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古刀谈全文阅读 第1分节

第一章

    “永延二年x月x日

    今日是我十岁的生日。

    因为从当初满五岁时便随父亲习字,到今正足五年,兼之平日闲暇时间颇多,是以在父亲大人的建议下,我开始写日记了。

    今晨早起后,给母亲大人背诵了《万叶集》,但因背诵不完全遭到了母亲的责罚。所以直到下午便都是在房中抄写《万叶集》,未曾出门,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

    “‘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吗?”看过我第一天的日记后,父亲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了叹息声。正在我恭敬地低伏在殿下,纠结于是否哪里做错了的时候,又听他开口道,“月子,有趣的日记都应当写一些趣事才对啊。”

    我默然片刻,想了想,闷声回答:“那么,我这便是无趣的日记了。”

    父亲闻言,笑了几声,将我的日记递了过来:“也是我的错,一直把你禁锢在家中,也是时候让你出去和其他家的小姐一同游玩了。毕竟,要想日后成为合格的女官,一味地读书也没什么意义。”

    我接过日记本,低头应道:“是。”

    “永延二年x月y日

    今晨听从父亲的命令,和左大臣家的铃小姐出门踏青reads;添香食色。牛车行至半途,竟忽作小雨,倍感扫兴。铃小姐提议在牛车中做游戏。但由于没随身携带玩乐之物,我便提议背诵和歌。不想比我还大一岁的铃小姐竟然还未将一本和歌集背完,这倒挺稀奇。于是,我们便驱使随身侍卫回了家。”

    “最后还是回了家、背了一整天的书吗?”看过第二日的日记后,父亲无奈地笑了笑,将日记本合上,“月子,每天都过得这么无趣,可不成啊!日后你若是入了宫,哪日成了中宫身边的女官,可是得学着逗乐中宫大人的。”

    “可是,我日后不是要和父亲一样,成为史官的吗?”我想了想,严肃回答道,“这一点,五岁之后,您与母亲大人便向我说明了啊。”

    听了我的话,父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而笑道:“你觉得那样比较好吗?只要你觉得不错,那样便好。”

    我垂眸想了想,才轻声回答:“倒也不是错与不错的问题,而是说将来我除了成为史官,便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吧。”

    正座上的父亲沉默了许久,,最后叹气道:“抱歉,这日记你以后也不用再写了。”他顿了顿,“今天下午,我有些资料要用,但它们都还在弁官局[1],你等着帮我走一遭带回来吧。”

    “我知道了。”应下之后,我退出主殿,回房中继续抄写书籍。

    一般来说,作为贵族家的大小姐,虽说自小习字是有必要的,但是却也无需像我这般需得细细研读掌握。但是由于生在古美门家族,尤其是我这一辈主家仅有我这一个继承者,我自小便被父母要求通习古籍,以为日后传承古美门世家史官一职做准备。

    作为女性,入朝任职已属不易,更何况是要成为正式的史官。史官虽说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官职,但却为历朝历代天皇大人关注。古美门家族自古以来便一直传承着这一官位,所以不管怎样,父母及老一辈的人都希望我能顺利接下这一职位。

    >>>

    暮春时节的这几日,天总是灰蒙蒙的。

    我换上方便步行出门的壶装束[2],希望能赶在落雨前将父亲所需的资料从弁官局拿回来。

    从待贤门走出主城区便踏上了太政官[3]所在的街道,我快步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沉郁的天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昨日随铃小姐出门时染了点风寒,好在并不算严重,但如果再淋了雨,便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父亲所需要的资料不过是两卷书,我将它们抱在怀中,步出太政官的大门时,正巧瞥见对面阴阳寮[4]刚上了灯。想起几日前来庆祝我十岁生日的安倍晴明大人,我便直接走进了阴阳寮的大门。

    “请帮我通报一下,我是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前来拜见安倍晴明大人。”对着把守在阴阳寮门前的武士说明身份及来意后,本以为他会进入里面通报的我却忽见面前高大的武士身躯动了动,继而“砰”地一声变作了一个小纸人。

    “诶?”傻了眼的我看着面前的小纸人,迟疑了一下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哈哈哈哈,怎么样,月子小姐?”从门里走出了一名老人爽朗地笑着,模样可亲,“又被我吓到了吧?”

    “晴明大人……”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恶作剧的我无奈地走上前,向他弯腰行礼,“前日多谢您会来给我送祝福,今天正巧来太政官帮父亲大人带书籍,所以过来向你道谢。”

    “嘛,这个就不用了。说来月子你真的很懂事呢,哪像我家的昌浩,现在天天惹我这个老人家伤心难过,一点都不顾我这个做爷爷的心情,前几天还说将来不做阴阳师什么的reads;庶女修仙。”说着,平日里人前严肃高贵的老人家忽然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眼泪的眼角,悲伤地向我诉说,“明明小时候经常被我的小法术吓得大哭,现在都毫无反应,一点都不考虑我这个老人家的心情。”

    听了这番诉说的我歪了歪头,无奈地苦笑了几声,心里一时间有些同情他的孙子:“昌浩大人应该也是说的一时气话,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明明有灵视之力,但是却忽然消失了的缘故吧。”那位安倍昌浩大人的故事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在京中任官的人家都知道。据前几日去雅乐寮[5]拿资料的父亲大人说,还在那里看到了学吹笛子的昌浩大人——可见他对于成为阴阳师已经多少有些有心无力了。

    “也或者是……”我看了看面前名扬天下的大阴阳师,小心道,“感到了上一辈的压力的原因吧,这一点,我倒是颇有体会。还有晴明大人刚才说我懂事什么的,家父这几日还说我过于沉闷无趣呢。”

    其实相比和其他人相处,我更喜欢和晴明大人处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为阴阳师见识广博、阴阳皆通的缘故,年逾六十的晴明大人总是和一个孩子一般,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可以看出是个快活的人。不过要是每天都被他这么恶作剧,确实也会觉得有些受不了——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更同情安倍昌浩大人了。

    而听了我的话,晴明大人则是沉默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只是每日过得生活过于无趣罢了,并不是本身是个无趣之人。在我看来,月子小姐比京中的其他人有意思多了。”说着,他想了想,从我手中拿过之前那个小纸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并用手指在纸人上轻轻一点,然后递给了我,“前日宴席上送的礼物与其说是送给你,不如说是送给古美门家族,今日这个算是补偿。你把它随身带在身上,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看着晴明大人满面笑容,我迟疑地接过纸人,想了想,放进了衣襟里。收下了这份礼物的我向他弯腰致谢:“多谢了,家父还急着用这些资料,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看了眼我怀中的两卷书,晴明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辞别了晴明大人后,我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空,心下暗道不好,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轰隆隆”地一声闷雷响过,不一会儿便有小雨落下。刚进入主城区的我将怀里的两卷书裹在衣服里,抬眼望去,只见周遭湿气蒙蒙,偶有行人疾步走过。

    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卷,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顾不得护住自己便迈开大步往前跑去。

    雨势不像前几日那次一样渐渐小去,反而颇有加重之势。我踏上了一座小拱桥,正瞥见一个身形高瘦、一身深蓝色狩衣打扮的男子迎面跑来。未免和他撞上,我急忙刹住了脚下的步子,可由于先前跑得略快,我的身体开始向前倒去。

    正在我以为要摔倒的时候,对面跑来的男子却一把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及时拽住了我。然而由于他的这一动作,我先前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两卷书全部掉在了地上,暴露在雨中。

    我愕然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男子。他约莫二十岁出头儿的模样,可却是我见过的人中长相堪称最漂亮的,尤其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雨气蒙蒙,亦或是由于我尚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在我看来,那双眼中竟像是有月华闪过。

    “你还好吧?”他笑着开了口,上前一步,用他的广袖将我的半身笼住,“淋雨虽然很有趣,但是女孩子家的,可要小心别染上风寒。”

    他的声音与周遭的雨声一同混入我的耳中,我怔忪地看着他,良久才找回了声音:“抱歉,我从来不觉得淋雨很有趣,如果不是要拿书卷,我就会带上斗笠了。”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微小的动作牵引着之前掉落脚边的书卷滚动了几下,这才注意到它们的我忍不住变了脸色,蹲下身子去捡书卷。

    正在我想着回去如何交代的时候,周围的视线忽然一暗。我抬起头,看到对方仍举着胳膊,用袖子为我遮雨reads;拼夫。

    从我的方向望去,面前的男子垂眸看着我,眼底含笑:“既然不喜欢淋雨,那么就更该避免暴露在雨中了。”

    我撇过眼,不再去看他,将粘在书卷上的泥土擦去,而后站起身,抱在怀里:“多谢。”我想了想,觉得就这样离去似乎有些略失礼仪,便随口问道,“您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吗?是刚搬来这里吗?以前在京中似乎都没见过您。”刚说完,又觉自己多言,连忙垂眸致歉,“是我多言了。”

    对方歪了歪头,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道:“正如古美门大人所言,月子小姐确实是个很知礼的姑娘。”

    我一怔,而后多少反应了过来:“您莫非……是家父的客人?”

    “唔,这样说倒也不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开口道,“哈哈准确的说,应该是主人暂时寄放在你们家的东西吧。”

    暂时寄放在我家中的东西……

    我想了想,方才开口:“大人这话说的……略有些奇怪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自己为‘东西’的。而且……”我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不解道,“您这样的一个大人,怎么能被暂时寄放呢?”

    对于我的疑问,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没有作答。

    在明白自己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后,心里蓦地有些失望的我叹了口气,而后才笨拙地发现由于他的庇护,个子娇小的我一直未被雨淋,而他却是整的人暴露在大雨之中。

    我面上一热,连忙退出他的庇护:“失礼,竟害得客人在这里被雨淋,还请您和我一同回家中换洗一番。”

    听了我的话,他仍是微笑着不语。由于他不肯移动,我也不好先走,唯恐失了礼仪,回去被父亲指摘。我们二人在朦胧雨幕中伫立了片刻,他的沉默让我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边角已被打湿的书卷,将它们抱得更加严实。渐渐增大的雨势模糊了我面前人的容颜,由于身高有差距,我几乎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您……不愿意随我回去吗?”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低下头,被绑做大垂髻[6]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莫名开始蔓延开来的苦涩滋味令我感到异常难受。

    “真是……奇怪,”面前的人却忽然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笑意,又夹杂了几分困惑,“我随不随您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何月子小姐神情这般苦涩?”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继而又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如果我现在不能把您带回去,那么您恐怕是不会再回去的吧。”轻轻吐了一口气,我看着他,笑道,“抱歉,似乎说了奇怪的话。”

    他垂眸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温暖,继而他伸出手将我拉人他的怀中。未等我说什么,他便又开口道:“竟然让月子小姐受累淋雨,真是我的过错,若是因此再得了什么病,我可没什么可拿去赔的。”他顿了顿,轻声笑道,“古美门大人说,月子小姐无趣,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和男性这般接近,在他宽大衣服的庇翼下,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卷,面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既然月子小姐都这般请求了,那么我便随你回去吧。”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轻快地夸赞道,“不过不愧是京中有名的古美门家族的女儿,月子小姐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本来确实是准备潜逃的。”

    “诶?!”若非是我听错了,他这句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

    我撇过头,看了他一眼,心下不由觉得好笑:‘怎的让人觉得……这般孩子气?’

第二章

    由于急着将取回来的书卷交给父亲,刚进了家门,我便向男子致谢,说明了去哪里找寻婢女后便忙去了正厅reads;帝门引。

    谁料刚踏进正厅的我一眼便瞅见父亲正和一位客人攀谈,深感眼下这般姿态难以见客的我正欲退出正厅,却听到父亲叫了我一声:“月子,既然来了再退出去,未免有失仪态。这是三条宗近大人,还不快来见客。”

    心想着既然父亲不介意我这幅模样去见对方,想来对方并不是多么贵重的客人,硬着头皮进入正厅的我跪伏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地回想“三条宗近”这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是在哪里听到过来着。

    正在我手脚无措之际,忽听得父亲再度开了口:“三条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我将他新铸就的太刀‘三日月宗近’的相关资料记录下来。”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说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月子,你觉得这个任务可以胜任吗?”

    我跪在那里,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这虽然并非难事,可由我来未免……”

    “三条大人觉得如何?”没有理会我的纠结,父亲转向三条大人,开口询问道,“我的女儿虽然尚且年幼,但是记录一把刀的资料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还是不算多么难。您意下如何?”

    正在我以为对方会反对之际,却听到他笑了几声应道:“那么,便劳烦月子小姐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一个长锦盒推到了我面前,“这孩子叫做三日月宗近,劳烦小姐替它测量记录一下。”

    我紧张地不敢抬头看对方,只是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最后俯身还礼:“我明白了。您几日后来领呢?”

    三条大人沉吟了片刻,最后开口道:“三日的时间,怎么样?”

    “没有问题,请您放心交给我吧。”这个时间可以说非常宽限,我暗暗松了口气,朝他低头表态。

    知道了他是刀匠后,我便立即想到了这个名字耳熟的原因了。三条宗近大人是近来京中颇负盛名的名刀匠,锻造出的刀剑多是被京中贵族买走,颇受他们喜爱。之前一直以为是个严肃的人,不过今天和他对话一番,却觉得意外的温和,而且总觉得这种语气颇为熟悉。

    其实在历朝历代,名刀匠打造出的满意之作多是会要求史官记录在册,好可以名留青史。只是三条宗近大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不少优秀作品,却都没有来找父亲记录,可见此次这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令他非常满意。

    回到了自己房间后,感到浑身一轻松的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锦盒,思虑片刻后将它慢慢打开。看着盒中的刀,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它,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三日,就请您多多指教了,三日月宗近大人。”不知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错觉什么的,我感到手里握着的刀似乎轻微地抖了抖。

    “诶?”定睛细细观察了一下手里的刀,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我转过头看向外面的雨幕,低喃道,“唔,应该是错觉吧……阿、阿嚏!”刚刚感叹完却忽然打了个喷嚏,以手掩面的我一边庆幸这里没有什么人,一边又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啊啊,果然刚才在外面受了寒!”

    将房门关好后的我从柜子中取出换洗的衣服,而后将身上尚有些潮湿的壶装束脱了下来。正在我刚讲内里的亵衣穿好、开始穿外衣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从原先那件衣襟里掉出来的小纸人。

    想了想晴明大人的话,又考虑到带着它又不会多麻烦,我将它再度放进了衣襟里,小声地自语道:“差点辜负了晴明大人的一片好意,不过看样子大概没有什么作用吧。”想了想自己这一整天似乎也没有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决定将晴明大人先前的祝福当做一个善意的谎言。

    虽说晴明大人不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戴在身上,但是忘记随身带着的话,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想起晴明大人委屈的抱怨,我轻声笑了笑。

    再一次确定已经将装着那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的锦盒放好后,我才开始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给婢女去洗reads;拉钩为什么上吊。

    可能是由于年纪和真正的大人还有些差距,我平日也经常丢三落四,可是这次如果将三日月宗近这把宝贝刀弄丢的话,可不会想往常一样,只是被父母责骂那么简单了。

    不过,说起来丢三落四……

    我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湿了半边的衣服,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总感觉……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来着……’

    换好衣服之后,考虑到不及时拿去清洗的后果,我将潮湿的衣物折叠起来,准备送到婢女那里去清洗。

    走在走廊里,我转过头看着庭院里逐渐增大的雨势,不由叹气道:“真没想到会下那么大,要不是那位大人……”脑海中像是闪过一丝光,我脚下的步子一顿,脸色顿时忍不住一变,懊恼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啊啊就说忘记什么了!原来是把恩人忘记了吗?!”

    一想到母亲知道后又要罚我抄写教导规矩礼仪相关的书籍这种后果,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跑向了婢女们休息的房间。

    “那、那个!清野小姐!”急得脸颊都有些发烫的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屋子里正在整理的婢女们看到我皆是一惊。

    我在她们之间来回寻找着主事的清野小姐,却在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后不由陷入了绝望:“清野小姐她不在吗?”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母亲递到面前的十本要抄的书。

    没等屋子里的婢女给出回答,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清野小姐的声音:“小姐为何这么急着找我?若是让大人和夫人看到您这幅模样,他们又要责罚您了。”

    “清野小姐!”我转过身,惊喜地看着面前微垂着头看着我、面带微笑的女人,心里的焦急顿时消去了不少。

    和只是表面看上去成熟的我不同,清野小姐是一个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稳重到令人敬佩的长辈,明明才刚刚二十岁,可贤良淑德的美誉早已在京中传开了,平时做事什么的也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大概是去收拾刚才父亲见客时用过的茶具,清野小姐手里还拖着它们。她将茶具交给其他婢女,又让她们取过我怀里的衣服,而后看着我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怎么说,我好像……在客人面前失了礼仪。”一想到自己能从外面平安归来全是对方替我遮雨的原因,我不由用手捂脸,压低声音懊恼道,“我今天从外面归来路上见到了父亲的客人,但是回来后却把这一路替我挡雨的客人忘在脑后了。”

    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先是一愣,而后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有看着我开口道:“可是,今日来造访的,只有三条大人一人啊,我并没有见到其他客人来。”

    “诶?可是,那位大人明明说是来家中做客的啊。”我回想了一下,补充道,“他还说,自己是被寄放在家中的,当时还很奇怪来着。”

    “寄放?啊呀,这种词汇不是形容物件的吗?”和当时听到这个词的我一样,清野小姐脸上也露出纠结的神情,“那位大人是京中的那位少爷吗?是个怎样的人?”

    “唔,我在京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新搬来的某位大人府上的少爷,因为前段时间王上[1]不是提拔了不少新晋官员吗?可是他却说不是。”我想了想那个人给我的印象,而后给出了一个形容词。

    “诶?漂亮?”对于我使用的形容词,清野小姐以袖掩口轻声笑了出来,“小姐您一直称那人为‘大人’,我还以为是位男性,原来是个女性啊。”

    “不是不是!那位大人确实是男子,但确实位极为漂亮的男子!”对于清野小姐的误解,我连连摆手,“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人呢reads;就是要成神!”

    不料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笑得更为欢快:“啊啦啊啦,原来是小姐思春了!”

    一听这话的我脸上一烧,连说话也开始变得不流畅起来:“才、才不是!那位大人是真的非常漂亮,并不是我用词不当!”

    “好了,小姐。”微笑着握住我的双手,清野小姐轻声道,“那位大人如果真的来到了宅中,总是免不了要去见大人的,您莫用如此担心他的行踪。既然会对置身雨中的您伸出援手,那么想必他一定是位温柔的大人,不会对您的遗忘感到愤怒的。眼下,您最好是去喝一碗热姜汤去去寒,不然到了晚上,怕是要着凉的。”

    看着清野小姐,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的我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我先回房中休息了。等着,您再让婢女送碗姜汤来吧。”

    “好的。啊,对了。”清野小姐用食指指了指我的胸前,微笑着开口道,“您怀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我一怔,将视线移到胸口前,发现是那个小纸人冒出了头。于是我不由微笑道:“是今日遇到晴明大人时,他送给我的。大概是刚才走得太急,先前放得又不认真,不小心出来了吧。”看着手里仍有些潮湿的小纸人,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淋了雨,害得它也湿了呢!”

    “啊啦,原来是这样啊!”清野小姐取过我手中的纸人,而后递到一旁的侍女手中,“听认识的阴阳师大人说过,这样的小法术,若是让纸人湿透了便会不灵的,我先帮你烤一下。”

    “那个倒也没什么关系啦,就算随身带着小纸人,也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啊。”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天,我摇了摇头笑道。

    辞别了清野小姐她们,我再度回到房中。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还是再度放进了怀里。安心地吐了口气,我慢慢抬起了头,却对上一双含着月牙的美丽双眼:“诶?”

    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半晌,刚才一直在找的男子却眉眼弯弯笑得优雅地开口道:“终于看到我了吗?”他伸出指,轻轻戳了下仍呆着的我,继续道,“刚才我一直跟着你,你却一眼都没注意到我,现在终于看到了吗?”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次相见却以‘东西’称呼我,月子小姐真是失礼。”他微笑着正坐好,看着我开口道,“不是你说的,接下来的三天要好好相处吗?”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锦盒,“那个,是我的本体哦!”

    我想,眼前这个犹如贵公子般耀眼的男子,他一定是个幼稚且有坏心眼的人。透过他含笑的双眼,我看到了一脸呆相的自己。而我这幅模样显然更加地取悦了他,令他嘴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这、可是!”我几乎是扑到了锦盒上,急忙打开了锦盒去查看盒中的物品。

    在确定那把刀仍好好躺在盒子里之后,我不由舒了口气,感到了安心。

    可未等我完全放下心,身后便又传来了男子温和的声音:“说起来,你这几日要好好测量我,对吧?”

    “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我一时间身体不由僵硬了起来。

    “既然这么赶时间,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咦?!”一时间感到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猛地转过身,继而瞪圆了双眼。

    我,古美门月子,自小受到严格的家教,十年以来和异姓男子接触都极少,然而却在今天,看到了男性的身体。

第三章

    身为古美门家的独生女,我一直被父母严格要求着,平日都在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孩子脾气,而对于男女之事,也只是偶尔听闻京中谁家女儿与哪家公子夜间相会之类的传言,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了解。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对男性的了解将来会全部通过未来夫婿而得知,但是却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才只见了两次面的男子却用自己的亲身行动为我上了一次鲜见的近身课。

    一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我就觉得羞愧难当。好在可能是他身上华丽繁重的衣服不大好脱下,我回头时,他才只脱了半个身子的上衣,露出了上半身大片的肌肤而已。

    但是尽管如此,那一眼看到的场景仍令我难以接受。深感羞愧的我双手捂脸跪伏在榻榻米上,不敢抬头再去看他,更不敢大喊大叫,唯恐再被父母知道。

    我反复深吸了几口气,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不停颤抖,滚烫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涌出,划过火辣辣的脸颊时产生了令人羞惭的湿度。

    “呜、呜呜……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没什么大的关系的……呜、呜呜……”我反复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可是仍然难以抑制地想要痛哭出声。对于这样丢脸没用的自己,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跪趴在那里,反复做着良心上的忏悔。

    似乎也是被在全身心做着忏悔的我的模样吓到了,男子不解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凑到我身边,看着我开口道:“月子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他每凑近一点,我就再往后挪一点reads;凤舞倾心 gl。似乎是从我忏悔的话语中明白了我如此这般的原因,他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没关系啦没关系,我刚被三条大人锻造出来时,便是全身□□的。看,这件衣服也是大人后来又为我打造的。”

    我抽了抽鼻子,想了想开口问道:“那、那么,衣服弄好之前这段时间里呢?”

    “自然是□□地被放在刀架上啊。”

    又一次被他毫无廉耻的发言震撼到,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感到内心深处都被深深触动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的决堤:“呜、呜我的‘第一次’竟是被这种不知廉耻的无礼男子夺走的……呜呜!”

    似乎也是感到了无奈,对方轻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几乎要与榻榻米融为一体的我一把拽了起来。

    我想,那一刻我是该选择死亡的。哭得满脸通红的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男子姣好的容颜,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悔恨,愣在那里看着他。

    眼中含着月华的男人毫不介意脏兮兮的我,伸出手用宽大的袖子替我擦了擦脸:“虽然不是很清楚你这样的原因,但是看着沉稳自持的月子小姐竟然失态到了这种地步,倒真是让我也感到难过了呢。”

    看着那件华美的衣服被我玷污,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挡他的动作,但却通通被他压下,而听了他这一番话的我脸颊又一次烧了起来。

    “如果不愿意这样‘贴身’为我测量,那么就请拿我的本体去记录吧。”看了看面色稍缓了一些的我,男子歪了歪头,以袖掩口微笑着补了一句,“虽然测量我的本体,对我而言,和把我脱光测量也没什么区别。”

    “唔唔——?!”看着眼前心情大好的男子,深感羞愧的我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他加上了一个评价——“坏心眼”。

    本以为这件意外到此为止就算完了,可是没想到面前的男子却睁着一双单纯明亮的双眼坐在我面前将双手一摊,语气平常道:“那么,现在请帮我穿上衣服吧。”

    “……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真诚的男子,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远离他的冲动。

    “我是说,请月子小姐帮我穿好衣服。”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一边,而后又看向了我,笑得一脸纯洁真诚,“老实说,这件衣服我一直穿着,脱下的机会少得很呢。”

    看着他身上繁琐的衣服,我以手掩面,痛苦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说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我还是凑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替他整理衣服。他想必是个受长辈呵护的儿辈,衣服所用的材料都是京中鲜见的布料,而且每个细节处的做工都极为细致。

    正在我感叹着他这件衣服的华美之际,却忽然听他开了口:“说起来,月子小姐现在应当已经充分了解我的身份了吧。”

    将最后一个扣别好,深感满意的我舒了口气,退后几步看着他,想了想发生意外前我们的对话,才迟疑地开了口:“您是说,您的身份……是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刀?”由于自小便与安倍家的人有来往,所以对于这种鬼蛇神说之类的传言,我还是蛮相信的。

    “是的。不过小姐真是个奇人,连三条大人都看不到我呢,你却能看得到。”由于身高距离,纵是坐着,他也是俯视着我,“而且,看小姐这样,似乎并不是多惊讶。”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才开口道:“才不是这样,其实我也惊讶得很,只是凡事皆有可能,我倒还算是接受快的。”我将视线移向他的腰间,微笑着开口,“而且您的腰间所佩戴的那把刀,与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那把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您应该没有骗我。”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合上眼微笑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欺骗月子小姐的reads;[系统]攻略反派**oss。”

    我一怔,抬头看着他,耳边传来外面的雨声,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静谧到了极点。

    正在我搜刮着脑子里能想到的话题时,他却再度开了口:“再说,您这般好骗,骗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而且,骗您也没什么好处。”

    “……您、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听了这话的我无端地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蔓延开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感,“正如您所言,虽说我一直被称为‘古美门家的唯一继承人’,但是京中却并没有人真正把我放在过眼里。而且母亲近年来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若是调养得当,为家中再添子嗣也很正常。到那时,在家中,我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是一直都很清楚的道理,但是这样在人前说起还是第一次。我紧紧抓住了衣摆,低着头不再说话,半晌才再度抬起头笑道:“竟然在才见了两次面的您面前说了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

    似乎也是没想到气氛会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对面坐着的人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对方微笑着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月子小姐。”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轻笑道,“月子小姐在旁人眼中有没有意义,我并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月子小姐是我诞生近一年以来,唯一遇到的朋友。而且月子小姐是个成熟稳重且学识渊博的好姑娘,这般妄自菲薄可不好。”

    我看着对方微笑的脸颜,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沉默了许久的我终于开了口,然而说出的话却让我自己也是一愣:“您说……您才只诞生了近一年?”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坐在我面前和我讨论“意义”这一重大问题的年轻男子,其实才不到一岁?

    “噗!”在笑出声之前,我急忙用手捂住了嘴,这才及时挽救住了自己的形象。可是一想到这一反差,我就实在忍不住想要大笑。

    不过却和我先前所想不同的是,对于我的失礼,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平复下心情后,才及时地说了句:“是啊,所以刚刚月子小姐只是看到一个不满一岁的幼童的身体,便就那般失态了。”

    “这、这个性质完全不一样好不好!”脑海中忍不住冒出刚才看到的场景,我急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哈哈哈,那么,”看着满脸通红的我,眼前这个俊秀美丽的男子微笑地歪了歪头——这动作颇为孩子气,“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大人锻造的刀,今后还请月子小姐多多指教了。”

    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坏心眼男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满溢出了愉悦的感觉:“我是古美门月子,接下来几日,还请您多关照。”

    “永延二年x月z日

    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趣事的我从今天开始,决定改变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

    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一位‘天外来客’。那是一位非常有趣的大人,虽说略有些坏心眼和孩子心性,不过看在他还不到一岁的份儿上,我决定原谅他这一点。

    自懂事以来,我便被教导着家族使命之类的大道理,平日受京中贵族关照也大多是出于此原因。然而今日,那位大人却只是单纯地与我结交为友人。虽说也是由于旁人看不到他的缘故,但是摒弃了我身上古美门家族的头衔,单单只和我结交,这一点,光是想想便觉身心愉悦。

    那位大人说自己是刀的付丧神,但我却觉得他更像是月夜的来客。明日无甚要紧事,就去找晴明大人询问关于付丧神的事情好了。

    我想更多的、更多的了解那位大人reads;重生之全职管家。”

    入了夜,我将今日的“奇遇”记述了下来。写完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父亲曾和我提起过记日记便是记趣事的理论,我将这页纸再度看了一遍,不由心情大悦。

    我跪坐在榻榻米上,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由于我的动作,衣襟里的纸人朝外冒出了头。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随身带着未免太麻烦,于是取来了一边桌子上的烛台,将它一燃而尽。

    三日月大人似乎是进入他的本体先去睡了,我吹熄了灯火,借着窗外月华的光芒看着一旁放着的锦盒,微微一笑道:“晚安,三日月大人。”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地便是将房屋打量了一圈,在确定三日月宗近并不在房间之后,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差了许多。

    顾不得换上正式的衣服,只穿着浴衣的我挪到锦盒边上,伸出手将它打开。在确定盒子里的刀没有问题之后,我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盒子里躺着的太刀,我不由坏心眼地猜测他会不会还在睡:‘毕竟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嘛!’我强忍住笑意,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刀鞘,低声道:“三日月大人,还在睡吗?虽说小孩子确实需要足够的睡眠,但是太阳都升的这么高了,一直睡可不好哦!”

    静静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看到他出现,我皱起眉头,想了想才自我安慰地决定全都当做是小孩子在耍脾气。

    不再“打扰”他,看了看外面已然升高的太阳,我赶忙急着去换了衣服,拿起书桌上的《万叶集》,准备吃过饭后去找母亲去背诵。

    然而吃过早饭后,父亲却以“记录那把三日月宗近为重”暂停了我的背诵课。

    “说起来,昨夜偶然路过你的房间,从窗子中看到你似乎是在写日记。不过,令我惊讶的是……”父亲闭上双眼,细细回想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似乎写得很开心。月子,是昨日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了吗?”

    我沉吟片刻,斟酌着回答道:“昨日,确实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所以就将关于他的事记述了下来。”想了想里面的内容,我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过请父亲原谅,这次日记的内容并不能让父亲看。”

    可能是很少见我语气这般激烈,对面坐着的父母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害的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炔烃父亲笑着开口道:“看来月子你确实遇到了很愉快的事情。当儿女辈的人开始对父母有所隐瞒的时候,多半是长大了。”父亲笑着颔首道,“既然这样,我便不看了。等着别忘记记录的工作,这是你的第一份记录工作,切记要做得漂亮。”

    “说起来,月子你刚才说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莫不是遇到了相亲近的某家公子?”不顾我蓦然涨红的脸,母亲自顾自地猜测了下去,“本以为月子你整日待在家里,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恋人。”

    眼看着父母就要朝这个方向猜测下去,我不由提高了声音反驳道:“您、您误会了!我适才说的那位大人并非恋慕之人!”想了一下之后,我又加上了一句颇有说服力的话,“那位大人今年还不到一岁!”

    听了这话,父母皆是一愣,而后才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红着脸跑到屋子里的我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视线则是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角落里放置着的锦盒上。

    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锦盒,我抿了抿唇,最后轻轻笑出了声:‘这样真是太好了。’

第四章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房屋,洒在了我脸上,让我觉得脸颊有些痒。难得的自然醒,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虽然记不清内容了,但似乎并不是什么美梦。

    轻声叹了口气,忍不住转过头往外望去的我伸出手在眼前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而后才如梦方醒般地看向锦盒的方向。意外地没有见到三日月大人,我不由感觉有些不安。

    慢慢地爬到锦盒边上,我迟疑地伸出手打开锦盒,看到了里面装着的太刀。

    “还在……睡吗?”我将它拿了出来,缓缓地拔出鞘。光洁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刺痛了我的眼。我一时间没能忍住,眼泪竟涌了出来。

    我急忙用一只手手去捂眼,可是却高估了自己单手的力量,使得刀鞘脱离了太刀本身,暴露在日光之下。

    看着眼前这把美丽的太刀,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它的刀身。

    正为眼前这把刀的“美貌”所蛊惑,我的脑海里却忽然冒出那个坏心眼的男子说过的“刀鞘即是我的衣服”的言论,不由脸上一烧:‘那、那我现在岂不是在触摸他的身体?’被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吓到了的我感到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手下一个没控制住,轻轻一抖,竟被这把锋利的刀割破了手指。

    “嘶!”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不断渗出鲜血的左手食指,不由轻声道,“外表看上去那么好看,却是件会伤人的东西啊。”伸出舌头舔去了指尖的血渍,我从储物箱中取出了白色的布条,先行简单地包扎了起来,准备见了清野小姐,再请她替我好好包扎。

    想着自己在这里磨蹭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担心父母生气的我连忙把这把太刀收好,而后去找寻衣物,整理自己的仪容。

    正在我在这里忙得一团糟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清野小姐温柔的声音:“小姐,大人和夫人都等急了哦,请您快些起床。”

    “啊啊,那个!”不由感慨一声“救星来了”,我跑到门前拉开房门,看着门外的清野小姐,不大好意思地笑道,“我的手指不小心割破了,整理衣物不大方便,清野小姐能不能帮帮我啊?”

    “啊呀,竟然把手指割破了。”似乎有些吃惊,清野小姐眨了眨眼,继而笑着走进房门,“小姐一直都是个很认真的孩子,会犯这样的错,还真是挺少见的呢。”她细心地帮我包扎好伤口,而后替我整理好衣服和头发,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不过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两天小姐真的越来越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了。”

    “诶?以前不像吗?”感觉似乎并不是什么夸奖的话,我不由得抿紧了嘴巴,皱起眉头。

    对于我的问题,清野小姐只是歪了歪头,微笑着拉起我的手朝外走去。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再度回过头向屋里张望,可还是没能看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个人。

    我耷拉下脑袋,小声嗫嚅道:“其实,也没有很想见他了……”可尽管是这样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泛起苦涩的感觉。

    ‘真讨厌。’我闭上眼,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永延二年x月a日

    今天是和三条大人约定好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三条大人会来家中把这把三日月宗近取走。

    自从那天和他见面之后,已经是第三天没见他再次出现了……”

    今天的日记勉强写到这里便再难提笔,抬头看了眼外面高挂的太阳,我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我紧咬着牙关,不让呜咽的声音传出去,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呜呜!”我不停地吸入空气,想要阻止即将出声的哭泣。拼尽全力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可是握着毛笔的手却抖个不停,直到我猛地将手里的笔摔了出去,而后一把将桌面上的日记簿死死抓住,“骗子!竟然就这样不辞而别!”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恼着什么,感到有些自暴自弃的我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趴在榻榻米上,小声地啜泣。

    低声呜咽了许久,我才将情绪收拾好。有些脱力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我看了一眼被我一把抓得不成样子的日记簿,想了想还是将它丢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结束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了海潮一般的绝望向我袭来。躺在榻榻米上发呆了许久,我再次坐起来,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锦盒。

    这把刀的基本资料已经记录了下来,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测量的事罢了,当初要三天时间也只是害怕被三条大人当做办事不认真的新手对待,可是眼下,我却忍不住开始后悔当初只要了三天的时间。

    看着眼前光洁美丽有如一轮弯月的太刀,我忽然想到可否用放丢了或是损坏了这样的理由来偷偷将它留下。时间长了,说不定某一天,它会再度将那位美丽的大人带到我身边。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惊,为自己因私欲而产生的想法感到羞愧。长期以来被父母教育的“家业为重”的行事准则在刚才那一刻却被我抛置脑后,这一点纵然是我自己也觉得难以接受。这么久以来的严格家教仿佛是可笑的摆设,适才自私自利的想法愈发令我厌恶自己。

    我抬眼看向屋里放置书籍的架子,上面一直向我传递着端正品行的书籍仿佛一张张嘲笑我邪恶妄想的脸,令我感到可怖。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从榻榻米上站起,步伐略有些不稳地朝母亲的房间奔去。

    “母亲大人!”还未到母亲房间,我便忍不住出声呼喊。

    “不是说这几日都不用来背诵的吗?怎么又……”本来坐在房间屏障后看书的母亲抬眼看了我一下,继而有些吃惊地呼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一点贵族女子的仪态都没有!”

    若是搁在往日,我一定早就畏惧母亲的威仪退在一边听母亲的责备数落了。但是眼下,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满溢在胸口的苦涩令我急需一个温暖的场所。

    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痛苦,母亲伸出手抱住我的身体,轻叹了一口气道:“发生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我也很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向母亲诉说,可是眼下我却找不到一个好的方式表达。一直自以为自己的知识量还算不少的我忽然认识到自己的愚钝,这令我感到更加难受。

    “我之前遇到的那位很有趣的大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来找过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忽然间不见了……”自暴自弃般地哭诉着,我捂着脸不敢去看母亲一眼,唯恐看到母亲责备不满的眼神,“但是现在的我,却在想要用卑劣的手段留下他……一想到这样的自己,就觉得好羞耻……”

    本以为会被母亲斥责,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后,母亲却忽然笑出了声。她伸出手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微笑着开口道:“你无需为这份想法感到羞愧,真要说,也该是我和你父亲的错,一味地想要把你变成合格的继承人,却没能让你学会领会自己的想法。”她歪了歪头,看着我轻声惊叹道,“不过也真的没想到,月子你竟然也会对人产生恋慕之情。”

    “诶?!”曾在俳句集里看到的词汇忽然从母亲嘴里冒出来,虽然只是对它一知半解,但也多少明白其中意思的我不由红了脸,连连摆手否认,“并不是那样,母亲您理解错了!”

    “没有哪里理解错了的事,对他人产生恋慕之情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母亲竖起食指在我唇边一挡,将我反驳的话全部封锁了起来,“看到喜欢的事物、听到悦耳的声音、见到美好的人……当你接触到美好的事物的时候,恋慕之情也随之产生了。恋慕与恋爱并不同,前者是一种向往、仰慕,而后者则是一种爱慕、眷恋,所以恋慕这种情怀是不分年龄、性别、身份这些东西的。”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太懂。”

    “这对现在的你而言,确实很难理解。不过你要记得,对某样事物、某个人产生恋慕之情并不可耻,你无需这般自责。至于你会想要运用某些手段将他留下,这正说明了你对其的渴望,也是很正常的想法。”说着,母亲朝我一笑,“不过当然,若真是会伤害他人的手段还是避免使用的好。”

    自从懂事以来,难得见到母亲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以至于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先悲伤难过的理由。

    “对于你这样的小姑娘而言,憧憬着什么人是很正常的。倘若无法与他相见,那就不要坐以待毙,自己主动去寻找他不就好了吗?”母亲将我的身体扶正,用衣袖再度擦了擦我的脸颊,“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由于某些阻挠没有办法见到你……这些原因都有可能,在找出真相之前,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身为古美门家唯一的继承人,月子,请你无论何时都要坚定自己的方向,不要一味地想着放弃。

    “这样的话,就算哪一天,我和你的父亲都不在你身边了,我们也会感到放心的。”母亲温柔地垂眸,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悲痛。

    没有体会到母亲话语里悲痛情感的来源,我只能抬头担忧地看着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好在母亲很快就再度朝我微笑起来:“说起来,三条大人的那把三日月宗近,你都记录好了吗?三条大人应该明日清晨便来取了吧。”

    一提起这件事,我忍不住再度难受起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回答道:“记录方面的事,您无需担忧。”朝母亲低头施礼后,我起身退出房间。走到房门时,我忍不住对母亲说道,“母亲大人,那把三日月宗近,真的是一把非常美丽的刀。”以至于我的心都为之倾慕。

    “是吗。这样的话,纵然是无趣的记录工作,也会使人变得开心起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上开始向这边蔓延的乌云,低声回道:“是啊。”

    >>>

    美好的事物会让人心生恋慕,以至于想要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母亲的教诲令我不再难以接受自己自私的*,开始正确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向父亲借来的刀架,将那把三日月宗近抽出刀鞘,摆放在刀架上。看着那如弯月般光滑流畅的刀身,我再次忍不住发出感叹,眼前也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与那位大人对视时,从他的眸中看到的那轮皎洁月华。

    想了想,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却忽然想起昨日清晨不小心被它划破的刀伤。将视线移向自己包扎好的左手食指,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虽然外表如此的美丽,令人心生向往,可说到底还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于伤人一途颇为擅长啊。”

    虽然屋外的天空早已布满了乌云,阴沉地压迫着这片大地,可是我的内心却好似雨过天晴,先前乌云一般沉重的低沉心情仿佛被缕缕阳光穿透。

    终于感到了这两日都没有的心灵上难得的轻松,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微笑地对着眼前这把太刀轻声道:“谢谢您那一日对我伸出援手,使我没变成落汤鸡;也感谢您愿意和这么无趣的我做朋友。明日您的主人将会带您离去,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虽然觉得这样对着一把刀自言自语让人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坚信他能听到,“很抱歉,我没有任何挽留您的办法。您作为三条大人骄傲的作品,不应当被摆放在我这史官后人的狭窄房间,而应该放在王上、贵族高官的左右。

    “您一定会成为受人瞩目的珍贵收藏。”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收入刀鞘,好好地安放在锦盒之中。最后看了一眼这把既给我带来了奇遇、又令我心情沉重的太刀,我最终还是盖上了这锦盒。

    第二日的清晨,三条大人如约来到了家中。

    本来前一晚临睡前,父亲对我说要我把刀给他,到时候就不用我再早起了。可是一想到这是最后和他相处的机会了,我还是坚定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按时早起的。不过没想到,这一天天还没亮,我便睁开了眼,成了家里第一个醒来的人——唔,说不定还是整个平安京最早醒来的人呢。

    “我已经将这把三日月宗近进行了详细的测量与记录,今日便会抽时间将资料送去弁官局,好让它能记录在册。”将自己这几日的成果简单汇报之后,我将身边放着的锦盒推到了坐在对面的三条大人面前,而后俯下身子感谢道,“与这把三日月宗近相处是份荣幸,非常感谢您能将这份荣幸赐予我。”

    听了这番话,三条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着开口道:“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这几日真是麻烦月子小姐了。”

    由于这把三日月宗近被锻造好后便一直跟在它的主人身边,所以性格上多少有些和原主人相似。眼下听着三条大人和我说话,我感觉得到,无论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还是语速快慢和语调高低,他与那位大人都非常的相像——亦或是说,那位大人都与他非常相像。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对面的三条大人再次开了口:“月子小姐觉得这把刀怎么样呢?”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我忽然一愣。抬起头看了眼对面微笑着的男人,我垂眸想了想,才迟疑地回答道:“美丽……却很危险,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说出这话后,我眼前再次浮现起那位漂亮的三日月宗近大人的模样,继而缓缓合上眼,微笑道:“嗯,就是这样。”

第五章

    由于长时间地受到父母的约束,懂事以来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自以为是地说过话。

    不安地反复交叠着双手,我紧抿着嘴,半晌才继续说道:“这样自作主张地评价您的爱刀真是失礼,但是这是这三天与它相处的感受。”虽然明显感到脸上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但我还是抬着头直视着三条大人的双眼,希望让他觉得我是在认真地作答,“虽然我只有幸和它相处短短三天,但是这感受却是很认真地思考后才敢说出的。如果让您觉得我过于自以为是了,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这话,我便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一是表达自己的歉意,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我再难直视对方的双眼。

    对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衣服摩擦声,紧接着我的左手便被对方一把握住,而后慢慢被抬起。

    “三、三条大人?”不解地看着忽然凑到我面前的三条大人,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而他却只是看着我左手上的刀伤,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忽而笑了笑道:“是被三日月割伤的吗?”说着,他放下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正如月子小姐所言,这孩子确实是个危险的东西。”

    “作为太刀,危险是必然的。而且这伤口是我自己不小心割伤的,与三日月大人无关。”

    闻言三条大人轻轻一笑,看着我轻声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知道伤害了您这位温柔的女性,三日月一定会感到很难过的。”

    听了这话的我面上一烧,看着自己左手食指被包扎起来的伤口,继而抿起唇微微一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不希望这伤口会被三日月大人知道。”接触到三条大人不解的眼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母亲大人曾对我说过,作为弱小的女性,在疼爱自己的人面前,最应当做的事就是隐藏起伤口,向他展现自己的幸福。”

    顶着三条大人带着满满笑意的目光,我害羞地低下头,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是三日月宗近大人在身边的话,那我就不会想让这伤口暴露在他面前。”

    “……噗呲!哈哈哈!之前初次来这里拜访的时候,古美门大人对我说起小姐,一个劲儿说小姐无趣,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听了我一番话后,三条大人却忽然笑了起来,“月子小姐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姑娘!”

    被三条大人的反应吓到的我愣了愣,良久微红着脸,轻声道反驳:“我、我并不觉得我刚才的话哪里可笑。如果让您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那么还请您就此忘了吧。”

    “啊啊,惹恼了小姐,真是抱歉。”似乎是从我的回答听出了不满,三条大人止住了笑,看着我歉然道,“我并没有觉得小姐刚才的话哪里可笑了,只是……从小姐的话里,我感到小姐似乎是把这把刀当做一个人看待了,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发言似乎过多地带入了我的主观情感,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与他人的相重叠了。一想到可能这世间只有我一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一直抑制着的难过情感忽然涌上了心头,我急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面对分别时的悲伤。

    “三条大人,虽然只是我这区区小姑娘的夸奖,但是也请您相信,您锻造出的这把三日月宗近真的是一把世间难寻的美刀。”最后向对面的人深深俯下身,我偷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放着的锦盒。

    想着那个雨中行止亦从容的华美男子,想着他再也不会出现,想着他的存在可能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哪怕最后再见一面也好啊。’

    >>>

    三条大人离去后大约半支[1]的时间,预料之中的大雨终于还是倾盆而至。积郁了许久的阴天仿佛得以宣泄情绪的孩童,而今在此啼哭不止。

    倚靠在窗边的我抬头望着这个“孩童”,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它——它有了难以纾解的糟糕情绪尚有方式宣泄,而我却连这份积郁在胸口的苦闷感究竟所从何来都难以说明。

    一想到自己仅仅是因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便就这般失态颓废,我就忍不住怀疑自己将来是否真的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史官一职。史官本就要求记录人以客观的角度记载历史,而我却仅因为这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偶遇便心起波澜。

    但是……

    我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嘴角忍不住向上一扬。

    但是毕竟那是一场过于惊艳的相遇啊。

    正在我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时候,清野小姐轻叩了几下房门,在外询问道:“小姐,虽然在这样的雨天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建议小姐再去晴明大人宅邸求一个护身符。”门外的清野小姐顿了顿,继续道,“毕竟小姐得到护身符的那两天,似乎真的很开心。”

    我沉默地坐在那里愣了一下神儿,继而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低沉的情绪已经被周围的人察觉了。本以为自己将情绪收敛得很好的我不由伸手捂住了脸,有些羞愧地开口自责道:“真、真是抱歉,明明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却还拿这种糟糕情绪影响别人。”

    门外的清野小姐推开了门,隔着竹帐坐下。她想了想,才微笑着开口道:“小姐平时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给我们添过任何的麻烦。纵然是小姐有了什么问题,作为下人的我们也应该尽全力为小姐解决。”说着,她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倒不如说,我真的很希望小姐能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如果小姐一直都没什么问题需要我去解决的话,我总会忍不住觉得有些寂寞呢。”

    “清野小姐……”没有因为我的孩子气而不满,反而对我如此体贴的清野小姐令我忍不住

    感到满满的感动。

    ——倘若无法与他相见,那就不要坐以待毙,自己主动去寻找他不就好了吗?

    母亲的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握了握拳头,站起身寻找出门的衣物。

    “清野小姐,我准备出一趟门,去拜访一下晴明大人。”换上壶装的我手里拿着市女笠走到有些发愣的清野小姐面前,不大好意思地笑道,“拜求护身符应当亲自去才对,您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就不麻烦您了。”

    为防清野小姐再追出来,我说完这些话后便小步奔跑着出了家门。

    路上行人少得可怜,我不顾被打湿的衣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心想着快些到达晴明大人的家门。

    然而抵达之后才发现真正的难题不是来这里,而是如何进去。安倍晴明大人作为世间少有的优秀阴阳师,其宅邸自然也不同一般。

    站在大门前,我不由想起了六岁那年来到这里时的遭遇。由于事后是哭晕了被大人抱着出来的,再加上年纪太小还不记事,所以不少详情都是父亲事后和我开玩笑时说起的,但是这也不耽误我对这处宅子的情感有些复杂。

    “真是的,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人——诶?”大门后传来由远及近的抱怨声,对方在打开门后,嘴里的抱怨戛然而止,“月子小姐?”

    来者是前几日和晴明大人谈起的安倍昌浩大人,还未行成人礼的昌浩大人站在门口愕然看着我,而后小声感叹道:“爷爷说有人拜访,原来是真的啊!”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脸一红,咳了几声之后补救道,“月子小姐,外面雨大,快请进。”

    一想到有人带路,本来还挺担忧的我不由放心了不少,脸上露出微笑:“麻烦您了,昌浩大人。”

    手里拿着市女笠,我进入大门后的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似乎什么发生了变化。猛地抬起头向四周张望,我却忽然发现周遭的景色变成了绿意盎然的森林。

    茂密的树木组成了成片的凉绿,仿佛一块被绿叶织就的布匹,偶有明媚的阳光从叶间穿过,好像千万的金色丝线从布匹穿透。我仿佛是在一瞬间从滂沱大雨中进入了一片绿色森林,眼前的景色变化带给了我深深地震撼。

    “这是爷爷的法术,周围的景色会随着步入这里的人的心情变化。”似乎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感触,昌浩大人笑着向我解释,“虽然很厉害,但是每个第一次来家中拜访的客人可都被吓得不轻呢!唉,要我说,那只老狐狸与其说是在布防范邪魔的法术,不如说是在戏弄客人。”

    正如晴明大人所言,昌浩大人每次都会忍不住针对晴明大人发些牢骚话。不过在我看来,这正说明了昌浩大人和晴明大人之前亲密的亲人关系。

    听着他的牢骚话,我的心情也不由愉悦了起来,这时我又发现周围的森林被粉色的樱花小道取代,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真是奇妙啊!’我由衷地感叹着。想起当年自己被吓哭的经历,又忍不住微笑,‘虽然现在看来是很有趣,但在当年那个年纪,恐怕是惊吓大于乐趣。’

    一路平安地到达了晴明大人休息的地方,我看到晴明大人微笑的脸,不由觉得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再来找他。

    “那个,晴明大人……”纠结于如何向他言说的我皱起了眉头,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市女笠。

    “我知道月子小姐想要说什么。”看着我难以言说的模样,晴明大人只是微笑地颔首道,“自从拿到了我送您的那个小纸人,上面的灵力足够您这两三天都能多少发现些生活的乐趣吧。不过我送您的纸人上面并没有太多灵力,所以您所看到的……应该是一些称得上神灵的东西吧。”

    晴明大人的话一出口,我便明白自己能与那位大人相遇全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么我看不到那位大人,大概也是因为我将那个纸人烧掉的原因了。

    “原来是您的帮助……那位大人自称是附着在太刀上的付丧神。”跪坐下来的我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想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虽然我并没有什么资格能得到您的帮助,但是我真的很想见到那位大人!所以希望,晴明大人您能再帮帮我!”

    说完这话的我朝着他深鞠了一躬,俯着身子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久后,晴明大人轻笑了几声,起身几步走到了我面前,向我伸出手,将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了我:“如果想再见到他,那么便随身带着它吧。不过有一点,这个香包上的灵力比那纸人强得多,所以带着它,您不仅会看到付丧神之类的东西,还可能看到许多不干净的邪物。”

    看着面前浅紫色的香囊,听着这些话的我愣了愣:“邪、邪物?”

    “其实我们生活周遭充满了看不见的魂灵,如果您看不到他们,那么对您来说,他们只是气团——亦或是说,不存在的虚无。然而只要您能看到他们,他们便被赋予了实体。”晴明大人坐在我身侧,面上不知何时收敛起了笑容,看上去颇为严肃,“这个时候,他们对弱小的您,可以说是极大的危害。”

    我看着手边的香囊,紧抿着唇,不敢说话。

    “尽管如此,您还要带着它吗?”

    晴明大人的疑问在我脑海中滞留了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那个香囊,紧握在手中。如果不断深入地去想,这样只会愈发的麻烦,倒不如爽快地作出决定。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向晴明大人再次鞠了一躬,紧握着香囊的手却忍不住地颤抖,“我就先告辞了。”

    出了晴明大人宅邸的我看着仍在下雨的天空,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我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上了市女笠。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做,所以我顾不得再进去拿它了。

    快步冲进雨帘之中,我瑟缩着身体向前奔跑。

    ——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大人。

    ——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大人!

    这样激烈炙热的情感在我胸口荡涤,我甚至感觉不到雨水的冰凉。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找寻他呢?

    这样的疑问闯进了脑海,我脚下的步子慢慢放缓,直至停滞不前。

    我呆呆地站在雨幕之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挽救不了了。

    不知何时,只顾着往前跑的我竟然再度跑到了和那位大人初次见面的小石桥前。我走上小石桥,站在那里,忽然感到了难以承受的沉闷。

    低垂着脑袋,我身处在一片冰凉的雨幕之中。脸颊上有微烫的液体划过,我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雨水。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的视线忽然变得昏暗起来,周遭的阴雨蒙蒙被深蓝色的广袖取代。

    我愕然抬起头,看着正低着头朝我微笑的俊美男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好不容易才又见了面,月子小姐不打算说些什么吗?”看着我狼狈的模样,三日月大人歪了歪头,微笑着询问。

    ——还是这样坏心眼的性格……

    我扯动着嘴角,想要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可是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却在这一刻拼命往上翻涌。眼泪拼命地流淌,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为之惊讶。

    我退了一步,倚靠在石桥边上,颤抖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会更加丢脸地哭出声。

    ——明明都见到他了……

    此刻重逢的欣喜裹挟着先前分离的悲伤控制着我的情绪,一直以来被父母教导着的冷静沉稳都不能再使我掌控住自己的眼泪。

    “对、对不起,本来应该笑一笑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眼泪一直在流。”我微弯下腰,不愿意让他看到我此刻脸上的泪水,“真是……十分失礼,但是还请您、还请您千万不要生气。”

    默默地看着我失态的行为许久,三日月大人才终于轻笑着开了口:“谁都不会生您的气的,一直被您想尽办法找寻着踪迹的我更是不会。”他弯下腰,将我的脸微微抬起,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虽然一开始也很难过您又看不到我了,但是我知道您一直在找我,这已经足够了。”

    使劲抽了抽鼻子,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的我羞愧地伸手捂住了脸,无措道:“我、我以后都不会再看不到您的。”想到那个香囊真的起了作用,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出现那种事,但是今后,我会把它一直带在身边的。”

    说完这话的我微笑着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正被其后的阳光驱散。

    “怎么了?”似乎注意到我的表情有变,三日月大人出声询问。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满满的幸福感涌上了心头,“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2]。”

    看着低着头朝我微笑的美丽男子,说着这样的双关语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可以更加私心地奢求更多的幸福。

    而听了我的话之后,他也抬起头,微眯起眼看了看天空,而后转过头朝我颇有深意地一笑:“确实,真是个好天气啊。”

    听了这回答的我一怔,继而脸上一烫:‘啊啊,果然被他看透了。’

第六章

    由于突然外出并未曾请示父母,且长时间晚归,回家之后我便被母亲唤去了房间。刚坐下的我便被母亲要求和她一同唱和和歌,于是我心下便明了唱和和歌只是托口,警诫惩罚才是本意。

    虽然唱和和歌于我而言并非难事,但是我担心就算对上了和歌,母亲也不会轻易饶过我,其后定然也会有一番指教。

    虽说能寻回三日月大人是好事,但是因此要被母亲训斥就让人觉得有些难过了。

    “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御帘后的母亲轻声吟出这么一句和歌,而后停顿下来,等待着我唱和。

    我急忙拽回之前的思绪,低下头开口背诵道:“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母亲平日检查和歌只会检查半卷,到此估摸着该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母亲收起手里的书卷,放置在一边。随着母亲的这一动作,我感到周遭的气氛都变了。为之不安的我只能低着头,在这静默中反省着自己的过错。

    “月子,你一直是让我和你父亲感到放心、值得称赞的好女儿,但是近来几日,你似乎有些逾规之举。”母亲的声音依旧轻缓温和,言辞虽不激烈,但却足以让我内心产生更多的不安。

    斟酌着语言措辞的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近几日觉得身心疲惫,所以午后时分去了晴明大人宅邸求了护身香囊。”顿了顿又想到这些母亲应该早就知道了,于是想了想又道,“今后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种失礼的……诶?!”保证的话尚未说出口,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的我愕然发现本来以为还在我房中等我的三日月大人而今正站在母亲身后,朝我微笑。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着不会再有失礼的行为吗?”本以为的道歉保证因为最后的失态并没有得到母亲满意的认可,看着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我不由开始怀疑今天能否如愿早日回房歇息。

    眼底略带责备之色地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我抿了抿唇,只能在心里骂上一句“坏心眼”。

    “作为母亲而言,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是个每日都轻松愉快的女子,但是作为古美门家的女主人,我希望你能是个合格的继承人。”院落里的水坛积蓄了过多的雨水,时不时传来滴答的声音,母亲的话带着冷意如雨滴般滴打在我心头。

    听着教诲的我只能深深俯下身体,不敢出言以对。

    作为父母爱情唯一的结晶,我自小便是生活在关爱之中的。但是也因为同样的道理,作为古美门家唯一正统的继承人,我也打小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幼时的记忆当中,最多的便是我独自一人在家中院落里玩着藤球,而隔着石墙邻家的穷人孩子们则聚在一起玩着自创的游戏。然而为何把玩着富家子弟才能拥有的玩具的我,却远不如什么都没有的他们来得快乐呢?再小一些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然而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隐约中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更是古美门家族的唯一继承人,而后者的重要性远胜于前者。

    “……还是说,要女子继承果然太沉重了吗?”一番训诫之后,母亲忽然叹了口气,像是疲惫了似的合上了眼。

    一瞬间,我的心如同坠落如冰窖之中,冷汗簌簌地往外冒。纵然身上穿着厚重的十二单衣,我的身体也难以抵挡般的觉得寒冷。

    无法作出任何回复的我也觉得无颜面对御帘后的母亲,索性紧闭上眼,俯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在我静默地反省着自己无能的过错之时,忽然感到面颊被人轻轻地戳了戳。

    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向一旁,我看到不知何时三日月大人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歪着头静静地看着我。此刻我脸上的神情定然分外难看,因为我看到一向微笑着的他面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几乎要击垮了我。长时间以令父母满意为准则的我如今听到母亲这样的慨叹,才恍惚察觉自己的无能与愚钝。我看着自己僵硬交叠在那里的手,眼前的视线略有些模糊。

    辞别母亲之后,回到房间里的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开在面前的书卷,前所未有地陷入了迷茫。长时间地以父母所言为目标,而今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生存的目标。

    “何故露出那种神情呢,月子小姐?”一直被我无视的三日月大人在一旁笑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爽朗意味的他让我多少有点羡慕。

    疲惫地用手摁了摁脑袋,我闭上眼笑了笑,轻声道:“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吧。”刚说出这话,我便感觉到自己语气里带着的怏怏不乐,使得我说的这话有了几分抱怨的意味。担心将这样的情绪传递给他的我抬眼看向他,却见面前的男子目光澄澈地看着我,静静地接受了我全部的糟糕情绪。

    这样的体贴令我更觉难过,只能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

    而他却丝毫不允许我躲闪,凑上前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使我直视着他。紧接着他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我的额头,轻笑道:“这样可爱的脸上竟然露出这种悲伤的神情,看得我都有些难过了呢。”

    感到脸上越来越烫的我不由瞪圆了眼,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三日月大人,半晌只能移开目光,小声地嘀咕道:“请您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说出这话的我低下头,不愿意再让他看到自己面上难看的表情。然而尽管如此,深感自己是在将心中的烦闷情绪转向他的我仍掩饰不了内心的愧疚,于是轻声向他道歉,“抱歉,我只是有些烦躁而已,还请您莫和我一般见识。我千方百计让您来到我身边,从来不是想向您发脾气……这一点,还请您。”

    说过这番话后,我仍低着头,内心沉重得难以再去触碰他的目光。那双隐含皎洁月华的眼睛,倘若倒映出我狼狈难看的模样,这种对圣洁之物的玷污必将令我更加难以接受自己。

    “月子小姐可知道‘物似主人’之言?”没有理会我的忏悔,三日月大人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语气温和地开了口,“可能作为常人,您对这句话并没有多么深地领会,可作为付丧神的我却深刻地领会着这话的深意。”

    听了这番话的我抬起头看了眼三日月大人,接触到他含笑的目光后,脑海中忽然想起先前三条大人也曾这般看着我:“三日月大人自诞生以来,应该一直受着三条大人的影响。”想到眼前的男子令人安心的性格,我便忍不住露出微笑,“三条大人,是一位很好的‘引领者’呢。”

    “啊呀,听到这句夸奖,真是令人愉快。”三日月大人歪着头朝我微笑,而后又看着我继续道,“所以说,眼下月子小姐将我留在身边,可也要努力做一位好的‘引领者’才是。还是说……月子小姐很希望看到我伤心难过、一蹶不振的模样?”

    在脑海中稍微想象了一下之后,我不由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怎、怎么可能?!”我所向往憧憬的是温柔爽朗的三日月大人。那样的三日月大人总能让我的心灵感受到和煦春风般的安抚,又好似雨天的一处庇护令我安心。

    可是一想到这里,我又为自己过于直白的想法感到羞惭,红着脸不再吭声。飞快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三日月大人,明白自己是被对方牵着走的真相之后,觉得有些丢脸的我忍不住支吾地哼唧了几声,之后便彻底没了声音。

    倘若真如他所言,付丧神的性格是根据主人的引导而定的,那么向来无能愚钝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成为一名好的“引导者”。想到这里,我看着自己纤细瘦弱的双手,又想到了三条大人握住我的手时感受到的对方手上的茧子,这样明显的差距令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想尽办法留他下来,如果最后的结果是让这只美丽的鸟儿绑上了负重的话,那么倒不如早日放他离去。

    令人心痛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再难由我控制,虽明知一直持有这样的想法是在自找罪受,可是悲伤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再也难以抑制它的生长。

    入夜之后,三日月大人和我之间隔着一张几帐。透过几帐,我可以看到他合眼歇息的脸颜。

    对于我的挽留,三日月大人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不满反感之情,但是相比起和我这样**臭未干的小姑娘相处,果然还是和三条大人那样成熟的男性在一起更好吧。三条大人不仅是他的主人,更是一位在各方面都稳重可靠的长者,如果跟着他一起生活,三日月大人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卓越的付丧神的。

    想到这里,觉得再难入睡的我索性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被挂在脖子里的香囊,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它,而后将它放进里衣内。

    回头看了眼仍合着双眼的三日月大人,心里不由有些好奇“付丧神也需要睡觉吗”这一问题的我,轻轻掀起了几帐,凑到了近处看着他的睡脸。

    正在我盯着他陷入沉思之际,却忽然看到他睁开了眼,笑着开口道:“真没想到月子小姐对我这张脸这么满意,竟然都看呆了。”

    “……!”我大吃了一惊,脸上一热,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而三日月大人却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坐在榻榻米上的我既挣不开他的手,又不晓得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无措地看着他。而他的双眼中倒映着我满脸通红的模样,适才还仿佛在沉睡的面容眼下却挂着饶有兴味的笑容。

    ——又被戏弄了!

    这样的想法令我觉得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明明只是个一岁多的小鬼却将我戏弄得狼狈不堪,莫非付丧神的一岁与常人的一岁有着本质的区别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恼意,三日月大人松开了手,端坐在那里,微笑着开口道:“自从拥有了付丧神的身体后,虽然见过形形□□的人,但是月子小姐却是第一个真正和我接触过的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闭上了眼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怎么说呢,应该是自从那日在石桥上和月子小姐相遇,我才真正明白了拥有‘躯体’是怎样的感觉。”

    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的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曾对我说过我是第一个看到了他的人。

    三日月大人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着:“那日在雨中触碰到月子小姐的那一刻,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不顾一旁开始脸红的我,自顾自地说道,“就好像沉寂了经年的水面被突然而至的雨滴敲打出涟漪,又好像被弃置的古琴终于被人轻轻拨动,在发现这变化的那一刻,总觉得……很温暖。自那时我便想,原来,‘存在’是这样幸福的事,被触碰是这样温暖的事。”

    听着这番话的我只能呆坐在那里,甚至顾不得自己通红的脸,只能紧抿着唇注视着他。而他也回应着我的目光,笑着看着我。

    那双含笑的眼自相遇以来便吸引着我,而我也深深明白那眼中的月华是我永远追逐不到的美好事物。只是此时,我由衷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让我可以更加贪婪地感受那温柔的月光的照抚。

    “所以说,”正在我心生触动之时,却又听眼前的男子爽朗地笑着再次开了口,“如果月子小姐想摸我哪个地方的话,不用介怀,可以随意摸的哈哈。”

    听了这话的我瞬间觉得有些无力,但同时又觉得庆幸。倘若长时间地注视着他,我恐怕会变得更加地贪婪,会渴望得到更多。

    能够成为让他感到温暖的人,这已经是我难以想象的荣幸,倘若还不知满足,那就显得我太多贪婪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感谢起晴明大人的施恩,本来还在思考是否要放弃与三日月大人相见,眼下却可以作出坚定的回答了。

    “三日月大人,我也为能与您相遇而倍感幸福。”

    虽然故作镇定地盯着他说出了这句话,但是显然在这方面不如他来的坦然的我说完之后便选择了躲闪。借口出来吹吹夜风的我一踏出房间门,脸便忍不住地烧了起来。

    默默在外面地责怪了一会儿自己的没出息,有了些困意的我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转身回房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番奇景。

    时值暮春,家中庭院池塘边的樱花树早该过了花期了,再加上前几日雨天不断,按理而言不应当会开花。可是上面偏偏却有一处枝头上开出了粉嫩的花。奇怪着为何一整棵树却只有一个枝桠开花,我敛起衣摆,小心地朝那边走去。

    本来只打算出来平复下心情的我,结果却因为无意间看到池塘边的樱花树上一枝樱花竟然盛开,所以赤着脚走到了庭院当中。

    ‘如果被父亲母亲他们看到,一定又要责备我不知礼了。’许是先前心情不错,想到这些的我反而更觉得要这样“违逆”他们一次。

    终于走到树下,仰着头看着那枝桠的我想起了屋里的三日月大人,深感“月与樱花”实在妙不可言。于是我索性小心地攀上了那棵樱树,伸着手去摘那枝樱花。

    然而正在我摘到了那枝樱花的那一刻,我脑中却“嗡”地一响,惊觉这一番行为实在不像自己。不由瞪圆了眼的我看到了那枝樱花后一闪而过的黑影,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我脚下一空,竟直直地掉进了池塘之中。

    ——你若是看到了那些邪物,那么他们于你而言便有了实体。

    被冰凉的水包围的那一刻,晴明大人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

    ——摄人心魂的邪物,会引你步向死亡。

    幼时阴阳寮里修行的长辈,曾如此告诫过我。

    ‘我会、死……’

第七章

    约摸是身处一片梦境之中,眼前的画面朦胧不清。双目所及,只有一堵高高的院墙,墙那边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梦里的我伫立了许久,继而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藤球,看了一会儿便将它丢在一边。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大约是梦里的我在脱厚重的衵衣[1],只穿着单衣走到墙边,便试图往上爬。几番尝试无果后,又试图借助散落在院落里的石头。可是小一些的无用,大一些的又搬不动。

    就在我开始暗笑自己幼时的愚钝之时,却不想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继而便有眼泪往外涌出。

    我猛然怔住,继而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黑,紧接着又逐渐变得清晰。眼前是我房间顶上墙壁的背景,头部剧烈的疼痛告诉我眼前的这些才是现实。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先前的画面应当是那时我所看到的。我感到胸口沉闷得紧,仿佛被巨石紧压。只能拼命呼吸的我试图举起双手,却又发现双手也沉重地难以抬起。

    “小姐?!小姐你感觉如何?”眼前的画面里出现了清野小姐紧皱着眉头的脸,往日总是温柔微笑如长姐般的清野小姐眼下却满脸焦急。

    我抿抿嘴,朝她笑了笑:“没事,只是觉得……头有点疼,大概是没睡够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出了许多的汗,身上黏腻的感觉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也变得强烈起来,“请帮我向母亲转达,今日暂且不去背和歌了……”由于胸口过于沉闷,眼下的我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吃力。

    “什么没睡够?小姐你都昏迷一整天了!”清野小姐在一旁为我换了下额头上的热巾,眼里隐约有些泪光浮动,“大人和夫人都快担心死了!还特别去阴阳寮请了安倍大人!但是晴明大人前几日就启程去了稻荷大社,为接下来几日的祭祀做准备。”

    这时我才想起由于这段时间农事不顺,王上特别下令要求阴阳寮的阴阳师们再隆重地举行一次稻荷神大祭祀[2]。晴明大人作为京中有名的大阴阳师,这种大事自然要由他来亲自主持。

    “帮我转告父亲母亲,我觉得好多了,请他们不用担心。”一想起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我就觉得有些苦恼。我的视线稍微往边上一移,便可透过御帘看到夕阳的余晖,“只要再好好歇息一下,明日便可以振作起来了。”

    清野小姐皱着眉头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汗,而后又将我梳理在头顶的长发[3]整理了一番,最后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夫人去寺庙为小姐祈福了,很快就会回来;大人也是时候从朝中归来了。很快小姐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这个……”本想为之开心的我转念一想,纠结地开口道,“就不用了,父亲母亲外出归来,应该都很累了。再说,我也想好好睡一觉。请清野小姐帮我转达,明早我会过去请安,让他们不用担心。”

    闻言,清野小姐皱了皱眉,最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小姐先好好歇息吧。”说着,她伸出手意欲帮我合上双眼。

    一直很介意没看到三日月大人的我忙道:“请等一下!您可见过一个香囊?能否将它放在我身边?”

    清野小姐愣了愣,而后轻声“啊”了一下,笑了笑轻道:“我知道了。之前见它湿透了,就放在一旁了,眼下也该干了。”她走到屋里的桌子上,替我取来了香囊,放在了我枕边,“那么,小姐安心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清野小姐退出房间。想来作为家中最重要的侍女主,清野小姐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她办理,一直让她留在我身边照看我,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心里默默对清野小姐补上一句“麻烦了”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脸颊被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猛一回神转过视线,却看到三日月大人正在我上方看着我。

    “三日月大人!”心里的喜悦在看到他浑身上下的衣物有些潮湿之后被冲散了不少,我看着他,出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听了我问题的他微笑着坐到我的身边,歪了歪头,以袖掩口道:“啊呀,莫非月子小姐忘记昨晚您不知何故落入水中之后,是我将您救出来的吗?”说着,他回忆道,“真要感谢当时我正好出房间准备为您添衣,以防夜风过寒。没想到没看到您被夜风吹倒,却见到您直落入了池塘中。”

    想到三日月大人眼下的模样是我的过错,我不由感到有些羞惭:“那,您为何不换换衣服呢?一直穿着的话,会染上风寒的吧。”可能是因为衣服过于厚重,也可能是由于他一直在屋里没能个照照太阳,这件衣服潮湿的程度还是很严重。

    “哈哈哈老实说,这件衣服我不大擅长摆弄,一旦脱了还能不能顺利穿上尚是未知数,还是不找这个麻烦了。”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平常,使得我觉得“不会穿衣服”这种不平常的事情也变得不太重要了起来,不过只要一想想,还是会忍不住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华丽完美的外表颇具欺骗性。

    ‘果然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心性极重的小孩子啊!’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的我紧接着就笑不出来了。被三日月大人伸出手轻轻捂住嘴巴的我顿时感到空气不足,尚还透不过气的鼻子让我感到生病的实感。

    “呀咧呀咧,刚才月子小姐笑得那么开心,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吗?”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的三日月大人,轻轻地说出了这段话。

    ‘果然是小孩子!’无奈地在心里补上一句后,我连忙摇了摇头,可紧接着头又疼了起来。

    可能是看出我不大舒服,他拿开了手。

    连着喘了一会儿气的我觉得好多了之后,才再度看向他:“等以后三日月大人再把衣服弄湿的时候,就交由我来帮大人穿戴吧。再说,偶尔换换衣服也……很好啊。”刚说完这话的我忽然想起之前曾看到过他的身体,脸上一红,原本肯定的语气顿时变得迟疑了起来。

    好在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对付丧神来说,倒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月子小姐不用麻烦了。”

    对此我先是庆幸了一下,而后又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感到惭愧。

    “唔唔,偶尔换一下……也不错的。”在这样的心情影响下,我还是又补了一句。

    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沉默了一下,最后眼底带着一丝戏弄地看着我,开口道:“既然小姐对我的身体这么有兴趣,那我也不好再推辞了。”

    “……”完全自作自受的我抿了抿唇,索性往单衣里[4]缩了缩,希望能以此遮挡我开始涨红的脸,闭上眼装睡。

    对此,心情似乎颇不错的三日月大人爽朗地笑了笑,也不再戏弄我——不过我倒觉得,他的笑声已经将我成功戏弄了。

    可能是由于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的缘故,出了些汗的我觉得头疼好多了,而在入夜后全无了睡意。

    回想起自己折花枝时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我不由嘲笑起当时以为自己遇到邪物的自己来。想想如果真的是邪物的话,那么现在我恐怕就不是染上风寒这么简单了。

    我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看到正靠在墙角闭目歇息的三日月大人。想了一下之后,我伸出手试图将他叫醒,提醒他这个姿势睡觉不好,然而却忽然注意到屋顶上方正在慢慢聚集的黑色雾气。

    被眼前所看到的场景惊吓到了的我睁大了眼,正准备叫人的时候,那团雾气突然袭向我,而后从我的口中进入了身体。

    忽然感到喉头一紧的我脑袋也开始如撕裂般的疼痛,浑身上下传来愈发明显的疼痛感使我只能不断发出惨叫。眼泪不断地往外冒,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阵阵的梦境轮换,先前做过的那个梦再次浮现,只是这次我却看到了再小一些的自己,身上穿着萌黄色的衵衣,站在家中院落里抬头往上看。墙外孩童们的笑声不断传来,引诱着那时的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

    那是我六岁时的事情。当时父母开始对我严加管教,几乎每日都是在习字。京中其他官宦、贵族人家的女儿只消得学习简易文字,而我却由于考虑到日后参加史官选考的缘故,连同汉字也要一起认识[5]。

    每次家中来客,父亲便会让我展示一下汉字水平,在看到客人们赞佩的神情后则会高兴很久。这是由于女性的身份会让朝中官人怀疑我的能力,这样的展示可以使得他们对我信任许多,今后成为史官也会变得顺利一些。

    看着眼前的我看了一会儿藤球之后,将它扔在一边,我不由发出叹息。父亲很少给我买什么玩乐的物件,那个藤球是我央着母亲许久,才以诵背和歌一卷为条件换来的。记得那次扔掉之后,便再也没能找回来——大概是父亲或母亲让人收起来了吧。

    在尝试爬上墙失败之后,眼前的我蹲在地上小声啜泣了起来。随着墙外孩子们的笑声不断增大,我的哭声也开始变得响亮。虽然现在的我并不比那时的我大了多少——除去身量的变化,也就只是头发长度的不同而已,但是我却觉得眼前的我实在是个比我小了许多的妹妹。

    ‘原来那时的我是这样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颇为不可思议的我走到幼时的我面前,带着份奇妙的心情朝她伸出了手。

    然而正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眼前这个我却忽然变成了一团粉嫩的樱花花瓣,在我的面前随风四散开来。

    被这奇妙的美景所震撼到的我睁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渴望能抓住一两片花瓣。正在我以为自己要抓住它们的时候,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我上方的一张脸。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双罕见的血红色眼睛,而且其中还有几分和野兽相类似的神韵。白净俊秀的长相也非常好看,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更是夺目。

    “啊,月子小姐您终于醒了。”和颇为狂气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意外的悦耳温和,“晴明大人担心得不得了呢。”他说着,微微一笑,我又注意到他嘴里有一对尖锐的兽牙。

    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在他的轻扶下茫然地坐起身,看着身旁温柔微笑的男子,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视线慢慢落在了他头顶的位置。

    “是……耳朵?”由于他的头发都是白色的,我实在掐不准他脑袋两侧微微翘起的是不是一双耳朵。看着面前的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愕然,又考虑到正常人怎么会有耳朵呢,我不由为刚才情不自禁说出“耳朵”二字的自己感到害羞,“失、失礼了,那个……”

    没等我道完歉,眼前的男子便笑了笑,开口道:“小姐不用道歉,这确实是小狐的双耳。”说着,那双白色的耳朵还上下抖动了几下。

    “唔、唔,这样啊。”强忍住没有说出“想摸一摸”的失礼请求,我支吾了几声后便没有再吭声。

    可能是由于对于这一连串的事情我还没反应过来,对于眼下能做出这般反应的我,我多少觉得有些钦佩。

    ——不过……

    我飞快地瞄了一眼他那双耳朵,抿了抿唇又看向了别处。

    ——真的好想摸摸看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男子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月子小姐如果想摸一摸的话,倒也是没什么关系。”

    “诶?这、这怎么可以?”被对方发现了自己想法的我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连连摆手表示拒绝的我不敢再去看他,“真是让您见笑了,请您不要在意。”

    “啊没关系的,”对于我的表现,他仍然体贴地笑着,“只是摸几下而已,并非什么失礼的事。”

    “……”迟疑地看了眼对方,发现对方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不满的神情后,觉得那双耳朵诱惑性实在太大的我负颓顽抗般地哼唧了几声后,便不再说出什么抗拒的话。

    看了一眼完全败在那双耳朵下的我,男子笑了笑便主动低下了头。觉得眼下再推辞什么的话就未免让对方尴尬,在心里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是他要我摸的”之后,我便起身,跪在榻榻米上。

    可能是他真的不觉得不满,亦或是他很喜欢别人为他揉弄耳朵,眼前的这双耳朵还时不时地抖动几下。紧握了一下手之后,我怀着庄重神圣的心情郑重地伸出了双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双柔软的耳朵。

    轻轻地捏了捏这双柔软的兽耳,手上舒适的感觉令我感到有些激动兴奋,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正在我内心的喜悦感即将涨满之际,房中的御帘被来人掀开:“小狐丸,月子小姐应该醒了……”来人的声音在进来这边后顿时停住,“……吧。”

    我僵硬地动了动头,正看到站在那里的晴明大人和他身后的三日月大人。可能是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呆,晴明大人已然愣在了那里,而本来还笑意盈盈的三日月大人面上的笑容也变得异常僵硬。

    终于反应过来的我涨红了脸,一下子坐在榻榻米上,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再去看他们。

第八章

    我紧捂着自己的脸,羞愧地跪在榻榻米上,不敢再去看在场的其他三人。一想起刚才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脸上的表情,我就不由为刚才沉浸在那双柔软耳朵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长时间被父母教导着礼仪然而却还是没有抵制住眼前的诱惑,竟然在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面前对这位尚还不认识的大人做出这种失礼的事!”心想着“这样下去一定会更加糟糕”,然而我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进行忏悔,“可是这位大人的双耳实在太过柔软,真是万分抱歉!”

    跪在那里的我越说越觉得羞愧,声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些哭腔。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还用这样委屈的声音说话,我不由为自己的不知好歹感到脸红。

    正在我开始有些口不择言的时候,却忽然有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交叠在前面的双臂微微抬起。

    我愣了一下,看着刚才那位被我占了便宜的“狐狸大人”有些无奈地笑着看着我,轻声道:“正如月子小姐所言,真要被责怪,也该是小狐的双耳在‘勾引’小姐的错。小姐作为一位小姑娘,会被柔软的兽耳所迷惑也非常正常。”他垂眸看着我,语气低沉温和,“所以,小姐请不要再这样自责了。”

    我怔怔地抬头仰视着面前长相颇为狂气的“狐狸大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我的过错,这位大人却如此体贴地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此温柔的做法令我鼻头一时间开始发酸。

    紧咬着牙担心做出更加失礼的行为,可是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呜哇——请大人不要这样说!都是我的错——呜!”

    长久以来没遇到过这样体贴的人,与外表之间的反差令我心中感到温暖。一时间,我陷入了更大的羞愧之中。

    终于将自己的情绪抑制好后,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再次郑重地向面前的大人道歉:“适才真是非常失礼,竟然在还不熟识的尊贵大人面前做出那样的行为,还请大人原谅我的孩子气,莫要与我见怪。”我朝着面前的男子深深一拜,“我是古美门家的独女月子,还请您多多指教。”

    面前的男子看着我,继而笑道:“我是小狐丸,是三条宗近大人在稻荷明神的帮助下锻造出来的太刀。虽说叫做小狐丸,可是身体绝对不小。”

    看着眼前的人健硕的体格,我不由轻轻一笑,而后细想一下后反应了过来:“您也是三条大人的太刀,那么这样的话,您和三日月大人……”

    “嗯,严格说来,是兄弟关系。”看了一眼一旁微笑着的三日月大人,小狐丸大人忽然朝我低头道,“这几天,小狐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诶?!没有没有!”对于这突然的道歉,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三日月大人他,唔……”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一旁仍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我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说三日月大人懂事,可他明明欺负了我好多次;说他很体贴,可脑海中却浮现起他满脸笑容看着我羞愧不已的模样的画面;说他很温柔,又总觉得实在对不起眼前的小狐丸大人。

    ‘既然兄长大人在这里,那么三日月大人应该不会生气或是怎样的吧。’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我斟酌了一下语言,才慢慢开口道,“三日月大人他……果然是一把才一岁多的刀呢。”

    说完这话,我不由在心里为自己看成完美的表达方式感到自豪——如此隐晦的说法,他们一定会被表面的遣词造句迷惑,无视其背后的本质意义;就算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一定会因为我说的是事实而不再加以深思。

    一想到自己既表达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能为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我不由感谢起在知识方面对我严加管教的父母。

    然而正在我为自己完美的表达而满心感动的时候,三日月大人却忽然开了口:“哈哈哈真是意外呢,原来在月子小姐心中,我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他的笑容不断加深,还以狩衣的广袖掩住了自己半边脸,“和这么不成熟的我相处,月子小姐一定觉得很辛苦吧哈哈哈。”

    听着三日月大人爽朗的笑声,我不由傻了眼:“诶?虽然……”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明明想隐晦地表达一下的。

    不敢再去直视三日月大人脸上富有杀伤力的笑容,我将视线移向对面的小狐丸大人,希望至少他能理解我的真正意思。

    接触到我的眼神之后,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而后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轻声责怪道:“别这样三日月,小姐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没有指责你不懂事的意思。”

    听了这话的我顿时笑不出来了——希望听不懂的人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可希望能听懂的人却完全不明白。

    强忍着没有发出叹息的我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因纠结而相扣起来的十指,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啊啊,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成为女官这种事我真的没问题吗?’

    “嗯咳!”一直被无视在一边的晴明大人以蝙蝠[1]掩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小狐丸你也别欺负月子小姐了,没看到她都在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了吗?要是因为你,古美门家族的史官血统就此中断,小心他们家族的祖先来纠缠你哦。”

    “诶?!”听了晴明大人这话,我微微一愣,而后将视线投向小狐丸大人,却看到对方朝我微笑道:“只是一个不足道的玩笑而已,还请小姐不要在意。”

    “……”哪里来的“不足道”,明明很吓人好么!

    低声支吾了几下,觉得就因此而生气实在显得太过幼稚的我只好看了看三日月大人,又瞅了几眼小狐丸大人。越看越觉得两人的笑容相像得可怕的我轻叹了一口气,合上眼轻声道:“两位不愧是三条大人的作品啊。”

    闻言,小狐丸大人赤红色的眸光微微一闪,而后扭过头看了一眼屋外漫天飞舞的樱花,轻笑着开口道:“可能是由于嗅到了夏天来临的气息吧,小狐也有些燥起来了。”说着,他将视线再次移向我,“适才的玩笑,小姐切莫介意。”

    漫天飞舞的花瓣纷扬着飘入房屋,我看着面前的男子,日光斑驳了他面上的神情。我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发现光与影之间,这位外表颇为狂放的“狐狸大人”竟忽如神明般圣洁。

    “啊咧,今日的风真是意外的清爽啊。”晴明大人在一旁忽然开口。

    春末的暖风轻抚着我的面颊,昨日还为病魔所折磨的我感到了全身心的舒适。我惬意地歪了歪头,眯起眼颔首微笑:“确实,是非常舒适的风啊。”

    “差点忘记了,虽然月子小姐的病情已经被抑制住了,但是被小姐吸入体内的邪气尚未清除。”正在我享受着周遭的一切时,晴明大人开了口,看着我提醒道,“近几日小姐还是多在神庙内休息的好,过几日祭祀结束了,我再为小姐正式施法。”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身处一所神社之中。我起身走出房屋,看到屋外青石道路两旁两排樱花不合时宜地开放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由于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却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处境,我不由得为这样愚钝的自己感到脸红。

    “这里是……稻荷神社?”想起清野小姐曾经对我说过晴明大人在准备接下来几天的祭祀,又想到刚才小狐丸大人说自己是在稻荷神的帮助下被锻造出来的刀,我心里一时间有了点察觉。

    “嗯,昨晚月子小姐忽然被邪气侵袭,所以古美门大人连夜用牛车将您送来了此处。”三日月大人开口为我解释,而后又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一般,以袖掩口轻声笑了,“莫非小姐现在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异处?月子小姐看上去很聪明,没想到却意外的迟钝。”

    “……这么迟钝真是抱歉。”小声嘀咕了一句,用手揉了揉自己脸颊的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迟钝一些的小姐也很可爱,”小狐丸体贴地为我安排了台阶,而后他走到我身边,看着屋外漫天的花瓣,温声道,“小狐所侍奉的明神大人喜欢春天,所以偶尔会用一点小法术,挽留一下春神的脚步。”

    听了这话的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美丽的春樱不由发出感慨:“真美啊,虽然对于你们神明而言,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法术,但是对于我这种平凡人来说确实需要期盼三季才能看到的美景。”说着,我连击三下手,而后合上眼以祭拜之礼向稻荷明神表示了感谢。

    由于今年春季阴天太多,不仅使得农事不兴,而且连春天的气息都淡了许多。再加上我鲜少出门,接触春景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不过说起来,适才晴明大人说要彻底清除小姐体内的邪气,还需要祭祀结束后再正式施法。不过祭祀会大量消耗晴明大人的法力,到时候再施法一定会对晴明大人的身体造成伤害。”身边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轻声解释道,“不过小狐倒是有一个更为有效的方法,只要小姐不介意,小狐可以帮忙。”

    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要伤害晴明大人,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什么办法?”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小狐可以为小姐将体内的邪气吸出来。”说着,他微眯起眼,将手指伸在距离我的嘴唇很近的地方,“小姐觉得如何?”

    闻言,我不由瞪圆了双眼,坐在神社里的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也没有立即出声说什么。

    “可是,邪气被吸出的时候还是会进入小狐丸大人的体内吧。”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皱着眉头纠结道,“虽然小狐丸大人是神明,但是也是有感觉的吧,也是会疼痛的吧。我不可以这么自私,只为自己考虑。若是被父亲知道,也是会受到责备的。”

    “所以,很感谢小狐丸大人的好意,但是我实在不能做出这种事情。”看着小狐丸大人面上略带愕然的神情,觉得自己就这样拒绝别人的好意实在有些失礼,我又连忙补上了一句,“如果被稻荷明神大人知道的话,神明大人也一定会责怪我的自私的。为了能让神明大人继续保佑我,还请小狐丸大人理解我的不知好歹。”

    小狐丸大人低着头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明明是自己不知好歹,却意外地被对方这样夸奖,听了这话的我面上一红,连忙摆手道:“您、您过奖了!”

    入了夜,上半晚的神社过分的安谧,躺在几帐之后的我偶尔还能听到恍惚的蝉鸣声,由远及近在耳边反复响起。明明夏季还没正式来临,这些“夏季使者”们却迫不及待地宣告着自己对这片天地的占有权。可能是由于这两日睡得太多,觉得实在难以入睡的我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深蓝至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闪耀的繁星,螺旋涌动着的星群组成了一条宽广的星河,仿若在空中潺潺流淌。春末上半夜的月亮伴着薄薄的云雾,看起来朦胧而迷人。

    只着了白色单衣的我坐在走廊边上,晃动着光洁的小腿,享受着夜晚凉风的吹拂。安静的夜晚,拂动的凉风,空中的星河,美丽的弯月,置身其中的我惬意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此刻的静谧。

    这样大概过了不多时,觉得有点冷的我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休息。然而在起身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头部猛的一钝痛,脚下的步子一虚软,险些跌倒。用一只手扶住了一旁的栏杆,我摁了摁自己的头,希望能以此缓解一下疼痛感。

    浑身上下的虚软感令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想起晴明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体内的邪气尚未消除,想来眼下的难受感觉应该是由于这个原因。

    步履蹒跚地进了房屋,在几帐后躺下的我仰头看着黝黑上方,深感自己正被一点一点地吸入这片黑暗之中。

    外面的星河与月亮被渐渐聚集的雾霭遮盖,散落在房屋里的光亮更是少得可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一片漆黑的周遭,这才是我的栖息之所。

    额头渗出冷汗,我觉得浑身上下都黏腻得难受。

    “月子小姐,你睡下了吗?”几帐上映衬出三日月大人的身影,没等到我回答的他伸出手将几帐挑开一角,在看到几帐后的我之后,他先是一愣,继而微笑着走近我,“请您饶恕我的失礼,但是我认为对于现在的您而言,我的出现非常适时。”

    他伸出手,用榻榻米上的外衣将我好好盖起来,而后用袖子一角为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本来是看到夜空起了暗雾,担心没有一丝亮光会令您难以入睡。没想到来了之后,却看到您如此狼狈的模样。”坐在一旁的他轻声说道,“小姐真是一个意外地令人担心的孩子啊。”

    听了这番话的我瑟缩在衣物里,低声狡辩道:“倒也没有多么难受,休息一下就会好了的。”抬眼看着他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我想了想才鼓起勇气央求道,“周围太黑,您可以坐近一些吗?我、我有些……害怕。”

    话刚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过于任性的我又连忙反口:“抱、抱歉!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大舒服的缘故,再、再说夜晚看不到月亮真的很令人难过……”脑袋混沌得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我伸手捂住了脸,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经带上了哭腔,“万分抱歉,我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真是太丢脸了,还请您莫要太在意。”

    “这恐怕不行,月子小姐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三日月大人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说出的话却令我更加觉得羞愧难当。

    “请您把刚才那些话全部忘记吧,不要再来理会我了!”紧紧握住了双眼的我自暴自弃般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内心的羞愧完全战胜了身体的不适,面上不断上升的温度令我更觉害羞。

    之后过了一段尴尬的沉默时间,三日月大人才开口轻道:“小姐,请睁开双眼,好好看着我。”

    “……”我更加使劲地捂住双眼,不吭声。

    “不是说看不到月亮很难过吗?为何眼下‘月亮’就在眼前,却紧闭双眼不愿去看呢?”三日月大人的温柔声音像是一种引诱,轻轻柔柔地勾着我的心弦,吸引着我的注意。

    被这份温柔所勾引的我慢慢放下了手,睁开双眼却正对上三日月大人那双美丽的眼睛。眼前这双蕴纳着星海与新月的美丽眼睛和刚才在屋外看到的夜空相互重叠,我不由睁大了双眼,静静凝视着这片“夜空”。

    夜间风起,将遮蔽了皎月的雾霭吹散,月光柔柔地打在三日月大人的侧脸上。光与暗的共存交互,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忽然微眯了眯眼,轻声开口道:“月子小姐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大概也没有打算听我回答,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便继续开了口,“我在想,兄长大人今日的那个建议,或许可以一试。”

    闻言我瞪大了双眼,却见眼前的那片“夜空”瞬间放大了许多。

    ——恍然若梦……

    感到胸口的压抑感渐渐消散的我同时也被困意侵袭,于是我静静合上了眼。

    ——不,这大概就是一场梦。

    只是那片“夜空”仍于我心中闪耀。

第九章

    我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清晨,醒来后的我走出神社,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在屋子里睡了一整晚的我眼下猛地一接触阳光,便忍不住伸出手在眼前遮了遮。伸出手擦了擦眼睛,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大清明。

    “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吗?不再睡一会儿吗?”正在发呆的我忽然听到了小狐丸大人的声音,于是忍不住循声望去。

    站在走廊上的我看着神社院落里忙活的小狐丸大人。大概是为了方便劳作,对方没有如昨天一样穿着完整的衣物,而只是简单地着了单衣。

    “唔,这几日睡得太多了,再这样睡下去可不好。”一想到眼下的自己仪容未整,我便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热,“昨晚半夜睡不着,自以为是地跑出来吹凉风,似乎把脑袋也吹迷糊了,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了。”说着,觉得自己竟然在才只见了一面的小狐丸大人面前说这样的话,顿觉有些难为情的我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话间,小狐丸大人已经走上了走廊:“不过,我倒是觉得小姐的气色好了不少,小姐觉得呢?”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而微笑着开口,“看来是昨夜那阵清风将小姐吹得清明了呢。”

    可能是由于对方外形的缘故,被眼前的小狐丸大人盯着,我总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但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以貌取人似乎太过失礼,又不由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惭愧。明明小狐丸大人体贴又温柔,面对我时也是谦和有礼、进退有度,说话还会适当地带上敬语,如果这样我还总是因为外表而对他存有畏惧之情,总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

    “大概吧,应该是有幸沾染了稻荷明神大人的神的缘故吧。”说着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我忍不住伸出手顺了顺头发,可是却发现有几根长发缠在了一起,“那个,请问小狐丸大人,神社里有没有梳妆的镜子呢?我这种蓬乱不整的模样,总觉得不大好意思。”

    小狐丸大人听了这话,凑到边上细看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抱歉,因为神社里用镜子的地方不多,所以神社里并没有可以使用的镜子。”

    听到这回答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纠结地撇了撇嘴。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家中的父母亲平日对我在外的着装形象还是很看重的。如今还不是在家中,让我以邋遢的形象示人——虽然对方也不能称为人,总觉得不太郑重。

    可能是注意到我不满的神情,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开口提议:“如果小姐不介意,小狐倒是可以帮您整理长发。”

    “诶?这样怎么好意思。”没有多加思考,我便连忙摇头拒绝,“我来这里暂住,已经是在给您和稻荷明神大人添麻烦了。如果连这种小事还要麻烦小狐丸大人您,那么我就实在太不像样了。”

    “小姐不用这样,这是小狐应该做的。”小狐丸大人微笑着看着我,“您也不愿意这样邋遢地出现在神社这种圣洁的地方吧。”

    “唔……”果然还是很邋遢吧我现在的模样,听了这话的我忍不住觉得脸上发热。

    “哎呀,凑近了一看,脸上似乎还有睡觉时留下的印迹呢,后面的头发也都乱糟糟的。”正在我不知所措时,小狐丸大人好似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挑了挑眉感叹道。

    “!?”听了这话的我几乎想要把脸遮起来,嗫嚅了半晌才看着眼前的小狐丸大人,放弃抵抗开口请求道,“请、请您务必帮我整理一下头发。”

    闻言小狐丸大人满意地眯起眼,笑着颔首道:“没问题。”

    “……”总感觉好像被他骗了呢。看着他面上颇为满意高兴的神情,我总觉得他红色的兽眼里闪烁着类似于得意的光芒,就好像成功捕获了猎物的野兽一样。这样的神情,我在三日月大人脸上也看到过几次——每次被他戏弄成功时,他也总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三日月大人表现得更加优雅些,而小狐丸大人则显得略带些兽性——这大概是由于两人的长相气质的缘故吧。

    “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都是和三条宗近大人很相似呢,喜欢捉弄人这一点。”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对自己得出的这一结论点头表示赞同。

    “和锻造出我们的刀匠三条大人有相似之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身后忽然响起小狐丸大人的声音,“另外,还请您不要乱动,会扯到头发,很疼的哟。”

    听到这话的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刚才心里想的话说了出口,深感失礼的我忍不住觉得脸红。轻咬着下唇的我开始反省自己的愚钝,但是又觉得眼下再说什么貌似有一些迟,而且说不定还会使小狐丸大人真的生气。

    小狐丸大人的手指在我的长发间轻柔穿过,我则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觉得有些战战兢兢。由于头发长得有些快,八岁以来便不许再剪头发的结果便是第二天清早梳理头发要花时间。哪怕是温柔细心如清野小姐,偶尔也会不小心扯到某一根。但是眼下,小狐丸大人却并没有弄疼过我,这种体贴细心让我不由地在心中表示感谢。

    感觉就这样呆坐着让小狐丸大人梳理头发似乎有些尴尬,我想了想,开口轻声道:“真是麻烦您了,一直给您添麻烦,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呢。那个,我刚才在想,单是看外表很难看出您和三日月大人年纪上的差别,不过倒是可以从行事作风上察觉一二。”一开始还觉得这样直接开口有些艰难的我很快便不再觉得尴尬了,语气也和缓了不少,“三日月大人平时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是偶尔也会显得很孩子气;而小狐丸大人则是更温柔体贴一些,唔……给人的感觉,很靠得住。”

    “能听到您这样高的评价,小狐深感荣幸。”纵然是被这样夸奖,小狐丸大人的回应也是这般谦和有度,这份风采使得我也忍不住敬佩。

    而听到他的感谢之词后,本来夸奖别人的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低声支吾了一小会儿,我才继续说道:“当、当然!三日月大人虽然偶尔会孩子气一些,但是也是一位行事作风颇为高贵的大人!虽然会让人觉得有些无奈,但是却会对无能愚蠢的我表示认同,这样的三日月大人真的令我由衷感激。”想起之前三日月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我不由抿唇一笑,合上了双眼,轻声道,“不过虽然能被认同,但我也明白自己并非那么优秀的人。藤原家的须加公子,只比我大了两岁,但是却远比我优秀出众得多。不仅在文学上颇有建树,武艺方面也颇受人称道,人品气量也不是我可以企及的。

    “我曾有幸看过须加公子写的文章,只不过十一二岁便能写出那样出色的文字,想来以后也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贵公子的。而与之相比,我则太过愚蠢了。”想起去年拿来须加公子文章让我看的父亲叹气的模样,说到这里的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又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有些小气,于是便忍不住升高了声音补充道,“不过我也只是单纯地佩服须加公子而已,从来没有想过嫉妒之类的。藤原须加公子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里最受人瞩目与惊羡的人,将来也一定能顺利接下藤原大人的左大臣之位。

    “须加公子肩负着这样沉重的使命,却仍然轻松自如,而我不过是要传承父亲大人的史官之职,便就这般狼狈了。”说到这里的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好无力地叹了口气。

    在此期间,小狐丸大人已经将我的长发理顺,听到我的叹息后,他将头发整体一顺后开口道:“小姐请不要这样小看自己,小狐倒是认为,月子小姐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解决好我的头发后,他移到了我面前,“小姐不用这般自卑。”

    我怔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小狐丸大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继而忽然想起之前被他说过脸上有痕迹的我忍不住脸色一变,伸出手捂住了脸:“抱、抱歉!本想说一些轻松的话的,没想到却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请您不要介意我的愚钝!”揉了揉脸颊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唔,那个……我要去哪里洗脸呢?”

    “啊,这点是小狐没考虑周全。”小狐丸大人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院落里的一处池塘,“您可以在那里洗漱,不用担心,那池子在地下与外界相通,是活水。”

    虽然是活水没错,但是总觉得就这样在那里洗漱似乎有些不像样。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小狐丸大人,却被对方以温和的微笑作为了回答,我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

    由于先前掉入池塘的事太过惊险,直到现在我仍然对池塘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一旁的我想了想,才慢慢蹲下身子,伸出了手去触碰微凉的水面。可能是由于太阳已经升起了好一阵,水面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冰凉,反而还有点温暖。

    因为这点暖意,顿感心里颇为舒适的我也放下了戒心,蹲在池塘一边,伸出双手捧起了清澈的池水清洗脸颊。

    将脸洗干净后的我深觉神清气爽,不由站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了,小狐丸大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的我出声询问道,“三日月大人还没起来吗?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呢?”

    本以为会听到回答从很远的身后传来,却不料小狐丸大人的声音竟在耳边炸起:“三日月今早和晴明大人去了三条大人那里,大概一会儿便回来了。”

    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我猛地一转身,在看到身后的小狐丸大人之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结果脚下却突然一打滑。

    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的我不慎跌入了池塘之中,虽说池塘并不算多么深,但却也足以将个子较矮小的我淹没。好在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的我不一会儿便被小狐丸大人抱了出来,还没回过神儿的我愣了半天,最后竟忍不住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请允许小狐收回先前夸您让人放心的话,小姐您真是意外的会让人惊慌。”可能是注意到我的神情有变,刚说出这话的小狐丸大人看着我先是一怔,而后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抱歉,适才的话并不是责备之言,如果让您难过的话,还请您原谅。”

    使劲抽了抽鼻子的我强忍住没有哭出来,但也没能说出什么挽回面子的话来。最后,被身形高大的他抱在怀里的我只能睁大了眼看着朝我微笑的“狐狸”大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同样湿透了的我们两人就这样站在池塘里相互看着对方不做声,事后想起这事的我总忍不住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小狐丸大人反应很快,也多亏了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虽然落了水但我却也没觉得多么寒冷。不好意思丢下被我连累的小狐丸大人,再加上我只带了一件单衣,如果脱掉它直接穿外衣未免太不像样,我也只好跟着小狐丸大人一样坐在神社走廊上晒太阳。

    看了眼仰面躺在那里的小狐丸大人,我忍不住开口道:“刚才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看了看我们两人眼下的模样,我抿起唇笑了笑,“那个,说起来,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晒太阳,平日里都是在房中看书写字,出门的机会都不多呢。”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而后忽然翻转过身子,趴在那里,继而竟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水。

    眼前的情景令我一时间有些愕然,看着做着这样的动作的小狐丸大人,我脑海中竟浮现起了隔壁邻居家的那条大狗金太郎的身影。

    看着有些狼狈的小狐丸大人,我忍不住伸出手替他顺了顺乱发。触摸到这柔软的白色毛发后,我的心头竟突地一跳:‘啊!就是这个感觉!和金太郎摸起来的感觉一模一样呢!’

    “那、那个!小狐丸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允许。”可能是由于过于激动,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可不可以让我替您顺毛呢?”

    小狐丸大人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要麻烦小姐您了。”

    “不麻烦的!”强压下心中的愉悦,我凑到小狐丸大人身边,轻柔地理顺着他的长发,“我以前再小一些的时候,和邻居家中金太郎玩得很好呢。但是后来大一些的时候,就由于身份的缘故,被父母禁止和金太郎相处了。”回忆起幼时和金太郎亲昵的场景,我不由露出一丝寂寞的笑意,“但是尽管如此,和它相处的那段时光,真的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记忆了。”

    听了这话的小狐丸大人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温柔地开口道:“只要小姐不介意,小狐可以接替金太郎的位置,继续为您带来欢乐。”

    本来只是追忆了一下过去的美好记忆,却收获了这样的惊喜。看着小狐丸大人面上温柔的表情,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三日月大人的声音。

    “啊咧?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呢?”

    听到声音后的我忙回头望去,却见三日月大人笑得颇为温柔地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却让人觉得不大放心,身后跟着的晴明大人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频频探头。

    不过最后,我的视线却被晴明大人身边的白衣小孩吸引了过去。那孩子一身洁白,纯洁美好的模样令我不由惊叹。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个孩子眨巴着金色的双眼,而后朝我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第十章

    一身洁白的孩子站在明媚的日光下,仿佛身披圣光的神明一般,身周折射着耀眼的光芒,那副模样闪耀得令我忍不住倾倒。而在看到他天真纯洁的笑颜之后,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大了双眼。

    “那、那个!请问,我、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不管在场其他人再说什么,我直直地看着那个孩子,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以最为平静的语气开口向那孩子询问道,刚问出口便又觉得自己这样直接询问实在失礼,于是便换了种合乎礼仪的措辞再次开了口,“我是古美门家的独女月子,请问您要如何称呼?”

    作为家中独女,除了要肩负着家庭的某些使命以外,还需要忍受必要的寂寞。以前在聚集起来外出游玩时经常听到其他大臣家中的同龄女孩提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的趣事,一直孤身一人的我多少也有些羡慕。眼前这个洁白的孩子可爱的模样简直令我窒息,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渴望,我产生了一种急于和他走近的*。

    然而听了这话的那孩子却敛起了笑容,似乎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了看边上牵着他的晴明大人。

    接触到了那孩子目光的晴明大人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了我:“月子小姐,你这样可吓到这孩子了。”说着,他牵着那孩子走向了我,直到走到了台阶前才停下步子,“这孩子叫做鹤丸国永,是三条大人徒弟的徒弟五条国永大人的试制品。无论是作为刀,还是作为付丧神,都只是个孩子,就算再怎么喜欢,也别吓到这孩子哟。”

    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的我忍不住觉得脸红。看着那孩子躲在晴明大人身后时不时探头看看我的模样,我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担忧自己在这孩子心里留下了坏印象。

    “那、那个……对不起,鹤丸大人,适才是我过于激动失了礼仪,还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端坐在走廊上,微微垂首合眼,郑重地向他致歉。本以为那孩子会因此卸下对我的戒心,却不料那孩子竟然整个躲在了晴明大人身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一直都被大人们夸奖有礼大方的我被眼前这孩子的表现狠狠伤到了,本来还觉得自己在与人交往上面很在行,却不料眼下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愿意与我亲近。忍不住怀疑先前那些夸奖是不是只是大人们的安抚之言,我纠结地皱起脸,难以抑制地觉得悲伤。

    “唔,那个……”实在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的我只好将视线移向了庭院里笑得颇为游刃有余的三日月大人,渴望能从一向很有童心的三日月大人那里得来什么建议。

    而和我遥遥对视了一眼后,三日月大人却用袖子掩着嘴,优雅地轻笑着道:“嘛,毕竟这是个人气质的原因,鹤看来……不大喜欢月子小姐呢。”

    “唔?!”听了这话的我一惊,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却顿感呼吸都不大顺利。胸口的酸涩感不断翻涌,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的我双手捂脸,强忍着没有丢脸地再哭出来。

    三日月大人这么一句话说得我心头一痛,而眼前鹤丸大人的表现正是在佐证这一点。深感无力反驳的我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控制好自己难过的情绪,不要再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了。

    “三日月你别这样戏弄小姐,没见到小姐难过得厉害吗?”最后还是坐在一旁的小狐丸大人看不过去,向我伸出了援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我的脑袋,他有些无奈地笑道,“要让小狐来说的话,应该是小姐说话过于一板一眼,吓到鹤丸了吧。”

    听了这话的我憋了憋嘴,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从小被父母教导纠正的措辞方式却被这样指责,深知不可能立即改正的我不由觉得有些苦恼。可是要是仅仅因为这种原因而使得那么可爱的孩子远离我,又难免觉得可惜。

    抬起头看了眼小狐丸大人,我支吾了几声,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抱歉,那个,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么我便真的没办法了。”觉得有些丢脸的我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虽然很可惜,但是恐怕我改不了。”

    严谨恭敬的言辞是入朝为官的基本礼仪,父母花费了诸多心血培养教育出来的结果倘若被我轻易丢弃,那么我便太过不孝顺了。想起在偏远老宅休养的爷爷奶奶的期望,我觉得如果在言辞上放弃小心运用的要求,那么从一定程度上而言,也就意味着放弃了一开始选定的道路。

    正在我决定今后再找机会和那孩子拉近关系时,一只微凉的小手忽然从一旁伸了过来,轻轻地按在了我的一只手上。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一边,却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

    “唔,我是五条大人的作品,今后请您多多指教!”一直离我远远的鹤丸大人趴在走廊边上,看着我露出了温暖的笑脸,“那、那个,我的名字是鹤丸国永,您可以和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一样,直接叫我‘鹤’就好。”

    眼前这个孩子单纯可爱的模样令我不由睁大了眼,所说的话语里蕴含着与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都不同的温柔体贴。一想到遇事只能依靠别人、不懂得理解他人内心的自己,这份饱含着孩子气的贴心令我不由汗颜。

    “抱歉,因为很少和年纪小的孩子相处,如果我说的某句话令您……鹤君觉得不快,还希望您能原谅。”虽然对方那样说了,那是直接称呼对方“鹤”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我生硬地寻找着合适的称呼,尽可能地用了比较柔和的语气和他交谈。

    听了我的话之后,鹤丸睁大了金色的双眼看了我半晌,直到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又令他不舒服了的时候,才见他再次露出笑容:“月子小姐果然和三日月大人所言一样有趣,之前路上晴明大人还在给我讲月子小姐的趣事呢!”

    “……诶?”直觉他们的评价不会是什么可以指望的东西,我不由皱起眉头,将目光投向了晴明大人,不料晴明大人却及时地将视线移到了一旁。无奈之下,我看向了三日月大人。虽然三日月大人并没有移开视线,但是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颇为无辜地朝我歪头一笑的模样,我心中不太好的感觉顿时更加强烈了。

    ‘啊啊,感觉真是不能更难过了。’用手指轻轻摁了摁额头的我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一路上他们都对这孩子讲了些什么。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用手摁头的动作,一旁的小狐丸大人忽然开口询问道:“适才小姐不慎落了水,这样一直坐着恐怕会染上风寒,不如去好好用热水清洗一番。”

    “这个,倒是不用,我的身体还算不错……阿、阿嚏!”本想说出漂亮的拒绝之言,却没想到话都还没说完竟然就这样破了功。脸上烧得厉害的我意图把脸遮挡起来,可是却没想到身上仅穿着的窄袖单衣根本起不来任何遮蔽作用。

    “既然这样,小狐一会儿便去准备热水。”看了我一眼之后,小狐丸大人温柔地笑了笑,体贴地伸出了援手。

    只是,虽然小狐丸大人如此体贴地提出帮忙,可是我仍然觉得他面上温柔的笑容背后带着些戏谑之意——不如说,他越是这样体贴周到,我越觉得羞愧难堪。这该说是什么原因呢?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仔细瞅了瞅小狐丸大人的脸,却看到对方朝我露出了一抹笑容。

    脸上猛地一热,我连忙将视线移到一旁。

    “月子小姐是要去洗澡吗?”好在身边的鹤丸出声拯救了不知该说什么的我。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很小,对于我这么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他并没有拘谨多久,不一会儿就凑到了我身边,扯着我的衣角请求道,“鹤也想要去,可以么?”

    听了这话的我一惊,有些震惊地看着说出请求的鹤丸,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有幸可以和这么可爱的孩子一起泡澡。想起之前头中将家的琴小姐对我讲述她给自己的弟弟洗澡的事迹,满脸幸福地感慨着自家弟弟的懂事可爱的琴小姐可令我好一阵子羡慕。

    正在我为眼下这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感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三日月大人开了口:“哈哈哈,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孩子,但却意外地明白自己的年纪优势,这可真是不可小觑呀。”

    看着掩唇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我先是愣了愣,而后心头一跳,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意义。鹤丸会提出与我一同入浴,多半是看我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的缘故。而三日月大人与鹤丸一样,同是刀剑幻化而来的付丧神,想来一定是对这样借助自己年纪小的好处的我感到了不满。

    然而还没等到嘴拙的我说出什么辩解之词,本来已经站起身准备去烧水的小狐丸大人却在我身后忽然开口道:“确实。不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身边的鹤丸,小狐丸大人忽然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反正熔掉了,大家一样都是铁嘛。”

    闻言我不由一抖,心头的沉重压迫感愈发强烈。小狐丸大人这句话虽然很简单,但是杀伤力确远远超过三日月大人的指责。“一样都是铁”,这话怎么听都是在将我这个借助晴明大人力量获取特别权利的人排除在外。

    沉重的自责感令我从刚才的惊喜之中清醒了过来,默默地反省了自己的自以为是,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鹤丸。他大概根本没有察觉到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话语背后的意思吧,只是用明亮的双眼认真地看着我。

    被这双明媚如阳光的双眼注视着的我深感自己的自私,然而虽然会被作为鹤丸前辈的两位大人看不起,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就这么拒绝这孩子的好意。

    吸了一口气的我仿佛又重新找回了力气,抿起唇朝着鹤丸微微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可爱的脸蛋,莫名觉得轻松的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很希望能和鹤君一起入浴,等着一起玩水吧。”

    听了这话的鹤丸顿时兴奋了起来:“好啊,一起玩水!”

    看着鹤丸开心的模样,虽然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其他两位大人的视线压力,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原来月子小姐是喜欢小一点的吗?”不知何时走到走廊边上的三日月大人语气有些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倒是觉得不管是什么,还是大一点比较好。”

    听了这话的我愣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三日月大人会忽然说出这话而不是指责我的自私,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倒也不是大小的问题,只是我一直很希望能拥有一个弟弟妹妹。因为是家中独女,所以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念头。”担心会被指责自私的我将视线投向了晴明大人,尽量自然地转移话题道,“那个,晴明大人,我没有带上换洗的衣服,所以……”因为是麻烦对方帮忙,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晴明大人则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个小姐不必担心,我会传信让昌浩那孩子帮您带来合适的衣物的。顺便到时候,也让他替小姐清除一□□内的邪气,考验一下那孩子。”一向喜欢捉弄自己孙子的晴明大人以蝙蝠扇掩唇笑了几声,而后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咦,真是奇怪。为何小姐身上看不到邪气的踪迹了?”

    “嗯?这么说来,今天醒来后就觉得比昨日舒服许多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猜测道,“说不定是稻荷明神大人替我驱除的吧。”

    对于我的猜测,晴明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我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鹤丸与小狐丸大人,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最后还是三日月大人出声解救了我:“哈哈哈算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再计较了。再这样坐下去,月子小姐恐怕又要生病了。”说着,他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

    本想反驳他那个“又”的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小狐丸大人打断了:“等等,三日月你这是要去哪里?”

    “诶?当然是去后院准备和月子小姐一起入浴啊。”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三日月大人,却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

    “那个、我并没有想过……”不知该如何拒绝挂着满脸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我只能红着脸看着他,迟疑地寻找着婉拒的话。

    而小狐丸大人则体贴地将我的意思更加明确地表示了出来:“不要开玩笑,你这样可不能和月子小姐一同入浴。”

    “嗯?为什么?”听了这话的三日月大人语气有些委屈地反问,“虽然没有试制品的鹤小,但我也才只有一岁多而已,归根结底只是个孩子啊。”

    “可你的外表可不是一个孩子的外表。”

    “哈哈哈不是说了凡事都是大一些比较好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在意了。”

    看着三日月大人满脸柔和笑容的脸,我深感无力:“虽然很抱歉,但是三日月大人,我实在不能和您一同入浴。老实说,虽然您确实只有一岁多,但是看着您的模样,我实在无法还能以看待孩子的态度对待您。”不愿意看到三日月大人露出失望神情的我低下了头,“万分抱歉,希望您能理解。”

    “那么,月子小姐是怎样看待我的呢?”本以为三日月大人会感到失望,但是却不想他竟然笑着向我询问。

    “这个……”怔怔地看着站在院中温柔微笑的三日月大人,我微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介意我的笨拙,心情颇好地笑道:“嘛,今天就不为难月子小姐了。”

    “……”总感觉又被戏弄了。我看着心情大好的三日月大人,一时间有些哑言。不过好在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戏弄方式,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我还是笑了笑,为他的罢手而由衷感谢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