看上,成了白莲教外围弟子。如净过了些日子,便发现那白莲教平时看着是吃斋念佛,劝人向善,齐登佛国,实际上却干着绑架富商、刺杀官差的事情,这也算不得什么,左右不过是替天行道之余,求个有衣穿有饭吃,哪知这白莲教越闹越大,居然起了举兵造反的念头,引得官兵还有龙虎山正一教一干道士,天天弹压围剿。好几次,如净都是仗着当初在花莲妙法宗学得的一些粗浅法门,在江入海、江如春二人的配合下,死里逃生。最后一次,三人出外购置衣物,有人通风报信,被好几十个官兵围在了一片小树林里,负伤无数,最后如净在江入海、江入春二人齐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助力下,施展出一朵白中带青的莲花,出其不意地将剩下的九人轰杀。如净深感自己道行微末,在这白莲教和元朝的厮杀中实在是危险万分,便提议三人离去,躲到皇觉寺安身立命。哪知江入海、江入春先是有同乡同伴死于元人之手,后又被白莲教教义所吸引,竟然不愿离去。如净无奈,只得一人诈死,躲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皇觉寺。

    哪知皇觉寺早已物是人非,不但先前替自己剃度的师傅已经圆寂,就连当日随自己一同出外云游的僧人,也都没有回来,是以在寺中再无可以照拂亲近一二之人。如今的方丈和首座等人,见如净身带有证明出身于皇觉寺的僧牒,不便拒绝,留下之后便当作一个苦力来使唤。堪堪凡尘二层的如净,斗不过已到凡尘中期的方丈和首座等人,只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日里忍气吞声,被呵斥来驱使去。

    .

    如净避开那整日挑刺,一天骂自己千百遍的首座,从柴房偏门出来,挑着木桶,晃悠悠的来到后山,来到一口山泉边,手捧泉水先猛地吞了几口,又擦了一把脸,方才坐在一块岩石上,一边歇息着,一边感受着山泉带来的阵阵凉意,悟虚不由一阵出神,想到了当初被逐出庐山妙法峰落在三叠泉边的情景,一片迷茫,“都是汉人的佛门之地,为什么偏偏差别这么大呢?花莲妙法宗内,自上而下,一团和气,大家不分彼此,修佛诵经,哪有皇觉寺这些龌龊事?都怪自己一天吊儿郎当,不求上进,是以才被逐出师门!”自责之余,如净又想到了小自己很多,却修为已到了凡尘三层的悟虚师兄,“悟虚师兄,比自己还要惨,刚被逐出山门,就被真人境的喇嘛掳走,多半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处,不由双掌合十,低声说道,“悟虚师兄啊,你可不要怪师弟我没有去救你啊。师弟我道行微末,莫说追不上那喇嘛,追上了又如何?”正如此伤感着。猛然听到山脚寺庙方向有喧哗声,不由惊醒,“糟了,在这里歇得太久,搞不好那首座大人正凶神恶煞地在门口等着自己呢!”。急急忙忙打满了两桶水,挑在肩上,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山脚走,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朱重八啊朱重八,你这样在皇觉寺,像头驴一样活着,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和江入海江如春两位小兄弟一起,在白莲教大块吃肉大块喝酒,死了也就碗大个疤。”

    话说完,刚走了几步,又听到山脚方向传来传来蒙古兵的吼叫声,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飞箭声嗖嗖地响起,如净急忙甩了水担,爬上一颗大树,定睛一眼,皇觉寺已被几百名蒙古官兵团团围住,先是齐齐弯弓,将点燃了的火箭射入寺内,然后一对军士排成两列,在两个喇嘛的带领下,冲进早已破开的大门,逢人便杀,将那些整日只知撞钟念经的和尚,一一拦腰而斩。那平时颐指气扬的方丈和首座,口呼佛号,和那两个喇嘛斗了片刻,便自知不是敌手,且战且退,却又被刚刚杀完普通僧众的军士,手持血淋林的大刀,团团围住。

    如净看得分明,那平时对自己冲鼻子瞪眼的首座大人,运足法力,打出一击平时最为得意的罗汉掌,单手化为磨盘大小,闪着金光,对着一名军士而去,似乎想打开一个缺口,脱出重围。却不料那名军士毫不退让,合着左右几人,一声大喝,迎着那扇金色巨掌,挥刀砍去,刀上血迹腾起一股煞气,便听得那首座大人一声惨叫,打出的手掌被砍成碎片,化作血雾。那方丈见此情景,急忙从袖口打出一个闪着白光的东西,脚踏其上,飞到半空,便要遁去。却又听嗖嗖的声音响起,一支支符箭将其几乎射成了一个刺猬,与之相斗的喇嘛,飞到其跟前,一甩红色僧袍,然后其头割下,收入袖中。这时候,那首座也早已是身躯被砍成肉泥,一颗活蹦乱跳的脑袋悬挂在另外那名喇嘛的腰间,却被这喇嘛念念有词地两指一点,便是不再动弹。显然这平日里高人模样的方丈和首座,不但被人宰了脑袋,而且连灵识也被封入其中,以作它用。

    如净不寒而栗,屏息静声,不敢动用一丝法力。那名飞到空中,割下方丈头颅的喇嘛,望皇觉寺下方看了一圈,方才缓缓落地。又命军士们一番翻箱倒柜地搜刮之后,方才扬长而去。

    如净在老树上,望着一片血腥之气的皇觉寺,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最后慢慢的从四周,烧到了中间的大雄宝殿。待到一两个时辰过去,熊熊大火将寺庙建筑烧得一干二净之后,火苗又向四周,向山后窜了上来,烧了一两里,直到遇到平时寺庙种植的菜地,方才渐渐止住火势,渐渐灭去。

    悟虚蹲在树上,缓缓地滑下来,只觉得身体发热,喉咙又干又燥,举起身边的水桶,将水从头顶冲了下来。然后,呆了呆,喃喃自语道,“道行比我高又怎么样,碰到更高的,还不是被一刀了结。如今这群贼喇嘛和元狗子,将这皇觉寺烧得灰飞烟灭,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罢了,我且还是随江入海江入春两位小兄弟那般,跟着白莲教干上一场。”说罢,踢开水桶,大步流星地下山而去。

    一路上寻了一个大户人家,趁夜摸了进去,拿了布衣两套,碎银五两,直奔着那濠州城而去。

    正所谓

    皇觉寺中劈材忙,山后清泉暗吐槽。

    火烧宝殿无处藏,且去濠州干一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白鹿庄

黄河畔,黄冈陵处,营寨绵延上百里,一排排蒙古帐篷一眼望不到边。乍一看,有无数披甲持刀军士在河边集结,内中更是挟裹着密密麻麻的民夫,似乎有渡河一战之势。仔细一听,却不闻军鼓响,只有号子声,随着那料峭的春风,在黄河两岸回荡。那渐渐改换河道的流水,随着那简洁低沉的号子声,似乎也湍急了起来,犹如脱缰的野马。直至夕阳西下,河风凛冽。

    三皇子巴尔措达,身跨骏马,率着贾鲁等官员,及格桑师兄弟等喇嘛,缓缓来到在大营辕门,频频回顾,手持皮鞭,指着身后,说道,“众军士内嵌结阵,又连着搜捕砍杀了几批白莲妖人,这黄河改道之工程业快要成功了。实乃天佑大元,我等躬逢盛世,也算是建功立业,上报效朝廷,下造福黎民。”众人皆称善,随即拥簇着哈哈大笑的巴尔措达入营去了。

    ..。

    夜色深沉,一个简陋的帐篷里,几十个浑身臭汗的民夫,合着衣服,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过了半响,方才有各种声音响起。有咳嗽声,有嬉骂声,有打鼾声,有哎哟声..不知是谁,将自己的臭鞋脱掉,扔到了一个昏昏欲睡的青年人身上,那青年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一边将那臭鞋扔向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一边叫道“好你个牛二,整天就知道消遣我。哪天咱俩比划比划。”那被唤作牛二的胡须男子,哈哈大笑,一边用手抠着脚丫子,一边说道,“等李三你哪天能扛得动那一百二十斤的镇河石再说吧。”帐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那李三红着脸,咕哝着,“别看河面平静,河下面水急着呢。那一百多斤的镇河石到了后面,就跟千斤重似的。也只有牛哥你这样会白莲法术的才能扛得动,拖得走。”白莲二字,犹如魔咒,从李三嘴里出来,便使得帐篷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那哎哟声止住了,那打鼾的声音渐渐小了,那嬉骂声、咳嗽声都消失了。众人或坐或卧,或仰或躺,全都用眼睛看向那牛儿。

    那牛二嘿嘿一笑,望了望帐外,端坐在地上,挺直腰板,环顾一圈,抱拳说道“要没有白莲教的庇佑,我牛二只怕也和你李三一样,今天便险些死在河下面了。”便有一人悄声问道,“牛二,能不能将那法术传授于我等?以后还不知道谁指派下去放那镇河石呢?”牛二摇摇头,答道“非是牛二藏私,此乃白莲教的法术。”又有人笑骂道,“牛二,你们白莲教不是说引渡众生,救民水火么?怎么一个小小的搬运法术,又这般吝啬?”其余众人纷纷附和道,“正是正是!”

    那牛儿站了起来,走到中间,摊手说道,“不是我不愿意,也不是白莲教藏私。这些日子,兄弟们难道没有看到那一溜溜脑袋漂在河面上的情景?”此言一出,众皆沉默。大元三皇子,亲督河工,有白莲妖人趁机作乱者,杀无赦。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抓了去,押到河边,跪成一排,被砍了脑袋。好些天,那黄河水不是黄的,都是红的!牛二见众人沉默,又抱拳说道,“幸得各位兄弟周全,牛二方能活到今日,在此谢过各位兄弟了!”

    那先前红脸的李三,走上前去,深深一鞠躬,拉着牛二的手,说道,“哥哥切莫这般。今日,要不是哥哥你帮衬着,我李三就被那镇河石给压死在那泥沙下了。”便又有人说道,“是啊是啊,要不是你牛二使出白莲法术,这个帐篷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死在水下面。兄弟你且宽心,出卖同胞,恩将仇报的事情,咱们是断然不会做的。”又有人说,“是啊是啊,往后咱们还须得靠着牛兄弟你,才能活着离开这修河大营呢。”顿时,众人纷纷附和。

    牛二朝着这些说话之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冲着帐篷内众人刚毅地摆摆手,一脸萧索地坐回到最初的位置,不再言语。帐篷内又是惊人的沉默,片刻之后,随着巡逻军士的临近,咳嗽声、嬉骂声、打鼾声、哎哟声又纷纷响起,最后又渐渐地归于静寂。

    ..

    一处大厅内,火把林立,正首两把交椅,左侧坐着一位浓眉大眼中年男子,一手拍着太师椅把手,一边转头对着右侧的人问道,“刘兄弟,黄河工地的那些兄弟们,进展如何?”那名右侧男子,此刻正靠在太师椅上,两眼微闭,右手慢慢捏着胡须,听闻左侧这名男子问起,睁开双眼,侧身对着其抱拳说道,“坛主请放心,福通自从在上次在那鄱阳湖中,得蒙我白莲教仙师传授妙法,便领着教中一干弟子修习。就算我与之相隔千里,其又被元狗分隔围困,我们各自仍然能互通消息。如今虽有元军有高人,借着分隔十万民夫之机,顺势在黄河边摆出九转潜龙阵。只要教中潜伏弟子在各营帐中,齐齐施展神念归一之法,便可将各处成百上千乃至万数的民夫勾连起来。到时候,我们这厢只需登坛做法,便可如臂驭指,便可将夹在中间的那些元军团团包围,九转潜龙阵,也就从中截断,不攻自破。”

    原来刘福通当日得到悟虚相救之后,因怕龙虎山正一教寒霜子再度寻来,也不管鄱阳湖那群水贼,径直带着女儿和常遇春回到了山东,将情由禀明教中上下。之后,刘福通和着坛主韩山童,借着白莲令,又聚集了不少人马,并从中挑选精明汉子,将《神念冥唤术》里面的一些粗浅速成法门传授一番,山东白莲教坛越发显得声势浩大。待这些教众,能够隔空接受自己指令之后,刘福通便和韩山童一阵商议,趁着黄河改道官府征夫,命教中弟子纷纷潜入。随后也就有了“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些事端。

    那坐在左侧的韩山童,听闻刘福通如此一说,抚掌笑道,“如此说来,大事可期!”当即命人传令下去,采石垒土,择日筑坛;又命人通知散布在各处的教中弟子,一半前来,一半留守。

    不几日功夫,山东诸地白莲教徒,星夜赶来,聚在一处,有三千之众。韩山童、刘福通择一良辰吉时,双双走到祭台跟前,将白莲令祭出升到天空,在众人三叩九拜之中,命人牵来白马、黑牛,斩其首级、洒其鲜血,率着众教徒,拜祭天地。最后,众人又随着韩山童、刘福通站了起来,那韩山童走上三尺高,五尺见方的祭台,抬起缠着红巾的右臂,微微挥舞着,大声说道,“弟兄们..”

    元至正一年四月,韩山童、刘福通于白鹿庄,聚三千白莲教众,以红巾为号,韩山童为明王。

    无奈行事不密,立盟起义不久,白鹿庄旋即被元军包围。韩山童身死,刘福通突围而去。

    正所谓

    从来起义不容易,除却教众有谁与?

    更有首者身先死,个中牺牲英雄屈。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天下乱

韩山童、刘福通等人白鹿庄起义事泄,引得黄河岸边工地上一片肃杀之气。每天,都有人被抓被杀。就连最最老实巴交的人,平时在河边干活,稍有耽搁,便是一顿皮鞭。这还罢了,一天夜里,大家睡觉之前,都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个消息,朝廷为了以绝后患,打算等黄河改道成功之后,便将所有人拿来祭河,同时也清除一切隐患,不叫白莲匪徒漏了一人。那先前被绑到河边砍了头的,便是喇嘛僧人施法所需的血引。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

    却说刘福通侥幸突出重围,连夜奔至颍州,召集当地及各地逃奔而来的白莲教众。待到进入五月,便有筹划得十不离九。而此时,官府又搜查得愈加紧迫起来。众人便纷纷劝刘福通早些发动,先出手为强,占了这颍州城再说。那刘福通也不言语,自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中,刘福通盘腿而坐,两手笔直地高高举起,掌心向内,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其周围渐渐浮现出一丝丝红色气流。刘福通随即紧闭着双眼双唇,却似乎又有声音从其腹中发出,“无生老母有令,命尔等今晚子时,在各自帐篷中施展燃魂大法,激发众羔羊之血性,将附近元军围剿一空。至死方止,再随我至那真空家乡。”说罢,一口精血喷出,将周围红色气流联结在一起,自己浑身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片刻之后,血雾散去,面色灰白的刘福通,呆呆地望着密室上空看了一会儿,语带狰狞地自语道,“与其让元狗们乱刀屠杀,还不如拼死一搏吧。诸位兄弟,你们也别怨我对你们用这蛊惑人心、迷人心智的神念冥唤术。韩大哥已经死了,我说不定哪天也要死的。死就死个轰轰烈烈吧!”

    当夜,黄河工地上,数万民夫,个个红着眼睛,拼了几条性命,杀了当值巡逻,然后夺了刀枪,杀了从睡梦中醒来的军士们。只见得百多里营寨,尽是火光,喊杀声。原本穿插分割数万民夫的各小队军士,反过来被成百上千的民夫团团围住,

    格桑忽、格桑礼二人,想施展法诀,引动九转潜龙阵,却不料一阵血气冲天,一头血红巨龙隐约浮现,却是向着二人扑来。格桑忽、格桑礼,一个措手不及,双双口吐鲜血,踉跄后退。所幸,这头血红巨龙,似乎无人操控,只是触之而动,片刻之后,便有消散。

    三皇子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反啦反啦!这还了得?!黄河改道,是自己和脱脱丞相力争而上马的。这下几万民夫一起造反,瞒都瞒不住。当下一狠心,冲着身后的贾鲁等官员和喇嘛说道,“给我格杀勿论!”说罢,驾起法器,手拿一柄大锤,带头杀向了狂暴的民夫中间。一个甩手下去,大锤像一个火球呼啸而去,十几个正在舞动着手中刀棍的民夫,齐齐一声尖叫,便化为灰烬。那贾鲁等官员急忙传令通信,调兵遣将。格桑忽格桑礼二人,抹了抹嘴边的鲜血,咬咬牙,率着一干喇嘛,哗啦啦的飞到半空,随着三皇子左右冲杀。

    杀了片刻,三皇子巴尔措达便停了下来,指着下方,说道,“那星星点点、状若莲花的法器,应该就是白莲妖人指挥反贼之物,且先将其破去。”随即领着众人分头,直直地奔了过去,路上但有相阻的民夫,也不避让,或从头到尾劈成两半,或一个火球烧个荡然无存,或单掌击去洒下一片血雾。。

    那潜入黄河工地的白莲弟子,岂是凡尘后期的巴尔措达、格桑忽、格桑礼等人的对手。不消片刻,尽皆身死魂灭,永堕黑暗。

    余下那几万民夫,就像被下了魔咒的死士,或者傀儡,依然在悍不畏死地四处冲杀。只杀得黄河尽血流,只杀得黑夜现红光。

    黄河乱,煞风起,血气冲天。

    天下震动,黄河沿岸的道府、军队,尽皆向内靠拢,同时布下天罗地网,截杀逃脱之人。

    颍州城内,虽然消息尚未传开,一片宁静。但是驻扎在附近的官兵,却已经是得到急令,向黄河一线靠拢,并注意沿途可疑之人。

    在密室施法之后,静修一夜的刘福通,走出密室,便命人将一干人等请至大厅,一番密语之后,众人散去。待夜幕再次降临,颍州城,杀声四起,火把浮动。一两个时辰之后,颍州城克。

    刘福通乘势,率领红巾军,又进军河南,占朱皋,据仓栗,连破罗山、真阳、确山,又克舞阳、叶县等地。有黄河岸边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的来投,有平时各地各自活动的白莲教众来投,有山贼马匪来投,有和尚道士来投。短短几个月,红巾军已有近十万之众,声势浩大。

    是以,南方各地,纷纷响应,揭竿而起。有打着白莲教红巾军旗号、要抗元救汉者,有自立旗号、占据一方城池的。。天下大乱!

    而那朱如净意欲奔赴的濠州城,也被早就蓄谋已久的白莲教徒所占。其中有一人,名叫郭子兴,濠州定远人,为人豪迈,入了白莲教之后,散家财结豪杰,待刘福通起义成势之后,便起兵,也自称红巾军,占了濠州城,自称元帅。

    朱如净来到濠州城外,不见元旗飘,只见红旗飘,那守着城门的也是换了模样,身着老百姓的衣服,手拿长枪或棍棒,只是头上都裹着一条红巾。上前,稍一打探,便知颍州城已然被白莲教占了来。急忙将身份亮明,片刻,那江家村江入海、江入春二兄弟便迎了出来,带着朱如净直接进了元帅府,只说当日朱如净大难不死,被人所救,前些日方才养好伤。于是,朱如净,便在这郭子兴的元帅府中做了一名亲兵。

    正所谓

    一将功成万骨枯,黄河两岸难啼哭。

    几番厮杀与痛楚,纵是英雄亦迷途。

正文 第四十章 小雪山

黄河近十万民夫造反,随之被四面八方赶来的元军剿灭。三天三夜,黄陵冈一带的火光不断,尸横遍野。消息传到大都,朝野哗然。灰头灰脑的三皇子巴尔措达回到都城之后,和丞相脱脱等重臣连夜闭门商议之后,拂晓便齐齐入宫。即日,元顺帝下诏,将之定性为“邪教作乱、黄河骚乱”,最后再一次下达了各地严加镇压白莲邪教的命令。

    八思巴第一时间,将此消息告知了悟虚,见悟虚没有太多惊讶之色,便问道,“慧明,似乎对此事早已预料在先?”悟虚将自己沿途北上以及在黄河工地所见所闻,细细描述了一遍,最后答之曰,“天地不仁,我辈修佛;朝廷不仁,百姓造反。”八思巴深深地看了悟虚一眼,对着随伺左右的多吉、卓达问道,“你们二人,近日里随着悟虚师弟修行佛法,可有所感?”多吉微微合掌,道曰,“悟虚师弟,无相布施,深得佛法三昧。”卓达单手执礼,道曰,“悟虚师弟,事事但求本心,不假外物,卓达受益匪浅。”

    原来,悟虚在天源延圣寺这段日子里,深居简出,阅读修习喇嘛教的一些教义经典。若是多吉和卓达有空,便随之一起探研佛法。那多吉担着天源延圣寺监事一职,每天都有事务处理。悟虚和其相处之时,难免会碰到寺中喇嘛前来回禀请示事宜,多吉也不避让,反而常常问询悟虚的意思,悟虚因受了八思巴授予的副监事一职,也难免抹不开情面,偶尔发表一下看法。未来世界的心,金发碧眼的人,花莲妙法宗的沙弥,喇嘛寺庙的监事,悟虚发表看法,总是不偏不倚,超脱世俗,发人寻思。而卓达,却是走的肉身成佛的路子,一身血肉皆蕴含无穷灵气,于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也是涉猎颇深,可化出六尊丈八金刚法身,尊尊金刚法身皆手执法器,结小转轮伏魔阵。悟虚虽然堪堪只能化出三尊丈六金刚法身,但三尊法身却能诵经结印,与之平常相斗,也能坚持百余回合。是以,卓达等人暗暗称奇。

    这些八思巴当然知道,间或都有人禀报的。

    八思巴点点头,又对着悟虚说道,“明日,本教将举行一次大典,大典之后,会有一个议事。贫僧想请你也参加,不知你意下如何?”悟虚双手合十,问道,“敢问师尊,这教中议事,所议何事?”八思巴沉默片刻之后,“本次教中各系僧众齐聚之大典,由贫僧提议发起。所议之事,乃是本教大劫之前何去何从之事。”悟虚惊讶问道,“教中宿老众多,慧明何德何能,能参与教中如此议事?”言下之意,我本喇嘛教外之人,为什么要邀请我参与这所谓“本教大劫之前何去何从之事”?

    八思巴笑道,“慧明,无论喇嘛教,还是汉人南传佛教,皆是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一脉。你虽本为花莲妙法宗的沙弥,但也是我喇嘛教的曼陀罗法界大修士,参与教中大典及议事有何不可?”悟虚默然。

    大都城外,东南三十里,有一山,名曰小雪山。乃是喇嘛教,奉蒙古铁木真大汗所邀请,入驻大都之后,由教中高人命名。因山顶一到冬天,山顶便有积雪,便参照西域雪山,取名小雪山。

    此刻正是五月时分,北方也未尝有飘雪。但是此刻,小雪山顶,一片白雪皑皑。附近的凡夫俗子,早就被官府远远的驱赶离去。从山脚开始,所见之人,便是密密麻麻的喇嘛。

    悟虚随着八思巴和多吉、卓达等人,下了法驾,从小雪山山脚,沿着蜿蜒曲折的石梯,缓缓迈步,来到了山顶。但见旌旗密布,坐榻无数,繁华经幡,稠密华盖,种种佳肴,处处美貌婢女。中间,仅有的一处正位,端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大喇嘛,其右侧的棚帐坐榻,有三皇子巴尔措达及一干老臣,之后依次端坐着一个个身着紫红僧袍的大喇嘛。

    八思巴朝着那端坐在正位的那名喇嘛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引着多吉、卓达及悟虚径直走到其左侧顺延的第二个棚帐,依次落座。悟虚知道,那坐在正首正中的大喇嘛,便应是那当朝国师羌巴穆勒,也是自己恨不得立刻手刃的大因果。

    待众人入座,便有下面的一喇嘛,躬身请旨,然后拍拍手掌,又另有一干人等,在不知名处,齐齐拍掌。随即,便有一队蒙着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来到山顶众棚帐前的空旷处。

    一时间,丝竹弦乐之声响起。这些蒙纱舞女,便翩翩起舞。或成菩萨像,或结诸佛印,或吐各种音。或在地上疾走,或在空中飘摇。或作娇羞少女状,或作怒目金刚状..个个如飞天,漂浮在空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如是过了片刻,蒙纱女子献舞完毕,各自朝着各个棚帐走来。这队的领队,款款来到那羌巴穆勒坐榻之处,妩媚无比地手掌一翻,便有一精美酒壶出现在其掌心。那名女子,微微摇曳这身躯,将手掌托着的美酒,轻轻倒入羌巴穆勒面前木几上的酒杯中..如是,方才跳舞之女子,各自“飞”到一处坐榻面前,或献美酒,或献果蔬。

    有一名女子,飘飘荡荡地,来到悟虚面前,拿起悟虚坐榻面前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复又翩翩起舞,左摆柳右含风。临到最后,那女子头一仰,纱巾漂浮,头上发丛中,一颗圆润的珍珠若隐若现。

    悟虚见此,不由自主地默运法力,打出一道道手印法诀,想要打开这“迎面而来”的舞女的头纱。但听得这名女子一声郁闷地轻哼,不由心中大怜,散去法力,拿起酒杯,对着慢慢飘远的女子,遥遥举杯。心中却是已经知道,这名女子便是当日在月疏阁所遇见的赵彤。

    忽然,对面那坐在格桑忽上首的一个喇嘛,意味深长地轻笑道,“莫恩师弟修成曼陀罗法界,心境和眼界也高了,居然对老国师嘉许的舞女也动手动脚。”悟虚稍微一思索,便从巴尔图的记忆中识得此人乃是现任国师一系的真人修士,名叫胡赞干达,正要答话。

    上首的八思巴,轻声道,“莫恩已死,此乃慧明是也。”声音不大,但传遍整个广场,一股真灵境界的威势,虽不压迫,但却让在场的每个低境界修士,肃然起敬。方才唤悟虚为莫恩的胡赞干达更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满头大汗的,朝着八思巴躬身作礼。

    那挨着八思巴的羌巴穆勒,当即轻轻诵了一声佛号,其声也回响在广场上空,又彷佛再每个人耳边亲诵一般,也带着一股晦涩宏大的真灵气息。胡赞干达晃了晃,又是对着羌巴穆勒躬身作礼,方才堪堪坐下。

    八思巴也不为己甚,对着悟虚微微笑道,“慧明,你若是悟通了那曼陀罗欢喜法,此舞女倒也可以任由你带在身边。”悟虚一阵汗颜,正欲起身辞谢,八思巴摆摆手,紧接着转头对着羌巴穆勒说道,“师弟,大典可以开始了吧?”

    羌巴穆勒点点头,微微欠身,“本教大典开始,闲杂人等速速退下。”其话音一落,悟虚便见那些随伺的婢女和刚才上演天魔舞的舞女,以及其他一些闲散人等,便齐齐躬身退下,只留下喇嘛教低级弟子远远地在四周警戒。那赵彤自然也是随着众人下山而去,不见踪影。

    正所谓

    黄河岸边杀戮起,小雪山上喇嘛集。

    欲说造化与劫难,大典先前舞一曲。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应劫法

待等闲杂末等之人散去,又有一队着藏青色僧袍的喇嘛,从外鱼贯而入,各自手捧铜盘,其上有香炉,有*,有盛满奶酒的玉杯,有金黄色素式糕点..这些喇嘛来到广场中间之后,变换队列,围成一个圆圈,盘腿坐下,双手将铜盘举过头顶。

    然后,羌巴穆勒座下的一名身着紫红色僧袍的老喇嘛,飘然而下,落在圆圈的正中间,也是盘腿坐下,面朝西方,双手合十,以藏语朗声唱诵经文。然后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同时一声佛号,率着众喇嘛,齐齐地面向西方,唱诵不已。这期间,香炉自燃,有缭缭檀香升起;*自转,有道道黄光射出;玉杯自喷,有滴滴美酒四洒;金铃自响,有声声清音荡漾..

    如是半个时辰,礼毕。

    那名端坐在圆圈中的紫红色僧跑的老喇嘛,等场中那队藏青色僧袍的喇嘛退下,缓缓站起身来,肃然地朝着四方环视了一眼,朗声说道,“今有本教弟子,号曰慧明,日前修成教中曼陀罗法界,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当有所宣示,以彰本教法界无边、气运兴盛之相。”朝着悟虚走了几步,然后停住,扬了扬白眉,一手单掌执礼,一手作相邀状,说道,“还请慧明师弟为吾等一展曼陀罗法界。”

    悟虚心中惊讶,朝着八思巴望了一眼,见八思巴微微颔首示意,面带勉励,当此时刻也不矫情,祭起羊皮曼陀罗法器,飞到场中那名老喇嘛原先端坐的位置,然后灵识入曼陀罗真法界,微微催动,但见其身周围浮现出诸比丘比丘尼,或恭敬作礼,或默念经文,时隐时现。片刻之后,悟虚口诵《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头顶顷刻大发光明,有一尊佛像隐隐浮现,随即化出三个头像,各朝一方。此佛像一出,先前浮现在周遭的诸比丘比丘尼,又如车水马龙一般,快速旋转起来,同时发出种种念诵声;更有阵阵檀香、莲香生起,以悟虚所在之处为中心,随着悟虚的诵经声,淡淡地向四周扩散..

    一遍《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诵毕,悟虚缓缓收了曼陀罗法界,站在那里,躬身合掌,状若白莲。便听得八思巴大笑道,“金刚经,真法界,广度诸比丘比丘尼。”随即,双手微微合十,那飘散在广场四周的香气消失一空,八思巴手掌之间却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又见八思巴双手幻动,形成一个小结界将白莲包裹,然后结种种印,打在上面,最后双手翻摊,那朵白莲随风绽放,直直地飞向悟虚,绕着悟虚转了三圈,一闪而没。悟虚便觉得自己曼陀罗法界的佛堂中多了一朵透明的白莲花,缓缓旋转着,上面隐隐有一股真灵境界的气息流动,更是隐约可见有三道繁复的手印不断的接续显现。悟虚当即躬身道谢。

    那边厢,端坐在上首的羌巴穆勒,随即清瘦的脸庞也露出一丝微笑,点头说道,“金刚曼陀罗法界,须有金刚曼陀罗法器相配。我有一枚玉盘,上刻有本教金刚九会曼陀罗,便送于你,作为法界之法器之用。”说吧,一枚碗口大小的玉盘,从其袖袍飞出,到了半空,便有光华流动,投射出大日如来及诸菩萨、诸金刚之诸法会之诸景象,威严具足,声势浩大,似乎隐隐要将悟虚摄入其中。只听得八思巴轻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悟虚站在那里,定住身形,略一思量,伸出双手,暗结布施礼印,大声唱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那羌巴穆勒深深地看了八思巴和悟虚一眼,随即玉盘光华隐去,滴溜溜的落在悟虚手上。

    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做了赏赐之后,其余各法界真人,亦纷纷有所赠礼,其余各真人以下喇嘛,亦纷纷口诵佛号,恭敬作礼。悟虚一一以礼回应。

    待悟虚重新回到坐塌,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互视一眼,身后涌现出一方法界,又齐齐打出一个手印,结成一个小结界,顿时将广场笼罩禁制。外面之人,只见小雪山山顶隐于一片金光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结界中,羌巴穆勒一脸肃穆,开口言道,“此次大典,一来是拜祭本教历代先贤,二来观礼慧明之真法界,三来便是商议本教值此天下更替之际的应劫之法。”此言一出,法界中尽皆默然。羌巴穆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等了片刻,便朝着八思巴问道,“师兄此次为了本教安危,舍了那飞升机缘,破生死关而出,不知道有何赐教?”八思巴缓缓地扫视了一下望着自己的诸位喇嘛,轻声道,“我喇嘛教,本在雪域高原传教说法,趁着蒙古族大兴,受其礼敬相邀,东来弘法,此乃本教机缘,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无奈其间,本教一干弟子心有贪嗔,先是随着蒙古骑兵南下,后又游走于元庭内外,生出种种业力。如今大元气运日衰,本教与之因果纠缠,恐怕有一番受累。”八思巴此语,原本就是教中明眼高层的共识,羌巴穆勒及其他喇嘛微微点头,却是不出声,只是等着八思巴说出下言。八思巴微闭双眼,却是不再言语。

    半晌,便有一名喇嘛站起,合掌说道,“大元气数已尽,莫若本教齐齐返回雪域高原便是。”另一名喇嘛,却是坐在那里冷哼道,“说得轻巧,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白得好处,想走就走?本教这百年大兴,乃是随大元而兴,此已是一桩大因缘。若是今日我等齐齐返回雪域高原,此番因果难道就没了不成。到时候,说不定便有大祸临头。”先前那名喇嘛当即反问道,“难道要本教逆天而行,陪元庭在此覆灭不成?”那冷哼的喇嘛,回道,“元庭是元庭,本教是本教,不是同生共死。本教当日顺天应命,出西域而大兴,如今天下更替,难道本教不能寻机而动,化解劫难,再次顺应天命,保我教长兴?”这一番话,倒是说道了很多喇嘛的心坎上。

    悟虚冷眼旁观,便见有不少喇嘛听闻此番言语之后,微微点头;就连那面上毫无表情的羌巴穆勒,也睁眼望了说话之人一眼。正暗中冷笑,却听得八思巴声音复起,“慧明,此番你一路南下,沿途所见所闻颇多,不知你有何见解?”

    众喇嘛见原先沉默不语的八思巴,当面指名道姓地询问悟虚,皆停住了争论,齐齐地望着悟虚。八思巴身边的多吉、卓达等人,羌巴穆勒及其座下一干真人修士,这些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人,也静静地望着悟虚。

    悟虚想了想,站起身来,合掌作礼,对着众人说道,“我等修佛之人,本是应该慈悲为怀,随缘说法,普度众生。不知诸位自西域而出之后,何以随缘说法,何以普度众生?”此言一出,羌巴穆勒座下的一名着紫红僧袍的喇嘛,便哼道,“敢问慧明师弟,之前未成法界之前,以莫恩之身,又是何以随缘说法,何以普度众生?”悟虚知其所指,答道“莫恩已身死道销。”那名喇嘛讥笑道,“换了一个身份,便能重新开始?那因果循环还讲不讲?”悟虚默然片刻,静静地答道,“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随即坐下,不再多言。顿时,一干喇嘛以为将悟虚问倒,纷纷面有讥色,轻笑不止。

    那端坐在上首,自从开头问询八思巴之后便沉默无语的羌巴穆勒,却是双眼精光闪动,罕见地挥手止住自己座下喇嘛的讥笑,对着悟虚沉声问道“这便是你的见解么?”话音刚落,悟虚便觉有一股庞大的威势,挟着一股隐隐杀机,迎面而来,急忙运转法力,祭出曼陀罗法界。

    却见八思巴,一挥手,将羌巴穆勒这股威势与杀机化解,然后朗声说道,“真人境界以下的,尽皆散去。”说罢打出法印,将真人境界以下的喇嘛送出了结界。片刻之后,广场上仅仅留下教中高层数十人。有喇嘛起身指明悟虚如今没有了先前的真人修为和境界,不应参与此种高层秘密会议,也应退去。

    八思巴双眼深深地看了这名喇嘛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成曼陀罗真法界,皆是本教明日之星,皆应待之以礼。”每说一个字,身上威势便大上一分,那名喇嘛便定在那里,身体一寸寸往下沉入地下。

    羌巴穆勒见八思巴动了真怒,知道自己方才的杀机引得八思巴不快,见座下弟子出言冒犯受了惩戒,想想自己和八思巴的约定,终是没有中途出手相助,只等八思巴把话说完,那名弟子全身没入土中,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地上,方才抬手施法,将其提了出来,也不管其闷哼土血,摊在坐塌,只把双目定定地看着悟虚,云淡风轻地问道,“如何个身死道销法?”

    正所谓

    口诵金刚法界显,真灵高人将法演。

    众说纷纭兴与灭,身死道销是因缘。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夜色茫

雪山下的一处山坳中,一名蒙沙女子借着夜色,隐身于一颗大树之上,但见其如狸猫一般,身体贴在树干,手脚抓着树枝,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山顶那一片金光。片刻之后,金光闪动,一群喇嘛纷纷从其中飞出,然后站在外面,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这名女子见状,微微扭头侧耳,似乎可以听得见相隔数百米之外的谈话。那些喇嘛低声细语片刻,便不再多言,齐齐坐在地上,打坐等待。

    一阵清风拂过,将这名女子的面纱微微撩起,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正是那月疏阁赵彤。其两道淡眉之下,一双明目睁地圆圆的,神情专注之余,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待到一个时辰过去,小雪山顶金光散去,赵彤急忙屏气凝神,手脚缠绕住树干,整个人如一片枯叶般紧紧贴着。待到八思巴、羌巴穆勒神念悠然一扫之后,率着众喇嘛下山飞远,赵彤全身一松,直接从树干滑落到地上,喘息片刻之后,用手撩开面纱,掏出香巾,擦了擦额头细汗,扶了扶发丛正中的珍珠,方才站起来,缓缓朝着山脚走去,回到今夜表演天魔舞的女子营帐之中。

    一会儿,已有三三两两的小喇嘛来传法旨,点名某某女子,前往某某大喇嘛处伺奉。这赵彤先前乃是八思巴座下婢女,能歌善舞,颇入八思巴法眼,是以无人敢点其名。赵彤只是循着规矩,在此等了片刻,见再无上师相召,便和着几个姐妹,各自散去。

    赵彤头戴白纱,身披锦袍,一路莲步,款款地回到月疏阁,闪躲过几个酩酊大醉的酒客,随意招呼过几个嘴皮抹油的小厮,来到自己所居的阁楼,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水,便听见门外有轻叩之声,“赵姑娘,您要的南方胭脂送来啦。”。赵彤快步走到门边,轻轻地拉开一道缝,稍一端详,便将这名送胭脂的小厮迎了进去,一边高声说道,“你且莫先要银子,待本姑娘试试胭脂再说。若是有半点掺假,你便休想得着一个铜板!”那名俊俏的小厮,进得屋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嘴上说道,“姐姐还信不过我?只管一试便知。”说完,浑身一身雾气升起,转眼变作一个微微佝偻的老妪。

    这名老妪,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灰色的绸缎,两鬓斑白,头上斜插着一根玉簪,见赵彤躬身行礼,径直走上前来,慈祥地扶起赵彤,将其微微搂入怀中,怜惜地说道,“几日不见,可还好?”赵彤几分依偎着这名老妪,几分撒娇道,“奶奶去南方玩耍,也不带上彤儿。”老妪叹了一口气,说道,“奶奶哪里是去玩耍啊,此次南去,差点丢了老命,回不来了。”

    原来这名老妪,人叫刘嬷嬷,也是山东诸地的白莲教坛的一名长老。前几日,韩山童、刘福通在白鹿庄立盟起事,刘嬷嬷也受邀参与。却不料事有不密,白鹿庄被围,韩山童身死,刘嬷嬷等人侥幸随着刘福通,突出重围。随后,与刘福通等人相商之后,依旧潜回大都,收集情报,以策应刘福通随后的起义。

    赵彤听闻刘嬷嬷靠着刘福通的白莲令,浴血奋战,方才脱身,注意到刘嬷嬷白白的一张脸,急忙问道,“奶奶受的伤重么?”刘嬷嬷拍了拍赵彤的肩膀,摇摇头,坐到椅子上,一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一边暗中压制住体内隐隐泛散的伤势,抬头露出一个笑容,“不碍事的,奶奶好歹也是凡尘六层的修为,区区几个小喇嘛鞑子,又能把奶奶怎么样!”

    赵彤不疑有他,便坐到一边,轻轻拢了一下秀发,说道,“今夜喇嘛教在小雪山山顶召开法会,八思巴和羌巴穆勒等尽皆在座。”那刘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忙问道“可有打探到什么机密?”赵彤摇摇头,“这次他们似乎颇为小心,不但早早地将我等遣散,而且还布置下结界,将山顶之处隐没于一片金光之众,中途更是将真人以下的喇嘛送出结界。彤儿的又不敢灵识出体施展那千里潜听之术,怕被发现,所以只是隐约听那些小喇嘛说什么莫恩身死道销,慧明修成法界,本教如何化解大劫这样的话语。”

    刘嬷嬷忙说道,“彤儿你也做得对,若是你施展法术,只怕灵识刚刚接触那片金光,便已被察觉。”说完,抬头忽然看见赵彤头顶发丛中嵌着一个龙眼大小的珍珠,便指着珍珠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赵彤见刘嬷嬷问起珍珠一事,急忙取下头上珍珠,答道,“这是今夜彤儿表演天魔舞,八思巴老国师随手赏赐的。”刘嬷嬷看了看赵彤,又看了看其手心的那颗发着微光的珍珠,想了想,说道,“彤儿你先前作为八思巴的婢女,颇入其法眼,此次八思巴破关而出,你可想法多加拜谒。一来可以借助其威势,受到其庇护,行事方便,少受刁难;二来,亦可寻机接其他触喇嘛上层,留意到一些蛛丝马迹,甚至机密消息。”

    赵彤听得刘嬷嬷如此一说,低着头低低地应承着,脑海里却浮现先前悟虚来月疏阁那晚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夜悟虚瞧见自己头上珍珠欲要撩开面纱的举措。

    那刘嬷嬷察言观色,见赵彤似乎心有所思,等了片刻,问道“彤儿,这几日,是否认识了什么人?”赵彤心中微微一惊,娇嗔道“彤儿每日隐于月疏阁,也未曾抛头露面于来往酒客,哪里认识什么人呢。奶奶多想了。”

    刘嬷嬷嘿嘿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瞧这珍珠大小与成色,在元庭贡品中也算是极佳的上品。也只有八思巴这样的尊崇之人,才能随手赐出。倒也配得上我家彤儿。”说罢,止住欲要撒娇的赵彤,拉着赵彤的说道,“彤儿也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啦,待刘长老在南方起义成功,奶奶便将你护送到义军之中,帮你找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家男儿。”赵彤满脸通红,蚊子般低声私语道“奶奶不许胡说。”

    “奶奶怎么是胡说啦?想当年,奶奶和你爷爷洞房花烛夜之时,才刚刚满十四岁。那个时候比你还小,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扎着两根小辫子,比你还喜欢撒娇呢。”刘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回忆着年少之时,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忽然又双手紧紧握住赵彤的手,厉声说道“可惜没多久,便有两个喇嘛和一队元军跑到村子里来,说是要追查白莲逆匪。却是捉鸡杀鸭,搜刮财物,还要凌辱你刚生下你的母亲,结果你父亲,还有你亲爷爷亲奶奶,为了保护你母亲都惨遭毒手。那躲藏在隔壁我家的养伤的白莲长老,实在看不下去,便翻墙与那帮贼人拼命,你奶奶我家那个汉子,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将我藏好,也拿起斧头,冲了过去。等没了动静,我爬出地窖,到你家一看,我家那口子和那帮元狗尽皆倒在血泊之中,那负伤的白莲长老也力尽而亡,你那亲母亲也因惊讶伤心过度,不久便撒手而去。”

    赵彤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刘嬷嬷讲述这些悲惨往事,但每次听起,都是泪流满面。此刻也不例外,紧紧地抱着刘嬷嬷,呜呜地哭着。

    刘嬷嬷圆睁着双眼,竖着柳眉,抚摸着赵彤的后背,说道,“彤儿,不哭,不哭。奶奶自从那日嚎啕大哭之后,便再也没有哭过了。”说吧,将赵彤又轻轻扶起,仔细抹去其脸上泪滴。

    赵彤过了片刻,缓过神来,坐回椅子,忽然看见刘嬷嬷嘴边又一丝血迹,惊声说道,“奶奶你吐血啦?!”刘嬷嬷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心气浮动,没有压制住内伤,以至于说话之间,鲜血涌出,当下接过赵彤递来的手绢,用手轻轻抹去嘴角血迹,说道“这次在白鹿庄,奶奶我不小心中了那狗皇子巴尔措达一击噬心掌,因为缺少药材,所以拖到了现在。明日,奶奶便再去各大药铺问询一番。”赵彤忙问,“需要何种药材?”刘嬷嬷却不言语,直叫赵彤无需操心便是,随后又和赵彤说了几句,便自自行离去。

    赵彤一脸担忧地在夜色中送走刘嬷嬷,看着手中那颗圆润的珍珠,又想到刘嬷嬷方才的那些话语,心神一阵恍惚。站了片刻,将珍珠收入香囊,然后走到壁柜处,抽出那本夹着信笺的佛经,将信笺取出,静静地看了一眼,便将其递到香炉跟前,烧成了灰烬。

    正所谓

    山郊野外把身藏,原来彤儿不寻常。

    沧海月明珍珠泪,素笺诗情夜色茫。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醉琼楼

却说得那夜在小雪山山顶参加喇嘛教高层秘密商会,悟虚巧言解释了“因果循环,须有报应,诸如莫恩之流身死道销”之后,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似乎以灵识相商,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至于是何种默契,不但悟虚不知,很多长久跟随二人座下的真人境界的大喇嘛们也不知道。因为,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并没有当众宣布什么重大决定,只是一起当面承认确认了悟虚在喇嘛教中的身份地位,并依据惯例,授命悟虚为教中弘法长老,最后要求喇嘛教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不能对凡俗之人出手。

    事后,悟虚方知喇嘛教中,但凡修成曼陀罗法界的真人修士,在大典之上皆会被当众授命为护法、传法、弘法三系中的一系长老。悟虚以法界修士被授命弘法长老,便是惯例;但是以不足真人的修为和境界,被授命为长老,又是特例。只不过护法、传法、弘法三系中,弘法比较而言,有点点打酱油的角色,负责对外弘扬佛法诸事。

    悟虚却不在乎这些,就像当初八思巴安排自己充任天源延圣寺副监事一样,左右都不过是一种态度和身份罢了。难道自己还真的在喇嘛教尽心尽力当起长老来了?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也不是真的万分放心吧?只不过形势不明,暂且结个善缘罢了。

    悟虚回到天源延圣寺,想了想,又取出羌巴穆勒所赠,刻有金刚九会曼陀罗的玉盘,仔细观察了一番,终究不敢轻易送入法界,只是将至纳入须弥戒中。复又灵识入法界,将众喇嘛的随喜之物,一一摄入炼化。然后,端坐在佛堂细细参详八思巴赠送的这朵白莲。这朵晶莹剔透的白莲,里面涌动着真灵境界的恐怖气息,一经祭出,便相当于真灵一层的修士,施展一击。白莲中,八思巴打入了三道手印,是以此白莲可以祭用三次。算是给了自己三次保命的机会。悟虚静静端坐,仔细感悟着其间不断循环隐现的手印幻影轨迹。无奈喇嘛教密宗手印,讲求的是三印合一,虽然打出的是手印,但施展之时,却是口印、意印不可或缺。悟虚要真的想学,除非有真的甚深经典供自己参阅,自己从头自学,又或者请八思巴给自己灌顶。这两者,都是要悟虚真正拜入喇嘛教,真正奉八思巴为座师方可。悟虚当然不可能真正拜入喇嘛教,奉八思巴为上师。是以,悟虚想通了这点,便只是尽力感受了一下白莲中手印气息和轨迹,便作罢。

    这一日,悟虚正在天源延圣寺藏经阁阅览佛教典籍。忽有一名小喇嘛前来告知,有故人来寺拜访。悟虚心中惊讶,自己有什么故人,还来这天源延圣寺拜访自己?自从自己来到大都,入住在天源延圣寺,深居简出,许多莫恩以前结识的狐朋狗友,都被多吉遵从八思巴之意,或明或暗地挡了回去。那三皇子倒是遣人前来送过一次礼物,除此之外,再无人前来叨绕。当下,悟虚随着这名小喇嘛,来到一处偏殿,只见一名道人,脚踏七星鞋,身着八卦袍,手持拂尘,朝着自己稽首含笑。不是那玄机子佟羽春,还有何人?!

    悟虚一拍光溜溜的脑袋,恍然大笑道,“原来是玄机子道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当即命身后小喇嘛前去奉茶,然后与玄机子互相谦让了一番,分别在左右椅子上入座。

    一番寒暄之后,玄机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悟虚,拱手贺道“恭喜大师升为贵教弘法长老。”悟虚连连摆手,“虚衔而已,虚衔而已。道兄切莫取笑。”玄机子也不复多言,嘿嘿一笑,说道,“大师可听闻,那刘福通从白鹿庄事败之后,逃了出去,前些日子在颍州城起兵造反,连克数城?”悟虚点点头,大凡南方有白莲教造反之事,八思巴事无巨细俱都命人将相关信息告知于己。玄机子和悟虚聊了一下南方诸事,见悟虚似乎意趣缺缺,便打住了这方面的话题,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复又说道,“后日,本教在都城的三清宫,有一场新近弟子入教典礼,贫道想请上师前往观礼,不知上师可否有空?”

    悟虚知道,这全真教虽然教廷远在西方终南山,但是一直想向东向南发展,可惜北有喇嘛教,南有正一教,前者受元庭加持,后者根深蒂固,是以长期以来收效不大。直到最近这几十年来,方才在元朝大都建立了三所道观而已,最大便是这玄机子方才提到的三清宫,其余二者一曰朝阳观,一曰永寿观。如今,与自己有旧的玄机子,亲自前来邀请自己作为嘉宾一观典礼,倒也不好拒绝。当下略一沉吟道“道兄盛情,小僧不敢推却。只是,小僧目前虚受天源延圣寺副监事一职,还需得向八思巴老国师请示一番。若是允许,小僧后日自当前往。”玄机子连连点头,“佛道本一家,贫僧见大师之前,已经拜见过八思巴老国师。八思巴已然应允。”悟虚点点头,“如此,小僧便定要前往朝阳宫,一睹同道,以襄盛况!”

    玄机子闻罢,抚掌大笑道,“自从与大师南游,贫道便知大师喜好美酒。大师若是无事,莫若随贫僧前往大都最负盛名的酒楼——醉琼楼,一醉方休?”悟虚来到元朝大都,自从那日在月疏阁醉酒之后,因为担心羌巴穆勒一系的报复暗算,平日里在天源延圣寺闭门不出,日日勤修佛法,今日听闻玄机子此番一说,不由肚中酒虫嘀咕。又想到当日羌巴穆勒和八思巴达成默契之后,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并与八思巴合授自己弘法长老一职,羌巴穆勒一系应该暂时放下了对自己的敌意,自己也不用非得等到跨入真人层级方可出寺随意走动。当即也是兴起,对站在门口的小喇嘛说道,“请你禀告国师,慧明随全真教玄机子道兄,前往醉琼楼一叙。”说罢,随着玄机子,飘飘然,出了天源延圣寺。

    但见元都城依旧一番繁花似锦,香车宝马,比比皆是,酒肆绸庄,鳞鳞在目。玄机子施展开七星步,带着悟虚,左闪右挪,快速穿插而行,偶有路人车轿闪避不及,玄机子也是拂尘微动,将其定住,一路行去,如入无人之境。悟虚虽然本是很赞同玄机子的做法,但听见玄机子且行且吟道“天街繁华似锦绣,香车宝马怒冲冲。且踏七星拂红尘,一身道袍醉琼楼。”也就哈哈一笑,不再多想。一路上,虽时有喇嘛擦身而过,见玄机子身着道袍,招摇过市,意欲上前,但见得其

    身后哈哈大笑的悟虚,便又都忍了下来,只是侧目而视。不知怎的,悟虚见此状况,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不一会儿,悟虚便随着玄机子来到了一处五层高的酒楼门外,但见宾客盈门,喧嚣四起。那玄机子到了此处,反倒斯文起来,丢给三米宽的大门侧一个小门童一块银子,然后便在殷勤的小厮带领下,直奔最高层的雅间而去。二人在雅间入座之后,玄机子便一口气如数家珍地点了十几道菜,最后吩咐小厮,上两坛最好的翡翠月华露。悟虚微微笑道,“翡翠月华露,听着名字,倒是极雅,不知道喝着怎么样?”

    那玄机子颔首大笑道,“这翡翠月华露,乃是城外永寿观,取百花之露,采周天星月精华,于本教翡翠琉璃塔中,温酿而成,入口醇厚。凡人饮之,则活筋益血,爽爽然于百花之中;修士饮之,则补精提神,飘飘然于九天之上。”

    悟虚正要开口,却听得隔着远远地一个雅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什么爽爽然,飘飘然,味同嚼蜡!还不如服那五石散,更是飘飘欲仙。”

    那玄机子顿时黑脸,沉声问道,“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将我全真教翡翠月华露,贬低得如此不堪,竟与迷幻之药五石散相比而不及?!”

    悟虚连忙止住便要起身的玄机子,笑道“道兄何必大动肝火,不过是朋友之间说笑罢了。”随即朗声道,“对面可是郭敏大小姐?可否一起畅饮一番?”隔壁雅间,沉默片刻,便又响起一个粗犷的笑声,“此间没有什么郭大小姐。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悟虚呆了呆,刚才那银铃般的声音,不正是当日月疏阁中持玉扇与自己斗气的郭敏声音么?复有说道“小僧慧明,当日与郭大小姐偶逢于月疏阁,不知郭大小姐还有印象否?”

    那隔壁雅间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一阵娇笑之声,“原来是慧明大师。”悟虚连口应承。却半响不见回音。

    突然,一名女子将悟虚和玄机子所处雅间之门推开,身后领着四五个女扮男装之人,飘飘然,走了进来。悟虚定睛一看,这最前面的郭敏,长发披肩,明眸皓齿,一身女妆,峨眉淡黑,双唇桃红,一身长裙随步摇曳,一把玉扇伴手轻舞,银铃作笑,酒气遮颜,神情恍惚。

    待进得雅间,走到玄机子和悟虚面前,顾盼之余,轻颦柳眉,微转双目之玉珠,大声笑道,“原来是慧明大师啊,说好备厚礼来拜访本姑娘的。却不想住进那比邻的天源延圣寺,也久不露面。如今倒好,还要本姑娘亲自移驾,与大师会面。”

    此番话语,不知道用了哪门哪派的功夫,虽然有点刁钻刻薄,落在众人耳中,却恰似那庐山三叠泉,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正所谓

    久在寺中故人来,且作高人闹市行。

    上得美酒醉琼楼,哪知佳人恍惚评。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真人怒

悟虚见郭敏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带着几个女扮男装在酒楼里放浪形骸,心中微微不喜,听得郭敏如此说道,一时竟无语。呆了呆,合掌说道,“先前小僧不知道郭小姐喜好,是以一直未曾前往贵府。如今,知道郭小姐喜好五石散,却是不知此等物事何处可得?”言语之间,暗藏讥讽。

    那郭敏本是心思剔透、伶牙俐齿之人,悟虚话音刚落,便拿着玉扇,指着悟虚的鼻子笑骂道,“去了几天天源延圣寺,就在本公子面前装得道高僧?!”随即哼了一声,“姑娘们,咱们走,一个色目喇嘛,一个半老道士,也没什么可看的。”其身后的几个女扮男装、喝得半醉的女子,纷纷嗤笑,向着玄机子、悟虚齐齐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嘻嘻哈哈地转身离去。

    却听玄机子沉声喝道,“且慢!”

    那郭敏和一干“好姐妹”,止住步伐,又转过身来,肆无忌惮地围着玄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有一名胖嘟嘟的女子,抢先说道,“不要以为你们全真教的就了不起,你可知我是谁?”顿时,雅间内响起一叠声的“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玄机子本是真人修士,又岂能在这高朋满座的醉琼楼,当着悟虚的面,怯了这几个官二代的场,当即也不言语,只是将真人气势稍稍一放即收。然后一舞拂尘,稽首唱诵道“无量天尊,贫僧乃全真教玄机子是也。方才听郭小姐说本教永寿观酝酿的翡翠月华露,味同嚼蜡。是以,恳请郭小姐赐教一番。”

    顿时,雅间里面的气氛凝重起来。全真教虽然在大都的道观不多,但是自从长春真人丘处机为铁木真演说长生之法,全真教的影响在蒙古贵胄之中也颇有一席之地。虽然其宗门在终南山,但教中高手层出不穷,于天下行走,影响颇大,各处皆有据点;而大都中经常行走的真人修士,便有五位之多,这玄机子据说便是其中一位颇为厉害的角色。当下,便有一个女子摆手召来一名婢女,悄声吩咐了几句,那婢女便急急忙忙地退出雅间。

    郭敏感受到了玄机子真人气势,听闻其自称玄机子,知道其乃是全真教在大都的代表,也收住玉扇,上前对着一脸严肃的玄机子,微微躬身回了一个礼,然后起身答道“郭敏不知道长法驾在此,出言不慎,还望道长海涵。”玄机子微闭着双眼,半晌方才轻哼了一声,示意一干人等离去。

    那郭敏满脸通红,也不说话,微微一施礼,便转身和一干女子,默默地退出了雅间。悟虚正要抬手出言,却看见走到门口的郭敏,似有感应般回头,斜斜的瞥了自己一眼,随机猛然扭头,消失在门外。

    那玄机子见悟虚似乎心有不甘,却是错会了意,阴阴地说道,“暂且让她们去吧。这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仗着自家权势,在大都里整日行为乖张,招摇过市,目空一切。贫道一天倒是会碰到好几起。大师,日后便晓得了。”悟虚也不解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光滑的桌子,轻笑道,“些许小事,小僧也是见得不少。大师不用在意,且叫人先把那翡翠月华露上来,小僧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番了。”玄机子这才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娇小的侍女进来,为二人斟酒上菜。酒过数巡,玄机子和悟虚便不复方才在天源延圣寺见面时的拘谨,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原来当日悟虚离开不久,玄机子也找了个由头,早早地离去,回了一趟终南山,将自己得到黄龙剑等事宜,一一禀明。之后,便又返回大都。恰好,元庭见天下不稳,便加深了对全真教的倚重,不但允许全真教在大都增建道观,而且后日还将派一名公主前来观礼全真教三清宫收徒仪式。说道此处,玄机子虽然隐有得意之色,却不多言,只是问悟虚来到大都有何见闻。

    悟虚一边喝着酒,一边回想着方才郭敏对自己很是记恨的回头一瞥,随口答道“小僧平日里在天源延圣寺闭门不出,倒也没有什么见闻。只不过那夜刚入大都,在月疏阁住了一晚,与方才那名郭大小姐碰过一次面。”当下,便将那夜在月疏阁之事,简略地说了一下。玄机子微闭双眼,一边饮酒,一边说道,“此等妖女,大师还是须得提防着点。贫道在大都时间久一点,消息较为灵通,据闻这王保保和郭敏二人,原本都是汉人,却拜在察罕帖木儿门下,作了义子义女,帮着察罕帖木儿出谋划策,杀了不少抗元义士。如今,察罕帖木儿日益受到重用,据说不日更要调到南方作讨伐红巾军刘福通的主帅,是以其家眷便安置在大都之中。这郭敏据说早年学过海外修士的一些法术,鬼主意又多,是以便被察罕帖木儿派到大都,护卫家属、、打听情报。嘿嘿,天下将乱,还招摇过市,早晚取其首级。”

    悟虚听罢,摆摆手,大笑道“区区小女子,说她作甚?这察罕帖木儿之事,与我何干。那红巾军如今已成气候,加上各地白莲教众或者豪强,南方诸地只怕不日便会乱成一锅粥。”

    玄机子忽然看了看四周,示意旁边站着的两名婢女出去。然后深深得看了悟虚一眼,低声说道,“那刘福通,之所以能在白鹿庄逃出生天,又在颍州城短时间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据说有花莲妙法宗高人相助。”玄机子说到后面,故意将花莲妙法宗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前文说到过,白莲宗乃是出世一脉,隐于白莲教之后;花莲妙法宗乃是遁世一脉,不搀和俗事争斗。

    悟虚一听,心中警觉起来,“是么?不知道兄,从何处打探到此消息的?”玄机子笑而不语。悟虚斜着头,一边拿着朦胧醉眼瞅着玄机子,想要从其一张老脸上看出花儿来,一边心中暗自思量,“定是那名在鄱阳湖企图困杀刘福通等人的龙虎山道士,见自己借着曼陀罗法界,施展出花莲妙法宗的佛音生莲术法,走漏了消息。”不由暗叹自己当时没有把握将其击杀,反倒留下了一丝祸患。

    那玄机子见悟虚做出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也不点破,复又言道“那刘福通当日在白鹿庄被围剿之时,以精血催动那白莲令,幻化出九朵纯正庄严的白莲,喇嘛教真人境界以下的攻击尽皆无效,这才让其带着一些人马险险地逃了出去。事后,三皇子巴尔措达一番追查,方知道有一名龙虎山道士,号曰寒霜子,曾经在大师你受困于庐山之际,于鄱阳湖与那刘福通等三人相遇,打斗之间,忽然有人施展佛音生莲之术,被生生惊退。两厢印证,这才断定有花莲妙法宗高人出手,不但惊退了龙虎山寒霜子,救下了刘福通等人,更是施法加持了白莲令。”

    悟虚知道玄机子猜测的就是自己,什么大师我受困于两庐山之时,受困多久?何时脱困?都是随口一说罢了。重要的是那个时间段,也就自己从庐山追到龙虎山,经过鄱阳湖罢了。时间段吻合便是。如今玄机子与自己说起这些,无非是卖个好,透露点消息罢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猜出了自己的出处。当然,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机子也不会傻傻地说,就是悟虚干的这些事;悟虚也不会很光棍地承认便是自己所为。

    沉默了半响,悟虚合掌说道,“当年白莲宗有不少懂得佛音生莲的前辈,在元庭的打压之下,遁走四方,说不定有一二人又回来了也未尝可知。”玄机子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说道“这些都是三皇子和那些喇嘛们操心的事。贫道和大师倒不用太过上心,来来来,贫道敬大师一杯。先是被八思巴老国师授受天源延圣寺监事,后又在小雪山大典之上,被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两位真灵国师齐授弘法长老,实在是可喜可贺。”

    玄机子此时此刻此番演说,悟虚闻弦歌而知雅意。低头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玄机子抬手一个示意,扭头望着门外。十几个呼吸过后,便有一个男子在外面恭声说道,“在下王保保和舍妹郭敏,拜见玄机子道长和慧明大师。”玄机子面露不耐之色,一挥袖袍,正要开口,悟虚急忙笑道,“原来是王公子和郭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便见那王保保,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一手拿着一个酒杯,走进来,满脸笑容,却又不卑不亢。身后跟着的郭敏,低着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王保保,先是一拱手,说道“得知道长和大师在此雅聚,王保保不请自来,自带薄酒,还望前辈赏脸品尝,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海涵。”说完,便提起酒坛,先是给悟虚到了一杯,又给玄机子倒了一杯。悟虚微笑道,“王公子过谦了,那晚你我在月疏阁一番畅饮,小僧至今记忆犹新。”玄机子见悟虚如此这般,也不好赶人,只得等到王保保自己杯中酒满。然后面色和善地,和王保保、悟虚,一起喝了一杯。那王保保也是一个机灵之人,见玄机子面有不烦,便有知趣,抱拳说道,“不敢打搅两位,王保保及舍妹先行告退。”玄机子难得地抬了抬手,笑道“贫道和慧明大师有要事相商,不能远送,还望王公子及郭大小姐海涵。”王保保复又一抱拳,随即带着郭敏离去。

    悟虚一旁注意着,那自一进来便沉默不语的郭敏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不由脸上一片怅然。这边,玄机子却是没有注意悟虚的异常,右手五指摇动,施了一个法诀,布下一层结界,方又满脸笑容地望着悟虚。

    悟虚会意,点点头,将那日进天源延圣寺之时,多吉对龙虎山信笺施法情景说了一下。玄机子听得最后六字大明咒轮在空中显现一个明字,似乎不是特别惊讶,只是轻捏胡须,微微颔首。悟虚又将前几日小雪山顶的喇嘛大典情景说了一下,直言最后的相商是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以灵识交流,具体内容旁人无从得知,只不过似乎隐约达成了某种默契。待到后来,悟虚想了想,打算将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下令真人修士不能对凡俗之人出手之事告知全真教,却看到神情专注的玄机子猛地站起身来,双目精光闪烁,一声大喝“大胆,何人偷窥?!”随即手捏法诀,腾空而起,从雅间的窗户处,飞了出去。悟虚自然也跟在后面飞了出去。

    正所谓

    历朝皆有官二属,放浪无羁种杀戮。

    但布结界说密事,一有偷窥真人怒。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巧遮掩

那玄机子佟羽春浮立在醉琼楼之上,略一施法,便嘿嘿笑道“原来是白莲教的千里潜听之术。”说罢,一个转身,便朝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悟虚紧随其后。

    追了片刻,悟虚便见到玄机子停在前方空中,正用灵识扫视下方。悟虚飞过去,朝下方望去,一片雕梁画栋的阁楼屋舍,成几个大的院落,各院落皆不同人等,在那里饮酒作乐,正是那月疏阁!

    悟虚过了片刻,见玄机子一脸阴沉地收回灵识,便知道,玄机子跟丢了偷听之人的踪迹。不由暗想,想不到白莲教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偷听之术,以后自己是不是说话做事要多个心眼?看来回到天源延圣寺,要多加修习一下布置结界禁制之术。

    心中这么想着,看到玄机子站在空中,神情闪烁,一脸的不甘的样子。便出言道,“那贼子可是藏在这月疏阁之中?”玄机子点点头,嘿嘿一笑,“这白莲贼人好生狡诈,竟然将藏身之处选在了月疏阁,借着这里历年来日夜形成的污秽之气,掩盖住自身的气息。不过无妨,此人既然灵识穿过我的结界,便将气息也留在我的结界之中,我已经记住了此人的气息,以后若是遇见,便会将其锁定。”

    悟虚想了想,自己与玄机子此次会面,无论是交换机密信息一事,还是所交换的信息本身,都是不容旁人知晓的,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出处的信息。若是落在有心人耳中,只怕大为不妙。便提议道,“既然道兄已将此人气息记住,如果我们现在进入这月疏阁,一个个地搜寻,是否可将此人擒获?”

    玄机子点头说道,“只要大师将此月疏阁四周看住,不要放走一人,贫道下去近距离搜寻,倒有八九分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此人寻出。”

    悟虚和玄机子相视一眼,点头示意。

    玄机子一摆拂尘,纵身飞了下去,眨眼间,便站在了月疏阁大门之内,自左手方向搜寻而去。那玄机子面无表情,左手单掌立于胸前,右手将拂尘长须靠在左手单掌之上,两脚离地虚浮,顺着一间间房屋慢慢飘过,宛如黑白无常一般。所遇之人,尽皆定住,偶有不开眼的“英雄好汉”要在美人面前震慑恶道,一上前,便是被震得飞了出去,呕血不止。不消一刻钟,月疏阁便渐渐乱了起来。

    悟虚也缓缓降落,隐于月疏阁正上空百米处漂浮不动,然后双手虚心合掌,两食指稍微弯曲,各捻两中指第二节之背侧,结佛眼根本印,祭出曼陀罗法界,隐隐将月疏阁罩住。

    见玄机子在下方犹如巨型推土机一般,所过之处,人仰树翻,前方更是一片混乱。悟虚便开口做狮子吼,“大家稍安勿躁,无须惊慌,全真教玄机子道长正在搜寻白莲逆贼。”哪知,悟虚此言一出,不知怎的,下面更是乱了起来,有的哭爹喊娘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了一件内衣,便往院子空地跑,有的七手八脚地抬着行李箱,便要往外面走。悟虚只好运转法力,将大门用结界封住。

    却听到下方西侧院落中,有一男子从凉亭走出来,冲着自己抱拳,扬声说道,“敢问上空可是慧明大师?”悟虚定睛一看,巧巧的,正是刚才在醉琼楼进来敬酒的王保保,眼见地郭敏也领着一帮人从凉亭走了出来。当即答道,“正是,想不到王公子和郭小姐也在这月疏阁,惊扰之处,还请谅解。”王保保,笑了笑没,复又说道,“哪里哪里。今日正好在此招待几位东海来的朋友,待会大师可否下来与我等一醉?”悟虚含笑点头。那郭敏仰着头斜刺刺地瞄了悟虚几眼,转身和几个海边装束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便有一面色苍白,身材细长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背负双手,昂首张嘴,阴声说道,“区区白莲逆贼,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大师何不先下来,喝杯我们东海美酒?”话语之间,悟虚只觉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当即打出一朵白莲,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居然说话如此阴毒?”

    这名中年男子似乎被触碰到了禁忌,两只细眼眯成一条线,正待发作。边上的王保保急忙上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这名男子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海外蛮夷,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装腔作势。不就守住四周,不让贼人走脱嘛。堂堂真人修士,还用飘在一干同道头上显摆?”

    悟虚自从获得曼陀罗法界之后,细加参悟,其境界依然是真人一层级,所缺的不过是法力修为罢了。在天源延圣寺勤修苦练数月,又将小雪山顶在获得的各种贺礼法器,在法界之中一一炼化,前些日子依然迈入凡尘九层初期。此刻,悟虚将法界祭出,其略微外放的威势已隐隐有了几分真人气息。加之天下皆知,喇嘛教曼陀罗法界须得真人层级的大喇嘛方可炼出,是以王保保介绍悟虚为曼陀罗法界修士,那名男子方才略有忌惮地收手。

    悟虚心知此人既然敢在郭敏的挑唆下站出来,肯定也是真人层级的高手,却也不惧,冷冷地说道,“小僧行事,还不劳阁下操心。”忽见,月疏阁东边有一人正在攀爬东边院墙,企图翻墙而去,当即含怒出手,以虚空法界包裹住其人,摄到跟前,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黑脸壮汉,不过凡尘二层,略微用灵识一扫,其左胸前一朵白莲刺青,便将其扔到王保保等人面前,示威一般。然后传音给玄机子,说是抓到了一个白莲教徒。

    那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及其同伴,见悟虚将人扔到自己面前,不由勃然大怒,这不是首都人民瞧不起我们海外修士嘛?那名中年男子,当即发出刺耳的笑声,“好一个虚空摄物!”说罢,又是把嘴一张,成血盆大口,微微收腹,一吸,下方一阵阴风生起,带着一股子腥味。悟虚便听到身后下方一声轻哼,一名女子如蝌蚪一般,瞬间被吸向那名男子的嘴上方。那名男子口中吐气,将这名女子吹向悟虚,喋喋笑道,“似这等毛贼,本人只须站在这里,百里之内,休想逃走。”

    悟虚定睛一看,那名被吹向自己的女子已然昏厥,长发飘散,白纱巾随风撩起,正是那几番月下歌舞的赵彤。当即大怒道,“休得伤了无辜之人!”两手舞动,头指反蹙如宝形,大指并竖当心,结虚空藏手印,与赵彤身体遥遥相对,将其摄入了自己的曼陀罗法界。

    这时,玄机子听闻悟虚传音,已经飞到了王保保所在院落,看了看那名躺在地上呻吟的黑面男子,片刻之后,对着悟虚摇摇头。突然,玄机子径直走到那名中年男子跟前,游走一番,面色不善地喝问道,“你是何人?”王保保正要上前介绍,从那群东海修士之中,又慢吞吞地走出一名长须老者,面相清奇,气宇不凡,淡淡地对着玄机子说道,“我们来自东海东极岛,此番前来都城游览风情,结交朋友,道长一上来便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存心羞辱欺负我等不成?”玄机子听闻这些人来自东海东极岛,忌惮地看了看这名老者。片刻之后,稽首执礼道,“原来是东海东极岛的贵客,贫道全真教玄机子有礼了。不知尊驾何人?”那老者轻声答复之后,玄机子顿首行李,又望了望那名中年男子,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悟虚却是不知道这东海东极岛是何地方,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名老者,朦朦胧胧,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见玄机子如此忌惮,心中暗暗不爽,没看到佛爷我在上面和他们对垒么?却也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那名男子略带傲慢地答道,“在下龙潜,在此见过玄机子道友。”玄机子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道龙先生刚才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没有?”那名自称龙潜的人,喋喋笑道,“原来如此,道长可是从我等身上察觉了那白莲贼人的气息?”玄机子笑着微微颔首,“正是。贫道追查贼人,方才失礼处,还望见谅。”。那龙潜见玄机子如此“彬彬有礼”,便又喋笑道“我等今日方来到大都,王公子与郭小姐一番好意,在此为我等接风洗尘。若要说接触过什么人没有,除了王公子和郭小姐,那只有那几名歌姬罢了。”说完随手往身后亭中一指。玄机子施了一个礼,朝着那几名抖抖嗦嗦的歌姬,略一打量,扭头朝着悟虚又是微微摇头。

    悟虚听得那龙潜想询问,心中便是暗中一愣,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转动,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急忙暗结如意轮根本印,在曼陀罗法界以灵识将赵彤身体包裹,

    将其体息顺着其肌肤一寸寸的转换,那赵彤自被摄入法界之中,在悟虚的诵经施法之下,早已惊醒,如今被悟虚以灵识拂过全身肌肤,不由娇羞地发出阵阵轻哼之声,听得悟虚一阵面红耳赤。悟虚定住心神,以灵识传音道,“赵彤姑娘,时间紧急,那玄机子识得你的气息,为以防万一,还请放开灵识,让小僧在法界施法为你暂时遮掩一番。”赵彤紧闭着双眼,两颊桃红,却是知道厉害关系,微微的哼了一声,便将灵识放开。待到悟虚灵识端坐在佛堂,结印默诵完一遍《佛说无量寿经》,将其灵识暂时打上法界气息。便看到玄机子对着自己微微摇头,正欲开口。

    却听到那郭敏猛然指着悟虚,大声叫道,“刚才龙师叔,以蛟龙戏水大法,帮着慧明大师抓了一名意欲逃出月疏阁的女子。想必是将那名跃墙女子吸到嘴边时候,龙师叔沾染了些许气息。”

    郭敏此言一出,众人皆齐齐望向此刻浮立在半空、面色通红的悟虚。

    正所谓

    月疏阁中藏白莲,东极岛上出妖人。

    灵识相触佳人唇,玄机不觉妖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