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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大自然的惩罚

    第八十四章大自然的惩罚

    天大的好消息也经不起老天爷打的一个寒颤。

    西域这几年寒潮不断,去年天山北麓的一场寒潮,曾经把三支没有来得及返回永久居住地的小牧族变成了荒原上的冰雕。

    被冻死的马匹和牛羊甚至都是站立着的,在它们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就被寒潮里夹带的冰雪给冻结住了。

    铁心源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军也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这个时候继续行军就是对将士生命不负责任,就地扎营也不算是一个好主意,孟元直的主意虽然残酷,却也算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泥土被寒潮冻的硬邦邦的快赶上钢铁了,想要挖一个地窝子暂时躲避寒潮都不可能。

    孟元直只能下令将士们穿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至于铠甲,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棱。

    三万四千大军,如果不能躲过这场寒潮,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事实上,动用火油弹点燃灌木林的主意是嘎嘎,也只有他敢直面军法,可能也只有他在触犯了军法之后还有一丝活路。

    大火烧过的土地有些发烫,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空中凝结的水汽,被加热之后变成水雾落在地上,再有片刻,就会结成冰。

    嘎嘎奋力将一张牛皮覆盖在依旧冒烟的碳灰上,其余的将士们也在努力的做着同样的工作,一群人呼出的白气如同云雾一般缭绕在身边。

    “快,再快点,把牛皮铺好,地上凉了,牛皮就黏不上了。”

    等灌木林被完全烧毁之后,这块灌木林烧成的灰烬就被一层橙黄色的牛皮给彻底覆盖了。

    铁心源过来的时候,嘎嘎已经干的满头大汗,在这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就代表着死亡,除非你可以一直保持身体发热……

    两个侍卫走过来,捉住嘎嘎就把他剥的精光,在他大喊大叫中用毛巾擦拭了他的身体,然后就把他塞进一个厚实的睡袋里。

    睡袋里面非常的干燥,也非常的丝滑,整个里子是用七八层厚厚的丝绸缝制的,这样的睡袋不但防水,连空气都不怎么透。

    全哈密喜欢这种密不透风的睡袋的人只有铁心源,他受不得寒冷。

    一顶厚厚的皮帽子扣在嘎嘎的头上,嘎嘎好不容易弄开面罩,就被铁心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马上乖乖的弄好棉布面罩,老老实实的挺尸。

    一百多顶帐篷以最快的速度矗立在这片由牛皮铺成的地面上,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座帐篷都是由两顶帐篷叠在一起支起来的,而每十顶帐篷都是紧密相连的,门对门,再用刀子割开背面与另外一顶帐篷相连。

    每一组帐篷的入口处都点着火炉,浓烟滚滚把一一相连的帐篷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烟囱。

    等浓烟消散之后,军卒们就飞快的放下帘子,铁心源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依旧冷得厉害,却还在能忍受的范围里。

    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铁心源还是让孟元直下令,用火油弹烧毁更多的灌木林,哈密军中牛皮是从来都不缺的,马车上,盾牌上,帐篷上都有牛皮。

    “说说,什么道理?”

    嘎嘎被侍卫抬了进来,丢在铁心源的脚下。

    “寒冷来自地面……”

    听嘎嘎狗屁不通的解释,铁心源更加的迷糊了,仔细看了一遍帐篷的设置就多少明白了一些。

    地上的牛皮是为了隔绝地上的寒气,帐篷相连,把炉子安置在帐篷口是为了加热流进来的空气,湿乎乎的空气会蒸发成水汽,最后贴在帐篷的缝隙上,隔绝外面水汽的入侵。

    法子简单,却很有用。

    寒潮一般最多维持三两天,最多也不超过五天,这是戈壁荒原上特有的一种气候,水汽变不成云层,只能滞留在低空,它们无孔不入,正因为有了它们,在同样的低温下,才会感到更加的寒冷。

    三万多人挤在这些刚刚搭起来帐篷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只是所有人呼吸出来的热气被炉子传导过来的热气加热之后就变成了细细的雪花落了下来。

    铁心源的大帐里就没有这样的奇景,人少,炉子太多,没有下雪的条件。

    “停几天吧,等大风吹走这里的湿气,我们就继续行军,这只是权宜之计,早点回到天山城才能安全。”

    孟元直喝了一口热茶点点头,这片地方实在是奇怪,确实不宜久留。

    冷平抖着双手走了进来,来不及跟铁心源施礼,就抢前一步抱着茶壶暖手。

    “都安顿好了?冻伤的将士多吗?”

    “死了十六个……冻伤的很多,尤其是手脚和头面。”

    铁心源没有详细询问到底冻伤了多少人,冷平这时候没有仔细禀报,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铁心源没有猜错的话,冻伤的人数可能超乎了他的想象。

    “我们带来的石炭不多,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到明日,我们的煤炭就会完全烧完。”

    “石炭优先供应没有受伤的将士……以及火头军。”孟元直沉吟了片刻道。

    铁心源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孟元直也希望铁心源没有听见这道军令。

    铁心源住进伤兵们的帐篷里去了,这里因为没有足够的石炭供应,只有一些柴火,所以显得更加的冷。

    大王来了,伤兵们显得有活力了一些,尤其是大王和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更让他们的心里暖和。

    问题是心里暖和不代表身体暖和,瞅着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缩在睡袋里瑟瑟发抖的部下,铁心源心如刀绞。

    总有人在天亮的时候被人抬走。

    抬走就代表死亡。

    铁心源渴盼的大风一枝没有来,这片可怕的洼地里,依旧充满了水汽,即便是呼吸也能感受到空气沉甸甸的重量。

    火炮无助的轰击着一个小山包,一颗炮弹只能让那片陡峭的山壁凹进去一个小坑,想要在山壁上轰击出一个足够大的山洞,非常的艰难。

    铁心源没有停止这种徒劳的行为,因为只要火炮在响,那些寒冷到无助的军卒们就还有支持下去的希望。

    嘎嘎拖着一棵树艰难的在荒原上行走,现在,想要找到更多的柴火,就要走更多的路。

    他不敢快步走,也不敢让身体出汗,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快要冻僵了,天气太冷,皮肤就会变脆,稍微刮碰一下就会裂一道口子,他的脸上,手上这种口子已经很多了,一些口子如同婴儿的嘴巴。

    回到营地,嘎嘎用长刀将这棵树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在炉火边上烘烤。

    艰难的张开嘴巴吃了一些滚烫的食物,嘎嘎觉得好多了,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吃很多热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身体才有一些暖意。

    大军已经在这里停留三天了。

    傍晚的时候,太阳消失不见,天色似乎没有任何过度就直接变黑了。

    铁心源巡营的时候,忽然发现枣红马头顶的那撮鬃毛上多了一些类似头皮屑的东西,抬头才发现天空开始飘雪花了。

    欢呼声顿时从营地里蔓延开来,只要开始飘雪,就说明过度的寒潮就已经消散了。

    看不见那些令人发疯的冰屑,实在是一桩令人开心的事情。(不知道大家见过北方寒潮没有,前几年的那场席卷整个南方的冻雨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南方是冻雨,极北的地方就是晴空下的冰屑。电影狼图腾中就有这样的场景。)

    刚开始的时候,雪下的不大,片刻之后,真正的鹅毛大雪就纷纷而下。

    天亮之后,天空亮的耀眼,大雪初晴,头顶的太阳终于从惨白色变成了红彤彤的一颗。

    帐篷外面依旧寒冷,大军却开始拔营,只要离开这片该死的洼地进入山区,就会暖和很多,也会有更多的燃料可供大军使用。

    看见第一座满是雾凇的小山,铁心源立刻下令放火烧山,他需要这个长满了树木的山丘给大军提供足够的暖意,只有快被冻死的人才能理解铁心源此刻的心情。

    很麻烦,弩炮上的牛筋早就失去了弹性,如果强行使用弩炮,后果就是那些负责抛掷火油弹的牛马的筋腱全部断裂。

    好在,军中火油弹还有一些,抛洒了一些火油之后点燃,那些满含油脂的松树就迅速燃烧了,很快整座山就燃烧了起来,一颗颗参天松树变成了一根根巨大的火烛,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军也暖和了一天一夜。

    七天时间,铁心源烧毁了四座山头……

    全军进入天山城的时候,铁心源回望天山北麓,竟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大军战损三千一百一十六人,伤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回程……”

    铁心源瞅着欲言又止的冷平道:“说吧,现在不用隐瞒。”

    “死,六千一百二十四人,伤者无数……”

    泡在满是热水的木桶里,铁心源却发现骨头缝里都在向外冒寒气。

    再看看自己红肿的如同胡萝卜一般的十指,他还是觉得冷平这个已经满脸冻疮的家伙在向他隐瞒伤者的数量。

    回到天山城的时候,他没见过一个毫发无伤的将士。

第八十五章报应?报应!

    第八十五章报应?报应!

    “报应?”

    “西域人心中没有这个念头,只有我们宋人有这种想法,这就是我们宋人和西域人的区别,人生在世总要畏惧点什么才好,只有疯子才会无所畏惧。

    保持一定程度的谦卑,是一个人的本分。”

    “你觉得我不该下令屠杀投降的野蛮人?”

    “杀俘不祥。”

    王大用说完话之后就顶着一张烂糟糟的脸走了,就像他偷偷地来一样,走的无声无息。

    讲道理的说,王大用这个后勤官当得很不错,不断汇入天山北麓的大军让他管理的后勤压力很大。

    这个胖子一声不吭的咬牙坚持,供应最紧张的时候,他连身边的亲兵都派出去押运物资,自己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军帐管理军粮到绳索,乃至盐巴这样繁琐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即便遭遇了寒潮,这个死胖子依旧竭尽全力供应各种物资,拼了老命带着部属在荒原上寻找任何可以燃烧取暖的东西,想要救活任何一个不应该死去的人。

    铁心源看的出来,这家伙是站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在努力的帮助自己的大王弥补过失。

    刚才又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废话纯粹是在表达他毫无来由的杞人忧天心情,顺便表达一下自己对将来的忧虑,另外也让大王看到得罪老天爷的下场,起一点小小的畏惧之心。

    临到最后也让大王看看自己的辛苦模样,烂糟糟的脸和冒着黄水的手指头以及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子,足矣说明自己的功劳有多大。

    最最后,巧妙地用语言暗示,自己与将士们成了这副模样都是受到了大王的牵累。

    杀人,放火……一次杀了好几千人,一次烧了四五座山头……人有阴魂,一场大火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这些全部都是罪孽……

    他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在不得罪老天爷的情况下成就自己自己最大野心的学问。

    铁心源杀俘和烧山的行为与他的理念不符,很可能觉得铁心源现在已经已经变成了野蛮人。

    在哈密国混官场很辛苦。

    与野蛮人的这一仗打的亏,铁心源低头看一眼自己烂糟糟的双手长叹一声。

    有了火器还是不能天下无敌,真正天下无敌的是老天爷,他老人家打了一个哆嗦,哈密国就战损无数……

    铁心源没时间研究天人感应这一套,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他觉得自己就是。

    回到天山城依旧不平安,那场寒流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连续不断的大雪。

    天山城外,大雪飘的没完没了,仅仅十天功夫,天山路上的积雪就有三四尺厚,交通彻底的断绝了。

    阿大那里辛苦传来的消息也不好。

    沙漠里没有落雪,却刮起了大风,半个月的时间里黑风暴就来了足足三次,尤其是第三次风暴来的尤为猛烈,沙漠里黄沙遮天蔽日,如同世界末日,等风停之后,哈密国的很多沙漠地堡已经被移动的沙丘淹没了,折损了不下两千将士,根据阿大评估之后认定,现在的沙漠已经不适合人类停留了。

    萧孝穆的大军退回了阻普大王府,却没有在破败的阻普大王府停留,而是再次向后撤退了三百余里,估计在等候辽皇的命令,再决定是否留在原地还是退回西京。

    这一场大战,不论是契丹,还是哈密国,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萧孝穆断后的大军被第三场黑风暴堵在沙漠里面了,一万多人没有回去几个。

    想到这里铁心源还是忍不住瞅瞅外面大雪纷飞的天空,那里依旧彤云密布,乌云没有半点要散开的样子。

    气候太反常了,好几年都没有出现的灾难,全都扎堆出现在今年。

    看来明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要说军中有没有一个真正毫发无伤的人,还真有!

    这个人就是尉迟文。

    嘎嘎伤的很重,两只耳朵乌青,医生说再严重一点就要割掉,十根手指除了骨头还算完好,外皮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鼻子,脸,嘴唇都泛着不健康的青色,一双脚肿胀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冻伤和烧伤都不太好治,即便是医疗资源相对好的哈密国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治疗方法,獾子油能够有效的隔绝溃口与空气接触,军医能做的也就这点事情。

    尉迟文非常认真地给嘎嘎的脚上涂抹獾子油,那双喜欢握画笔的手,很容易就把獾子油均匀的涂抹在嘎嘎的脚上。

    涂抹完毕,还颇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一下嘎嘎那双油光致致的脚。

    “全军,我就看见你一个人毫发无伤。”

    尉迟文眯缝着眼睛笑道:“我干的活就是留在大王的军帐里随时接收各处传来的消息,轻易不得离开大帐一步,如何会被冻伤。

    倒是你,也算是一个堂堂的校尉,收集木柴这种事情怎么也抢着去做啊?”

    嘎嘎瞟了尉迟文一眼道:“你只要应付大王一个人就可以了,我却要应付手底下五百多人。

    大王的脾气好,也好伺候,我手下的那五百多大爷就不一样了,我要是不带头吃苦,上了战场之后,他们就敢在背后射我冷箭。

    这次跟野蛮人作战我算是看来了,想要别人拿命来帮你,你就要拿命去帮别人,这中间一点花俏都不敢有。

    小文,野蛮人嗷嗷叫着冲过来的时候,我差点被吓尿,你信不信?”

    “怕什么,丢火药弹就是了。”

    “没那么简单,火药弹在开始的时候还能吓住野蛮人,有的野蛮人还会对着火药弹膜拜。

    后来就不一样了,那些野蛮人即便是被火药包炸碎了,剩余的野蛮人一样会嗷嗷叫着向前冲,除非火药弹能把他们全部炸死,否则,他们就会冲进军阵里和我们拼命。

    我这一次就差点被野蛮人干掉,要不是我手下的老兵多,用长枪刺死了我跟前的那个野蛮人,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身手很好啊,弄死他啊。”

    “弄死个屁,一群野蛮人轰隆隆的跑过来,轮着大斧头,大木棒,往人身上招呼,坚固的铠甲都挡不住一棒子,挨了棒子的不是吐血就是骨折,挨了斧头的更惨,虽然是烂斧头,砍到肉上却他娘的锋利的很,啧啧,那气势,老子算是见识了。”

    尉迟文吧嗒一下嘴巴道:“多好的打手啊,大王怎么就舍得让冷平全部射杀。”

    “你懂个屁,野蛮人就不是人,杀一个少一个,最后杀光才是正理。

    要是一家伙来上几十万野蛮人,那场面跟我都不敢想。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家伙竟然吃生肉,捉到了野兽皮子都不剥掉就趴在伤口上吸血,兴致来了不等把肉弄熟,直接就吃了,我隔着望远镜看着都差点呕吐出来。

    我还听说这些家伙连人肉都吃,大王把这些人都弄死之后,负责收拾现场的人在他们的营地后面,发现了不少人骨头,都是白白的棒子骨,上面一丝人肉都没有。”

    屋子很暖和,嘎嘎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都不觉得寒冷,尉迟文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些天啊,我们也捉了一些罗斯人,听通译说,这些家伙来自极北之地,那里的草原更大,冬天更冷,虎豹成群,好多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得地方。

    这些家伙能在那片地方生存,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好在他们的人数很少,这支罗斯人已经是那里最大的一支部族,现在被我们全灭,估计马上就会分崩离析,等到再出现这样一支庞大的部族,又得好多年。

    所以说啊,有机会杀一点罗斯人就一定要杀,万一出现几十万的罗斯人,那就是一场大灾难。”

    “可有人说我们这一次遭遇寒流损兵折将纯粹是因为杀俘之后老天爷给的报应!”

    嘎嘎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就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服,尉迟文连忙将他按倒。

    “你要干什么去。”

    嘎嘎瞅着尉迟文的眼睛道:“找到最开始说报应这两个字的人杀了他。”

    尉迟文摇头道:“找不到,我查过了。”

    “那就随便找一个说大王犯错我们才遭报应的那个家伙杀掉他!”

    “你怎么老想着杀人?”

    “老子是兵,当兵的遇到这种事情不杀人难道跟他讲道理?

    既然你们这群应该讲道理的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老子就只好用刀子来帮大王挣回一个公道。”

    尉迟文眨巴半天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嘎嘎,就帮他穿上衣衫,把脚塞进宽大的靴子,扶着他去铁心源的房间,能让这个家伙不胡作非为的人只有大王。

    冻伤的人吃点豆腐很有好处,铁心源的手脚痒得厉害,只有通过美食来转移注意力。

    红泥小火炉上架着一口铁锅,大块的豆腐在肉汤里沉浮,捞出来蘸点蒜泥,吸着凉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去,感受着滚烫的豆腐顺着喉管一直掉进胃里,全身都暖和。

    见嘎嘎和尉迟文进来了,就指指铁锅,继续吃豆腐,这东西就要趁热吃,越热越好吃。

第八十六章真的是报应

    八十五章确实是报应

    尉迟文帮嘎嘎脱掉靴子,两人就凑到炕上,取了筷子从铁锅里面捞豆腐吃。www.txt86w.net/ 文字首发无弹窗w?w?w?.?

    铁心源一连吃了七八块,才看着锅里剩余的豆腐遗憾的道:“胃口不好啊,上次我可是一人干掉了一锅。”

    嘎嘎放下筷子道:“等我去砍死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之后,咱们再来两锅。”

    铁心源诧异的瞅瞅尉迟文,嘎嘎的脑子一向不够使唤,尉迟文应该不至于。

    “他要是杀掉王大用。”

    “因为他胖?”

    “因为他说是大王杀俘不祥才让全军遭难。”

    嘎嘎不满的看一眼尉迟文道:“刚才你说不知道是谁传闲话来着?”

    尉迟文笑道:“万一你把王大用杀了,我也会跟着倒霉,自然要瞒着你。”

    铁心源用手帕擦擦嘴舒坦的躺在炕上笑道:“王大用没说错,确实是报应!”

    嘎嘎猛地停下手里的筷子难以置信的道:“您也信?”

    尉迟文也停止进食,他觉得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的大王。

    铁心源拍着肚皮苦笑道:“怎么就不是报应了?

    如果我们出兵的时候多考虑一些,就会多携带一些取暖之物,如果我们不是因为觉得毛料难看,我们早就把将士们身上的衣衫换成更加保暖的毛料衣衫。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野蛮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不会带那么多的将士一起去天山北麓。

    所以说,我们犯了这么多的错,我们不遭报应谁遭报应?

    王大用说的一点都没错,是我这个大王疏忽了,将士们才会有如此惨重的伤亡。

    这都是一个臣子该说的铮铮忠言,哪里有错?你们凭什么去杀掉人家?”

    被冻伤的地方只要遇热就痒得厉害,嘎嘎扒拉一下奇痒难当的耳朵疑惑的道:“他是这样说的?不是说大王杀俘不祥一类的?”

    尉迟文低头捞豆腐吃一句话都不说,大王张冠李戴的本事很强大,一句假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质,不但免除了王大用因为胡说八道给他带来的危险,还轻易地把一场谣言变成了君王自责的高明桥段。

    伺候这样的大王,脑子转动的慢一点都不行。

    “明天哈密城有暖车过来接伤兵,你去安排一下,既然都活着从地狱里出来了,就不要再折损了。

    天山城这里不适合伤兵修养,总要回到清香城才好。”

    尉迟文点点头,嘎嘎抬头道:“所有伤兵?”

    尉迟文道:“自然是所有伤兵,清香城里的温泉最适合伤兵疗养,在那里恢复的快些。”

    “温泉馆?”嘎嘎的眼睛瞪得很大,他不觉得温泉馆能装下好几万人。

    “重伤的才去温泉馆。”

    嘎嘎的眼睛都亮了,匆匆把铁锅里的豆腐和肉块全部捞光,艰难的穿上鞋子就出去了。

    “他去给他的部下显摆去了,去了才会知道铁棒她们才不会伺候他们这群傻瓜。”尉迟文小心的对眯着眼睛假寐的铁心源解释。

    “阵亡将士的尸骸都带回来了吗?”

    尉迟文低声道:“没有,驮马和挽马死伤惨重,带不回来,都烧了,混在一起烧的分不清,只是按照名册装在空火药坛子里,贴上名字安置在火炮轰击出来的凹坑。开春之后才会取回来。”

    “报应啊!”

    铁心源闭着眼睛重重的一拳砸在炕上……哈密国这一次真的伤筋动骨了。

    国家小,抵抗灾难的能力也就弱,契丹人的损失更加惨重,可是,死伤十万人,对契丹这个庞然大物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契丹死起人来,那一次不是十万十万的死?

    耶律洪基的父亲为了给妹子报仇强攻西夏,一场大战下来,西夏人没什么损失,契丹人却死了十几万。

    耶律洪基攻击高丽,虽然战胜了,一样有十几万人战死在辽东。

    黄河发大水,大宋这边掘开堤坝,弄了一片三百里的沼泽地,结果洪水去了北面,契丹南京就淹死了好多人,契丹人说只有一千多户,事实上,两万户都下不来。

    现在,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闹得很僵,皇帝不好把叔叔全家砍头,就开始剪除叔叔的羽翼,这一年多下来,仅仅是契丹勋贵就砍头抄家的就不下七十人,间接死在这场还未结束的权力斗争的人就上万。

    等砍他叔叔脑袋的时候,估计还要死好几万。

    契丹皮室军这些年很少参与大战,死在他们刀下的亡魂全是契丹人。

    这一次与哈密国交战,再次战损十余万人,就不知道辽皇心疼不心疼。

    算起来契丹人远征哈密,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划算的事情,因为距离和地势的原因,他们根本就做不到突然袭击。

    突然袭击不成,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国战,一旦战事变成国战,能捞到的好处就非常的有限。

    打不过契丹的国家就会带着百姓逃跑,但凡是敢和契丹正面作战的,都是硬骨头,不论是高丽还是哈密,都是如此,再来几次这样的战争,即便是契丹地大物博也承受不起。

    打跑了契丹人这就是哈密国目前最高能力的体现,至于乘胜追击这种事,即便是西夏国最强盛时期,李元昊也没有过这种想法,每次都是打跑契丹人了事。

    哈密国自然也不会劳师远征契丹,也哈密毗邻的契丹国土,不是荒原就是隔壁,连好点的草原都没有,夺下来对哈密国半点好处都没有,留着一大片无人区充当两国的缓冲区铁心源觉得很好。

    富弼写来的文书就像是在放屁。

    联合哈密国大军一起夹击西夏……

    铁心源看到这里就把信丢进火盆烧掉了,还是当着杨怀玉的面烧掉的。

    “你没有被富弼砍头,实在是难得啊。”

    杨怀玉端着茶碗笑的如同一只猫头鹰:“哈哈,他怎么敢杀我?把老子逼急了往哈密国一跑,他能奈我何?过些年等世子登基,我们又同朝为臣,且看他如何自处。”

    “他干不掉你,难道还干不掉你家?”

    杨怀玉听这话笑的大牙都露出来了:“我家老封君还活着,杨家就死不了,最多被剥夺了爵位。

    剥夺了爵位其实更好,你以为杨家为累世将门是假的?你把我杨家从大宋接过来,立刻就有一大群可以帮你打仗的人,哈密国的军队立刻就上了一个档次,世子登基的时间就会大大提前。

    我杨家又成了从龙世家,比以前更加的风光,你知道东京城现在有多少世家在羡慕我杨家,左右逢源这种好事不是人人都有的。”

    铁心源皱眉道:“世家和皇权天生就是对立的。”

    杨怀玉半点不打嗑的笑道:“那就分家啊,我杨家分家总可以了吧?

    一个大家子分成十几个小家,总不能再算是世家了吧?

    对了,老封君要我问问你,杨家准备派些分支子弟随太后来哈密,你要不要?”

    “酒囊饭袋不要。”

    “你放心,大世家出来的人是酒囊饭袋的不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初的日子过的有多凄惨。

    就算是老曹那些被人认为是纨绔的家伙,这些年哪一个不是混的风生水起的?

    倒是当年那些参与武举的寒门子弟,现在依旧什么都不是,混的凄惨的还在给人家当枪棒教头。

    寒门中最出名的铁狮子,武艺高的可以打我两个,现在知道是什么下场不?

    发配沧州牢营!

    如果不是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了他一把,家眷早就给人家当契约仆婢了。

    你再看看曹八,高老二他们,最次都是禁军都指挥使,就连林焦川都补了厢军团练使。”

    铁心源笑道:“你还有脸说寒门不如世家这种话,你信不信,如果我把这话告诉孟元直和阿大他们,他们能唾你一脸。

    听出来了,将门再通过你给我递话呢。

    你告诉他们,家里如果有敢打敢杀准备用命来挣前程的旁支子弟可以送来哈密,我全接着,至于能不能出头,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杨怀玉皱眉道:“这么说,哈密与契丹这一战损失惨重?”

    铁心源摇头道:“损失惨重倒不至于,多少还是伤筋动骨了。

    西域军中还是缺少合格的军官,火器是一个细致的活计,更是一个规矩奇多的行当,不识字的军官就没法子把这东西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偏偏哈密军中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一百个里面连一个都达不到。

    识文断字的人太少,这是哈密国的软肋。”

    杨怀玉能想象的到,哈密国与契丹国一场大战之后即便是胜利者,损失惨重是一定的,更何况还有西夏国那一记偷袭。

    从他认识铁心源起,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更不是耳根子软的人,现在,这么好说话,什么事情都一口答应,只能说,哈密国非常需要外来的帮助。

    一把火烧掉了富弼要求哈密国夹击西夏的信函,说明铁心源心中是充满了愤怒的,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哈密国现在已经没有力量和大宋一起攻伐西夏国了。

第八十七章孰轻孰重

    第八十七章哈密与大宋孰轻孰重

    “哈密国需要休养生息……”

    霍贤的脸色很难看,坐在椅子里被裘皮包裹着枯瘦的身体,炉子就在旁边,他依旧感到寒冷。www.txt86w.net/ 文字首发无弹窗w?w?w?.??

    “一场仗去掉了哈密国半条命,说到底,我们的人底子太薄,经不起折腾。

    在所有国家中,我们就像是一个当天挣钱当天吃饭的穷汉,一天不挣钱就百事艰难。

    这一战咱们哈密国战损将士三万一千余,受伤者四万余,至于国税,商贸,往来的收益更是减少到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大王,哈密国需要休息了,老臣也需要休息了。”

    铁心源站在霍贤身后烤着火一声不吭。

    “三年四场大战,没有几个国家经受得起,哈密国能有现在的战功,足以自傲。

    国威已经打出来了,接下来虽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征伐。

    契丹似乎已经被我们击败了,实际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自己清楚,即便是西夏……咳咳依旧比我们哈密国强大,我们经过这几场大战,不过是在西域站稳了脚跟而已,想要雄踞西域,后面的路还长。”

    铁心源转到桌子边上看着桌子上厚厚一叠文书,轻轻地拍着那些文书道:“燕云地?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认为让哈密国不惜一切代价即刻出战西夏,或者契丹,燕云地或者银夏二州就能回到大宋?”

    霍贤笑道:“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各军归建,开放城关,虽然是冬日该有的往来还是要有的,将作营停止生产军备,火器,全力生产民用物事……

    至于宋人的要求,不予回应。”

    霍贤笑道:“正该如此。”

    冬日的清香城,繁华依旧,只是城里多了很多头脸上有暗红色伤疤的军汉。

    廖五叔小心的伺候着一群军汉饮酒,这些人喝酒的模样很吓人,一碗碗的往嘴里灌,却不怎么说话。

    小九儿她们送来的签菜这些大汉来者不拒,却没有要小九儿她们陪着喝酒唱曲子,气氛诡异。

    为首的大汉喝完一碗酒把酒碗放在桌子上,丢下一把红铜钱,转身就走,其余的军汉也纷纷喝完了酒,就跟着大汉离开了这家小小的酒肆。

    大汉走到街道中央却停下脚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非常迷茫。

    “大哥,回军营吧,半个时辰之后您还要点卯呢。”

    大汉闻言点点头,继续迈步前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汉子突然道:“大哥既然想回大宋,不妨回去,将军已经说了,从军满三年的可以有半年假期,半年时间,只要大哥快马奔走,足够一个来回了。”

    大汉回头看着那个说话的弟兄惨笑一声道:“回去又如何?当年来哈密,我等全是罪囚,为免牵累族中早已把我等除名,即便是父母妻儿恐怕也难以相认。”

    那个说话的汉子却嘿嘿笑道:“咱们兄弟这些年虽然在出生入死,可是积存下来的银钱,却不是假的,小弟听说大王明日开始检点军功,以我们兄弟的战功,说不得又是一大笔钱粮分下来。

    穷鬼回乡自然凄凉,如果大哥腰包里全是银钱,族中那些势利鬼焉能不高看大哥一眼?即便是嫂嫂那里有变,我的两个小侄儿却是大哥的根苗,只要多给嫂嫂一些钱粮,大丈夫何患无妻。

    更何况大哥如今是我哈密前锋营的队正,万一这一次叙功升官,大哥就是真正的校尉了,衣锦还乡岂不快哉?”

    大汉眼睛一亮,看着自己的部属道:“你们是怎么一个章程?”

    那些汉子哄然大笑道:“自然是要回去的,大王给半年假期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是要我们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成家娶老婆的,咱们哈密国汉家闺女现在都他娘的快变成金子做的了。

    就咱们那点军饷,根本就娶不起,西域的婆娘倒是不要钱,可是身上的味道太重,娶一个回来还他娘的会串种,生一个灰头发绿眼珠的孩子就更没办法认祖归宗了。

    还是回去找一个白白胖胖的黄花闺女带来西域比较好,老子就打算在西域安家了。”

    队正对自己家兄弟的一番话说的郁闷之气全无,握着拳头道:“明日就去老虎狗那里取回放贷的银钱,我们买马即刻回大宋一遭。”

    “能多买一些战马就多买一些,咱们哈密从不禁止购买战马,运到到大宋就是一笔好生意。”

    队正哈哈大笑,在哪个出主意的汉子肩膀上重重的砸了一拳笑道:“怀安,你不愧是兄弟们中的智多星,你现在就去找老虎狗要我们的银钱,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老子拆了他的鬼窑子。”

    怀安吐一口唾沫不屑的道:“老虎狗不敢坑我们兄弟的,说不得战马也要走他关系,咱们和那些牧马的野人关系不好。”

    “那就快去,点卯的时候我自会帮你支应。”

    队正说完话就带着其余兄弟匆匆的回了军营,只有怀安转身向瓦市子狂奔,虽然有队正支应,一旦晚上关闭营门的时候还不回去,会被当做逃兵论处的。

    王胄检点了手里的文书皱眉对军司马道:“六成以上的汉家将士要休假,如此一来,我们开春的防御就不好弄了。”

    军司马韩平笑道:“现在应该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赶来找我哈密的麻烦吧?”

    王胄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今天气候反常,天山北麓的大雪都有三尺厚了,天山路更是被冰雪完全覆盖了,偏偏咱们哈密从入冬到现在就下了一场雪。

    胡杨城以东更是从入秋就滴雨未下,到了冬日却有接连不断地黑风暴,我估计啊,来年开春,一定不会平安。“

    韩平皱眉道:“跟哈密关系不大,今年收获的粮食够我们吃三年的,就是那些被咱们哈密股羁绊的蛮族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

    白灾已经发生了,不知相国府是一个什么章程,会不会又让我们出天山城平叛?”

    王胄点点头道:“大的麻烦是没有了,小麻烦估计不断,把咱们的想法整理成章程递送大将军府,大将军早做准备比较好。”

    “这些休假的单子批是不批?”

    王胄叹口气道:“弟兄们离乡背井五六年了,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趁着现在平安,娶妻生子也是必要的,最好能从大宋多娶些婆娘回来,这里的汉家婆娘太少了。

    他娘的,一个比我还粗壮的婆娘竟然也敢要一百贯的聘礼,这还有没有点王法了?”

    韩平笑的前仰后合,指着王胄道:“将军莫非也碰了一鼻子灰?”

    王胄摩挲着下巴道:“原本还想弄两个妾室多生两个娃,结果没人愿意做妾室,一张嘴就问我家娘子死了没有?碰了一头的晦气。”

    韩平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对王胄道:“这是国相府刻意这样做的,在哈密,咱们宋人,汉人太少,为了增加人口,大王也怪不容易的。”

    韩平口中的大王过的确实凄惨,别人冻伤之后一个月下来早就好的七七八八,唯有他,一个月都过去了伤口才刚刚结痂子,手指头上,耳朵上脸上不断地蜕皮,而且痒得厉害,手里的痒痒挠一刻都不敢离手。

    哈密国大医正张风骨说铁心源的皮肤比较娇嫩,因此同样的冻伤,比别人恢复的缓慢。

    脸上黑一块红一块,两只耳朵如同两只烤焦的饺子镶嵌在脑袋上没法子见人,铁心源能做的就是留在书房里批阅堆积如山的本章。

    尉迟灼灼小心的从铁心源耳朵上剥下一块干痂立刻表功一样的放在铁心源正在批阅的本章道:“又好了一块。”

    铁心源烦躁的扒拉一下耳朵道:“别弄了,我之所以久久不好,就是被你剥的,哪来的这种奇怪的爱好,剥着剥着还吸溜口水,想吃怎么的?”

    尉迟灼灼拍了丈夫一把干脆靠在他身上道:“妾身喜欢这样的日子。”

    “喜欢剥干痂子?伤兵营里的干痂子够你剥一车的。”

    “妾身喜欢不打仗的日子,您安安静静的批阅一些奏章,妾身鼓捣一下怎么给毛料染色,大臣们忙忙碌碌的干活,百姓们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要比打仗的日子过的更加有滋味。”

    铁心源停下笔想了一下道:“你们为什么都在担心我会在这个时候起兵动武?

    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试探,烦不烦啊?”

    尉迟灼灼叹口气道:“每个人都担心您会因为大宋皇储这个位置而损害哈密的利益。

    您是不知道啊,就在您昨日批准将士们可以放假半年的本章之后,全国上下可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铁心源笑道:“还不错,一个个知道哈密国比大宋重要,这说明老子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尉迟灼灼迷醉的瞅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天山道:“这里是妾身魂牵梦萦之地,区区大宋如何能与之相比较。”

第八十八章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动物,且没有之一。

    **催生变化,而善变也让人生变得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未来,说不上好坏。

    人生的过程就是开花结果的一个过程,如果花朵开的足够大,足够美丽,那么结不结果也就无所谓了,仅仅是花朵就足矣让他的生命变得有意义。

    哈密国就是这样的一棵植物。

    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看到这棵植物结出最美丽的果实,然后用这颗果实去交换大宋那颗更大的果实。

    现在不一样了,哈密这朵花开的极为艳丽,仅仅以这朵花就能评判出将来的果实大小。

    这颗果实很有可能不比大宋那颗果实小多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没有多少人愿意用自己辛苦培育的果实去换别人家的果实了。

    铁心源觉得这样其实不错,对大宋无欲无求的时候,哈密国与大宋之间的地位就会有一个质的变化。

    哈密国越是减弱自己对大宋皇位的渴望,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大宋就越是希望牢牢地控制住哈密国。

    铁心源知道大宋在暗地里做了很多的事情,包括私下里联系哈密重臣试探有没有架空铁心源的可能,最后让大宋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获得一个完整的哈密国。

    许东升送来的本章里面有很多这样的内容,铁心源在看完之后,也有选择的将一些本章转给了霍贤。

    霍贤没有杀人,也没有在哈密官员中间掀起什么波澜,仅仅是将那些已经有了实际举动的官员去职,送回了大宋,不准他们再来哈密。

    自然,他们在哈密所拥有的一切也被剥夺,能带走的唯有一匹驮载他们回去的挽马。

    大宋对哈密的影响也仅仅是在文官体系中,至于武将,他们本身就和大宋是对立的。

    距离大宋最近的李巧,就不止一次的拒绝了大宋丢过来的指挥使,黜置使,乃至节度使这样的职位。

    开始的时候还多少顾及一些颜面,委婉的拒绝了事,这让宋人以为可以商量,后来就更加的无所顾忌,派出更多的密使频繁接触李巧,希望达成策反的目的。

    直到富弼的密使林平正慷慨激昂的向李巧游说的时候,许东升一脸笑意的从后堂走出来,林平的一张脸顿时就涨成了紫茄子掩面而逃。

    哈密国不想把这些龌龊事情放在明处,大宋更是如此,他们的顾忌更多。

    宋人知道许东升是哈密国最大的密谍头子,许东升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那么,铁心源也自然是知道的。

    没人敢承担破坏哈密国与大宋关系这样一个罪责,尤其是哈密国显得愈发强盛之后。

    从那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来游说哈密武将了。

    只有大宋的罪囚流民,用不上的厢兵们才是大宋来哈密这要日益宽阔的大路上的主流。

    现在过来的宋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惶恐,越来越多的关于哈密国的传闻,已经打消掉了很多他们对于未知的恐惧,最早一批来到哈密的罪囚,很多人实际上已经回到过大宋,不论是经商,还是作为西域人的向导,他们的日子都过得很好,没有几个人愿意趁机留在大宋,没有活路的大宋对他们没有多少吸引力。

    往来大宋和哈密已经逐渐成为寻常事。

    现在的大宋颇有些国泰民安的架势,州县牢狱里面空空如也,城市里也见不到多少流民和乞丐,哪怕是荒野里,也找不到不少占山为王的强盗。

    因为这些人全部被大宋弄去哈密国了。

    哪怕是军中,但凡是露出一点桀骛不驯的苗头的家伙,一般三个月后就会在哈密国恐怖的军营里面,抬头看着月亮思念故乡。

    官员们一句——不听话就发配哈密的话,让诺大的大宋显得更加彬彬有礼。

    铁心源觉得再这样下去,大宋很可能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君子国。

    坏蛋来到哈密国很快就会变成好人,尤其是大宋男子,再恶毒的家伙,来到哈密之后也活的战战兢兢的。

    哈密的律法简单粗暴至极,犯了错就会被惩罚,杀了人除了抵命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而且执行力非常的强大。

    曾经有一群大宋山贼,被大宋打包送到哈密之后还想着占山为王那一套,结果,聚义厅还没有盖好,替天行道的旗子刚刚挂上,就被暴怒的铁三百连锅端掉,捆成粽子一般送去了金矿,估计会挖矿挖到老死。

    男人变得老实了,妇人就会变得强悍,当那些被发配来哈密的妇人们发现哈密的律法对妇人非常的有利。

    于是,哈密国就出现了一个妇人拎着棒槌追打一群西域男人的场面。

    这有一个适应过程,恶人不是天生的,铁心源根本就不相信谁天生就是恶人,之所以会出现恶人不过是因为周围的人太软弱的缘故。

    不打仗的哈密是西域最适合休息的地方,这里平安,繁华,干净也是西域衣食住行这四样行当最齐全的所在。

    铁心源几乎是长在锦榻上了,躺在高高的云堂里,俯视着自己的城市,经常一看就是一天。

    这是他的城,他的国,永远都看不够。

    清香城正以它独一无二的魅力吸引着西域的富人向这里汇集。

    西域人没有多少国家概念,城头的大王旗变换的太快,那里安全,富庶,有秩序那里就是天国。

    很多牧羊,牧马,牧牛一辈子的人,忽然卖掉了自己所有的牛羊,就想留在清香城,哪怕每日里啃着干饼子,哪怕没有居住的地方,也要蹲在屋檐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很多牧人一生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们不但要带着牛羊与荒野里的野兽,和多变的气候以及突如其来的病痛作斗争,也要跟无穷无尽的寂寞相伴。

    清香城最寒冷的地方也比荒原上暖和……

    这里就是西域最美的天堂……

    西域的冬天是漫长的……过的却非常的快,所有的事情如同闪电在匆匆的出现之后,就迅速消失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旁边的天山,以及城头那面黑色的龙旗。

    当高空里的雄鹰开始唳叫的时候,荒野里就有田鼠和鼹鼠乱跑,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距离春天到来也就不远了。

    刚刚转过倒淌河,经过日月山的欧阳发坐在马上俯视着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戈壁纵声长啸。

    他第一次发现天下是如此的大,世界是如此的广阔,一想到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将会成为他的跑马地,他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和暮气沉沉的大宋相比,这片年轻的土地让他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仅仅是一瞬间,无数关于这片土地的诗句就纷至沓来,他想从中找到一句最贴切的诗句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最终却化作一声大吼——我们走!

    东京的梅花刚刚盛开,赵婉就迫不及待的要北上回家。

    “等我到哈密的时候,那里的野花就要开了。”

    赵婉对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祯有些失落,东京的繁华留不住女儿,自然也留不住自己那个有些陌生的女婿。

    他很期望女儿能把外孙留在东京由他亲自养育,女儿却无视了他的暗示,决意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大宋回哈密国去。

    欧阳修苦劝赵婉把铁喜留下来,赵婉总是摇头,能决定这两个孩子去留的只有铁心源,她身为母亲只有养育的权力,安排孩子前途是他们父亲的事情。

    当别人以为这不过是赵婉以退为进的一种策略的时候,赵婉的车队迤逦五六里地已经出了东京城。

    在她的车驾边上,数百名骑马挟弓的少年人欢笑着相互追逐,在他们的身后,上百辆马车里坐着依旧捧着人,至于拖家带口的工匠更是数不胜数。

    “长公主殿下还会回来吧?”

    目送赵婉离开的王圭低声问道。

    “会回来的,皇宋储君之位足够让任何人疯狂……”韩琦低声道。

    “官家暗示长公主可以将皇外孙留在东京,长公主还是带走了哈密王世子。

    欧阳修苦劝……”

    “不过是以退为进的伎俩罢了。”

    “铁心源拒绝了富彦国夹击西夏的要求,对官家设立的燕云地为皇储条件,哈密国也没有任何动静。”

    “哼,哈密国与西夏,契丹,喀喇汗国连番苦战,虽然都取得了胜利,想必这个时候也精疲力竭了。

    他们不是对官家提出的条件不动心,而是做不到。”

    “将门出塞,我们却无能为力,哈密国过于骄横,如此跋扈横行,老夫以为……”

    “两害相权取其轻……且看看吧,再有三两年,形势就彻底明朗化了。”

    “老夫不担心哈密王世子成为皇储,哪怕将来登基也不是不行,老夫担心铁心源篡权。”

    “昔日汉皇不能容忍子幼母壮,我们难道就能容忍比之酷毒百倍的子幼父壮?”

    “且看看吧,且看看吧,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好在官家身体康健,我们还有时间。”

第八十九章给你白玉环

    第八十九章给你白玉环

    赵婉离开了东京,谈论哈密国的人却更多了。

    哈密国这个话题无论拿在东窗下密谋,还是放在歌楼舞榭高谈阔论都是很好地话题。

    人们最喜欢听的桥段依旧是铁心源孤身一人笑傲西域最后建立国家的事情。

    宋人和别的种族一样,都喜欢对英雄人物进行夸大之后再说出去。

    因此,大宋朝堂知道的铁心源和百姓们口中的铁心源完全是两个人。

    所有人中,最沉默的要算是王安石了。

    自从成为大宋的财相之后,他说的就远远比不上做的多,在哈密的时候他看过哈密国的财报,如今,再拿起大宋的财报,王安石胸中的悲愤之气就淤积成了海洋。

    经营了上百年的大宋财赋手段竟然不如简单明了的哈密原始手段。

    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虑改变税收方式,仅仅是每个月找钱来给官员发俸禄,就占用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

    他一面羡慕铁心源还有牛腿税可以收,一面又鄙薄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税种。

    最让他羡慕的是哈密国有无数由国家来控制的财源,而大宋,除了盐铁茶酒这些严重损害国家经济自由度的官营活动。

    王安石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彻底的放开这些官营货物,大宋是不是会收到更多的商税?

    毕竟,在哈密国,除了武器不能自由买卖之外,其余货物都可以由商人来掌握。

    他们看起来似乎更有活力一些。

    可惜,大宋和哈密国还是不一样的,哈密国不论是王族,还是相国府,都控制着大量的商铺,是这些商铺控制着哈密国的生活物资,而这些商铺又是哈密国的主要赋税贡献者,也就是说,在哈密国没有不交税的人……

    王安石一想到大宋的现状,要说的话就更少了。

    三司使不说话,整个三司使衙门自然也就悄然无声。

    赵婉离开东京的时候,王安石也在驿站相送,眼见赵婉的车驾远去,他就觉得哈密国似乎也正在远离大宋。

    “介甫为何一言不发?”

    文彦博看起来有些苍老,鬓间的白发无论如何都已经掩饰不住了,这对这个素来注重仪表的人来说是痛苦的。

    王安石板着脸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怎么,介甫还是以为哈密王世子应该成为大宋皇储?”对于王安石的话,文彦博并不感到奇怪,在这之前,王安石就说过,大宋应该立刻,马上,将哈密王世子定为大宋皇储。

    王安石木然道:“皇储还不是帝王,可以立,自然就可以废,先用一个皇储之位死死的拖住哈密国,让他们与大宋紧紧的贴在一起,当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的时候,大宋的灾难就变成了哈密国的,大宋的隐忧同样会变成哈密国的。

    富彦国还提什么两家用兵西夏事,官家也不用提燕云地,以铁心源的心胸,他如何肯让自己的儿子接手一个九州不全的大宋?

    我在哈密的时候就发现,铁心源对哈密国看的并不是很重,如果在利益足够的情况下,毁掉哈密国成全一个九州齐全的大宋他不是做不出来。”

    文彦博哑然一笑道:“终究不过是揣测之词。”

    王安石看了文彦博一眼道:“铁心源在哈密与喀喇汗国大战的时候,他的母亲,妻子来到了大宋,文相以为是什么原因?”

    “避祸尔。”

    “文相所言极是,如果大宋与契丹交战,情形危险之极的时候,官家可会让皇家撤离东京吗?”

    文彦博狠狠地看了王安石一眼,对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极为不满,咬着牙道:“不会!”

    王安石笑道:“这就说明,铁心源在哈密没有死战之心,他将母亲,妻儿看的比哈密国更重要。

    我说过,只要给他足够的诱惑,他放弃哈密国不是不可能。

    只要大宋和哈密国不动武,铁心源凭什么凭一己之力来撼动我大宋的根基?”

    话说完了,王安石不等文彦博给出反应,就拱手告辞,他在哈密已经习惯了骑马,跨上那匹从哈密带来的宝马,轻轻一磕马肚子,就一溜烟的回城了。

    文彦博攀着一束垂柳再次朝赵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松开了已经绽发了一星绿色的垂杨,自言自语的道:“再看看,再看看。”

    赵祯手里的筷子没有目的的乱伸,王渐就不断地把装满菜肴的小碟子往赵祯的筷子底下推。

    从昨日起,皇帝的心情就非常的不好。

    几筷子没有夹起一块春笋,赵祯就烦躁的丢下筷子问道:“公主走到哪里了?”

    王渐连忙道:“按时间算,此时还没过河呢。”

    赵祯的胸口起伏不定,咬着牙道:“这个不孝女,这个不孝女……”

    皇帝发怒的时候,即便是王渐也躲得远远的,低着头不敢应声。

    过了好半晌,赵祯喘均匀了气息,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一连吃了两碗饭才停下筷子。

    瞅着王渐道:“朕还撑得住,撑得住!不用别人帮忙,朕的江山依旧万世永固!”

    王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官家自然万寿无疆!”

    赵祯的眼圈渐渐泛红,喝了一口茶马上又恢复了帝王的本色,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白玉环递给王渐道:“拿给公主。”

    王渐双手捧过白玉环泣不成声。

    自古以来,玉玦作符节之用,君王把臣子放逐到边境,若后来要他回来再辅助自己,就赐他一个“玉环”,盖“环”与“还”同音。

    若与他决绝,不准回归,则赐他一个“玉玦”,因“玦”与“诀”(诀别)和“决”(决绝)同音。

    如今皇帝赐下白玉环说明他依旧希望自己的女儿去了哈密之后还能回来。

    一骑出了皇宫……

    赵婉抱着小儿子,拖着铁喜站在黄河岸边回首遥望开封,久久不愿离去。

    王柔花陪在她身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尉迟雷指挥着车队缓缓地沿着浮桥过河,拉赫曼则守卫在侍卫外围,如同钢浇铁铸的雕像一般等候太后和王后过桥。

    二月的黄河边依旧寒冷,也充满了愁绪,唯有不懂事的铁喜很想挣开母亲的手,去捡拾那些好看的石头。

    冷平坐在马上矗立在黄河对岸,只要太后和王后过了黄河,他将作为先锋,为王后开道。

    面对滔滔河水,战马局促不安,不断地用蹄子刨着大地,冷平却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不仅仅是他,随太后王后去哈密的宋人每一个都清楚这种离愁是如何的煎熬人。

    就在铁喜极度不耐烦,准备大哭一场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官道上狂奔而来,赵婉满是泪水的双眼顿时就变得明亮起来。

    一身黑衣还能在近郊官道纵马狂奔的人,只有宫里的寺人大官。

    王渐坐在马上,虽然被战马颠簸的狼狈不堪,脸上的笑意从未消退过。

    远远地看见车队才开始过浮桥,心头更是欢喜,尤其是看见一身白裘的公主依旧站在河堤上,心情更加的愉快。

    远远地跳下战马,顾不上休息,快步奔上河堤,双手托着白玉环道:“官家赐下白玉环。”

    泪如雨下的赵婉取过白玉环,仰头看看天空,看都不看王渐一眼,就下令道:“出发!”

    王渐笑吟吟的看着调皮的铁喜,被王柔花捉着不情不愿的随着母亲在侍卫的护送下踏上了浮桥。

    高声叫道:“早日回来啊。”

    赵婉的身子停了一下,马上就继续踩着软乎乎的浮桥向对岸走去。

    终于可以心无牵挂的离开东京了。

    想到即将回到哈密,赵婉的脚步就变得非常轻盈,如同一朵出岫的白云飘过了黄河。

    王柔花抱着铁喜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情变好的儿媳妇,这孩子在东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长大了。

    铁蛋身为通缉犯,自然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便他贵为哈密特使,在包拯眼中依旧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恶徒。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进入公主府,铁蛋这个杀了六十八位西夏使者的罪魁恶首决计不可轻易放过。

    一副马夫打扮的铁蛋小心的把王柔花扶上马车,与铁喜撕扯一阵,就随着大队人马启程,他决定吗,此生再也不来东京城了,除非,老包死掉。

    车队一路向西,越走,队伍就越是庞大,不断地有回大宋探亲的将士归建。

    归建的哈密将士,以西军最多,等车队抵达京兆府的时候,已经是一支足有万人的庞大队伍。

    也越来越像一支军队。

    那些原本围绕赵婉车驾的将门子弟很快就被彪悍的西域将士隔离在侍卫圈子之外,与这些虎狼之士相比,不论是精气神还是骑术,他们都相差甚远。

    与将门子弟不同,那些读书人却对哈密武士充满了好奇,还以为哈密武士都是拉赫曼这等没遮拦的西域好汉,没想到,光头冷平的出现,更让他们重新定义了彪悍的含义。

    也只有这样的汉子才能保护自己不受蛮夷的伤害。

第九十章鲤鱼西游

    第九十章鲤鱼西游

    铁心源见到欧阳发的时候百感交集。

    两人在清香城漫步了一整天,虽然不能把诺大的清香城走个遍,却也让欧阳发对清香城有了起码的了解。

    清香河从瀑布底下形成之后,经过温泉馆就汇集了大量的温泉水变成了一条小河,因为有温泉水的加入,这条河四季都不结冻,即便是在寒冷的二月,河水清澈依旧冒着袅袅的热气向城外流淌。

    别处的清香木还是一片死寂,枯枝硬干的没有半分春意,河畔的清香木却已经绽放了新芽。

    铁心源指着河对岸一直绵延到山脚的平坦田地道:“当初我准备在对面建造一些官舍和房屋,却被令尊阻止了,他提出开发清香谷里的百十条山谷,却不允许任何人动用这里的田地。

    对面不足三百亩的田地出产的粮食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有了这三百亩田地,清香城总算是还有一片可以让我们知晓农时的地方。

    也给以后留足了发展的余地。

    可惜欧阳先生不愿意来哈密,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会在河对岸给他盖几间茅舍,想来先生一定是极为喜欢的。”

    欧阳发背着手瞅着白雪皑皑的天山笑道:“家父说起哈密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神往,微臣与几个弟弟总是不能理解,如今看了一遍,总算是明白了家父的心思。

    且不说这里的异域风情,仅仅是这一片暖人心扉的人情,就能让人流连忘返。

    大王放心,家父年迈经受不起长途颠簸,欧阳发却可以继承家父的意愿,继续为我哈密国添砖加瓦。”

    铁心源点点头感慨道:“哈密国依旧年轻,还属于年轻人的天下,伯和兄旅途劳顿,不如就在清香城休憩一月,等养好身体,再去哈密国其余地方看看,这里百业初创伯和兄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欧阳发笑道:“这是自然,我才过日月山就喜欢上了这里,广阔天地自有一番作为。”

    铁心源大笑道:“心胸宽阔之人自然就喜欢一望无垠的去处,天山巍峨,又让伯和兄有了近山之乐,如此天地岂不是专为伯和兄所设?

    孤王以欧阳先生为师,你我师兄弟今日不妨大醉一场,发散一下心胸岂不快哉。“

    欧阳发抚掌大笑道:“正合我意,一起,一起。”

    自从来到哈密之后,欧阳发就出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父亲魂牵梦萦的哈密终究没有让他失望,这里比父亲描述的还要好十倍。

    来的路上欧阳发已经细细的看过哈密国,一个庞大国家的架子已经被人搭建了起来,那些城池说白了就是国家的骨架,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小城镇和村庄填满城池与城池之间的空隙,也就是说,这些小城镇和村庄就是这个国家的肌肉。

    只有骨头的国家必然是强硬的,这样的构架非常适合作战,如果一个国家想要发展,没有肌肉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个活的国家。

    欧阳发在哈密国是有家的,是父亲离开哈密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那间三进的大宅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子刘氏正在指挥仆役们打扫宅子,见夫君回来了,就笑吟吟的迎上来道:“父亲留下的宅子比妾身想的要好。

    里面的桌椅板凳一概不缺,只要打扫干净了,我们立刻就能入住,小果儿也喜欢这里,原以为这孩子来到哈密会不习惯,谁知一觉醒来还问我,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欧阳发见仆役们正在打扫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摇头道:“父亲在哈密的时候,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一间好宅子不足为奇。

    只可惜父亲离开哈密的时候把他在哈密著述的从政心得也一起带回去了。

    我在家中没有来得及读,现在想读也徒呼奈何了。”

    刘氏听丈夫这样说,想了一下道:“刚才大王府派人送来了官人的告身,官服,好像还有一本名刺,是专门借书用的,说是官人可以凭借这本名刺去藏书楼借书,您要是不提起书,妾身还想不起来呢。”

    “哈密有藏书楼?这倒是头次听说。”

    欧阳发嘀咕着走进了已经洒扫好的内宅,穿过一道花墙之后,就看到了一座琉璃房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由得停下脚步,指着那间房子道:“那是什么?”

    刘氏见丈夫终于注意到了暖房,掩着嘴轻笑道:“那可是宝贝,小果儿现在还在里面不肯出来。”

    欧阳发与刘氏结发以来一向恩爱,见妻子在卖关子,就笑着摇摇头,找到一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刚刚进去,一股潮热之气就扑面而来,暖房的外面还是隆冬气象,暖房里面却绿意盎然,如同暖春。

    一树桃花开的正艳,枚红色花朵将整座暖房都变成了春日的东京。

    梳着总角的儿子,正在垫着脚尖想要攀折桃花,见父亲和母亲进来了,立刻停了下来,却飞快的跑过来把手里抓着的一根黄瓜递给了父亲,希望父亲看在黄瓜的份上,忘记他刚才攀折桃花的错误。

    欧阳发笑着抱起儿子,绕过几畦春韭,来到低矮的桃树边上,折下一枝开的最艳的桃花递给夫人道:“这是野桃,能看花却结不了果子,夫人找个花瓶插进去装扮一下中厅也是很好的。”

    刘氏接过桃花人笑的却比桃花艳:“苏子瞻在东京向旁人夸耀他在哈密国写的诗,其中一首被人喻作梦呓之作,却想不到是真的。”

    欧阳发见妻子居然有兴致说诗词,遂凑趣道:“那首?苏子瞻作诗想来无数,哪一首竟然被夫人记下了。”

    刘氏张嘴吟诵道:“《春菜》,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

    欧阳发听妻子吟诵之后大笑道:“那就是贪吃的,如不触景生情,如何会做出这样的诗文来。

    很有可能就是在父亲的这件暖房里写出来的。

    我看这春韭已肥,夫人不如采些春韭,晚间我们就包些扁食,小果儿最喜吃扁食,为夫也沾些光。”

    刘氏嗅嗅丈夫身上的酒气娇笑道:“怎么,跟大王转悠了一天,也没有混顿饱饭?”

    欧阳发将脑袋杵在儿子的颈项间嬉闹道:“场面上的酒宴如何能吃得饱人?

    纵然酒宴上皆是山珍海味,又有谁会把心思放在吃食上,高谈阔论而已。”

    刘氏见丈夫微醺,接过六岁的儿子放在地上小声问道:“哈密官制与大宋不同,官员全部身着襽衫,也看不出一个高地远近来,不知夫君所授何职?”

    欧阳发打了一个酒嗝道:“暂为中书门下行走,待为夫走遍哈密之后,另做安排。”

    刘氏所有所思的道:“听父亲说哈密相国霍贤非是等闲之辈,夫君为他门下行走,恐非易事,不如早早确定。”

    欧阳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来的时候,路上遇见无数的哈密人往来于大宋和哈密之间,两地消息再无昔日闭塞之像。

    此次哈密国与契丹,西夏连场大战都以哈密胜利结束,如此消息必将震动朝野。

    不论是朝中,还是乡野,想来哈密国的高才定时如同过江之鲫,为夫既然先来一步,自然要找一处最能发挥某家长处的职位,一展平生所学。”

    刘氏笑道:“正该如此,夫君暂且歇息片刻,待扁食熟透,再大快朵颐。”

    欧阳发指着调皮的妻子哈哈大笑,率先扛起儿子快步出了暖房,刘氏就在后面笑吟吟的看着,她已经不记得丈夫上一次如此快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欧阳发没吃饱,铁心源自然也是饿着肚子的,拳头大小的芥菜包子一连吃了两笼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大王。

    今天的酒宴很有意思。

    除过霍贤这个老家伙依旧老神在在打瞌睡之外,黄元寿,彭礼,王大用等宋地来的官员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发来哈密是一个严重的讯号,在他之后,天知道有多少大宋高才要来哈密国入仕。

    大宋每年在东华门唱名者能有几人?

    与大宋数十万读书人相比,每科两百余人的取士人数如何能够满足这么多读书人的胃口。

    否则也不会出现宋人落第士子北投契丹,西夏之事了。

    入仕契丹,西夏的人数到底不多,士子们多少还要些脸面,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走这一遭。

    和西夏,契丹相比,在哈密入仕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哈密国从祖庙取走一支香火的事情,满大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

    再加上哈密与大宋历来亲近,即便是皇家也下嫁长公主于哈密王,大儒如欧阳修,霍贤,刘攽纷纷在哈密为官,哈密王又是纯粹的宋人。

    如此一来,谁也不能说在哈密为官就是背弃祖宗,就连对哈密国忧虑重重地文彦博,也从未说过哈密国乃是外族。

第九十一章梦话和灾害

    第九十一章梦境和灾害

    哈密的官场太平静了,平静到了没有涟漪的地步。天籁小说2

    只要不贪赃枉法,只要按部就班的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年限到了,就会升迁,就会有很大的一笔钱拿。

    不多事,不越权,各扫门前雪是哈密官员最大特点。

    事实上,只要做到这些,铁心源就可以偷笑了,这些官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官员好了很多,至少,喀喇汗国的迪伊思就非常羡慕铁心源能有这样的一群属下。

    只可惜,在铁心源的眼中,这些人实在是太平庸了。

    想想也是,能来哈密的官员一般都是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认命者,没有任何翻身余地的鱼腩官员。

    这种人的目标一般都不算大,只要能在退出官场的时候拿到那笔丰硕的奖金,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现在,一大群鲶鱼来了……

    铁心源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富庶。

    老婆带着一马车一马车的人来了,这些人与那些罪囚不同,他们是哈密国真正需要的人的。

    只有这群人来了,才能给哈密国原本野蛮的血脉里注入文明的火种。

    喝了太多的酒,铁心源也有些醉意,躺在云堂上,再次俯瞰清香城的时候,觉得生动了许多。

    尉迟灼灼进来的时候铁心源已经睡着了,炉火熊熊却驱不散穿越云堂的寒雾,蜷缩在一张巨大熊皮里的铁心源睡得很是香甜,有这张油光致致的熊皮,寒雾奈何不了他。

    关上花窗,寒雾就没了通路,云堂也不再是云雾的道路,关闭了门窗,云雾就缓缓上升,避开了高大的云堂,如同水一般沿着云堂高大的飞檐缓缓地流淌下来。

    就这样,一座高大的云堂就被云雾包围了起来,酣睡的铁心源就像是这座高大庙堂里的神。

    第二天铁心源醒来的时候,小心的把怀里的尉迟灼灼扶起来,他誓,再也不在冬天的时候住进云堂了。

    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湿漉漉的,铁心源的头都湿哒哒的,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睡觉场所。

    “怎么,您不再睡一会,再多感受一下神仙生活?”

    “我要是一个人睡,一定没有问题。”

    “当年是谁抽风一样的修建了这座云堂?把房子修建在风口上那里是人干的事情?”

    “我喜欢这里凉快。”铁心源说着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老天爷哟,您就饶了妾身吧,只要喝高了,您就会来云堂疯,可怜云堂管事一晚上要给你换七八次炉子,妾身也一晚上冻醒五六次。

    再这样下去,妾身估计就不能陪您白头偕老了。”

    “不稀罕老婆娘!”

    铁心源被尉迟灼灼说的脸上挂不住,张嘴就是伤人的话,说完就有些后悔。

    “您的老婆娘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哈密赶路呢,等她回来您再对她说这些话不迟。”

    铁心源指指脑袋道:“这里最近不太合适。

    ”

    “早就现了,梦里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您倒是告诉我,谁能顺着星光爬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来?

    什么样的宝马能让您日行千里且不沾染半点风尘?大闸蟹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您一口气吃八只,如此美食妾身为何闻所未闻?

    谁是老刀把子能把您逼迫的生死两难?”

    云堂里面冷得厉害,铁心源却觉得身体变得滚烫,很想把尉迟灼灼灭口,却根本下不去手。

    尉迟灼灼把脸凑到铁心源脸上,好半晌才道:“看样子是说到您的痛处了,你们男人心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情,妾身没兴趣知道,您也不用想办法来骗妾身。

    赶紧下山吧,妾身还想睡一个回笼觉呢。”

    铁心源一张嘴才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有些事情没法对你说,我都糊涂着呢。”

    尉迟灼灼费力的将大熊皮披在铁心源的身上娇笑道:“既然糊涂,那就一直糊涂下去,想明白了,日子也就没法子过了,且糊涂着吧。”

    说着话就把铁心源推出云堂,催促着赶紧下山。

    站在云彩里撒尿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尤其是死里逃生之后,这种畅快的感觉就越的明显。

    关在云堂里的铁心源根本就是一头困兽,尉迟灼灼昨晚陪着一头野兽睡了一晚上没有出事实在是万幸。

    最近,过去的事情总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很多早就忘记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的被回忆起来。

    很多人脸从陌生变得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在这个世界找到替身。

    铁心源万幸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了,他很可能会直接起战争,那个替身恐怕直到临死都不可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招惹了伟大的哈密王。

    提好裤子才现尉迟灼灼一直在偷看,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看的。”

    尉迟灼灼大笑道:“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铁心源上前紧紧的保住尉迟灼灼勒了一把道:“以后不来云堂了,这地方很邪性。”

    尉迟灼灼点头道:“那就不要来。”

    说完就挣脱铁心源的怀抱如同小鹿一般沿着小路向山下跑。

    铁心源重重的在自己胸口擂了一拳,恨自己在那一刹那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是无意识的也不成。

    尉迟灼灼知道自己有事情瞒着她,可能还瞒着所有的人,只是很聪明的没有追问。

    昨晚在云堂大醉来了一场,桌案上的文书就堆积的跟小山一般。

    铁心源很怀疑,就因为自己疏忽了一天,所有的麻烦事情都在这一天彻底爆了。

    北风变弱了,哈密国就派出上百队将士打着旗子去联络那些躲在天山山窝子里过冬的部族,通知他们的头人在三月雪化的时候来哈密城开会,商讨新一年的牧场分配。

    结果,派出去的将士传回来的消息非常的不好,仅仅是天山以北的游牧部落,就莫名奇妙的不见了七八支。

    营地破烂不堪,牛羊全部死亡,直到找到的时候还被冻得硬邦邦的。

    营地里只有零星的几具尸体,不像是遭遇了盗贼,更像是被活活冻死的。

    联系这些部族的将士不敢怠慢,迅集合到了一起组成一支更大的队伍,踩着尚未化尽的白雪向天山深处寻找。

    人找到了,可惜没有几个活的,按照牧人的话说,过去的那个冬天太冷了。

    游牧部落就是这样,兴盛的时候兴旺达,遇到天灾的时候就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游牧其实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活计,比种地还更加的没有保障。

    即便是遥远的后世,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可见游牧之朝不保夕。

    寒冷,加上大雪,确实造成了牧民的灭顶之灾。

    可以肯定的是哈密国今年的畜牧业已经遭到了重创。受灾的牧民只要还活着,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哈密国围拢过来。

    他们知道,想要度过这个难关唯有求助于哈密王。

    哈密河今年开封的时间比以往晚了足足半个月,这就是说,哈密的春天也整整晚了半个月。

    到底是收编牧人还是救援牧人这个问题在哈密的朝堂上争论的很厉害。

    孟元直,阿大,李巧这些将军们执着的认为,这正是哈密国一统这片土地的好机会,正好接收牧人,将他们正式编入哈密户籍,完成哈密国在这一带的一统大业。

    霍贤,刘攽,黄元寿,彭礼这些文臣认为,哈密国应该救援这些游牧部落,借给他们牛羊帮助他们重建部落,施恩余人,让他们继续充当哈密国向外延伸的触角,也成为哈密国的第一道防线。

    两者说的都有道理,在西域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畜牧业是一个不完整的国家,这里地大物博,对牲畜的需求量远不是大宋所能比拟的。

    没有马,就没有国家的统治,没有牛和骆驼,这个国家就是死水一滩。

    如果按照孟元直这些人说的,把这些一无所有的牧人全部编入户籍,好处是可以近距离的监视统治,不好的一点就是哈密国的畜牧业将会逐渐消亡,毕竟一支四处游荡的游牧部落是最难管理的。

    文官们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很没有道理,施恩于人并不是传统的西域做法,而且,做起来效果未知,背叛这种概念西域人根本就没有,有奶就是娘才是他们的本性。

    欧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听得津津有味,他一面感慨哈密国对游牧部落的强大控制力,一面又感慨霍贤等人的老辣以及远见卓识。

    纷闹的会议结束了,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铁心源就下令休会,让重臣好好地吃个中午饭,然后小憩片刻,等头脑冷静了,下午再继续讨论。

    欧阳的午饭是跟铁心源一起吃的,匆匆吃过无法之后,铁心源笑眯眯的瞅着欧阳道:“伯和可有话说?”

    欧阳在心里整理一下语言道:“说到底还是种族矛盾问题。”

    铁心源点点头道:“继续说。”

    欧阳一边思考一边道:“将军们的意思是准备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哈密国的大一统,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臣民都彻底的归附在大王身边,现在借助天灾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是不长久。

    霍相等人的说法其实就是缓缓图之,一来,哈密国还没有完全停止扩张,二来,霍相等人更希望看到一个以我宋人或者汉人为主体的国家出现,他们不希望现在就在哈密国出现种族冲突。”

第九十二章铁心源的规矩观

    “现在外面传言,哈密国外事不决问霍贤,内事不决问刘攽,这可是真的?”

    铁心源放下手里的书本,看着趴在他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的尉迟灼灼道:“房事不决你可以问我。”

    尉迟灼灼狠狠地拍了铁心源一把委屈的道:“总是不愿意和我正正经经的说话。”

    铁心源不以为意的道:“等我总是和你正经说话的时候,你就该哭了。”

    “你现在都不跟我说国事了。”

    “我自己都懒得想国事。”

    “搪塞之词。”

    “我也没办法,哈密国被霍贤他们弄得越来越像大宋了,上下规矩之严密,条例之多我都记不住。

    你上回给我念文书,霍贤事后劝诫了我不下三次,要是让他知道我又跟你说国事,老家伙非辞职不可,哈密国现在可少不了这个老家伙。”

    “你是大王啊。”

    “没错,我是大王,可是我这个大王现在快成泥菩萨了,大家呼啦啦的上来见礼一番,然后就轰隆隆的跑去找该找的人。

    想多说两句话人家都嫌弃。”

    尉迟灼灼皱眉道:“这可不是好事。”

    “胡说,这才是好事,哈密国的事情千头万绪,我就是长八个脑袋也看不过来。

    到了这时候,只有条例这律法才能保证这个国家继续繁荣下去,不要小肚鸡肠的,放心,没人打算翻我的船。”

    “既然如此,羊毛和毛料的事情我就不交给相国府了,咱们家总还是要有一点产业的。”

    铁心源闻言立刻站起来惊喜的道:“这么说你已经搞定了毛料染色问题了?”

    尉迟灼灼傲然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铁心源,小声道:“秘方!”

    铁心源打开瞅了一眼,就把秘方还给尉迟灼灼道:“加碱水多煮一遍羊毛就是你的秘方?”

    尉迟灼灼连忙把秘方收回袖笼里,咬牙道:“可不是吗,原来羊毛上有油脂,不用碱水煮就去不掉上面的油脂,染料在有油脂的羊毛上根本就不沾。

    您还不知道吧,加了碱水煮过的羊毛还能变得更软,纺出来的线更细,织成的毛料也更软,再也不会扎人了。”

    铁心源笑道:“那就看好了,这是咱家的产业,谁都不给。”

    尉迟灼灼忽然叹口气又把秘方交给了铁心源,泱泱的道:“公主要来了,妾身留不住这秘方的。”

    铁心源很想在这事情上装聋作哑,可是,羊毛的事情对尉迟灼灼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不分派个清楚明白,以后绝对会后患无穷。

    赵婉是个什么性格?别看从小性子就柔柔的,行动坐卧走处处彰显着皇家风范,看起来大度到没边了。

    实际上,皇族这两个字就说明了一且。大宋皇族的教育开篇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也就是说全天下的人和土地,以及土地上生长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皇家的……

    只有皇家赏赐给你的东西才是你的,在这之前,不论是你制造出来的东西,还是你辛苦劳作之后得到的东西都是皇家的。

    这种认知早就变成了赵婉的自觉,即便她表现的非常不明显,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身为赵婉的枕边人,铁心源如何会不知道自家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君,咱家的军队怎么样了?“

    “夫君,欧阳修这只老狗为何胳膊肘朝外拐,拿咱家的东西随便送人?”

    “夫君,咱家今年又开垦了多少土地?”

    “夫君,咱家的子民可怜啊,煮粥的时候多放点粮食进去,妾身可以喝稀点……”

    “夫君,您要多弄点土地回来,咱们现在有两个儿子了,以后还会更多,土地少了,孩子们拿到的就少了……”

    铁心源想起和赵婉在一起时发生的一些事情,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再看看愁眉苦脸的尉迟灼灼苦笑道:“最大的一份你还得给婉婉留着。”

    尉迟灼灼却精神一振连忙媚笑道:“夫君的意思是妾身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两成吧!谁叫你是小老婆呢,就算我想把两碗水端平,你自己恐怕都不敢接受。”铁心源叹息了一声。

    尉迟灼灼没有半分的不满,蹲身施礼道:“谢大王赏赐,有两成的收益妾身知道是您疼我的结果。”

    铁心源把手一摊苦笑道:“所有的活都是你干,分钱的时候你拿一点,人家拿大头,干的好了不一定能听到一句夸奖的话,干不好了挨骂受罚几乎是肯定的。

    你当初脑子抽什么风,非要嫁给我,如果你还是那个三不靠的尉迟灼灼,毛料的好处你虽然不能全部占有,至少五成还是没问题的。“

    “那怎么能比?”尉迟灼灼睁大了眼睛非常的不解。

    “一点钱而已,就算全部给王后妾身也没有什么怨言,与妾身这个国家的主人相比,什么委屈妾身都能承受。”

    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自己偏偏要说清楚,真是愚不可及。

    自己和尉迟灼灼确实有感情,可是真正让尉迟灼灼决定嫁过来的动力,却是哈密王妃这个名头……

    这个时代的女人基本上不会把自己当人看,尤其是大家族的女人,嫁人的首选条件就是看对自己的家族有没有好处,第二才看这个人是不是顺眼,如果第一条特别突出的话,第二条基本上可以无视。

    伤透心了,铁心源决定从现在起,决定少说话。

    事实证明,皇帝或者王族的誓言就跟清风一样随时都会离去。

    铁心源刚刚发完誓言,霍贤和刘攽就赶过来了。

    羁縻部落的灾害比前两日预料的还要严重十倍,事实证明,让铁心源损兵折将的那场寒流,带给羁縻部落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

    国相府派人统计受灾人数,统计回来的数字触目惊心。

    “这么说,我们羁縻部落的人口减少了六成之多?”看到这个数字铁心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霍贤叹口气道:“这还是好的,哈密国的羁縻部落多少还算是富庶的部族,食物不缺,衣物不缺,唯一缺少的是可以真正御寒的房子,牛皮帐篷说起来是房子,在这样的百年罕见的寒流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御寒能力。

    别失八里一带的牧族几乎死伤殆尽了。”

    刘攽打开另外一份文书递给铁心源道:“突厥王帐七万户希望归附哈密国。”

    铁心源奇怪的看着刘攽道:“自从一百年前突厥王帐三十万户加入了回鹘,之后哪来的突厥王帐七万户?”

    霍贤皱眉道:“回鹘王退往乌古敌烈军司之后,就重新冒出来了一个突厥王帐,之前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部族,我们忙着与喀喇汗,契丹吗,西夏作战,就没有太关注北方的那些小部族,之前还以为他们是塞尔柱的附庸。

    现在看来,这些人似乎是独立的,七万户可能是夸大之词,几千户估计还是有的。”

    铁心源接过文书仔细读了一遍笑道:“国相准备分割这些所谓的突厥人?”

    刘攽皱眉道:“这些人哈密国一个都不要,数百年来,这些突厥人没有消停过一刻,强大的时候就四处劫掠,弱小的时候就会附庸在其余强大种族的羽翼之下苟活。

    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反反复复毫无操守,最可恶的是这些人还很会抱团,从无入乡随俗之说,任何种族对他们来说,不是抢劫的目标,就是可以寄生的对象。

    老夫以为,这些突厥人不要也罢。”

    霍贤摇头道:“不妥,我哈密此次损失的游牧部族实在是太多,每个部族都有很大的人口损失,如果不能迅速的给这些羁縻部族补充人口,我们哈密国的畜牧业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老夫以为,接收突厥人,只是沿袭我哈密旧例,突厥首领进清香城,其中还要包括他们的巫师和神婆,再把这些突厥人以户的形式发往人口锐减的各个羁縻部落。

    我想那些部族首领知道该如何分拆这些突厥人。”

    铁心源仔细看了文书笑道:“既然分拆突厥部落对我们有利,那就按照国相的想法去做。

    贡夫先生说的也非常有道理,我们务必告知那些接收人口的部族,不允许这些突厥人再抱成团,尽快通婚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刘攽不满的道:“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霍贤哼了一声道:“我想,孟大将军应该有办法让他们乖乖的听话。”

    听霍贤动了怒,刘攽恨恨的不言语了,三个人在一起订制了一个详细的策略,剩余的自然有属官去给各个部族分派人口,三言两语之下,一个刚刚兴起的部族就再一次在哈密国的王宫里被侵吞的干干净净。

    送走了霍贤和刘攽,铁心源非常的欣慰,文人拿起屠刀来,要比屠夫使唤的更好。

    一代大儒现在开始用彻头彻尾的西域做派来办事了,证明一方水土养一方那个人这句话果然没有错误。

第九十三章下不了手啊

    第九十三章下不了手啊

    天大的事情有了应对的办法之后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了。

    作为哈密国王,铁心源只要看结果就好,至于过程,那是百姓和臣子们才需要关心的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方向。

    方向正确了,道路崎岖之类的人们都会想办法解决,哪怕是太行王屋这样的大山,那也是想搬就搬毫无压力。

    正确的方向这也不过是一时的看法,铁心源也不能确定哈密国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

    只不过是按照他的心思在进行罢了。

    这就是王的自由。

    三言两语确定了一个族群的事情之后,铁心源就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力吃一碗干拌面,还是那种肉臊子盖满饭碗的干拌面。

    面一定要筋道,吃到嘴里最好能弹牙,还不能凉了,肉臊子一定要软烂,肉不用咬就能很自然的和面条粘连在一起,即便是最上面的配菜黄瓜,也一定要清爽,最后要跟筋道的面条,软烂的五花肉,形成一种层次多变的口感,一口下去先咬黄瓜是一种滋味,先咬面条是另外一种滋味。

    层次多变的如同高手弹琴,令人欲罢不能。

    当然,加上一头新蒜,这碗面绝对能够有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

    “把嘴拿开,臭的!”

    “我嚼茶叶了。”

    “谁家大王会把袍子撩在膝盖上,蹲在地上抱着盆子一样大的碗一口面,一口蒜的吃东西?

    咱们哈密农家现在吃饭也会找一个正经桌子,没有你这样的。”

    铁心源仰头想了一下尉迟灼灼描绘的场面,觉得很是豪迈,很久以前在长安吃裤带面的时候,大家全是这么干的,上桌子的才是异类。

    “你知道个屁,当大王了就该随心所欲!明天就下一道旨意,以后吃面只许蹲着吃。”

    尉迟灼灼怀疑的看着丈夫道:“别告诉我你这么辛苦的打江山,守江山,最后就是为了可以蹲着吃面?”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吧,你知道的,我很少有当大王的自觉。

    现在日子过得不错,想打架了有无数的兄弟帮忙,想打哪个就打哪个。

    老婆也娶了两个,东面一个,西面一个,想睡那个就睡那个……”

    “无耻!”

    “你的意思是为了不无耻我们将来三个人可以大被同眠?我不反对。”

    “滚出去!”

    暴怒的尉迟灼灼用葱白一样的食指指着门外,敢把大王赶出卧室的只有哈密王妃。

    “你等着,以后求我我也不进来。”

    铁心源昂首挺胸的出了门,今晚已经约好铁一他们一起喝酒的。

    之所以吃那么一大碗面,就是为晚上喝酒做准备,铁一铁二这些人平日里充满了高级骑士的威严,只有喝起酒来才会变得像一个牲口。

    不吃的饱饱的,根本就支撑不了一晚上。

    铁一的酒局不是谁都能参加的,虽然酒局上只有一锅羊肉,但凡是能参加铁一的酒局,就没有人会推辞。

    尉迟文能参加这个酒局,纯粹是被尉迟灼灼硬塞进来的,打着照顾大王的借口进来的。

    一到狼穴,他就很自然的担负起照顾羊肉锅和倒酒的任务,很有眼色。

    原本没有喊孟元直,这家伙最近跟两个龟兹来的年轻歌姬打的火热,整日待在一间屋子里把门窗关的严严的探讨龟兹歌舞,听说快研究出东西来了。

    许东升也从胡杨城回来了,自从胡杨城变成哈密国与契丹人交战的大本营之后,那里的奸细就层出不穷,直到契丹人离开了阻普大王府,他就把监牢里面的人杀了一个精光,回到了清香城。

    两百一十七个人里面肯定有冤枉的,可能数量还不少,因为牵涉到奸细这种名头,许东升觉得还是杀光比较好,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一一去辨别。

    阿大,阿二只要回到清香城,就会住进狼穴,还是狼穴最深处的一间房子,他们哥俩其实很讨厌见阳光,如果不是因为哈密国战祸连绵不绝,他们一定会变成那种见到月亮就嚎叫的狼人。

    铁三百是被老婆背来的,这一次与契丹人作战,铁三百受创十一处,血流了至少七八斤,修养了一个多月,依旧怕冷,怕光,怕房事。

    铁家兄弟就没办法说了,他们的日子过的严谨的如同沙漏,从铁一到铁六都是如此,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练武,什么时候办公,都精确到秒。

    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他们过一天和过一年没有任何的区别。

    将作营就来了水儿和火儿,福儿,玲儿他们忙的脚不沾地,哈密国现在需要大量的玻璃镜子和老花镜去骗人,来充实国库。

    今天的饭菜很丰富,除了一大锅羊肉之外,居然还有好大一盆洗的干干净净的胡萝卜,萝卜缨子都没去掉,估计是从王府暖棚里新拔的。

    一荤一素搭配的非常合理。

    铁一这里就没有椅子,七八个巨大的胡杨树墩就是凳子,铁心源的躺椅是尉迟文帮着背进来的,和这些人要喝一晚上的酒,没有一个舒服的椅子根本就熬不下来。

    一进门,铁一就一人发了一坛酒,他没有舌头,所以很讨厌说话,所有的话都在酒里面。

    喝完一坛酒,明白他意思的可以继续留下来喝酒,不明白他想法的可以告辞回家了。

    铁三百人最老实,撵走了老婆之后,就一口气把一坛子酒喝的干干净净,最后还把酒坛子倒过来确认没有剩余,这才骑坐在一个胡杨树墩子上等别人开口说话。

    孟元直一向不喜欢铁一他们喝的这种蒸馏酒,喝了一半之后就把酒坛子放下道:“大宋国内来的将门子弟到了军中之后要从伍长干起。”

    他是大将军,哈密军中第一人,一上来就定下了谈话的调子,有资格和他唱反调的只有李巧,偏偏李巧这一次来不了,高原上的吐蕃人乱糟糟的,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有分裂的可能,这个时候,他必须坐镇青唐城。

    阿大点头道:“应该成为常例,以后勋贵子弟进入军中,也应该以此为例。”

    铁心源笑道:“只限于哈密正规军,如果有例外,可以进近卫军,路不能全部堵死,总会有例外的。”

    许东升皱眉道:“根据老夫手里的消息判断,那些人里面没有惊才绝艳之辈,只能说中平,这些人不值得我们为他破例。”

    铁心源无奈的摊摊手道:“人情社会根本就无法杜绝人情,官府可以铁面无私,王族做不到。”

    铁一用手里的刀子指指铁心源的胯下,所有人就不说话了,一起看着铁心源。

    铁心源没好气的道:“我儿子就我儿子,指着我胯下做什么。

    大宋我们当然想要,而且想的要命,之所以让王后带着孩子回来,就是要给那群人造成一种我们不稀罕大宋皇位的印象,让大宋朝野绷紧的那根线松弛下来,然后再卷土重来。”

    铁三百插话道:“王世子是我们的王世子,如果去了大宋感到委屈,我以为可以不要,我见过大宋的军队,杨怀玉的麾下算是精锐,比起我哈密国将士还是不如。

    只要大王下令,我们有的是能力给王世子打下大宋,平白弄回来的,不如打下来的牢靠听话。”

    铁心源摇头道:“你不了解大宋这个国家,他看起来羸弱,一旦下决心死扛到底的话,说实话,没有个几十年的时间,你想把那个国家拿下来想都别想。

    要是打上几十年的仗,我们可能比大宋更容易完蛋。”

    许东升鄙视的瞅瞅铁三百道:“打上几十年的仗,那个国家会被打成一片废墟,我们要的是一个完整富庶的大宋,要一群难民和一堆废墟做什么。”

    铁心源见铁三百被许东升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解围道:“主要问题在我,我从没想过与大宋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我儿子如果能成为大宋的皇储,那自然是最好的状况,如果此事不成,我们就断掉这个念想,只要把哈密国治理好了,天下终归会成为我们的。

    就目前而言,哈密国最大的敌人依旧是契丹与西夏,这一点诸位一定要明确。

    喀喇汗国的阿丹王正在班师途中,听说这一次他们去天竺收获很大,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确定哈密与喀喇汗之间的关系。”

    孟元直叹息一声道:“看来大王不想多说皇储的事情,我们在这一方面还有太多的手段没有用,如果大王能下定决心,我走一趟大宋不是不行。”

    铁心源提起酒坛子和孟元直碰了一下,大口喝光了剩余的酒,长长出一口酒气道:“你要去了东京,马上就是人头滚滚的局面。

    老孟,我心头还是有一点坚持的,我即便是不愿意做大宋的忠臣孝子,不愿意帮助大宋,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损害这个国家的事情。

    我非常在意史家对我的评价,比你们想象的要在意的多,别人死后不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

    我觉得我将来很可能会亲眼看到这些评价,所以,我不想为了那个位置,割裂我的亲情,抛弃我的祖宗。

    老孟,此事只可谋划,不可强求,以后莫要再提,仅仅是哈密国,就足够我们兄弟为之忙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