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佛全文阅读 第47分节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情根种

悟虚嗔目,看了看幸灾乐祸的郭敏,沉声说道,“郭敏小姐休得胡说。赵彤姑娘岂是那白莲贼人?!”

    那名自称龙潜的东海修士,喋喋笑道,“方才本君见此女子,白纱蒙面,意欲跃墙而去,是以将其擒住,送于大师。却不料大师却是如此袒护。”

    悟虚大怒,喝到,“放肆!赵彤姑娘自幼便在八思巴国师座下随伺,以一曲天魔舞,颇受国师垂青。小僧乃本教弘法长老,天源延圣寺副监事,岂能坐视不理?”说罢,便运转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从曼陀罗法界显出三尊怒目金刚,一尊左手执碧海珠于脐前结金刚拳印,右手结施无畏印,其余两尊各结不动明王根本印之宝山印、火焰印,隐隐对着龙潜。

    那龙潜也不甘示弱,腾空而起,双手各持一把精光闪闪的巨剑,仰首之间,吞云吐雾,一声似龙似蛟长吟,竟震得悟虚原先罩住月疏阁的法界一阵摇晃。

    悟虚当即祭出碧海珠,化出碧海白莲,对着龙潜便罩了过去。那龙潜哈哈大笑,说了一声来得好。但见碧波荡漾,龙潜在其间却若如鱼得水,虽潮起潮落,身形纹丝不动,脚踩其上,如履平地。那朵朵白莲,还没到跟前,龙潜只轻轻一张嘴,吐出一股灰色腥气,便听得滋滋之声响起,白莲在那灰色腥气的腐蚀下,纷纷枯萎凋谢。如此相持片刻,悟虚便知碧海珠却是隐隐被其术法克制,便催动左右两尊金刚法相,意欲施展那不动明王根本印之宝山印、火焰印。

    却见方才走出来的那名老者,笑道,“一场误会,何须伤了和气?”随即抬起右手,幻化成百来丈高,散发出惊人的气息,横在悟虚与龙潜之间。那玄机子此刻也飞身来到悟虚身边,说道“大师不必动怒,”语罢,暗暗传音道,“大师不必动怒。这帮东海修士,既然来到大都,你我有的是时间消遣,还用急在一时?,最后传音道,“这名老者姓陈名四海,乃是东海东极岛三岛主,杀人无数,一身邪功在真人七层后期,真灵之下少有敌人,人称四海阎罗。”

    这边厢,这四海阎罗,朝着龙潜一示意。那龙潜便收敛气息,缓缓地降落在地上,朝着玄机子和悟虚拱拱手。悟虚见一时半会在这里讨不到好,也顺势收了金刚法相,只将曼陀罗法界隐显,也不看地上王保保、郭敏及一干东海修士,对着玄机子说道,“这月疏阁今日有东海贵客登门,看来搜寻之事,只有来日再议。小僧先行告退。”说罢,正欲转身飞走。

    却听站在地上的郭敏,娇声喊道,“慧明大师,竟是这般急着带着彤儿姑娘离去?”悟虚听得郭敏阴阳怪气纠缠不清,当即又止住身形,看着下方邪气十足、顾盼传情的郭敏,正欲斥问。忽然听到法界中,赵彤灵识传意,想要出来,便心念一转。

    顷刻之间,赵彤便从虚空中浮现,微闭双眼,长发随风,粉面朝天,双手合十,薄纱披肩,两腿紧闭,状若飞天一般,萦绕在悟虚身后。伺奉之姿,带着一丝恍然。庄严之中,透着一股淫靡。

    众人神色各异,分外精彩。那郭敏更是轻轻地扭头呸了一声。悟虚大窘。正欲对着赵彤提醒一二。那赵彤却忽然睁开双眼,款款飞落在地上,风情万种地向着玄机子,王保保、郭敏,以及东海修士们,施了一个礼,面带潮红,羞涩无比地说道,“彤儿见过诸位贵客。”

    玄机子闭目片刻,便是朝着悟虚嘿嘿笑道,“原来大师,法界之中,倒是藏有如此佳人?”悟虚正要分辨,忽然想到赵彤如此做作和玄机子方才闭目情形,便有闭口不言,只是双手合十,低诵佛号。

    倒是那王保保知机识趣,邀请悟虚下来,和众人一起入亭饮酒作乐。悟虚本想就此离去,但见赵彤楚楚可怜地站在地上,又不由想起方才法界中,灵识为赵彤转换气息的情景,此刻也便将其摄住卷走,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收起法界,堕在地上。

    宴席上,王保保和郭敏充作做东之人,将东海修士和玄机子及悟虚两边招呼得周到至极。那绰号四海阎罗的东极岛三岛主,和玄机子,也不时碰杯。一时间,悟虚虽然沉默寡言,席上倒也不觉尴尬,热闹得很。赵彤一改先前的风情,静静地坐在悟虚身边,斟酒夹菜。

    倒是悟虚回过神来,心中隐隐不喜赵彤刚才的有意之态,也不主动和其说话。只是端坐在那里,想着赵彤的身份。偶尔抬头瞥向对面,见那郭敏端着酒杯,舞着玉扇,朝着席间众人,做着媚态,说着俏皮之语,复又想到那日自己刚入大都之夜,与其月下半醉之一番打斗。再看看那虚与委蛇、谈笑风生的玄机子,以及那明显喜怒无常的龙潜、老奸巨猾的四海阎罗等人,只觉美酒佳肴寡然无味。

    正欲起身告辞,忽然那龙潜的中年男子,笑道,“慧明大师,鄙人早先在东海便听人常道,贵教上师座下婢女,善演天魔舞,似幻似真,于红粉骷髅之间,开示毕竟空之妙义。”悟虚看着一脸淫笑地龙潜,微微合手说道,“此乃外人以讹传讹。道友不要盲信。”

    那龙潜,一咧嘴,一副“我信你才怪”的神态,拍拍手,便有两个妙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走到席间。龙潜指着这两名衣着暴露,神情娇媚的女子,喷着酒气说道,“只要大师婢女在此一演天魔舞,这两名扶桑美女,本君便赠与大师!”

    扶桑美女?悟虚一眼望去,这两名女子,精血沛然,气息绵绵,不似掳来下了禁制在身。心中暗想,这东海东极岛居然和扶桑人还有勾结?不知道这些高手此时此刻,来到大都,有何企图?

    正思虑着,身边赵彤低低说道,“大师若是看上这两名扶桑女子,彤儿愿意出席一舞。”悟虚听得赵彤幽怨之声,不觉没来由心中一荡,侧身柔声说道,“小僧在姑娘眼中,便是如此不堪之人?”随机抬头,笑道,“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道友美意,小僧却是消受不起。”却见那郭敏在对面,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然后连连挥动玉扇,大叫道,“我吐了,我吐了!”

    悟虚顿时火冒三丈,却又不好明着对其发出,一拍桌子,不顾众人挽留,便起身离去。那赵彤也是随之起身,紧紧地跟在悟虚身后。哪知悟虚大怒之下厉声说道,“佛爷没醉,晓得去处。此间事了,你不用跟在后面作小鸟依人状!”,一拂僧袍,将赵彤扫飞出去,落到了亭外花丛之中。

    王保保,玄机子,见悟虚似乎动了真火,一时也不好出言挽留,眼睁睁地目送悟虚大踏步离去。倒是那郭敏,飞身出来,将满脸泪珠的赵彤从花丛中扶起,指着悟虚的背影,骂道,“死秃驴,欺负自己的婢女,算什么修佛之人?”

    满心郁闷的悟虚,听得郭敏骂声,转身飞了回来,看着郭敏,大声问道,“妖女,你骂谁呢?!”王保保、玄机子,及东海修士皆疾出亭来,好言相劝。

    那郭敏,此刻一半借着酒意,一半借着众人之势,却也不怕,和悟虚横眉相对,答道,“骂的就是你这样的死秃驴!说什么法界高人,只知道欢喜佛、天魔舞,却不知道背地里糟蹋了多少如花少女!”悟虚想不到郭敏居然会如此看待自己,居然会如此恶语相向,略带屈愤,语带悲调地问道,“你怎知我是这样的人?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之不堪?!”

    那赵彤此刻却是似乎回过神来,拉着郭敏的手,凄凄地说道,“郭大小姐,你不要再说了。”郭敏,将赵彤的手往外一甩,又上前两步,挺着胸前两座峭拔的山峰,满脸不屑地看着悟虚,说道,“方才大家可都亲眼看见啦!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心因果循环,遭了报应!”

    正所谓

    好心相救情根种,一出法界露花浓;

    粉红飞天随身绕,别有衷情谁人懂?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怯情去

悟虚勉强止住了心中怒气,飞回天源延圣寺,独坐禅房,默默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半响,低声自语“那赵彤多半便是那偷听自己与玄机子谈话的白莲教徒,否则何以方才故意作出如此媚态,引得郭敏及众人尽皆误会?”复又想到郭敏对自己种种敌意,不由合掌念道,“她要这么想,这么看,且随她去吧。自己心中坦荡,无愧天地。”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不快。便是那全真教三清宫新进弟子大典,悟虚也是勉为其难,肉身杵在那观礼席上,心中却另有所思。好在悟虚作为喇嘛教的弘法长老,身份颇为尊崇,在那嘉宾座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旁人还以为喇嘛教看不惯全真教的大加造势,也无人敢随便来搭讪。那东海修士陈四海及龙潜等,以及王保保、郭敏两兄妹,也有参加出席。但只是人群中,摇摇相望。悟虚只是对着王保保略一颔首,与郭敏及其余人等形同路人。

    待回到天源延圣寺,悟虚便连着数日,在藏经阁不眠不休,将自己认为重要的典籍,重新一一翻阅了一遍,其中关键之处,更是牢牢记在心里。之后,除了必要的外出,悟虚便将自己关在禅房,独坐修行。

    一日,八思巴遣人将告知自己,与自己同出一门的如净师弟,落脚在濠州城,更名为朱元璋,做了郭子兴的女婿,颇受重用,如今被任命为濠州总将,据城对战御史大夫贾鲁所率元军。悟虚想了想,来到八思巴所在之处,双手合掌,对着八思巴躬身行礼,正欲开口。那八思巴微微笑道,“慧明可是想向老僧辞行,南下而去?”悟虚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已经引起了八思巴的猜测,也不吃惊,只是略一迟疑,便答道,“大师明见,慧明正有此意。”

    八思巴也不言语,闭着双眼,只是无声地转动着手中的经轮。悟虚知道八思巴必有后话,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八思巴,睁开双眼,慢慢站起身来,径直向着静室外面走去。悟虚跟在后面,随着其走出静室,沿着天源延圣寺的围墙内侧,缓步而行。一路上,不时有寺中喇嘛,见八思巴头戴黄帽,身着素色僧袍,偏袒右肩,转轮而行,无不避让拜伏。八思巴口诵佛号,飘然而过。悟虚倒是在后面,连连合掌恭敬,侧身而行。

    走到后院一处幽静之地,八思巴在一个凉亭处停下脚步,示意悟虚与自己进去歇脚。二人入座之后,八思巴问道,“方才一路行来,慧明比之那莲法峰如何?”悟虚答道,“皆是佛门清净地,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无妨,今日你我二人,便在这凉亭内开一个无遮大会。”八思巴将经轮轻轻放在亭中石桌之上。

    “只不过,似乎天源延圣寺规矩稍微多点。”悟虚想了想。“呵呵。”八思巴难得地如此轻笑,又问道“还有呢?”。悟虚摇摇头。八思巴,沉吟片刻,说道,“若以方便说法,外人有说本教为密宗,其实本教是偏向密宗。佛法无实无空,显密之法,无非方便法门矣。所谓规矩,也无外如是,但以因果缘法,方便而显。”此番道理,悟虚还是懂得的,当下点点头。八思巴又说道,“都是佛门清净地,为何又有诸宗诸教之分?便若本教这天源延圣寺与净土宗花莲妙法宗。”悟虚答道,“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便若大师方才所言之方便法门。”八思巴笑了笑,问道,“那为何当年本教随蒙古铁骑南下,扫平震慑中原诸佛教同门?又为何终南山全真教又与龙虎山正一教,百年来明争暗斗?”悟虚答道,“无非是起了贪嗔之心罢了!”八思巴笑而不语。悟虚正要问其实何见解。八思巴又正色问道,“你如今是何修为境界?”

    悟虚暗自腹诽,我如今是何修为境界,难道你一个坐在对面的堂堂真灵层级的大修士,看不通透么?起身,合掌,答道,“惭愧,慧明如今只是凡尘九层初期的修为境界。”八思巴点点头,“你如今法界已显,境界已是真人境界,只不过法力修为上,上少了些火候。民间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你如今法力修为差了少许,纵有曼陀罗法界,许多妙处却是难以施展。若是独个遇上那真人修为境界的狠角色,怕是难以应付。”悟虚听得八思巴如此说道,不由福至心灵,鞠躬行礼,然后抬头诵道“那日小雪山上,大师赠我白莲一朵,可以施展三次真灵修为境界的佛门手印,小僧倒也可以保命三次。”

    八思巴微笑着看着悟虚,似乎看一堆白骨一般,笑问道,“你若愿意,老僧现在便可以为你灌顶,让你一身法力修为迈入真人层级。”悟虚微微撇嘴,如此这般的戏言,八思巴不知道说了几次了;要想自己真个拜入喇嘛教。。悟虚本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会同意的,这也许便是知障或者业力吧。

    八思巴戏言之后,也不在此纠缠,说道,“近日,大都来了一群东海修士,你可知晓?”悟虚不由想起了那日,在月疏阁与陈四海、龙潜等人碰面,差点在郭敏的挑唆之下,大打出手的情景,点点头,说道,“这些东海修士,似乎颇为诡异,还带着扶桑女子,不知道来大都有何企图。”八思巴答道,“东海修士,人妖混杂,自成一盟,其宗旨行事及修炼法门,与我等大相径庭。其身后,有了不得的大修士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天下将乱之际,千里来我大都,其企图,却是不难料见。”然后徐徐地望了悟虚一眼,“那便是中原的龙脉。”

    龙脉?悟虚面露惊讶之色,倒不是说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只不过悟虚自从修习佛法,便懂得了万法皆空,凡事皆由因果而定的道理,便对那龙脉一说嗤之以鼻。龙脉不行了,不归你家了,你便当不了皇上?要是像前世有的野史记载的那样,朱元璋恰好将其父母作了个天葬,葬入龙穴,是以日后注定开国大明?这不但是太不讲科学了,而是太不讲佛学了。现在龙脉一词,居然在八思巴这样的佛教高僧、真灵修士口中说出来,真真是觉得怪异无比。

    悟虚做出洗耳恭听状,八思巴也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大元龙脉,北尾起草原,南首至大都,那东海修士此番前来,便是趁着天下大乱、龙脉震动之机,意欲染指。老僧等真灵修士,不便出面。你虽然法力修为未到,但法界显现,可愿随着多吉、卓达等师兄同门,前往镇守看护?”

    悟虚心想,这按照历史,以后便是那便宜师弟朱元璋的了,镇守不镇守,看护不看护,有那个必要么?再说,这镇守看护,要多久?莫非是寸步不离,一生一世?便问道,“不知龙脉在何处?慧明需要守护多久?”

    八思巴,看了悟虚一眼,“龙脉随气运而动,大唐之时,在长安;宋朝之时,在开封。如今,便在这大都皇宫之下。所谓有德者居之,无论这龙脉何处去,何人得,皆是天意,但那东海妖盟,非我族类,却是万万不可。你只需守护数日,若有东海修士来犯,将之击退即可。”

    悟虚默然,想不到八思巴一个藏人,离开雪域高原,到了华夏之地,日久之后,也会有这种类民族主义的同仇敌忾的情怀。当即,躬身合掌,口诵佛号,表示应允。

    之后的日子,悟虚便在禅房,一意潜修,提升自身的法力修为,只待八思巴命人相召,便随着那多吉、卓达入那大元皇宫,镇守龙脉,驱逐东海妖人。

    其中,有小喇嘛禀报,手捧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说是寺外有原先八思巴座下婢女赵彤求见。悟虚端坐在软榻之上,淡然地对着那名小喇嘛说道,“告知赵彤姑娘,小僧正在闭关。”那名小喇嘛连声应着,却又双手举起,将珍珠捧着,征询悟虚是否要收下此礼?

    悟虚定定地望着当夜自己送给赵彤的这颗圆润如玉的珍珠,又想到那夜赵彤潜入自己房间,长发缭绕地倒在自己胸前,又想那夜自己做的怪梦,又想到月下赵彤一咏三叹地歌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又想到小雪山上赵彤蒙纱起舞,头戴珍珠,被自己识破身份的那夜,又想到自己将其从龙潜口中救下,摄入法界,灵识为其转换气息,赵彤潮红的面颊。。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终究还是忍不住,合掌低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名小喇嘛却是错会了意,以为悟虚动了情,有了意,欲学都城那些大喇嘛,要收其为床第婢女。便轻轻地应了一声,将珍珠放在了软榻小几之上,躬身退下。

    悟虚心中往事万千,待得那名小喇嘛离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将珍珠拿起,放到跟前,看了又看,只觉一丝幽香袭来,心底别有一丝怅然。

    正所谓

    心中坦荡怯情疑,忽闻濠州攻守急。

    且将龙脉暂守护,哪堪珍珠诉别离。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腾龙吟

夜色下,巍巍峨峨的元朝皇宫,若隐若现,犹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出的怪兽。其深处,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宫殿,名曰腾龙殿,殿外戒备森严,各处皆有禁军和喇嘛,交错巡视。

    其殿内,一群四五个身着紫红僧袍的大喇嘛,端坐拥簇在一名中年模样的喇嘛周围。这名喇嘛,身着黑色僧袍,双手散放在两膝之间,脸上无悲无喜,一副神游天外,万事不留痕的样子。正是那当朝国师,羌巴穆勒。过了片刻,那羌巴穆勒缓缓的说道,“尔等,是在奇怪,为何本尊,答应那东海妖盟之人,前往这殿后的龙脉之地一观?”殿中众喇嘛,皆无人言,只是以佛号相诵。

    羌巴穆勒,心知众人之意,问道,“尔等可记得前日小雪山那唤作慧明之人,所说之言。”在场的都是真人修为境界的大喇嘛,如何不记得悟虚当日所言所语。当日,小雪山,悟虚受逼问“以往的莫恩如何普度众生?”,脱口答道,“莫恩已身死道销。”众人当时只顾讥笑,后面却回过神来,言简意赅、寓意深刻啊。说白了,以前犯下业障的,统统要应劫难,搞不好要身死道销..莫恩便是明证..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道理是如此。可除了佛祖是主动涅盘而去,这殿中诸位又有谁甘心应劫而去呢?何况修到了真人层级,哪个喇嘛不是信心爆满,自觉可以逆天而行?

    沉默了片刻,便有一名喇嘛起身问道,“难道这东海妖盟之人,可以化解此劫?”羌巴穆勒,微微摇头,答道,“是,也不是。”这名喇嘛在众人的注视下,正要再问,羌巴穆勒,摆摆手,说道,“那东海妖盟之人,此刻估计已经接近龙脉。想来师兄那边的高手,也要过来了。我们且隐身吧。”说罢,一声佛号,身后曼陀罗法界显现,无数微小的佛陀菩萨金刚等法相围绕在其四周。那些喇嘛也相识一眼,口诵佛号,身形一一没入羌巴穆勒法界。羌巴穆勒,随即,一声轻喝,消失不见,只有了了青烟、阵阵檀香,残留在这大殿之中,。

    却说,悟虚今晚,正在禅房中打坐诵那《佛说阿弥陀经》,忽然听到多吉在门外传音道,“慧明师弟,速速随师兄去那皇宫龙脉之地!”心中一惊,飞身出去,便见多吉和卓达,皆是漂浮在空中,对着自己一个示意,然后急急地向着那西北方向飞去。当下不敢迟疑,也紧紧随着这二人身后,疾驶而去。

    不出片刻,便望见,前方夜色隐约中,一片宫殿上方,灵气翻滚。有一个金色光圈,升到高空,越来越大,不停的晃动着,散发出惊人的煞气;黑色云雾的下方,一股古老苍莽的气息扩散开来,将立在空中操持金色光圈的一名老者,逼得不断后退。,突然,这名老者,扭头对着一旁飞立着的中年人喝道“龙脉已经触醒,你速速施展九转化龙大法!”悟虚看分明,正是当日在月疏阁碰到的东海修士陈四海、龙潜二人。

    那早已蓄势待发的龙潜,听得陈四海断喝,也不说话,全身一阵微颤,只听哧的一声,所传长袍,从上身化为碎片,胸膛高高鼓起,不停收缩,两手急速变粗伸长,最后竟然化为墨绿之色,十根手指居然变成锋利的爪子。

    “不好,九转化龙大法!”多吉惊叫道,随即祭出一柄金剑,双手用力一推,那柄金剑,便化作一道数尺长的光影,直向正在变身的龙潜射去。那四海阎罗陈四海,一声咤喝,手上施了一个法诀,便引得空中的金色光圈扩大几分,将龙潜罩住。多吉这柄金剑到了龙潜跟前,刺在这金色光圈之上,犹马车如陷入一团污泥之中,摇摇晃晃,却是再难进入分寸。旁边的卓达,也不甘示弱,化身为六尊金刚法身,作忿怒相,各持法器,发出六道颜色各异的光芒,齐齐向着这金色光圈击去。

    陈四海,也不敢托大,急忙飞到龙潜身边,身体微蹲,右手正持一个非金非铜,非石非木的金色圈子,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之上,然后双手也是齐齐朝着多吉和卓达一推。便见那金圈急速旋转,其内传出无数摄人心神的兽叫声和潮水声,发出千道耀眼的光芒,犹如海妖出水,犹如旭日初升。多吉的金剑和卓达的六枚法器,被震了起来,在半空中滴溜溜的飞了一转,回到多吉和卓达的手中。

    多吉和卓达略微退了半步,复有齐声大喝。只见那多吉端坐在云上,双手结印,闭着双眼和嘴巴,以灵识化音,对着悟虚说了句“快去阻止龙潜夺取龙脉”,之后便灵识念诵“嗡嘛呢叭咪吽”之咒。那陈四海,略微一个踉跄,似乎灵识受到了多吉的攻击。卓达,也端坐下来,神情肃然,结印诵经,祭出自己的曼陀罗法界,随后身体四周浮现出四尊菩萨化身,或低眉合掌,或手持杨柳,或手转经轮,或跏趺持印,无不散发出惊人的佛息,将陈四海手中金圈所散发出的金色煞气逐渐消融。那陈四海,不愧是一脚踏入真灵层级的修士,在多吉和卓达两名真人后期修士的围攻下,依旧可以稳住阵脚,见金圈被克制,所发之光逐步消解之际,迅速从胸前取出一支毛笔状的法器,大喝一声,喷出一口精血,吐在玉笔之尖,然后一边口中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一边将其书写出来。顿时一个个血红色大字,飘荡在其与龙潜周围,形成结界,怨戾之气带着浩然,肃杀之机显着中正。一时间,形势逆转,多吉和卓达的攻击不但被挡了下来,而且自身更是在哪里微微晃动,似乎有无数恶鬼缠身。

    乖乖的,悟虚看得不由一阵恍惚。这东海妖人,到了最后居然以自身精血将死于元人之手的文天祥的《正气歌》一一显化出来,破了多吉和卓达这两个大喇嘛的佛门神通!难道这因果之力,如此强大?猛然间,多吉扭头喝道,“慧明师弟,还不快快出手!?难道你忍看龙脉被东海妖人所得?!”

    悟虚惊醒,抬头一望,只见那龙潜此刻除了一张脸,其余身躯已经化作一个半蛟半龙的形态,全身有百米之长,尽覆鳞甲,四肢成爪,投身在地下腾起的阵阵云雾中。当下,想了想,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和保留,灵识入自己的曼陀罗法界,将八思巴先前在小雪山赠送的白莲祭出,对着龙潜打去。但见,元宫上方灵气一片翻滚,齐齐地汇入这不断旋转变幻的白莲之中。

    那陈四海一待悟虚将此白莲祭出,便大叫道,“真灵符宝!师弟你快快沟通龙脉!”说罢,便又吐出一口精血在将笔状法器之上,然后将此法器往天空一扔,便见此玉笔法器自行在空中书写字迹。陈四海退后一步,双手施展法诀,将一副画卷祭出,那画卷一经祭出,便迎风自展,化作五丈,然后一个清秀的白衣书生从画卷中走出来,看了看四周一眼。顿时,在场的悟虚也好,多吉、卓达也好,只觉如五雷轰顶。真灵修士化身!悟虚暗暗叫苦,灵识在曼陀罗法界佛堂,急忙口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稳住自己和多吉、卓达的心神,然后略一思量,又奋然祭出一朵白莲,却已经透支心神将八思巴的白莲三转,二度祭出。那两朵白莲,一前一后,飞速旋转,在空中不停的生起幻灭,内中更有无数手印若莲转花开。最后,两朵白莲停止转动,消失不见,两道玄奥无比的手印浮现,带着惊人的气息,缓缓向着龙潜而去。那画卷中走出的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似乎微微噫了一声,然后抽出腰间宝剑,将一朵白莲幻化的手印生生斩去。

    却见那龙潜,当此时刻,略带痛苦的面容也隐去,整头头部都化为龙首,状若铜铃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悟虚一眼,口中吐出一个圆球。那圆球同样散发出真灵层级的气息,内中似有无数海水,潮起潮落,波涛汹涌,将自身隐没,将悟虚激发的一道真灵手印淹没。然后仰头长啸,纵身飞入那从腾龙殿地下不断腾起的云雾之中,隐约中,全身盘成一团,上身双爪微微靠拢,口中发出古老而苍凉的吟唱,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祭拜仪式。那云雾渐渐涌出一股带有腐蚀和净化气息,不时有阵阵慑人的莫名吼声传来,气息越来越浓,吼声越来越大。

    悟虚不及细想,在两道真灵手印被龙潜祭出的真灵化身和那个黑色水球,一一化解之后,便咬舌喷出一口精血,在曼陀罗法界之中复又祭出八思巴所赠的那朵白莲。随后,见龙潜九转化龙下潜地上腾起的云雾中,也急急飞了过去。那真灵化身的书生,又是一剑劈向最后这一朵白莲及身随其后的悟虚。

    面对着这恐怖的一剑之威,悟虚怒喝道,“欺人太甚!”随即一狠心,端坐在法界的灵识之体,全力沟通佛堂神龛上的佛像,显现出自己的整个法界,浮现出一尊头部缭绕着青丝的佛陀。此乃悟虚此刻的本命法相,悟虚此刻祭出,已然存了拼死一搏之心。

    待与那书生挥出的一剑相触,刹那间,悟虚只觉曼陀罗法界一阵震动,界中神龛破碎。浮显的佛陀相节节寸断,只有缭绕青丝的头部,依然朦胧之中似有微笑,大放光明。那真灵化身的书生,受此对撞,也几成透明,惊讶地说了一句“众生业力?!”

    这些悟虚却是不曾知道,忍着这一剑给自己带来的心神痛楚,以及下方升腾的龙息腐蚀,只剩一个头首的本命法相,一边依旧带着金色光晕向龙潜击去,一边猛然开口奋力诵出六字大明咒,打乱了龙潜的祭拜仪式,将其击出数里。那书生正欲再次出手,却见先是远处天源延圣寺庙方向有一道身影升空散发出真灵威势破空而来,后又有下方元皇宫真灵气息窜起,随即手中一剑轻轻挥出,逼退多吉和卓达,然后飞回到画卷中,那画卷刮起一阵狂风,卷住陈四海与龙潜,飞逝而去。

    而后,悟虚只觉自己身躯下坠,意识模糊。隐约看到一条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金色龙影,对着自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便在云雾中盘旋片刻之后,渐渐消失。

    正所谓

    腾龙殿上金光起,滴滴精血书正气;

    真灵化身沧海剑,本命佛首断龙吟。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与虎行

    所谓左胸隐隐有虎啸,悟虚却是做给暗中观察自己的周炎看的。

    对自己这样一个佛门中人,他们却送个一本虎族的淬体法门,虽说是为了解决自己因天灵穴破碎而产生的灵气逸散问题,但悟虚总觉得这里面有一点“美其名曰”。莫非是要自己入妖不成?

    但悟虚又觉得不能不明面上应付一下,于是便恶作剧地依照那一句“我左青龙,右白虎。。。。。。”,每次在吞噬百虎相斗所挥洒下来的虎血之时,便留了那么一丁点,寄存在左胸,以法界观想法门,弄出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悟虚左胸这点“秘密”已经是被众虎皆知了,被戏称为“虎和尚”。悟虚常常光着膀子,含笑解释道,“此乃伏虎罗汉之金身法门。”

    众虎尽皆忍俊不禁,有的甚至前爪挠地,低下虎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但却无虎敢当面反驳,大声而笑。因为,悟虚是很“记仇”的。不少,虎妖,都曾经在曼陀罗法界中,被悟虚打过闷棍,下过黑手,又或者被悟虚的连环佛音狂轰乱炸过。

    当然,这一切,是在平时。总体而言,悟虚这个助教,还是非常敬业和合格的。一天六个时辰,准时保时地向众虎妖开放曼陀罗法界,或供众虎妖演武比斗,或供众虎妖凝神静修。一天另外六个时辰,悟虚则和一些虎妖,嗅花摘果,登高望远,临风水上漂,甚至喝酒赏月。唯独一样,悟虚不和他们狩猎杀生,也不吃荤。

    这算是悟虚上了天外天之后的一个比较重要的改变。因为,悟虚听他们说,天外天的佛门修士,平时都是不杀生的,都是吃素的,当然杀敌除外这些除外。也或者,悟虚到了这里,总有一些需要保持自我,需要与众虎妖区分开来。又或者,悟虚需要尝试些什么,坚持些什么。

    总而言之,悟虚在众虎妖眼里,是一个比较奇怪但又好玩的人。

    喝虎血,却不杀生;不杀生,却又喝酒。。。。。

    喜欢玩,甚至有点不羁,常常光着上身,袒露着一身横肉,还喜欢插浑打科,甚至讲一些荤笑话。。。。。。

    于悟虚而言,本着众生平等、有教无类的原则,与这些虎妖相处,倒也坦荡,倒也有趣。若论修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自己开放曼荼罗法界,供众虎使用,与此同时,自己又何尝没有感悟呢?漫说虎血入腹,便是众虎妖在曼陀罗法界中,也常常令悟虚有所感悟。众生平等,有情众生,法界道场即为一体,身内身外即成一片。

    当然,悟虚也看到不少,生死相斗,血腥杀戮。有虎妖,相约法界之外,生死搏杀。更有甚者,忽然之间,谈笑出手,将对方打得奄奄一息,修为尽失。这一切,都是在虎族的内部规则和规矩下进行的,悟虚作为外人,只能旁观,很难置喙。

    悟虚唯一一次出手,救下一名虎妖,乃是践行与那莫刀之约,观照了一下他的后辈。除此之外,悟虚是主动地避开这样场景。而众虎妖,在胡屠和周炎的示意下,也充分尊重和照顾了悟虚的感受和坚持。

    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以虎族密语暗中联系。悟虚不知情,听到了也没有多少异样的察觉,只是第二天,悟虚敞开曼陀罗法界之时,习惯性地一点数。第一次点数,第二次点数,第三次点数。。。。。。才发现,的的确确,少了数目,有虎妖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悟虚开始还以为,是被遣送这个虎园,踢出了虎族精英青年营,后来才辗转知道,这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的,便已是永远消失不见了,他们的血肉,他们的魂魄,都被某些虎妖所吞噬。有点类似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此简单清晰的食物链。

    每遇到这种同类相残的情况,悟虚便会在曼陀罗法界庄严诵经,说众生皆苦,说万法皆空,甚至潸然泪下。只是,诵完经,洒完泪,当夜照旧和一干虎妖等,嬉笑怒骂,醺醺醉酒,大呼小叫。众虎妖,虽说开了灵智,但毕竟是妖,不以为怪,反觉有趣,与悟虚越发的亲近了。

    以上种种,大抵便是悟虚初上天外天,在妖修之地,莽山虎谷,生活修行的常规图景。

    (既是常规图景,自然也有独特的。)

    这一日,悟虚便收到了一份请帖。

    这份烫金请帖,乃是一名修为低微的虎妖,郑重其事地送来。

    请帖上,龙飞凤舞般写着,“今夜月明,吾将化形。恭请一观,见证随喜。”落款为一个“贲”。

    虎谷弟子,若未化形,只有名,且这个名,多为一个字。这个名为贲的虎妖,悟虚来了这么久,也早已知道,乃这虎园众虎妖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前几日,他便不见了踪影,想不到却是要化形了。

    老实说,悟虚还未曾观摩过妖族化形。莫说,有这颇为得体的请帖,便是没有,悟虚若是得知了消息,也自会去看个热闹。当下,悟虚便应允了。

    打发走小妖之后,悟虚还琢磨起来,要不要送礼,送什么礼。毕竟,这化形,乃是妖修一件大事,类似于人族修士晋升真人层级。

    “他奶奶的,这个贲,我们还喝过几次,如今老子也勉强算是他的辅导老师,接了这罚款单,若要去,还须得准备一下贺礼!”悟虚坐在石板上,背靠着一棵大树,翘着二郎腿,一手摸着光头,一手摸着浑圆的肚皮,心里骂骂咧咧,同时又一次万分懊悔自己当初寂灭法界之举。当初,自己毅然寂灭了法界,顺带着将许多小玩意儿也全都给毁了。如今,悟虚身上拿得出手的,也就三件事物,海音螺,九叶青莲灯,星云竹,但这些,悟虚却是一件也不敢显露出来,何况悟虚也不可能将其中一件充作贺礼。

    为防万一,悟虚早将九叶青莲灯和星云竹,丢进海音螺中去了。而海音螺,悟虚则将其放在了法界本尊莲座之下。这且不提,悟虚想了片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到时候再说吧。悟虚站起来,怕拍屁股,朝着附近的竹林走去。

    这后山虎园,占地极广,悟虚得到认可之后,便有了一席之地。周炎,那老头,亲自出面,为悟虚划定了一处方圆百里的领地。这领地上,有山峦,悟虚自己修了一个简单的洞府,除了山峦,还有一个湖泊,一片竹林,还有各种珍奇树木,花花草草,按照后世的标准和说法,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植物园。

    闲暇之时,悟虚除了和众虎妖玩耍之外,也喜欢不时独处,如山野隐士一般的生活。有时候,悟虚在湖泊边,对着湖光粼粼的水面,在竹林中,对着碧绿光滑的竹节,一动不动,便是一两个时辰。远远看去,颇有些“格物致知”的做派。

    这一次,也不例外。悟虚光着膀子,大摇大摆,进入竹林之后,步伐便越来越懒散和拖沓,就那么三五步,竟然便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呼吸若有若无,竟似睡着了一般。他的头顶,有一团灵气,逸散出来,飘荡向四周。渐渐的,竹林中的灵气似乎浓郁了几分,变得更加翠绿,而悟虚的气息,变得虚无起来,身体也有些模糊,似乎也要逸散,也要飘荡向四周。若是有别的修士,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若是以肉眼相见,悟虚分明站在那里,但若是以神识感应,悟虚却根本感应不到,好似不存在一般。

    天外天,玄阴即月球,所谓明月,不过是大阵演化,却也逼真,让人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当高空那一轮明月出现之时,悟虚仿佛如梦方醒,他头顶不再有灵气逸散,掌心却多了一片淡淡的青色竹印。悟虚摊开手掌,低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出竹林,朝着某个方向,负手而立。

    灵气翻腾,虎啸四起。悟虚正要细观,却忽然有两道强横的神识,横扫八方,尤其在悟虚这里还特意停了停,颇有警告之意。随即,某个方向,便被这两道强横的神识所屏蔽。

    神识不能察,肉眼却可看。悟虚想了想,也随着许多虎妖一般,收敛着神识和气息,缓缓地朝着那那个方向飞去,然后停在百里之外,静静地站在那胡屠和周炎二人身后,默默以肉眼观看这难得的虎妖化形。

    贲,此刻在一团红光中。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个虎形,在红光中挣扎蠕动。而这个虎形,又在贲的阵阵啸声中,慢慢地发生变化。

    就好像熔炉再造?又或者类似于十月怀胎?

    这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又或者说是一种生命的新生?

    悟虚隐隐有所悟。他的左胸,开始发烫,那外显的如纹身一般的猛虎图案,开始有了亮光。感受到己身变化,悟虚疾退数百里,犹豫片刻,然后神识之体于识海端坐,以己身为法界,以己肉身实则为与己平等之众生,作此想,诵持不已。

    贲在红光中,艰难异常。他修行到现在,已然到了化形之时。为了此刻,他做了诸多准备。但真到了此刻,他才知道千难万难。虎头要变做人头,虎爪要变做人掌,尾巴要彻底夹起来,一身绚丽的虎毛要褪去。。。。。。凡此种种,竟如投胎转世一般,要放弃所有,忘了过去,才好重新作人!这里面玄妙无比,痛苦难熬,稍有不测,便有大患!

    悟虚疾退至一处,盘腿而坐。此肉身有众生,非吾一人之身。悟虚虽于识海,施展曼陀罗法门,但却毅然又寂灭之;无尊相,即是众生平等,即是放开了肉身所有。于是,肉身模糊,截截断去如碎尸,只在识海神识之光的照定下,以血丝相连,没有散去。其肉身存纳虎血之处,本有因果,如今受外业激发,渐渐化作一头猛虎,飞至半空,仰天而啸,随即返回,隐没于悟虚左胸。

    对面,一心要化形的贲在红光之中,受肉身转变之折磨,已然神志模糊,忽听得悟虚那边远远一声虎啸,亦不由跟着咆哮起来。

    众虎妖,遂听得一阵高昂的虎啸,红光随之消散,最后,只见得一个全身赤裸的方脸男子,精气十足地站在那里,霸气十足地环顾着四周。

    众虎妖,沉默了片刻,顿时发出一声声啸叫,纷纷上前去祝贺。却再次被胡屠和周炎拦住,他二人显身在贲的两旁,同时伸手,搭在贲的肩上,仔细探查了一番,脸上尚有的一丝凝重也消失了,哈哈大笑起来。众虎妖,顿时再次纷纷发出咆哮声。

    贲,化形成功,其洞府外,化形之处,顿时摆上了庆功宴。胡屠拿出了一颗珍贵异常的丹药,周炎则拿出了一把泛着青光的宝刀。此刻,一身长衫的贲,起身离席,犹如翩翩公子,向着胡屠和周炎恭敬行礼,收好丹药和宝刀,随后又朝着姗姗走来的悟虚,拱手说道,“多谢悟虚大师方才出声指点!”

    悟虚挥挥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贫僧囊中羞涩,此番前来观礼,却是没有什么礼物相送了。”

    “大师方才以虎啸作狮子吼,令贲及时凝聚精气神,一鼓作气,化形成功,可谓大功一件,大礼一份。”周炎,此刻似乎心情极好,当即接着悟虚的话,含笑说道,“来来,老夫敬你一杯!”

    旁边的胡屠,也举起了酒杯,对着悟虚颔首示意。

    悟虚不知道,他们却是又惊又喜。要知道,妖族化形,极为凶险,这涉及到精气神与血肉经脉的联动。肉体的疼痛,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自身灵智的模糊和丧失。许多妖族弟子,要么化形似是而非,看上去外观差不多,实际上,体内经脉一塌糊涂,要么化形之后,却灵智永久受损,或痴呆或回复兽性。但经过他们的探查和观察,贲几乎是完美化形,无论是外观形态还是体内经脉重建,无论是灵智和心性,都没有什么偏差和意外。

    悟虚,今夜观贲化形,也颇有感悟,心情也极好,而且毕竟贲也算是自己辅导过的学生。他见胡屠和周炎如此,当下也不矫情,高兴地从临近桌面上,举起一花露所酿的美酒,对着胡屠、周炎还有贲,高兴地说道,“可喜可贺!”

    那胡屠见悟虚举杯仰头痛饮,脸色喜色更浓,正待开口相询,旁边的周炎却以目示意,拦了下来。于是,胡屠待悟虚啧啧的放下酒杯之时,也如周炎一般,致谢敬酒,随后与周炎飘然而去。

    悟虚见状,看了看周围虎妖,便欲单独敬了贲一杯酒之后,也自离去。却不想,抓着悟虚不放,硬是要一醉方休。

    悟虚难道怕了么?!又不是没在一起喝过,没有和这帮虎妖喝醉过。

    是以,悟虚嘴上没有说什么,屁股却坐了下来,如如不动,哪惧觥筹交错,轮转不休。

    但未过多久,旁边刚刚化形的贲,却轻笑着问道,“往日,大师与我等嬉笑怒骂,率性真情,怎么今夜我观大师,虽然也是大口饮酒,却无端端有了几分拘谨?莫非,是我化形之故?”

    妖修化形,便是真人层级,若以境界论,足可与悟虚平辈论交。

    悟虚,带着酒意,看了贲一眼,拍掌笑道,“是也不是。”说罢,以手招来一名虎妖,那虎妖上得前来,小心地看了悟虚和贲一眼,正要同时致敬,悟虚一手将其拽到近前,与之嬉笑着,碰杯而饮。

    饮罢,待此虎妖面朝二人,躬身退去,悟虚方又对着贲说道,“说是,是道友一朝化形,身份不同往日,莫说见贫僧有几分拘谨,便是见周围这些虎妖,也定然是有几分拘谨。说不是,是贫僧与他们,在一起饮酒作乐,何曾有过几分拘谨?”

    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遂开怀大笑,又朝着悟虚举起杯。

    片刻,贲,又郑重问道,“先前,排名第一的小白化形,狂性大发实在是因为化形艰难,身不由己。但贲此次,在大师的一声虎啸相助下顺利化形,不但灵智清醒,而且境界巩固。这其中又有何缘由?”

    悟虚当即放下酒杯,肃然而坐,“这其中有何缘由?有何缘由?。。。。。。”

    悟虚以己身为法界道场,平等视众生,之前一直是隐隐约约有所感,直到今夜观礼贲之化形,悟虚方才隐隐有所悟,或者说左胸潜藏之虎性受到激发,如十月怀胎,喷薄而出。而那一声啸叫,恰正似初生婴儿,入世间,如无明一般的第一声。而这样一声,反过来,又对化形中的贲有所指引,令其浑噩神智不再随肉身种种变化而痛苦迷茫,从而顺利化形,走出红光。

    但这些,悟虚如何说与贲?不但事关自己修行,而且还涉及到自己与贲的这般的因果。

    悟虚沉吟着,缓缓说道,“贫僧曾经蒙胡屠和周炎两位前辈所赐,修习虎族淬体功法。方才观礼道友化形,心有所感,体内一股内劲化形为虎,离体啸叫。这门虎族淬体法门,颇为玄妙,想必便是因此,而对道友有所助益吧?”

    贲听得很认真,想得也很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认真地对着悟虚说道,“此功法,贲也曾经修习过,却一直未曾精通,如今闻听大师所言,颇为倾羡,不知大师可否再显现出来,令贲细细观摩?”

    悟虚,愣了片刻,不禁哑然失笑,指着一干围在周围的虎妖,“这都是机缘巧合,可遇不可求。贫僧此刻,也是不能重现,除非他日尔等之中再有化形。”

    贲,见悟虚如此说,便又哈哈一笑,不再言及。

    那围在周围的虎妖,一个个咆哮不已。

    便在此时,有一头虎妖,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虽是虎身,却直立行走,囧囧双眼,与人无异。

    他走到悟虚和贲之前,也不行礼,举着酒杯,嗡声道,“小弟恭贺师兄化形成功!”

    贲,双目精光一闪,沉声说道,“锐,你也只差临门一脚。希望过几日,我等便可以喝你的庆功酒。”

    那个被贲称之为为“锐”的虎妖,悟虚也认识,若论虎里虎气,还在贲之上下,修为也是到了即刻便要化形的关口。只不过,这个锐,行事有点狂妄,悟虚不是很喜,交往接触比较少。

    锐,微微一笑,却不再理会贲,转头对着悟虚说道,“大师,如你方才所言,他日我化形,希望大师也能如今夜这般。”说罢,举着酒杯,对着悟虚一饮而尽。

    悟虚,淡淡一笑,“各有各的缘法,凡事莫强求。他日,你若化形,贫僧自然亦会前来观礼。”却是说的实话。今夜方才那一声啸叫,乃是自己左胸化作的猛虎所发,但却不是自己故意的,或者说能控制的。

    锐,笑了笑,转身扬长而去。周围,自然跟着一些随从。

    之后,又有两个即将化形的虎妖前来,各有言说,带着独自的骄傲。

    这算是中间的插曲,却不是今夜地高潮。

    今夜的高潮,在于贲之醉。

    贲,今夜化形,欣欣然,却又举杯之间,对着悟虚,嗟叹言道,“吾本为虎,日日修行,却须化形为人,是为何?大师常常之所言,众生平等,万法皆空,难道便是只对人而言?”

    周围,篝火熊熊,啸叫声不断,虎妖如雀跃,借着贲之化形之喜庆,尽情地吃喝嬉笑,倒显得贲这个当事之人,分外的寂寥。

    悟虚一听,亦是一惊。想不到,这贲,竟然有如此性情和悟性!罢了罢了,便冲着其与我今夜,此番化形之观,互生感应,吾也须得应对一二。

    这时候,悟虚,也有点醉了,先自顾自地饮了一大口酒,然后认真地看着贲,挥挥手,打着酒嗝,“众生平等,皆得成佛。万法皆空,化形亦空。”

    贲,猛地一挥手,虎虎生风,似要将悟虚此番故作禅机的话语,远远扇去。他,霸气十足地端坐在那里,双手抚案,头颅竟然又变作了一颗虎虎生威的虎头!

    “吾等难道须得先化形为人,才能成仙成道成佛?!难道吾等以本族之血脉肉身,便不能成仙成道成佛?这又是何道理!?”他借着酒意,拍案喝道。

    一时间,虎啸阵阵,有许多虎妖咆哮相和!

    悟虚,回头,见贲那怒目圆睁的虎头,先是颇为一惊,心头有无数念想飞过,随后便拍案大笑道,“问得好!”

    悟虚把手拍得通红,遂起身离席,望着头顶真幻难辨的明月,怔怔出神。他醉醺醺的,颇有点无意识的,对着天空挥舞着双手,喃喃问道,“佛祖啊,菩萨啊,你们为什么不回答?”

    一时间,虎啸阵阵,又有许多虎妖咆哮相和!

    悟虚以观世音菩萨为法界本尊,已有多时。原本想着到了天外天,冥冥中的遮掩阻隔会少了些,自己自然或多或少地能够于法界中,得以承接诸佛诸菩萨感应,尤其是观世音菩萨的!但先前在人世间,普陀山,观世音菩萨便有显现,赐净水,海音螺,怎么后来,却再无一丝感应了。

    是不满,还是不得法,还是另外有其他缘由?

    总之,悟虚酒醉之后,于混乱意识之中,却没有一丝感应。

    总之,悟虚,在众虎妖的咆哮相和之声中,又不得不转身,对着昂着虎头的贲,举杯而笑。

    然后,很快便全都醉了,全都散了场。

    。。。。。。

    这便是悟虚在虎园的经历。

    像是一种意境独特的山野隐居。古来多少文人雅士,所谓的田园山林之乐,无不是山野之中,与花草树木为伴,追求一种恬淡的生活。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什么“弹琴复长啸,明月来相照”。。。。。。少有悟虚这般,啸聚山野,与虎共舞,野蛮之中藏勃勃生机,咆哮之中抒生命情怀,身内身外,皆是众生,众生平等,人妖不分,泯然大隐。

    又像是一种别开生面的修行。悟虚以曼陀罗大法界法门,容纳百虎,齐共修行,渐渐有道场之感悟;同时,又以曼陀罗大法界法门,还诸于内,一具肉身,即是一界;再然后,一湖一竹,一草一木,凡有情之生命,皆在法界道场之中。时常迷失自我,总觉此身非吾身。偶尔狂妄无边,天地万物,凭心而论。

    有诗为证

    山中与虎行,法界转有情。

    此身非吾有,天地是我心。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诸多求

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刚刚将陈四海与龙潜二人带走,八思巴与羌巴穆勒便几乎同时立出现。多吉和卓达,纷纷强忍伤势,躬身向二人行礼。八思巴一弹指,两颗药丸分别射入二人口中,然后说道“你们受了那恨沧海的一击沧海血泪剑,须得立刻到下方腾龙殿,服药打坐。,不然怨气缠身,根基大损。”多吉和卓达心中明白厉害,向着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合掌点头,随即飞向下方。

    这边羌巴穆勒看了看此刻已然被八思巴定在半空、昏迷不醒的悟虚,轻轻甩动袖袍,一根干瘦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朝其一点,一边说道,“师兄,我细观此人,根本没有沾染上龙脉之气,反倒是那刚刚逃去的东海龙潜似乎还有所收获。不知师兄,有何说教?”八思巴缓缓收回注视在悟虚身上的目光,正要开口说话。谁知道,就在此时,一个佛首浮现在悟虚头顶外,其上青色气薄气飞速游走,化作一条小小的淡青飞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将羌巴穆勒随手点出的那道融入夜色的杀气震散,羌巴穆勒和八思巴当即双双噫了一声,正要定睛细看,哪知这条淡青飞龙又化作青色气流,随着佛首缭绕,没入悟虚的头顶。言语说起来长,其实就是一刹那的事情。

    羌巴穆勒脸色一变,正要又用手指点出试探,却被八思巴止住。羌巴穆勒,知道自己在天眼神通方面不及,此刻见八思巴紧闭双眼,正在施展无相天眼大法,便也收了手,在一旁打量着悟虚,静静不语。片刻之后,八思巴睁开双眼,看了羌巴穆勒一眼,说道“此龙吟带有龙脉的气息,但却附着在青色气流之中,在其法界之中似乎是一种寄生的状态,带有自动护主威能。”

    寄生状态?羌巴穆勒饶是见多识广的真灵修士,也是有点疑惑不定。从来只有龙脉气息润泽某人,比如说元皇便每隔一段时间,到那腾龙殿以喇嘛教秘法,牵引些许龙息灌体,加以炼化,强身健体,增加天子威慑之气;又比如说,方才中了沧海血泪剑的多吉和卓达二人,借助龙脉气息的浩然威势,将体内血煞怨气冲散。倒不曾有八思巴所说这样的情形,龙息隐藏在众生业力所化的青色气流之中,寄生于某人法界之中,不认主,不被炼化,不为所用,只在宿主受到死亡危险之时,被动激发相护。沉吟片刻,羌巴穆勒,说道“既然是寄生,那么可以断定,此人既非真龙天子,亦非一方霸主。”八思巴点点头,却反问道,“那依师弟你的见解,此人为何可以法界之中,生出众生业力,且包容龙吟?”羌巴穆勒面色闪动,眼睛微微上翻,迟疑地说道,“难道?”八思巴抬手止住羌巴穆勒依然停止的话语,悠悠地说道,“要是那样,那他也只会出现在那个世界,没理由到这里来的。”羌巴穆勒一脸肃然地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八思巴复又说道,“不管怎样,这个花莲妙法宗的沙弥,来历颇为诡异。如今局势晦暗,我们还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说罢,一挥僧袍,带着漂浮在半空的悟虚,朝着那天源延圣寺飞去。羌巴穆勒,阴沉着脸,在空中呆了片刻,也自离去。

    此刻的悟虚,自从与那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拼了两剑之后,灵识所化之体,在曼陀罗法界之中,也似乎承受了万剑穿体,千疮百孔,虚弱不堪,灵身端坐在法界佛堂,自觉宛如后世动过手术经过化疗的绝症之人,随时都要涅盘而去。再一看佛堂,佛龛上一个生生截断的佛首在青色气流中微微起伏;周遭墙壁观音莲海撒杨柳,世尊舍卫说金刚。。画面虽在,但处处有焦黑,似乎被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

    悟虚第一次在法界中有要死去的感觉,强自聚拢住灵体,微微笑着,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和画面。迷迷糊糊中。。这佛堂景象,颇有点火烧圆明园的意味。为何要死了,却没有再回到那种置身宇宙黑洞的感觉?。忽然,看到莫恩狞笑着飞向自己。一转眼,赵彤又蒙着面纱,压在自己手臂之上。然后便是郭敏冲到自己面前,痛斥自己是淫僧,然后挥动玉扇,长发披肩,在空中和自己刀光剑影。最后,自己龙袍加身,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声龙吟,只见那一张马脸的朱元璋在百官之中,出列叩拜,对着高高在上的自己三呼万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悟虚灵体从沉睡中醒来,看着佛堂中那被斩去的佛首,看着两边焦黑的佛门画卷,想着方才种种梦境,不由潸然泪下,前世也?今生也?梦境也?心境也?悟虚一边流着泪,一边颤颤巍巍地双手向上重叠,两手大拇指相触,稍成圆,成钵状,结了一个释迦牟尼佛手印,心中默念《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

    待稍稍稳住几乎溃散的灵身,悟虚却不愿就此睁眼离开佛堂,只觉此具灵身也空,此番前世今生也空。不愿就此醒来,不愿就此灵识回到肉身,睁眼看到现代化的都市,看到古色古香的禅房。不愿去再做这样的选择。不愿再种种生之后,再去种种死。

    没奈何,灵识如此疲倦,法界中的佛堂也渐渐模糊起来。悟虚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猛然一睁眼,便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小喇嘛,猛然回头望着自己哇哇大叫。随即一个小喇嘛上前将自己慢慢扶起,一个小喇嘛拔腿便往外奔去。

    不一会儿,八思巴领着多吉、卓达等人进了来,另有若干喇嘛手捧各种玉盒。八思巴和勉强端坐着身子的悟虚聊了几句,见其神情略微萎靡,嘱咐悟虚静心休养,随即止住话题,吩咐众人不得随意打扰,带着众人离去。

    倒是多吉片刻之后又复回转,告知悟虚,当夜八思巴将悟虚带回之后,便为悟虚诊断过,灵识在法界沉寂,只能等待。如今,悟虚悠悠醒来,须得静养心神,重培灵识,待灵识稍加巩固之后,方可再次进入曼陀罗法界进行修补,以免留下后遗症。最后又言道,自己会以六字大明咒为悟虚加持。悟虚感激的点点头,合掌行礼。

    如此,悟虚白日里食用培本固元、养神凝识的丹药,到了也夜晚。那多吉便到悟虚禅房,祭出自己的曼陀罗法界,显出药师琉璃光如来法相,以灵识诵六字大明咒,为悟虚调剂心神,除真灵修士威势慑心之苦,除灵识溃败法界难入之苦。悟虚倒也是第一次见多吉行此法门,以药师琉璃光如来之法相,诵观音菩萨之六字大明咒,为自己断疑生信,熏染心神。

    如是,到了后来,悟虚灵识稳固,再入法界,待多吉再如是加持,便端坐在佛堂,灵识之体,以无我真空之义,诵《心经》、《金刚经》。两两法界交融,相互熏染,各有裨益,得无上妙有。过了月余,悟虚曼陀罗法界,佛堂恢复如初,那左侧碧海白莲之中的观音大士,其边上,隐隐有一尊琉璃药师佛显现。

    这一日,悟虚收功之后,对着多吉感叹道,“想不到曼陀罗法界,居然可以相互融通。承蒙师兄厚爱,小僧受益良多,如今只需再修养十日,便可恢复当初修为境界了。”多吉合掌回礼道,“慧明师弟多礼啦。这些日子,亏得师弟你在法界遍诵《心经》、《金刚经》,多吉也方能如此轻巧快速地将那沧海血泪剑的血煞怨气完全炼化。”

    悟虚见多吉提到沧海血泪剑,便想到了当晚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其气势不下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其剑法血贯长河,随手一挥,一片血雨腥风,不由向多吉问道“当晚那画卷飘出来的书生,便是恨散人的真灵化身?却想不知道,东海妖人居然也有如此厉害的角色?!”原来,恨散人本名陆子虚,原是前朝南宋的一名皇家供奉。当年崖山海战失败,丞相陆秀文背着少帝,投海自尽,陆子虚等宋室供奉及其他抗元修士们,也大多被喇嘛教带着元军,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逼不得已,在如雨符箭之下,遁入海中,四散逃去。陆子虚便是其中侥幸漏网之鱼,辗转逃到东海,寄身于东海妖盟,自此以后,以怨气修行,自创沧海血泪剑法,号恨散人,发誓若大元不亡、宋室不复,终生不踏入大陆半步。

    悟虚听罢多吉的讲述,不由唏嘘不已,频频点头,沉声说道,“怪不得那四海阎罗陈四海,到后来,居然可以以邪门功法,写出浩然《正气歌》。原来都是以当年天下兴亡的怨气而修。以此因缘,其功法虽然偏激,却也无惧本教降魔卫道的曼陀罗法界。”

    多吉凝视着悟虚,微微笑道,“是,也不是。当年因为中原修士同仇敌忾,抵御甚急,本教法界之人,十之八九皆随军南下之人。我与卓达二人也不例外。是以,我们的曼陀罗法界沾染了此番因果,不复寻常那般,从根本上克制东海这些邪魔外道功法。但是慧明师弟,你却例外。你是后来修成法界,无有杀戮业力沾染,更融入了中原佛门的诸多妙法,只要修为境界相当,便无惧这种因缘,可克制其功法怨气。”

    悟虚想了想,回忆起当晚自己最后祭出法界佛像,与恨散人陆之虚正面硬撼。这才知道,若非自己法界无垢,不然换作多吉或者卓达这样的前去,硬拼一击,纵然是一具真灵化身,怕是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多吉待悟虚沉思片刻,又说道,“这法界融通之法,却也是本教不传之秘。非真法界者,非诚发此心者,不能得成。这次,多吉借师弟你的曼陀罗法界,将自身法界的一些杀戮业力转化了不少,无以回报,便将此法界融通之法传授于你。”悟虚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低头微笑道,“善哉善哉。以后若是可能,悟虚当向师兄多加请教。”那多吉,合掌回礼,却不言语,轻轻的吐了一个嗡声,激起一阵微风,禅房香烛熄灭,空中生出一朵白莲。多吉默默地看着风中摇曳绽放的白莲,笑道“师弟你法界修成,最初惯常法术,便是碧海白莲。这几日,你我法界融通,互为裨益,我的法界中也多出白莲无数。”随后一弹指,将这朵白莲送到悟虚身边。悟虚多吉这是以白莲传法,当即将其摄入自己法界,供奉于佛堂神龛之前。

    正要道谢,多吉话音一转,声调低沉,“这白莲本是高洁之物,谁知这白莲教,也是用此物作为标志、信物。”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惋惜。悟虚笑道,“多吉师兄着相了,难道只许你我修有白莲,不许别人染指?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复又合掌,低诵道“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记住了。”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在门外站了站,多吉突然又说道,“这些日子,师弟在昏睡中,国师座下婢女,进寺敬香,听闻师兄受伤昏迷不醒,言道师兄与其有救命之恩,连日来,一直在寺中偏殿为师兄诵经祈福。”

    悟虚,愣了愣,心中一暖,脱口问道,“可是那赵彤?”

    门外多吉却早已走远。

    正所谓

    当朝国师多秘辛,前朝英雄诸缘由。

    法界融通真妙有,随说方便莫强求。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诸多求

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刚刚将陈四海与龙潜二人带走,八思巴与羌巴穆勒便几乎同时立出现。多吉和卓达,纷纷强忍伤势,躬身向二人行礼。八思巴一弹指,两颗药丸分别射入二人口中,然后说道“你们受了那恨沧海的一击沧海血泪剑,须得立刻到下方腾龙殿,服药打坐。,不然怨气缠身,根基大损。”多吉和卓达心中明白厉害,向着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合掌点头,随即飞向下方。

    这边羌巴穆勒看了看此刻已然被八思巴定在半空、昏迷不醒的悟虚,轻轻甩动袖袍,一根干瘦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朝其一点,一边说道,“师兄,我细观此人,根本没有沾染上龙脉之气,反倒是那刚刚逃去的东海龙潜似乎还有所收获。不知师兄,有何说教?”八思巴缓缓收回注视在悟虚身上的目光,正要开口说话。谁知道,就在此时,一个佛首浮现在悟虚头顶外,其上青色气薄气飞速游走,化作一条小小的淡青飞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将羌巴穆勒随手点出的那道融入夜色的杀气震散,羌巴穆勒和八思巴当即双双噫了一声,正要定睛细看,哪知这条淡青飞龙又化作青色气流,随着佛首缭绕,没入悟虚的头顶。言语说起来长,其实就是一刹那的事情。

    羌巴穆勒脸色一变,正要又用手指点出试探,却被八思巴止住。羌巴穆勒,知道自己在天眼神通方面不及,此刻见八思巴紧闭双眼,正在施展无相天眼大法,便也收了手,在一旁打量着悟虚,静静不语。片刻之后,八思巴睁开双眼,看了羌巴穆勒一眼,说道“此龙吟带有龙脉的气息,但却附着在青色气流之中,在其法界之中似乎是一种寄生的状态,带有自动护主威能。”

    寄生状态?羌巴穆勒饶是见多识广的真灵修士,也是有点疑惑不定。从来只有龙脉气息润泽某人,比如说元皇便每隔一段时间,到那腾龙殿以喇嘛教秘法,牵引些许龙息灌体,加以炼化,强身健体,增加天子威慑之气;又比如说,方才中了沧海血泪剑的多吉和卓达二人,借助龙脉气息的浩然威势,将体内血煞怨气冲散。倒不曾有八思巴所说这样的情形,龙息隐藏在众生业力所化的青色气流之中,寄生于某人法界之中,不认主,不被炼化,不为所用,只在宿主受到死亡危险之时,被动激发相护。沉吟片刻,羌巴穆勒,说道“既然是寄生,那么可以断定,此人既非真龙天子,亦非一方霸主。”八思巴点点头,却反问道,“那依师弟你的见解,此人为何可以法界之中,生出众生业力,且包容龙吟?”羌巴穆勒面色闪动,眼睛微微上翻,迟疑地说道,“难道?”八思巴抬手止住羌巴穆勒依然停止的话语,悠悠地说道,“要是那样,那他也只会出现在那个世界,没理由到这里来的。”羌巴穆勒一脸肃然地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八思巴复又说道,“不管怎样,这个花莲妙法宗的沙弥,来历颇为诡异。如今局势晦暗,我们还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说罢,一挥僧袍,带着漂浮在半空的悟虚,朝着那天源延圣寺飞去。羌巴穆勒,阴沉着脸,在空中呆了片刻,也自离去。

    此刻的悟虚,自从与那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拼了两剑之后,灵识所化之体,在曼陀罗法界之中,也似乎承受了万剑穿体,千疮百孔,虚弱不堪,灵身端坐在法界佛堂,自觉宛如后世动过手术经过化疗的绝症之人,随时都要涅盘而去。再一看佛堂,佛龛上一个生生截断的佛首在青色气流中微微起伏;周遭墙壁观音莲海撒杨柳,世尊舍卫说金刚。。画面虽在,但处处有焦黑,似乎被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

    悟虚第一次在法界中有要死去的感觉,强自聚拢住灵体,微微笑着,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和画面。迷迷糊糊中。。这佛堂景象,颇有点火烧圆明园的意味。为何要死了,却没有再回到那种置身宇宙黑洞的感觉?。忽然,看到莫恩狞笑着飞向自己。一转眼,赵彤又蒙着面纱,压在自己手臂之上。然后便是郭敏冲到自己面前,痛斥自己是淫僧,然后挥动玉扇,长发披肩,在空中和自己刀光剑影。最后,自己龙袍加身,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声龙吟,只见那一张马脸的朱元璋在百官之中,出列叩拜,对着高高在上的自己三呼万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悟虚灵体从沉睡中醒来,看着佛堂中那被斩去的佛首,看着两边焦黑的佛门画卷,想着方才种种梦境,不由潸然泪下,前世也?今生也?梦境也?心境也?悟虚一边流着泪,一边颤颤巍巍地双手向上重叠,两手大拇指相触,稍成圆,成钵状,结了一个释迦牟尼佛手印,心中默念《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

    待稍稍稳住几乎溃散的灵身,悟虚却不愿就此睁眼离开佛堂,只觉此具灵身也空,此番前世今生也空。不愿就此醒来,不愿就此灵识回到肉身,睁眼看到现代化的都市,看到古色古香的禅房。不愿去再做这样的选择。不愿再种种生之后,再去种种死。

    没奈何,灵识如此疲倦,法界中的佛堂也渐渐模糊起来。悟虚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猛然一睁眼,便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小喇嘛,猛然回头望着自己哇哇大叫。随即一个小喇嘛上前将自己慢慢扶起,一个小喇嘛拔腿便往外奔去。

    不一会儿,八思巴领着多吉、卓达等人进了来,另有若干喇嘛手捧各种玉盒。八思巴和勉强端坐着身子的悟虚聊了几句,见其神情略微萎靡,嘱咐悟虚静心休养,随即止住话题,吩咐众人不得随意打扰,带着众人离去。

    倒是多吉片刻之后又复回转,告知悟虚,当夜八思巴将悟虚带回之后,便为悟虚诊断过,灵识在法界沉寂,只能等待。如今,悟虚悠悠醒来,须得静养心神,重培灵识,待灵识稍加巩固之后,方可再次进入曼陀罗法界进行修补,以免留下后遗症。最后又言道,自己会以六字大明咒为悟虚加持。悟虚感激的点点头,合掌行礼。

    如此,悟虚白日里食用培本固元、养神凝识的丹药,到了也夜晚。那多吉便到悟虚禅房,祭出自己的曼陀罗法界,显出药师琉璃光如来法相,以灵识诵六字大明咒,为悟虚调剂心神,除真灵修士威势慑心之苦,除灵识溃败法界难入之苦。悟虚倒也是第一次见多吉行此法门,以药师琉璃光如来之法相,诵观音菩萨之六字大明咒,为自己断疑生信,熏染心神。

    如是,到了后来,悟虚灵识稳固,再入法界,待多吉再如是加持,便端坐在佛堂,灵识之体,以无我真空之义,诵《心经》、《金刚经》。两两法界交融,相互熏染,各有裨益,得无上妙有。过了月余,悟虚曼陀罗法界,佛堂恢复如初,那左侧碧海白莲之中的观音大士,其边上,隐隐有一尊琉璃药师佛显现。

    这一日,悟虚收功之后,对着多吉感叹道,“想不到曼陀罗法界,居然可以相互融通。承蒙师兄厚爱,小僧受益良多,如今只需再修养十日,便可恢复当初修为境界了。”多吉合掌回礼道,“慧明师弟多礼啦。这些日子,亏得师弟你在法界遍诵《心经》、《金刚经》,多吉也方能如此轻巧快速地将那沧海血泪剑的血煞怨气完全炼化。”

    悟虚见多吉提到沧海血泪剑,便想到了当晚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其气势不下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其剑法血贯长河,随手一挥,一片血雨腥风,不由向多吉问道“当晚那画卷飘出来的书生,便是恨散人的真灵化身?却想不知道,东海妖人居然也有如此厉害的角色?!”原来,恨散人本名陆子虚,原是前朝南宋的一名皇家供奉。当年崖山海战失败,丞相陆秀文背着少帝,投海自尽,陆子虚等宋室供奉及其他抗元修士们,也大多被喇嘛教带着元军,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逼不得已,在如雨符箭之下,遁入海中,四散逃去。陆子虚便是其中侥幸漏网之鱼,辗转逃到东海,寄身于东海妖盟,自此以后,以怨气修行,自创沧海血泪剑法,号恨散人,发誓若大元不亡、宋室不复,终生不踏入大陆半步。

    悟虚听罢多吉的讲述,不由唏嘘不已,频频点头,沉声说道,“怪不得那四海阎罗陈四海,到后来,居然可以以邪门功法,写出浩然《正气歌》。原来都是以当年天下兴亡的怨气而修。以此因缘,其功法虽然偏激,却也无惧本教降魔卫道的曼陀罗法界。”

    多吉凝视着悟虚,微微笑道,“是,也不是。当年因为中原修士同仇敌忾,抵御甚急,本教法界之人,十之八九皆随军南下之人。我与卓达二人也不例外。是以,我们的曼陀罗法界沾染了此番因果,不复寻常那般,从根本上克制东海这些邪魔外道功法。但是慧明师弟,你却例外。你是后来修成法界,无有杀戮业力沾染,更融入了中原佛门的诸多妙法,只要修为境界相当,便无惧这种因缘,可克制其功法怨气。”

    悟虚想了想,回忆起当晚自己最后祭出法界佛像,与恨散人陆之虚正面硬撼。这才知道,若非自己法界无垢,不然换作多吉或者卓达这样的前去,硬拼一击,纵然是一具真灵化身,怕是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多吉待悟虚沉思片刻,又说道,“这法界融通之法,却也是本教不传之秘。非真法界者,非诚发此心者,不能得成。这次,多吉借师弟你的曼陀罗法界,将自身法界的一些杀戮业力转化了不少,无以回报,便将此法界融通之法传授于你。”悟虚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低头微笑道,“善哉善哉。以后若是可能,悟虚当向师兄多加请教。”那多吉,合掌回礼,却不言语,轻轻的吐了一个嗡声,激起一阵微风,禅房香烛熄灭,空中生出一朵白莲。多吉默默地看着风中摇曳绽放的白莲,笑道“师弟你法界修成,最初惯常法术,便是碧海白莲。这几日,你我法界融通,互为裨益,我的法界中也多出白莲无数。”随后一弹指,将这朵白莲送到悟虚身边。悟虚多吉这是以白莲传法,当即将其摄入自己法界,供奉于佛堂神龛之前。

    正要道谢,多吉话音一转,声调低沉,“这白莲本是高洁之物,谁知这白莲教,也是用此物作为标志、信物。”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惋惜。悟虚笑道,“多吉师兄着相了,难道只许你我修有白莲,不许别人染指?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复又合掌,低诵道“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记住了。”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在门外站了站,多吉突然又说道,“这些日子,师弟在昏睡中,国师座下婢女,进寺敬香,听闻师兄受伤昏迷不醒,言道师兄与其有救命之恩,连日来,一直在寺中偏殿为师兄诵经祈福。”

    悟虚,愣了愣,心中一暖,脱口问道,“可是那赵彤?”

    门外多吉却早已走远。

    正所谓

    当朝国师多秘辛,前朝英雄诸缘由。

    法界融通真妙有,随说方便莫强求。

正文 第五十章 醉心芳

天源延圣寺是喇嘛教的一座很大的寺庙,八思巴一脉十之五六便驻于此。其占地方圆数十亩,有大小偏殿十余座,各式厢房静室数百间,自八思巴出关之后,更是香火鼎盛,善男子善女人无数。当然,这般尘世喧嚣,却丝毫不能逾越至寺庙后院。

    此刻日正午,寺庙后院的西侧的一座偏殿内,因为门窗紧闭,里面略显幽暗。一名女子,身着黑色长裙,戴着白色面纱,正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似乎在默默诵经,又或是在默默祈祷,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自从那日醉琼楼的姐妹传信给自己,自己冒险施展潜力潜听之术,灵识潜入玄机子结界,偷听到玄机子与悟虚的对话之后。不但探听到了诸多军情及隐秘,儿才知道,原来这个喇嘛出自花莲妙法宗,而且还极有可能便是奶奶刘嬷嬷隐约提到的相助刘长老的高人。心神激动之下,方才让沉思中的玄机子发觉端倪。生死逃亡中,又赖这名唤慧实号悟虚的喇嘛相救于曼陀罗法界,一番灵识接触,气息缠绵。。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这名女子轻声说道,“烦劳师傅将斋饭拿回吧,小女今日不想进食。”

    悟虚站在口,静静地看着这名跪拜在各式森严高大的藏传佛像之下的女子,对着其芊芊身影,问道,“赵姑娘?”那名女子瞅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长长投影,耳听得悟虚询问之声,猛地转头,便见得悟虚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微笑示意。急忙起身,款款地走到悟虚面前,躬身行礼,低头说道,“前些日子,小女子进寺,准备当面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却不想,随即,听闻大师被东海妖人所伤。是以,在此诵经念佛,为大师祈福。”

    当日赵彤前来,小喇嘛呈珠传话,悟虚并无相见之意。倒是小喇嘛误会,禀明多吉之后,将赵彤安置在寺中后院静室之中。赵彤接触喇嘛教日久,内中诸情早已了然,见小喇嘛将自己安置在后院一间装饰明艳奢华的静室,便猜到了其用意,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见到悟虚之时,便是自己香消玉殒之时,就当晚死数日。哪知,悟虚莫说当晚,便是后面数晚,也未曾露面。赵彤又是恼怒,又是娇羞,却又难以从后院轻易脱身而去。一晚,忽然听闻皇宫之处有声势浩大的打斗。第二天,找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婢女一问,方才知道悟虚也被打得灵识受损,昏迷不醒。便寻机拜见八思巴,央求一探,确遭断然拒绝,言说悟虚伤势沉重,谢绝外客叨扰。赵彤无法,相求多吉,最后也只是被安排在一处偏殿,诵经祈福。

    悟虚却是不知道这么多缘由,只是记得当日自己收了赵彤珍珠,婉拒与其相见之事,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忙说道,“姑娘客气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有何必如此在意呢?”然后,抬头看了看殿内略微阴森狰狞的佛像,故意略带夸张地皱着眉头,说道,“这里这么闷,我们不如出去再谈。”随即灵识传音,语带调侃,“白莲教的,还信喇嘛教?”赵彤,隔着面纱,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稍稍退后半步,不安地望着悟虚。悟虚见适得其反,忙又传音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对白莲教并无恶意。方才点出姑娘身份,是想和姑娘坦诚相见。”赵彤站在那里,思量片刻,点点头,随着悟虚走出了偏殿,一路逶迤,出了天源延圣寺。

    悟虚带着赵彤,在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段,便又尴尬地站着不动,呵呵一笑,冲着赵彤问道,“你可知附近哪有清静幽雅的地方?”赵彤伸手隔着纱巾,一边抿嘴而笑,一边指着前方,“前面左拐,便有一处茶楼,大师且随我而来。”

    悟虚随着轻摆柳裙的赵彤,到了一处茶楼,选了三楼一处偏静的雅间。二人入座,一边将小厮上来的清茶送入唇边轻尝,一边互相询问。

    待悟虚将“自己乃是花莲妙法宗出来的小沙弥,出山门之后,被莫恩擒获,一番生死相搏,反倒夺了莫恩之舍”娓娓道明,此刻已经卸下面纱的赵彤,全神贯注,双目顾盼,不停地打量着身着红袍、金发碧眼的悟虚,拍着洁白的玉掌,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大师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了?难怪小女子,觉得大师举止异于那些老喇嘛,平日里偶有接触,大师便有点局促不安呢。”

    此言一出,赵彤自觉失言,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红晕,随即在耳边,拖着长袖扬了扬手,待红晕消失,方对着面色微赤的悟虚问道,“如此说来,大师便是当日救起刘长老之人?”悟虚略一思量,便知道赵彤口中刘长老乃是指的是山东白莲教的刘福通,点头答道,“正是。那日,小僧在鄱阳湖,偶遇刘福通等人,随手惊退了正一教的寒霜子,救了他们三人。却不知姑娘你们,和他们是何关系?”

    赵彤见悟虚承认自己便是救助刘福通并加持白莲令之人,当即起身行礼道谢,“小女子自幼随奶奶入了山东的白莲教分坛,奉韩舵主为首,刘长老乃是教中长老。如今韩总舵主被元贼所害,我们便以刘长老马首是瞻。”

    悟虚又与之交谈片刻,忽然想到了如净师弟,便问道,“姑娘可知濠州城的郭子兴?”赵彤想了想,答道,“以前曾经听奶奶提起过,乃是濠州的英雄豪杰,与我们虽无实际交往,但偶有书信联络。如今,似乎与孙德崖、彭大、赵均用等人占了濠州城,抗击元军,打的也是刘长老的旗号。”

    悟虚靠在垫背上,闭目沉思了片刻,说道,“姑娘在大都打探消息,须得小心为上。如今虽说元朝气运已衰,天下纷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这大都之中,高手众多,像那日之事,不可再犯。”说罢,将收在须弥戒的那颗珍珠取出来。

    赵彤见悟虚一副老气横秋,略带训诫的口气,微微瘪嘴,但听到悟虚口中提到“那日之事,不可再犯”,又随手拿出先前的那颗圆润的珍珠,不由脸带喜色。

    悟虚灵识入曼陀罗法界,将其在身后显现,在这茶楼雅间方寸之地,展示无尽虚空法界,发出阵阵梵唱和金色淡光。

    “如今你的本身的气息,已被玄机子知晓。那日法界转换,只是权益之计。如今我习得喇嘛教法界融通的法门,从中参悟出炼制法界气息的法器之法。这便将此珍珠炼制一番,送与你遮掩气息之用。”悟虚一边说道,一边将升到半空的珍珠摄入身后法界。但见那珍珠如流星一般在法界之中穿梭,所过之处,隐隐有天女散花,有金刚护法,有修罗追随。待到最后,那珍珠便如一轮明月悬挂在法界一方世界之中,更有阿弥陀佛及诸菩萨摩诃萨等法相,一现即逝。赵彤睁大眼睛,看得如痴如醉。

    却只听悟虚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那圆月大小的珍珠,飞出法界,复又化作原先龙眼大小,其上光华转动,有诸华香散出,有诸佛号诵出。如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珍珠静静地漂浮在赵彤面前。赵彤看了看对面已经隐去法界,双手结印,略带疲意的悟虚,以眼神相询,见悟虚点头微笑,便伸手将珍珠握住,在两掌间摩挲片刻,方才微侧着身体,垂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额头秀发之中。

    悟虚看着赵彤仪态万千地将珍珠戴在头上,全身似乎笼罩在一层玄妙的气息之中,安详宁静,庄严明亮。虽然知道是珍珠刚刚经过炼制,气息外露的缘故,还是不觉呆了呆,好半响方才说道,“此珠炼化之后,还有一些防身妙用。”赵彤轻轻一摆头,似乎在暗中从新感受珍珠的重量和位置,秀发却是带起一阵香风,粉面含笑,风目似珠,笑道,“不急不急,很好很好。”随后,对着悟虚双手合掌,略带俏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悟虚也不是拘礼之人,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半是插科打诨半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这番送佛之态,极像我的如净师弟。他日,若是遇见,你可将此珠祭出,如此唱诵一番,然后将我今日之语相告。”

    赵彤哦了一声,举起茶杯,一边轻抿,一边笑问,“当日你被莫恩擒获,你的师弟不知道现在又在何方?说不定也在这大都?甚至就在我们对面的雅间喝茶呢?”

    悟虚也慢慢举起手中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南飞的大雁,悠悠地说道,“如净师弟,已经还俗,此刻便在那濠州郭子兴帐下,做守城将军。”

    正所谓

    偏偏佛殿述衷肠,幽幽雅阁说过往。

    小小沙弥炼珠华,淡淡清茶醉心芳。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濠州城

濠州城外五里处,一片片营帐错落有致,隐隐以阵法相连。营帐内,不时有一二飞骑穿梭,奔向各处,发号施令,传递消息。最外面,每隔五十米,便有三米多高的小楼,内有弓箭手,充作哨塔。其周围配有百人左右的步兵分队,手持盾牌和刀矛,不时轮番派出三五人,配合着骑兵,在辖区内来回巡视。

    若是从这些哨塔向前眺望,便可见五颜六色、伤痕累累的石墙之上,有一堆堆篝火升起,一对对红巾军士,身着又脏又臭的单衣,围在周围,抖抖嗦嗦,却手掌紧紧攥着武器,不时地朝着前方元军大营方向瞄着。几个浑身带伤的义军将领,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军士,登上北边城楼,自东向西缓步而行。所过之处,红巾军士,纷纷站直身体。那走在中间的一名年轻将士,头发凌乱,根根铜须从本已微翘地下巴上向上倒卷着,乍一看些许滑稽,待细看之下却是平添了几分杀气。

    这名将领,身着酱色长袍,腰胯宝剑,脚穿一双寺庙僧人常用的黄色罗汉布鞋,步履沉稳地走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娃娃兵面前,用力的拍了拍其肩膀,嗡声问道,“身子骨吃得消么?”那名娃娃兵,挺了挺胸膛,用略带尖细的嗓音,答道,“禀朱将军,吃得消!”这名被唤作朱将军的年轻将领,正是朱元璋,也即悟虚在花莲妙法宗的同门师兄弟如净。朱元璋看着这名一脸稚气的小男孩,点点头,环顾了四周一眼,大声说道,“贼娘的,这帮心狠手辣的元军,几个月来趁着入冬,伤了我们不少弟兄!如今,大帅们将帅府的家具都搬到城头,劈了来烧火取暖,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给大家烧得暖暖和和的,给这贼老天烧出一个大窟窿!”便有一机灵的士兵,高喊道,“朱将军,请放心,几个月都挺过来了,这眼瞅着已经开春啦,弟兄们还怕个鸟啊。我们把火架高点,烧旺点,到时候狗日的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两个,咱们就给它来一个鸳鸯烧烤!”顿时,城楼上一片哄笑。朱元璋也是带着身边将士哈哈大笑,对着四周一抱拳,“今夜虽然月明,可以将下面看得一清二楚,诸位弟兄们还须得安排好人手,轮番执勤放哨,切莫大意啦。”周围红巾将士们也相继抱拳,纷纷应和。

    朱元璋随后转身,对着几名将领说道,“今夜,元军似乎不会夜袭。不过还是请诸位去东西南三面,巡视叮嘱一番。在下,今夜仍在北楼过夜职守。”那几名将领,随口应了几句,随即带着几个亲兵,从北楼各自而去。

    朱元璋领着一行人,在北楼转了两圈,站在到濠州正门之上,一手按着宝剑,一手拍打着冰冷的墙垛,抿着嘴,瞪着双眼,遥遥望着前方绵延数里的元军营帐。半响,待四周无闲人,方才低声问道,“入海,那王胖子招了没有?”身后一名少年抱拳答道,“已经招了,入春带着几个弟兄,从他家地下密道中搜出了兵甲二十副,刀剑若干,上好盐巴三十斤。现已秘密藏在了一个废弃的书社库房之内,并有几名信得过的老弟兄日夜看管。”朱元璋转过身来,眯着双眼,“那书社主人可还在城内?”江入海,楞了片刻,回道,“书社主人老早便带着家眷逃出城去,如今尚有一名垂垂脱牙老仆寄居在书社后面的柴房。”朱元璋,转过身去,又望着远方,言语道,“做大事者,不可存了妇人之仁。想当初,你我便是心生怜悯,放了那杂货店老板一马,却被其通风报信,引得数十名元狗前来围剿,你我等人几乎身首异处。又前些日子,那贾鲁使诈,将南面元军撤去,若不是我请了帅令,拼着义军兄弟们翻脸之险,当场狠狠砍了是几十个脑袋,只怕这濠州城已经丢了,你我便要如丧家之犬,东奔西逃,再无立足之地!”一席话,在寒夜中说得江入海满头冷汗,口中连连称是。

    原来那先前在黄河泄口监督河工的御史大夫贾鲁,受了元相脱脱之命,几月之前便率军杀奔濠州。开始之时,令数万大军将濠州城四下里团团围住,轮番进攻。无果之后,又采取围三留一之策,白日里在义军众目睽睽之下,将南面城门的元军撤去。濠州城中七路元帅,郭子兴、孙德崖、彭大、赵均用等,各有麾下,虽然一番商议,推举朱元璋做了守城将军,统一调遣,分派任务,实际上还是各有统属,可谓“一块牌子,两套班子”。

    守在南门的乃是孙德崖的部属唐百田,待此方元军撤了数日,眼见得元军只管集结主力主攻北楼,余兵夹击东西两面,那唐百田便说道,“此乃围三趋一之计,我等正好将计就计,趁机出城寻些过冬之物。”便要整队出城而去,幸好朱元璋及时得知消息,率着身边督战队,打出诸位元帅旗帜,抢先以雷霆之势,砍杀了数十人,方才压住阵脚,喝退出城队伍,其后蜂拥尾随的老百姓也随之散去。那唐百田随一时惧于朱元璋威势,率着队伍退了回去,却一状告到了孙德崖等诸位元帅那里,告他专权擅用,滥杀无辜。几位大帅一连几日,吵得不可开交。

    幸好,那唐百田按耐了两日,忍不住,又率着麾下一部军士,趁黑摸出,却不料早有预先埋伏的兵马守候,一番掩杀,上千将士折了大半,方又狼狈退回城中。原来却是贾鲁暗中联络了附近一些乡绅团兵,配置了若干军械,专门守在南面十里之外,只待红巾军出城自投罗网。消息传来,才算给郭子兴、朱元璋等解了围。诸位元帅这才又重申朱元璋守城将军之权,商定无论元军从何方向攻城,其余各处的义军皆听从守城将军调遣,但有拖延,力斩不赦。

    朱元璋又暗地里,遣军士将城中大户的家具,凡为木质,尽皆征没,发到各营,声明乃诸元帅取出府中家具,为军士烧火避寒。又命令不在军中的白莲教外围分子,四下刺探,但有那私藏粮食棉被等物者,即于住地,当场锁拿,严刑拷问,获知即送往城楼之上。又率着江入海江入春等人,在正门城楼及各处,日夜巡视,身先杀敌。如此军心渐安,与城外元军相持不下。

    却说城外元军大营里,有一处地势颇高的之地,其上旌旗密布,刀剑林立,层层披甲卫士拱卫之中,有一个状若小山包的帐篷。其间灯火通明,有一名面带病容的汉人老者,端坐在堆满淑书文和印章的大几之前,仰靠在柔软的皮质垫背之上,微喘了几口气,扫视了帐下诸将领一眼,淡淡地问道,“诸位,可有异议?”左下首一名身高六尺,圆脸阔嘴的将领,走了出来,抱拳道,“贾大人,下官以为,我大军将毫州围困数月,其城中粮草军械之物必定消耗一空,莫若再等上数日,待城中反贼内讧,争夺物资之时,我等再一鼓作气,攻入城去。”此言一出,帐内一些将领便纷纷点头,意有所动。

    贾鲁看了看着出列出话的中年将领,顿了顿,说道,“贴木儿,我军围困濠洲数月,屡次攻城,接连受阻,却是为何?”那名叫帖木儿的将领羞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答道,“反贼个个皆是亡命之徒,一时难以攻克。”贾鲁正要开口,忽然面色潮红,早有旁边的军中医师趋步上前,以手掌轻抚贾鲁后背,过得半响,贾鲁方才连咳数声,吐出一口浊痰,喝了一口奶茶,方才两手撑在案几之上,双目怒视,说道,“尔等祖上皆蒙皇恩,身据军中公职,本该奋勇杀敌,报销朝廷,难道还怕了一群衣衫单薄、手持木棍的乌合之众?”

    下面的诸位将领,暗自腹诽,“这白莲教匪徒,蓄意起事,占了濠州城,个个皆是真刀*。哪里还是往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乡野民夫?”不过这些话,却是不敢明着拿来当面顶撞贾鲁大人。说来说去,还是各自的部署胆小怯战之故。平日训练起来,骑马游走,像模像样,一待攻城,好多还没爬到城楼之上,便吓得两股打战,从云梯摔了下来,肝脑涂地。

    贾鲁见众将领低头不语,互相巡视,哼了一声,从案几之上拿起一封书信,扬了扬,说道“莫以为可以借着那些乡绅团兵,攻城克敌!人家此番前来,不过是因我与附近几个宿老颇有交情,长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人家撇不开情面,方才率着守家护院的乡兵兵,前来策应。如今已是开春时节,这些乡兵个个寻思着回家耕田插秧,以备来年。如今已有书信过来?”

    帐中诸将,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纷纷锤掌言道,“大帅,这五千乡兵,熟悉此间地势民情,实属牵制敌军、出奇致胜的利器,万万不能就此让其离去啊。”“万万使不得啊!”“临阵退缩,这仗还怎么打?”

    贾鲁见时机已到,不理众将纷扰,站起身来,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我已回信,与其约定,明晚子时,齐聚濠洲北门,趁夜攻城!粘突骨,你率领军中骑哨与弓箭手,于今夜开始,将城外敌哨悉数歼灭。帖木儿,明日起将全军投石车收拢清点,然后于明日夜晚、修缮完毕,多备大石与火器,派一队军士将其秘密集结在城北东侧的树林之中。其余各部明日轮番休整,待待到子时,便听本帅号令,一举攻克这濠州城!”

    众将士,纷纷抱拳,嗷嗷叫唤,轰然领命。

    正所谓

    腰挎宝剑铁心肠,当年山僧亦豪强。

    敌军灯火凭高望,夜色茫茫拍城墙。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敌夜袭

夜已深,虽然是两军交战状态,但此刻濠州城内外却也是一片静寂。

    城外五里范围内,草木几乎践踏一空,抬头不见飞鸟,低头不见老鼠,但阴风阵阵,尸气飘散。偶有一个身影微微露头晃动,便有数支穿心箭随着呜咽风声射来,来不及哼一声,便倒在地上。然后便有四五铁骑飞来,个个身披铁甲,背负箭囊,左手持弓,右手握刀,在四周一番逡巡,随即一勒缰绳,胯下披着皮甲的骏马,扬起裹着厚厚棉布的马蹄,飞驰而去。

    朱元璋率领着江入海江入春又在城楼站了一会儿,便吩咐散去休憩。这些日子,朱元璋几乎日夜守护在城楼之上,就连就寝也是在城楼一个指挥卫所内。朱元璋进了卫所,解下外面的长袍,命军士倒了一杯热茶,在油灯下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儿,又会见了几批下属,处理了一些城中杂事,直到天色微白,方才和衣而睡。

    城内,因随着元军攻城,早已实行宵禁。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关门落锁,吹火熄灯。街道上,一对对红巾军士,手持火把与大刀,来回游走。偶有庭院深深处,升起声声歌舞嬉笑,还没飘到庭院高墙处,便已恍恍忽渺渺然,消散在夜空。

    到了明日天明,朱元璋又早早起来,巡视一遍之后,带着江入海江入春一干人等,下了城楼,来到街道之上。用了早点,便直奔郭子兴帅府而来,先是抽空和爱妻马氏见了一面,待郭子兴起床洗漱一番,便随其来到彭大元帅府上,向几路大元帅禀报了近日军情,一番商议,出来之时,已是快到中午。正欲领着众人去那军需囤积之所,细细查验,忽然有急报,“派出城外的探哨,一夜之间,全都被灭,竟无一人逃脱!”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当下,朱元璋上了城楼,召集各方守城的中层将领,齐聚在北楼石头砌成的卫所,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最后归结起来有两条,其一是不是元军有精锐增援?其二,是不是元军有大动作,这是事前在斩断我军耳目?但是在是否再派出探哨,众将领却产生了分歧。因为派出的探哨,都是各部有点身手的,要是派出去再回不来,那谁也心疼。最后还是朱元璋力排众议,尽出精锐猛士,四处刺探军情。决定本部出六人,由江入春带队,其余各部各出三人,于今夜偷偷出城,务必搞清楚元军的动向。同时,朱元璋下令,城中但凡能站立的军士,尽皆上城楼应战,又令将老人和小孩编为数组,在城中集合待命。当晚,十几名探哨撒入城外茫茫夜色。朱元璋及诸将领,在北门及各处不断巡视。谁知,到了夜里,城外毫无动静,元军大营似乎如沉睡的猛兽,无一兵一卒前来相犯。众人稍稍吐了一口气,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到了子时,守城军士却忽然听到,城下嗖嗖的射起几支穿云响箭,那几支飞箭,显然便是今夜派出去的探哨射出,尾巴带起一股火苗,发出尖锐的鸣声,从城脚冉冉升起,宛如节日礼花一般。随之而来的是下方江入春等人的呐喊声,“敌袭!元军大举攻城!”众军士,急忙鸣金点火,拿起火把,往那城外一看!便见,影影绰绰间,似有无数阴兵从地狱冒出,潜伏在漆黑夜色中,不时有一两声马匹的嘶叫声,和大地的沉闷震动声,从前方传来。

    忽然,便是猛地几声炮响,无数的火把,纷纷亮起,密密麻麻的元军,悄无声息地已然逼近到城外两三百米处!旌旗随风飘展,铁甲泛光露寒。然后,后方帅帐之处,旗帜舞动,一名骑马将军,长刀一挥,大声喝道,“杀尽白莲匪贼,攻城三日不禁!”顿时,无数杀喊声冲天而起。

    便见得东侧树林之中,齐刷刷地树立起一辆辆投石车,缓缓推到城墙东北角,与元军排成一列,然后便是无数巨石和火器,从天而降,直接奔着正北方向的城楼而来。濠州城楼夜空,顿时一片光亮。

    紧接着一片符箭,闪着夺人眼目的光芒,带着毒舌般的火焰,划过夜空,如暴雨一般倾泻到城楼之上。随后,又是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元军步兵百人一队,每队间隔五十米,手持圆盾,挥舞着大刀,护住手抬着云梯的军士,疾奔向城墙根而来。更有,数百人的骑队,马披皮甲、人披铁甲,用牛皮带,绑着数十根三人合抱的大树,缓缓得朝着北门行来,每踏出一步,大地似乎都在颤抖,扬起半人来高的尘土,发出沉闷的响声。

    更有数千乡军,等了数十部云梯,从靠着西北角的西面城楼,发起了攻击!

    朱元璋等义军将领,早已惊醒。一边着人通知城内各大帅,一边调遣人手,依托着城楼墙垛,两三个高处的卫所,死守濠州正门北楼。

    诸位大帅,从温柔乡惊醒,得知敌军倾巢出动,联合乡军,夜间攻城,纷纷骂咧着,点起城中各自部属,疾奔城楼。

    朱元璋,见城楼东北角被元军投石车所压制阻断,不但东面军士不能前来北面策应,就连东北角登城楼的甬道也难以通行。当即,传令,东面守城部队,出城直攻城外东北树林,又令城内已经编组的老人和小孩,与北楼内侧搭起梯子,城内诸东北方位的军士,沿着梯子火速攀登到北楼,予以增援。

    又命数队弓箭手,分据在北楼正中间及东西两处卫所中,以火箭专射在攻城云梯上爬得最高之敌军士卒。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兵,守在正门上方的墙垛处,督促军士抬起巨石、滚木以及火器,朝下方扔去,力阻元军骑兵,撞破城门,大部进入城内。

    元军等将领自从那日贾鲁发怒训斥之后,也轻易不敢下令后撤。粘突骨、帖木儿等人,更是亲身带着督战队来到前沿,遇见惊慌乱叫、往后躲闪的,便是狠狠一刀下去。因此,元军也是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往上爬,哇哇大叫,在刀林箭雨之中,一个接一个,一步接一步,向城楼推进。好几次,有数十名元军,冲上城楼,杀出一个缺口,全赖朱元璋居中策应,带着身边亲兵,来回拼死肉搏,方才压了回去。

    而西面城楼,赵均用的部队,面对骁勇凶狠的乡军,则是渐感吃力。虽然后面镇守南门的孙德崖之部赶来支援,但乡军主事之人,潘如虎,虽是文人进士,却胸有丘壑,借着夜色,瞒住了赵均用所部,集中七八部云梯,早早地将西北角攻陷,不断切断了西北策应,而且,虚虚实实,趁着义军不知己方兵力,时而一力从西北角渗透,时而在西面杀声震天。

    战到此时,城楼之上,东、北、西三面不能相顾,北面城门在元军骑兵巨木的撞击下,摇摇欲坠。更有巨石、火箭,落在城楼及城墙内侧。先是编组的老人及小孩,受伤流血之下,哭喊开来,接着,渐渐地,便是守城军士也渐渐心慌起来。

    朱元璋,见此情景,大喝一声,手中宝剑,将一名刚刚爬上城楼的元军斩成两截,随后喝道,“诸弓箭手,给老子狠狠地射杀两边登城之人。老子这里,你们不用管!”随即下了城楼,督促方才入城的江入春在城门内侧,率两百军士,领老人小孩各一组。一百军士火速加固城门,老人小孩在城门处挖凿三米深十五米长的坑道,其后另一百军士,构筑一道临时防御工事。复命城中所有军士,尽皆快速集结于城内北门。

    待得片刻,北门在持续猛烈地撞击之下,轰然倒塌,元军骑兵及周围的步兵,蜂拥而入。那元军本就贪生怕死,见北门洞开,全都舍了攀爬云梯,直接一窝蜂地从此处杀入。朱元璋率着江入春等数百军士一阵箭雨火把,将拥挤在已经挖好的坑道中元军,射成了刺猬,烧成了火人。

    于是,此处便成了一个绞肉机!

    不但元军丧亡惨重,而且守在此处的义军也是一个个倒下死去。到了绝境,拼命而已!哪怕一比三,一比十?在阵阵军鼓声中,在漆黑一片之中,在你死我活之中,在运筹帷幄铁石心肠的将帅心中,不过是隐约惨叫,一二数字罢了。

    生与死不重要,胜与负也许更重要!

    忽然城外东北角升起一颗颗巨石和火团,带着呼啸声,向着元军阵营落去,犹如天外火星撞地球一般。原来,是东面守城部队,出城杀入东北角树林,夺了元军投石车,此刻正调转方向,攻击元军。元军阵营一阵大乱,攻城之势为之一滞。恰有几颗巨石落在帅帐周围,带起尘土无数,惊得人仰马翻。帖木儿顿时举起手中宝刀,高声大叫,“保护大帅!”随即率着身边军士,拥着帅帐急急往后撤退。元军,随之,亦纷纷随之后撤。乡军那边,见东北角投石车被红巾军夺去,元军尽皆后撤,也退了下来。

    贾鲁在帅帐中,见此情状,大恨道,“帖木儿,误我!”一连数声,仰天倒下,昏迷不醒。数日之后,于濠州城外元军大帐之中病逝。

    贾鲁一死,潘如虎便带着数千乡军离去。旋即,元军也自撤去。

    濠州之围遂解。

    正所谓

    城内城外各用功,穿云响箭破长空。

    旌旗铁甲露光寒,箭雨火星照血红。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权霸王

濠州之围解去不久,城中诸大帅见外部之危已去,遂心思又活了起来,各自在城内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朱元璋守城将军一职也形同虚设,便将从王员外那里搜刮到的盐巴拿到外面换了几十石粮食,献于郭子兴,请假回老家招兵买马,募得一千子弟兵。其中,有少年伙伴,徐达、汤和等人。

    不久之后,又招降了张家堡驴牌寨的三千民兵。将此数千兵马,整顿操练一番。向东夜袭元军于横涧山,收人口七八万,又从中挑选两万青年,编入行伍。有地主随后,南下迅速攻占滁州,一时军威大振。

    这期间有地主冯国用冯国胜两兄弟率本乡军士投奔,为其在幕府参谋。又有李善长军门求见,劝其学汉高祖刘邦,“胸怀博大,知人善任,仁德宽厚,五年而得天下”。遂被任用为掌书记。

    元至正十五年,刘福通在砀山夹河访得韩林儿,并将他接到亳州,立为皇帝,号小明王;建国为宋,年号龙凤。杜遵道盛文郁为丞相,刘福通罗文素为平章政事。不久刘福通不满杜遵道得宠擅权,伏甲士杀之,自封为丞相,不久又改为太保。是年,郭子兴病死。朱元璋,利用元军降将野先降而又叛,借刀杀人,除了郭子兴舅子张天豪,大儿子郭天叙。不久,又寻了一个理由直接杀了郭子兴二儿子郭天爵。自此,朱元璋开始自立门户,积蓄实力,扩充地盘。只不过,韩林儿、刘福通一路起义军势大,且麾下不少皆是白莲教徒,是以军中仍然打着宋朝旗号,文告皆用龙凤年号。

    朱元璋,成为一方义军首领之后,便着人重新在原址修了皇觉寺,又遣人西行,进入徐寿辉、彭莹玉西路红巾军的地盘,前往庐山妙法峰,企图再叩山门,引以为奥援。却不想,花莲妙法宗一心避世,也不认朱元璋这个已经被逐出山门的弟子,对其派出的几拨使者及一干礼物拒之山门之外。朱元璋暗自怀恨,遂与主动联系的龙虎山正一教一拍而合,暗通款曲。

    原来自从黄河乱,刘福通起兵颍州,彭莹玉等于蕲、黄起义,北方与南方隔断,龙虎山正一教便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不能借势元朝,也不好暗中投靠南方起义大军。因为无论是驰骋中原的刘福通东路军,还是广据两湖及闽浙之地的徐寿辉天完之国,皆是烧香聚众,信奉弥勒佛,于道教却是敬而远之。是以,除了浙东张士诚和浙南方国珍之地,正一教已经将其余南方各处的诸如当日被悟虚惊走的寒霜子之类所谓督察道师们回撤至龙虎山一带蛰伏。所以,在探得朱元璋派遣使者拜谒白莲内宗——花莲妙法宗之事,张天师出云子,便派出一队道士,乔装打扮,一路往返护卫,几次下来,便与心中恼恨的朱元璋搭上了线。

    龙虎上后山的天师观,下方的洞府中,一群退位的天师,又齐聚在一起。待听罢出云子的陈述之后,那玉真子便又以稚嫩的嗓音对着洞府众人说道,“先前那慧明的和尚,如今待在大都天源延圣寺,乐不思蜀。如今,南北隔断,却只有有花莲妙法宗的还俗弃徒朱元璋,与我道门颇有交好之意。不知,这天下大势,本教气运,又是如何?”此话,却是说给当日主张与八思巴一系联手的灵宝真人和天机子听的。

    灵宝真人,口把“无量天尊”来诵,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据那日寒霜子禀报,以及巴尔措达遣人问讯,那慧明必是出自花莲妙法峰。此中秘辛,想必那八思巴、羌巴穆勒等也定然早已知晓。他们如今还如此礼遇那慧明之人,想必也不是没有缘由吧?”玉真子嘿嘿一笑,“难道诸位忘了前些日,大都眼线所报?那慧明根本不能与龙脉契合!吾只怕,这慧明只是喇嘛教用来应劫之人。”

    灵宝真人,默然无语。洞府内,一些老道,颇有意动。

    那如今的张天师出云子,微微皱眉,躬身行礼,“诸位长老,那慧明如何,且不去管他。只如今形势,本教该如何应对?朱元璋这里,我们该如何行事?”众人一听,又是一振。管他慧明和尚如何,八思巴一系如何结交,如今南北隔断,红军四起,皆尊弥勒佛,本教何以自处?才是当下关键。

    唯有天机子,双眼闭合,不言不语。待众人轻语过后,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天机子才睁开眼睛,面有迟疑,叹道,“诸位可记得,那朱元璋信中曾言,自己与那慧明乃是同门师兄弟?朝夕相处数年,一同被逐出山门,在小江村遇元军,被喇嘛教莫恩掳去?”众老道,点点头,与朱元璋互通书信中,朱元璋便告知此情况,还拜托龙虎山正一教打听悟虚师兄的生死下落。

    天机子复又说道,“本教气运,于这二人干系甚大。但内中详情,本人却是难以参透。其中,危中带机,生死相随,吾前日欲折寿施展周天星辰预言术,却是折寿十年,只看到一片混沌。”

    天机子此言一出,洞府内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天机子,略微挥手,止住众人痛惜,“朱元璋所在,北有刘福通韩林儿,东有张士诚、方珍国,西有彭莹玉徐寿辉,恰好可以避开元军锋芒。尊白莲教,奉龙凤号,稍加周旋,便可自保而坐收渔翁之利。其所欠缺者,惟龙气也。本教与之交好,等若与先前术中显示的慧明交好。可以稍加一试。出云子,你可择机与那朱元璋会面。若是其心诚,我等可暂助之。”

    张天师出云子,见玉真人、灵宝真人等皆不言语,便躬身道,“谨尊师叔法旨。”

    过了数日,张天师率着天灵子等人,来到滁州城大帅府。那门前守卫通禀之后,便见九声炮响,帅府中门大开,身着紫金蟒袍、头戴缀玉帽的朱元璋,率着一干人等,前来相迎。

    待入了正厅,朱元璋与张天师分坐于左右首,便抱拳说道,“我那悟虚师兄,早有言道,佛道本一家。如今张天师大驾光临,我等不及远迎,真真是失了礼数。”张天师,对着朱元璋及其一侧文臣武将,稽首道,“元朝荒淫无道,大帅领着英雄豪杰,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拯万民于水火。正一教上下,尽皆叹服。悟虚大师,当日在龙虎山天师府,显碧海白莲,诸般佛法,与本教天星子等一番谈佛论道之余,也每每提及大帅的金刚之心、飒爽风姿。”

    朱元璋当即抚掌大笑,“吾与悟虚师兄,之前皆在白莲内宗,潜心修习佛法。忽有一日,长老妙音子,将我等二人,一一召进禅房,言明天下将大乱,我二人宿缘未了,须得下山,做那无畏施,方可立地成佛。却不想,惊动了龙虎山天师府张真人。”说罢,朝着座下江入海江入春等一干将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那江入海江入春,本就是当年被悟虚和朱元璋在小江村救起之人,见朱元璋如此说道,便不禁出言打听悟虚的情况。张天师及座下天灵子等,一一为之解说。待知道悟虚当日极有可能夺舍于莫恩,修成曼陀罗法界,此刻身在大都喇嘛寺庙中,潜踪隐迹,遍习佛法,江入海江入春两兄弟及一干白莲弟子的将领,纷纷庆幸雀跃不已。

    其中有一名壮汉,站起身来,嗡声说道,“当日,若不是悟虚大师,佛音生莲,惊走了贵教的寒霜子,此刻不但是刘太保,就连俺,只怕也是早就喂鄱阳湖的鱼儿咯。”大厅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随后,又有一名中年汉子打趣道,“常遇春,你这算什么!大不了喂鱼嘛!想当初,老子在狗贼巴尔措达的行营中,搞不好就要被那帮臭喇嘛捉去,搜魂炼魄,也照样面不改色,还把悟虚大师传授的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炼到如今境界!”说完,一抖身躯,浑身变作十尺长,发出淡淡的金光,宛如一尊不惧刀枪的金刚一般。

    朱元璋暗暗将此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哈哈大笑,“你们二人,便是师兄有意点化,应劫而生,行那伐纣灭商之事!”

    之后,月下夜宴。宴罢,朱元璋与张天师于密室细谈至天明。随后,龙虎山正一教道士,暗中出入帅府,游走于朱元璋所辖之地。朱元璋则暗中加快检校组织的建立,将白莲弟子一一暗中登记在册。

    正所谓

    多少豪杰起草莽,天机折寿问兴亡。

    师兄点化暗帮忙,权作应劫卖命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