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14分节

131 玩伴

    柳万慢腾腾睁开眼,先瞅着车顶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骨碌翻起身,左右看看,目光揪住了哑姑,咧开嘴巴笑,“嘻嘻,媳妇儿,我们在车里吗?”

    动手就去掀帘子,一股冷风裹着雪片劈面而来。

    张氏顿时不悦,斜过身子替柳颜堵着寒风,明显不高兴,“你要冻死人啊?!”

    柳万回头瞅瞅车厢,目光懒懒从张氏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柳颜脸上,他皱着眉头瞅着直挺挺横躺的柳颜走神,忽然好像记起什么来了,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身子一个劲儿往哑姑这边挪动。

    哑姑心里说这封建大家庭里的孩子,各房都生,动辄就是几十个兄弟姐妹,只怕大家连谁是谁都对不上号呢,柳万和柳颜只怕在同一屋檐下长到这么大却未必十分熟悉。

    柳万忽然双手抓住哑姑,瘦瘦的身子往她怀里钻,眼里显出惊恐来,“死人——她是死人!”

    车里顿时一静。

    “你小东西才是死人!”

    张氏脱口而出,同时一巴掌打过来,结结实实打在柳万胳膊上。

    柳万嘴巴一咧顿时大哭起来。

    哑姑望着张氏,没想到这女人出手这么快,这护犊子的心思真是太重了。

    哑姑护住柳万,柔声哄他不要怕,那是姐姐,不是死人,是四姐姐。

    嘴里这么哄,心里还是吃惊,想不到这柳万病得颠三倒四,竟然也知道柳颜已死的事情。

    柳万干脆紧紧抱住哑姑,哭得身子乱颤,鼻涕眼泪直往哑姑衣衫上抹,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害怕,要求把死人姐姐快抬出去,要是姐姐在这里,他就不坐车了。

    张氏死了女儿心神大乱,现在女儿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了,她对柳颜更加珍爱,尤其听不得谁说她的颜儿死了,现在这小东西指着女儿口口声声说是死人,她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手又要扇柳万的耳光,目光凶狠得简直要杀人。

    柳万被这目光逼得更加不敢离开哑姑怀抱,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哭着要找母亲,要回府里去,要回自己的房间呆着。

    哑姑感觉这小小的身子不是故意做作,真的在颤抖,好像那种害怕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就任由他一直钻在自己怀里,大大的硬硬的一颗脑袋在怀里滚来滚去,后脑勺子蹭着她有点柔软的胸*脯,蹭出一阵一阵的酥麻和隐隐的疼痛。

    柳万还是不愿意,“她真的已经死了,兰梅姐姐说过的,兰梅姐姐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叫四姐姐的鬼魂夜里来把我抓去——哇呜,媳妇儿,她是不是来抓我了——”

    正说着忽然深吸一口气,无比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把脸深深埋进哑姑怀里。

    哑姑抬头看,发现柳颜又睁开了眼睛,正怔怔地望着对面的柳万。

    哑姑把柳万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掰着他的头叫他看柳颜,柔声哄道:“这是你四姐姐,不信万儿看看,她好好地活着呢,等着和你一起玩呢,你快看看——是兰梅说谎骗你了,不信你来看看——”

    柳万终于抬头小心翼翼来看,目光和柳颜的目光相碰,柳颜忽然展颜一笑,目光里**起一抹柔媚的光泽,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声音也很温柔,“我没有死,姐姐带你玩好吗?”

    一只细柔白嫩的胳膊伸过来,轻轻地挨近柳万。

    柳万瞪大眼珠子瞅着她,这温柔的举动,亲密的微笑,让他不那么害怕了,任由她握住了自己胳膊。

    柳颜温柔地抚摸着柳万的小胳膊,眼里满是亲密。

    这是亲姐弟之间才有的那种骨肉亲密。

    哑姑深感欣慰。

    张氏忽然横插进来一把打落了女儿抓着的小胳膊,声音冷冷,“颜儿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和他太过亲近,万一把病气过给你呢?他可是好多年的老病,病气沉重,沾上就不吉祥。”

    马车的木轮在官道上一刻不停地滚动,小小车厢也一直在起落颠簸,一阵寒风吹开了帘子,风雪倒灌进来,车里骤然寒冷。

    哑姑呆呆坐着,望着张氏出神,张氏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她诧异,也有点伤心,是替柳万伤心,也替柳丁卯的所有子女们伤心,明明是亲姐弟,却被这样的理由阻断来往,理由也这样冠冕堂皇,可见这柳万从小在那个柳家大院里就没什么朋友,更谈不上骨肉之间亲情之间相亲相爱。

    张氏能这样防范,别的姨太太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会过了病气,真是愚蠢的理由!

    癫痫怎么会传染?只能遗传。

    柳颜软软收回胳膊,只用目光望着柳万,显得有点无奈。

    柳万自己竟然也出奇懂事的样子,不再纠缠,而是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万儿有疯病,万儿会把病气过给姐姐妹妹的,所以万儿不能跟大家一起交朋友玩,万儿只能和嬷嬷们一起玩——可是嬷嬷们就知道打万儿,骂万儿,说万儿是讨嫌鬼,短命鬼——”忽然抬头望着哑姑,“媳妇你愿意跟万儿玩吗?你害不害怕万儿把病气过给你?”

    一张蜡黄干瘦的脸,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瞳孔乌黑,里面清晰地照出哑姑的一张脸。

    哑姑忽然心里一疼,伸手抱住了这张脸,把自己的脸挨上去,在他耳畔安抚:“不怕,万儿不怕病,万儿的病也不会传染给别人的,那些说传染的人都是胡说八道,媳妇跟你玩,媳妇要叫他们亲眼看看万儿这病究竟会不会传染。”

    这话自然是说给张氏听的。

    果然,张氏抬头来一眼哑姑,眼里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被自己根深蒂固的看法取代,扭着身子坐过来,把柳万和柳颜隔开了,免得两人再去接触。

    可是一只手穿过张氏的身子,从旁边伸过来,柳颜面带微笑,“我也不怕被传染,所以我也要陪着你玩。来,我们拉钩吧——”

    这声音真温柔。

    哑姑不由得多看了一样柳颜,柳颜面色平静,目光真诚。

    印象里从前的柳颜说话语气没这么柔和,那时候冷冰冰的。

    柳万犹豫,不敢伸手,哑姑拉起他小手,把他和柳颜的手勾到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哑姑笑呵呵喊。

    柳颜跟着说。

    柳万只是咧着嘴傻笑。

    张氏扭不过女儿,也不好当着哑姑的面斥责,只能无奈地跟着笑,但是没有再来强行扯开这姐弟俩亲近。

    (感谢大漠荒颜传奇等人的打赏支持,感谢指舞书剑等人的投票支持。腰椎出问题了,不能久坐,所以原计划的日更两次变为一次,情况好的时候会加更。我写书是为消磨时间,自己乐着玩,所以不求别的,我写着玩,你们看着玩,我们一起寻个乐子。一路同行,一段时光的纪念。谢谢。再谢。)(未完待续。)

132 风雪

    “吁——”老钟叔拖得长长的声音在寒风里传进车厢。

    车子停止颠簸停下来了。

    兰草掀开车帘一角,几张脸争先恐后往外面瞅,“出什么事儿啦为什么忽然不走了?”

    “是不是到地方了?”

    “不会这么快,我听说这慈母塔离灵州府可远了!”

    三个嫂子叽叽喳喳议论。

    兰草只是瞅着那风雪出身,并不搭言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车旁回禀:“小奶奶,这路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和地图上不符,老奴不敢私自拿主意。”

    哑姑下车,柳万自然一步不愿分开,紧跟着也下车。

    那边兰草闻声也跑了下来。

    哑姑抬头打量前路,脚下的官道竟然分成了两条,一左一右通往完全不同的地方,左边还有一条稍微狭窄的小道,两大一小三条道路分成三个岔道,每一条路面上都正在飘落着茫茫白雪。

    哑姑把外氅帽子戴上头顶,回头替柳万也拉起帽子。

    老钟叔指着前方,“按照这地图标识,应该走右边的官道,可是这条道明显通往灵易方向,而老奴记忆里老人们说过,说那慈母塔是在灵岩地界,灵易和灵岩并不搭界,老奴担心我们会走错方向。”

    “灵易?灵岩?”

    哑姑重复,回忆着自己曾在那本书上看到的记录文字,“慈母塔是在灵岩不错,可是你这地图为什么又指向灵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地图是大太太找人专门为你此行寻来的,好像是花银子从州衙的吏胥手里买来的,既然是官府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大的差错,这也是老奴难以决断的原因。”

    哑姑抬头,望着高空里片片飞雪,那雪片大得像掌心,朵朵晶莹透亮,像一瓣瓣花朵盛开在那里。

    她不由得走神,这样美丽纯净的雪花,也就只有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社会里才能有幸见到吧。

    自己这辈子竟然见到了,这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既是幸运,为什么又那么着急要离开呢?

    那就是不幸了,可是为什么又真心觉得好看呢?

    摇摇头,无声地苦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像眼前这三道分岔路。

    官府的地图指向灵易,但是古籍中却明确记载慈母塔在灵岩,该怎么走?

    要是有网络有手机该多好,随便输入目的地百度导航一下就可以搞定,可是眼前去想那些,真是不靠谱……呵呵……还是积极面对眼前的困难吧。

    “那就相信官方地图吧,向右,去灵易。”

    老钟叔领命,坐上车辕,车马启动,一路碾着落雪咯吱咯吱前行了。

    “冷死了——越走越冷!”一个嫂子抱着胳膊,“快点到驿站或者客栈住下来就好了,有热热的汤饭吃一顿,再有个热炕睡一觉。”

    “想得美!谁知道这路途有多遥远呢,风雪天赶路,真是遭罪得很——也是我们倒霉,大冬天的摊上这破差事儿——”

    另一个小声抱怨。

    这明明是指责哑姑不让她们在府里呆着过舒服日子。

    气得浅儿一个劲儿呲牙,但是又不敢公然跟这几个婆子撕破脸吵,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风雪天赶路,既不吉利也不安全,那清州府白表哥不就是个例子吗,冒着寒冷往来赶,要来我们府里过元宵节,谁知道就被坏人绑了票,现在生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瞧你那臭嘴就知道胡说,难不成我们也会被……”

    硬生生刹住了信口的胡说。

    车厢里暂时沉默。

    兰草的手紧紧抓着车帮,心里一阵一阵难过,在牵肠挂肚地想着一个人,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儿,现在还活在世上吗,但愿他能早日脱离危险平安到家。

    她悄悄地双手合十,举在胸口暗暗地祈祷,心里恳求着所有的神仙佛祖,保佑那个人能早日获得安全、平安。

    “咯吱——吧嗒——哗啦——”

    车轮在渐渐厚起来的雪地上行走,木轮碾着积雪,发出的声响既尖锐,又沉闷,带着湿重的余音。

    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在遮盖了眼前世界的白雪幕布下迟缓地移动。

    不知何时,车子剧烈震荡几下,随着尖利刺耳的刹车声,车身一震,又停了下来。

    浅儿扶着深儿,兰草抓着车厢,几个婆子忽然搀扶着,大家一脸狼狈探出车厢查看究竟。

    老钟叔跳下车又跑过来回禀:“小奶奶,前面有车挡道,无法通行。”

    “挡道?”哑姑眉毛一抖,“去看看吧,是不是车子出了问题。”

    老钟叔很快返回来,“车子倒好,是一个妇女行路途中忽然要生了,疼痛难忍,家人只能停车接生。小奶奶放心,他们已经在挪车让道了,我们这就走。”

    “哦。”哑姑淡淡回应。

    “真够倒霉的,这大路上还能遇上生孩子的,这又是秽物又是血污的,多脏呢,多不吉利!”

    一个婆子嘀咕。

    行车途中还好,这一停下那寒风似乎更冷了几分,浅儿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棉衣。

    老钟去了又来,“路通了,可以走了。”

    车轮滚动,重新上路。

    绕过旁边车辆的时候,哑姑伸出头看,是一辆比较廉价凑合的马车,那帘子又薄又旧,拉车的是一匹毛驴,这会儿冷得在寒风里打抖。

    车厢里人影在手忙脚乱地忙着。

    车子已经擦身而过离开了。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哪里去请接生婆呢,娘子你再使把劲儿吧,再说我们哪里有钱请接生婆呢——”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进耳内。

    女子的哭啼远远顺风飘来,一声高过一声,明显疼得难以忍受。

    忽然哑姑探出半个身子在风里,“老钟叔停车,快停车——”

    老钟受惊,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等刚把马匹吆喝收住脚步,一个小小身影已经窜下车来,噔噔噔向后面跑去。

    哎呀,这小奶奶要干什么呀?

    几辆车只能全部暂停。

    “破事儿就是多,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一个婆子嚷,她已经不顾忌兰草等人就在身边了。

    兰草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个,匆匆跳下去,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赶忙去追赶。

    “娘子,娘子,你没有生过孩子,为夫我也没有见过呀,这可这么是好呢?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要从这狭小的地方硬生生挤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为夫我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啊——”

    风雪正紧,一个粗布长衫的男子半跪在车里,两个手已经摸了两手心的血,连胸口的白布衫都染红了一片,他神色惶恐无助,瞅着蜷缩成一圈的妻子,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得上她。

    这不怪他无能,丈夫看妻子生娃,有劲使不上,这种事儿放谁身上都一样——除非这丈夫是个妇产科大夫。

    哑姑掀起帘子静静瞅着。

    冷风从本来就从那严重缩水的单薄帘子里往进灌,现在顺着哑姑的胳膊簌簌直扑。

    那女子素钗布裙,面色愁苦,一看就是被生活磨砺过的下层穷苦百姓。

    环境实在简陋,甚至不如磨坊里那个小寒屋。

    看这样子宫口应该开到四到五指了,所以不可能奔到附近的人家里去,只能在这里生了。

    她挽起衣袖,挤进了车厢。

    “你不要这么蜷缩,把身子展开,平躺下来——”一边说一边动手搬动孕妇摆正姿势,嘴里轻柔地说道。

    大声哼哼的孕妇抬起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男子这才注意到忽然冒出来的这个人,他从车厢里跳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妹妹,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内子要生产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快走吧——去找你家大人——”

    哑姑没时间理他,乘着他刚从里面出来,腾出了一点空间,很快就跳上车去。

    男子急了,就要动手来拉扯她,但是伸出手又傻眼了,喃喃嚷道:“你快自己下来吧——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愿对一个陌生女子动手动脚——免得世人说我刘秀才无礼,对你唐突——”

    兰草正好跑过来,她被这男子的迂腐嘴脸气笑了,原来是个秀才啊,怪不得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真是迂腐得不可救药!

    “快闪开,啰嗦什么啊,我家小奶奶要为你家娘子接生了——你快找点柴火什么的围绕着车子烧起来吧,这太冷了——”

    男子更傻眼了,面前这位姑娘眉清目秀长得好,穿戴倒是和车内那位小姑娘一样,都很普通,只是这说话的气势一点都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一副见过大世面所以一点都不畏惧的样子。

    兰草抱着包袱冲进车厢,不等吩咐,已经打开了,原来里面是一个接生急救包,剪刀、银针、缝衣针、白线、白布、棉花……进行简单的接生没问题,这是那次磨坊接生后,哑姑吩咐,兰草一样样准备起来的。

    还有几张硬硬的白纸,也是兰草费尽心思才找来的,这社会最缺的,恰恰是另一个世界最常见的,所以很多东西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取代。

    兰草麻利地抽一张纸,蹭蹭蹭卷出一个纸筒,哑姑接过就附身趴在孕妇肚子上听了起来。

    又用手试探一阵,抬起脸来,兰草看到小奶奶脸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还好,足月,胎音正常,胎位也正,准备接生吧。”

    这话一出,兰草顿时欢欣,这就好,这正是她盼望的结果!(未完待续。)

133 新生

    “去把我们车后的那些绸缎多多抱一些来,为这车厢做一个简易帘子遮挡风寒。”

    哑姑沉声吩咐。

    “是。”兰草回应。

    兰草的声音和神态都已经恢复了平静,跟着小奶奶干事儿,她也学会了那一份必不可少的沉着稳定。

    越是纷乱的场合,越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小奶奶的教诲,她牢牢记住了。

    秀气的身姿灵巧地穿过风雪,指挥人去后面搬绸缎了。

    “什么?”那个一路上叽叽喳喳抱怨不断的婆子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爆出来,“用那些绸缎做车帘子替那个穷鬼的老婆遮挡风寒?”

    她刚从车里跳出就跑过来,竟然一眼就看出这一对夫妻是穷人,不是有钱人,眼光真是老道。

    兰草扫她一眼,懒得解释,看着几个车夫打开最后那辆马车,开始从里面抽取布匹。

    一卷一卷的丝绸锭子抱了出来。

    “胡妈,算起来你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年长,也是大太太最看得起的人,所以这事儿你得出面管一管,不然回去大太太责罚下来,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叫张妈的女人悄悄捣胡妈的腰。

    胡妈果然就跨出一步,横挡在车前伸胳膊来拦,“干什么干什么,这可是大太太亲自吩咐人准备起来的上好绸缎,你们竟然敢私自搬下去送人,这么糟践好东西,你们得到大太太允许了吗?”

    车夫迟疑,她既然搬出大太太这尊神来了,大家还是忌讳的,毕竟等这趟差事结束回到府里,还是要在大太太手底下吃饭的。

    胡妈见自己的话有效顿时得意,“我可告诉你们,别看这些东西是拉出来了,大太太说交给哑姑处理,那是大太太宽厚,说的客气话,这些贵重东西都是给万哥儿看病用的,谁都别想随意送人。”

    兰草看一眼老钟,就在风雪中屈身施礼,“老钟叔,你是老爷信任的人,老爷把我们一行托付给你,我们的大小事儿,你听小奶奶的,我们都听你的,我就是不明白,这忽然又哪里冒出来一个替我们小奶奶当家作主的主儿来——老爷大太太既然把马车和东西都送给我们小奶奶,自然她能任意支配,现在有人横生事端,老钟叔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小奶奶受欺负?”

    一张小脸儿被寒风吹得寡白寡白,这番话虽然听上去不怎么凌厉,但是老钟焉能听不出其中的力量。

    他摆摆手,“快叫抬吧,天色不早了,回头我们还要赶路呢。”

    兰草冲浅儿使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奔过来,抬手就抢,躲过一匹绸子就走。

    “哎哎哎,你们真是反了——没法没天了啊——”

    兰草和浅儿抬着布跑,救人要紧,哪里有时间跟她啰嗦。

    气得胡妈直跺脚。

    车夫听老钟的指挥,也抬起布匹就走。

    没人理睬胡妈。

    兰草和浅儿把第一匹丝绸展开,极为麻利地绕着车辆外面转了一圈,裹紧了车身。

    这是匹红灿灿的九紫绸,兰草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最好的,她这段日子跟着小奶奶做各种针线会儿,见识的布料不算少,自然已经能分辨出九紫绸的档次和品质来。

    哑姑探出身子,目光淡淡扫一眼,眉头暗皱:“还是单薄,快再多弄点围上来,产妇本来体质就不好,这哪里还能再受风寒?”

    兰草应一声马上指挥车夫干起来,一匹又一匹的丝绸抖开了,花花绿绿旗帜一样一层跟着一层围裹起来。

    胡妈的鼻子都气歪了。

    刘秀才也看呆了,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这也太糟践好东西了吧?太奢侈了吧?

    她们怎么舍得出手呢?

    他一时忘了自己老婆还在危险之中,扭着屁股绕着这丝绸围拢的车厢打着转地团团转着看,嘴里早忘了读书人该有的斯文和矜持,瞪圆了眼睛咧着嘴巴啧啧赞叹,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竟然舍得把这新簇簇的上好绸缎拿了出来给一辆驴车做帷幔,这辆驴车可是他和娘子从邻家借来的,又破又烂,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驴粪味,现在娘子又在里面生孩子,这又是血又是羊水的,岂不是大大地糟蹋了这上好的丝绸呀?

    他伸手小心翼翼去抚摸,好柔滑好绵软呀,简直像新婚之夜娘子的肌肤,像刚出锅的嫩豆腐。

    这么好的东西,这小女子竟然舍得直接拿过来给自己的娘子做围帘,这这这也太让人意外了……这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吗……

    他把身子贴近驴车车厢,紧紧抱住了车厢,忽然眼里满是热泪,自己一家和这女子素未谋面并不熟悉,想不到她们一上来就伸手帮忙,还这么舍得好东西,世上难得有这样的好人啊。

    风雪一刻不停地落着。

    寒风呼啸,但是四面透风的驴车里已经被严严实实围起来了,风雪只能在外面打旋儿就是钻不进来。

    还是有点冷。

    兰草不等小奶奶吩咐,噔噔噔冲进自己马车,抱起暖盆就跑。

    这回胡妈等人是真急了,三个肥肥的身子跟成一串摇摇摆摆在身后追赶,嘴里喊着骂着,讨要自己的暖盆,没有暖盆她们的日子肯定难过。

    兰草刚把暖盆塞进驴车,柳万哭哭啼啼追了过来,“媳妇儿,你难道不是下车撒尿吗,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你就是不回来?难道你也不要万儿了?万儿要跟你在一起玩——”

    哑姑哭笑不得,人家女人生孩子,你一个男孩子难道准备在边上看热闹?真是会添乱啊!

    不能跟他急,只能边忙碌边哄:“万哥儿是好孩子,好孩子是懂事听话的,你快回车里坐着去,媳妇马上就来——”

    柳万不走,跑过来就往驴车内冲,嘴里嘟嘟囔囔哭诉着:“我不喜欢和四姨太坐一个车,她欺负我,颜儿姐姐也不和我玩了,她不认识我,问我是谁,还问四姨太是谁?还问你是谁,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说话咕咕哝哝的不太清晰,哑姑心里烦,“深儿浅儿你们先带他看看雪也行,我这里马上结束。”

    秀才娘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柳万忽然瞪着眼睛,“谁在车里哭?是不是媳妇欺负她了我要瞅瞅。”

    兰草钻出来已经两手都是血,深儿却远远躲着不愿意过来帮忙,浅儿一个人跑来哄柳万。

    忽然来了一阵大风,哗啦啦,将围好的绸布顿时高高掀起,惊得刘秀才忙忙伸双手去拉扯。

    老钟匆匆跑来,“大家都过来,我们手拉手站一起,把车厢围起来,做一道人帘。”

    刘秀才第一个拉起了老钟的手。

    车夫也来了。

    浅儿本来要哄柳万团雪球玩,柳万却一扭头,“我也要拉手手,跟他们玩。”

    拉着浅儿的手跑过来加入到大家的行列。

    深儿磨磨蹭蹭地来了。

    胡妈等人本来远观,这会儿也受了感染,不太情愿却还是来了。

    兰草也抽身跑出来了。

    **个人手拉手,团团把驴车围在中间,大风横扫,却再也拿这结实的人帘没一点办法。

    “深吸气——使劲——再使劲——”

    哑姑的声音透过风雪在大家的耳畔回旋。

    “我是不是要死了——求求你叫我家相公来我有重要的话儿要交代——”秀才娘子哭哭啼啼。

    刘秀才一听慌了,真的要进去和娘子做最后的诀别。

    气得兰草抬脚就给他后脚跟上狠狠一下,踢得他一哆嗦,“慌什么,死不了,也不打问一下你们遇上的是什么人呢!你们交狗*屎运了还不知道!”

    胡妈抬头,一脸惊诧,这兰草姑娘,说话也太粗鲁了吧,这哪里还有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样子?

    老钟叔倒是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哇——”

    清亮的哭声穿透了寒风,在大家耳畔骤然响起。

    “生了——生了——”

    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欢呼出声。

    “母子平安——兰草进来帮忙断脐带。”

    哑姑吩咐。

    “母子平安——娘子你听到了吗——母子平安啊——谢天谢地——谢谢各路神仙——谢谢你们——谢谢小娘子——”

    刘秀才大喜过度,竟然松开了手,身子软软滑下去,双膝跪在地上,对着车厢就咚咚咚磕头,“小生明白了,小生夫妇幸运这是遇上仙手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还仙手呢,真能拍马屁!”

    胡妈悄然咧嘴骂道。

    不过这三个一路上一直闹别扭的婆子经过了这一场合作,好像跟这个团体不那么生分了,三张粗糙的妇人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未完待续。)

134 义弟

    风吹过发出呜呜的鸣叫,雪一阵一阵乱飞。

    这风雪凄迷的世界里,围绕着这辆简陋驴车的人们却都喜呵呵的,每一张脸上透出一丝新生命带来的喜悦。

    兰草麻利地断了脐带,哑姑顺手找包裹的棉被,可是她一看就傻眼了,这夫妻俩的车厢里除了一包破破烂烂的旧衣衫,找不到一片绵软的可以包裹孩子的襁褓。

    秀才娘子挣扎着从自己肚子上扯下一个棉布肚兜递过来,叫用这个包。

    哑姑一摸,这肚兜贴身穿倒是带着一点暖气,只是被人体的污垢磨蹭变得那硬撅撅的,这怎么能给娇嫩的婴儿贴肉裹呢?孩子多遭罪呢。

    眉头一皱,“兰草,我记得四姨太随身带了床棉被去讨回来给这孩子用。”

    兰草冒着风雪跑了。

    这大半日驴车上生孩子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想不到那张氏母女竟然能呆在车里始终没下来看一眼。

    兰草匆匆掀开车帘子,没提防一连串话劈头而来:“颜儿你这是胡说什么呢?是不是一觉睡醒来脑子糊涂啦?我是你母亲我还能是谁?为什么说你不认识我呢?你这话可叫娘伤心了啊,你不知道你吃药后昏迷,跟死了一模一样,吓死娘了,娘的心都死了,恨不能跟了你去——”

    兰草没工夫多听,也没时间解释,一把从柳颜身下撤出那床被子掉头就走。

    张氏反应过来忙两手来抓,可惜迟了。

    张氏的骂声在身后追着屁股跑。

    兰草不理睬,只顾往驴车跟前奔,同时心里迷迷糊糊觉得好奇怪,四姨太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好像……好像……哎呀没空闲多费神了,回头闲了问问小奶奶吧。

    哑姑用小剪刀剪破被子,撕下一片棉布裹在孩子身上,又从大棉被上剪出四四方方一片做小被子,把宝宝结结实实裹进去,最后用大被子把产妇包裹起来。

    老钟叔撕碎了一匹绸子做绳子,将几匹丝绸结结实实绑在驴车外面,大家这才舒一口气松开手,解散了人帘。

    刘秀才跌跌撞撞奔过来,冲进车里看娘子,一看母子果然平安,这才消除了几分仓惶,望着哑姑细看,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小小,但是却梳一把妇人髻,穿戴虽然素雅,却透着一股凌然的高洁之气,顿时心里敬畏,再也不敢斥责她是小孩儿捣乱了,弹弹衣衫,冲着哑姑恭恭敬敬弯腰,竟然是深深施了一礼。

    “风雪途中,伸手搭救,保住了我刘家母子二人平安无事,小生铭感于怀,永生难忘。”

    哑姑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礼节,虽然一贯冷静,骤然面对这彬彬有礼之人却不由得有了一点紧张,忙也弯了一下腰,连连说不用谢。

    兰草在身后偷偷乐了,这秀才有意思,小奶奶更有意思。

    忽然一张瘦瘦的小脸从哑姑胳肢窝里探出来,目光骨碌碌瞅着里面的襁褓,嘴里呵呵地笑,“孩子——小弟弟——我要抱抱——”

    说着就往车里爬,伸手要去抱孩子。

    慌得兰草忙伸手去拦,“万哥儿不敢,不敢胡来——小弟弟不敢叫风吹——”

    柳万拧着脖子来了气,瞪圆眼睛不说话,腮帮子高高凸起,竟然是一副就要发病的样子。

    兰草赶忙喊着老钟叔来帮忙送他去自己车里,要犯病也得在车里犯,万一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可怎么好?

    “不要慌——”哑姑却伸手拦住,她伸手来抓住柳万的小手,把他往车厢里推,嘴里呵呵地笑着,“我们万哥儿想看看小弟弟是不是?万哥儿喜欢小弟弟,想抱一抱他,是不是?来,媳妇帮你——你走近点——”

    声音温柔,神态和缓,大家听了都是一怔,尤其那刘秀才,瞅着这一幕惊呆了,这小女子果然是已经成亲了的小娘子啊,其实女孩子小小年纪做人家小娘子不稀罕,童养媳随处都能见到,只是这小娘子瞅着这么小,竟然能这有这一副成熟的气度,又对人这么有耐心,倒是真的少见。

    柳万本来遭到兰草阻拦,就要生气耍脾气了,哑姑这么一哄,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顿时转怒为喜,把两个小小的手搭在哑姑手上,在哑姑搀扶下他真的爬上车厢,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去瞅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虽然是雪地里出生,却生的眉毛清秀,五官端正,本来闭着眼睛,这会儿忽然睁开了,肉肉的眼缝里露出一对漆黑油亮的眼珠子,清澈的目光定定望定了柳万看,一刻都不移动。

    “宝儿——宝儿可爱——”柳万喃喃念叨,忽然伸手去抚摸小脸。

    兰草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这秀才两口子不知道柳万有病,兰草自己最清楚,万一他忽然发病对着孩子狠狠来一下子那可就糟了。

    柳万本来伸出两个手去抱孩子,手都挨近襁褓了,他忽然改了主意,回头看一下哑姑,“万儿会把病气过给宝儿的是不是?那万儿不抱宝儿了,就摸一下脸行吗?”

    哑姑点点头,忽然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虽然傻,有时候却能清醒认识到自身的缺陷,说明本性并不坏,是善良的,另外,柳府那些主子和下人平时可见多么嫌恶他的病,才把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种在了孩子的内心深处。

    柳万小心翼翼摸了那张小脸,他把摸过的手放在自己脸蛋上蹭了蹭,“媳妇儿,我明天不洗手,要把宝儿的味道带在身上,我喜欢宝儿。”

    十岁半的孩子,没有发病的情况下,声音竟然分外清楚明白,透着从内心深处流露的真诚。

    哑姑忽然心里一动,从刘秀才娘子怀里抱起孩子,轻轻放进柳万怀里。

    兰草吓得直咬舌头。

    柳万慢慢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十分小心地抱住了孩子,恰如抱着一件珍贵的渗色釉瓷器。

    “你可以亲亲他。”

    哑姑柔声在耳畔说。

    柳万很听话,真的低头,嘬起嘴唇真的在小小的婴儿前额亲了一下。

    他亲完了赶忙把孩子重新送回哑姑手里,搓着手憨笑,“媳妇我们也会生一个宝儿出来的是不是?兰梅说过,我们是夫妻,媳妇是我娘子,一个女子做了娘子就会生孩子的是不是?媳妇给我们生宝儿好不好?叫他陪着我玩——”

    清清亮亮的声音在狭窄的驴车里回旋。

    这本来充满粪味的一辆破驴车,一时间散发出无比温暖祥和的气息。

    刘秀才在一边望着,忽然一拱手,“既然这位小公子这么喜欢犬子,犬子又是这位娘子亲手接生,那么小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家都含笑望着刘秀才。

    刘秀才鼓起勇气,“小生虽然不知道你们一行是何方人氏,但是瞧你们衣衫打扮行李装配,就知道你们一定是不凡之人,小生不应该高攀的,只是这公子实心实意喜欢犬子,那就叫犬子和这公子结了干亲,以后小生也叫犬子不忘小女子救命之恩他日图个回报。”

    说完神色惶惶,明显底气不足。

    众人还在犹豫。

    柳万首先满脸喜悦,一把拉住哑姑手腕,“是不是要把宝儿送给我们了?那太好了,以后万儿有玩伴了。”

    哑姑伸手摸他的脸,温柔地笑着,目光投向老钟叔,在征询他的意思,其实这也是对这位老家人一路精心呵护的尊重。

    果然老钟叔顿时高兴,“这个,还是小奶奶定夺吧,小奶奶做出的事儿一般不会有错。”

    这话也是说给那几个婆子听的。

    果然胡妈等人在车外听了本来要反对,不想老钟这里已经把路给堵死了,胡妈恨恨,却没有更好的反驳理由,只能悻悻退开。

    哑姑伸手进柳万的脖子,一阵摩挲,掏出一根麻花编制的金线拴着的玉坠子,“宝儿太小不能跟着我们,但是宝儿愿意做万儿的小弟弟,长大了就会来找万儿玩,到时候把万儿喊哥哥,万儿既然做了哥哥就得给弟弟留个纪念啊,这坠子拴弟弟脖子里可好?”

    柳万想了想,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细碎牙齿,自己动手解了,哑姑抱起他,他颤抖着手亲自把坠子挂上了婴儿嫩嫩软软的脖子。

    “这就算是认了亲了——”哑姑含笑道,“他叫柳万,是灵州府柳丁卯的儿子,不知你们怎么称呼,以后怎么联系?”

    刘秀才虽然不识那玉坠有多金贵,但也瞧出那是好东西,肯定值不少钱,那么好的东西说送人就随手送了,他心里正惶恐呢,一听这话慌忙起身,冲柳万抱拳,“原来是灵州府的柳家公子,小生眼拙,失礼了。”

    想了想,“小生姓刘,犬子就起名刘千吧,和柳公子的名字正好相配,也好识记。”

    柳万,刘千,确实有些相配。

    外面雪色渐渐昏暗下来,不敢耽误,大家准备启程离开。

    刘秀才动手去解车外的丝绸,说要还给哑姑一行。

    哑姑淡淡一笑,“老钟叔,把我们车里首饰拿几件来送给他们,这一路风寒连天,他们也好沿途找家客店变卖了当作盘缠。”

    刘秀才家意外又得了这么多钱财,那娘子感激得在车里只是抱着孩子磕头,刘秀才眼里噙着热泪,一直送哑姑她们上了车。

    车马启动,踏雪前行。

    哑姑忽然心头一亮,连喊停车,跳下去又一次冲向驴车。

    慈母塔,慈母塔,作为秀才一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刘秀才又是本地人,他应该知道慈母塔的事情。(未完待续。)

135 寻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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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母塔?”刘秀才一拱手,“小娘子所说可是灵州大孝子于状元为母亲所建的慈母塔?”

    哑姑一听不由得心头一亮,有门道,这秀才居然说得出来龙去脉,肯定也知道现在这慈母塔的所在。

    可是万一不是呢?

    她忽然有点担忧,因为隐忧,而不敢点头,只是犹豫。

    老钟见哑姑沉吟,替她一抱拳,“不敢相瞒刘秀才,我家小奶奶要找的正是这什么于状元所建的慈母塔,不知那塔具体在哪里,我们沿着这灵易方向一直前去,能不能寻找得到?”

    一行人不由得都伸长了脖子齐刷刷静等刘秀才回答。

    这时候风势变小了,雪片倒是大得出奇,一团团飞旋着砸在大家的头顶、双肩。

    刘秀才白森森顶着一头雪,抬袖子扫一下眼前乱絮般的飞雪,抬目远望通往灵易的官道,摇摇头,“只怕小生要让诸位失望了,这慈母塔本来在灵岩城外一个村落,当时成为当地一处景观,可惜于状元后代不争气,一代代凋敝,到了后来竟是人口凋亡断了香火,这慈母塔自然渐渐失去照料,年久失修,日渐露出破败迹象,就在我朝一世四年寒冬轰然倒塌。塔基的砖石和石碑被灵易一姓刘的世家大户买去,就在他家庄园重新堆砌起了这座石塔,可惜砖石塌毁太多,如今修复后的慈母塔已远远不如从前的慈母塔有名,只有矮矮的三层。”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失望的情绪在寒风中的每一张脸上明显挂了出来。

    刘秀才发现大家情绪失落,深感不安,赶忙补充:“不过这重新后的慈母塔倒是比从前更有名气,听说每年考试前当地学子纷纷前去烧香许愿,希望沾沾于状元的灵气能保佑自己高中;那些养了败家不孝子的人家也都争相去祭拜,求的是子女贤孝家庭和顺。”

    他用目光掂量着大家,陪着小心:“如果小娘子你们想去祭拜的话,完全可以放心前去,据说此塔十分灵验的。小生这就为你们手绘一副行路图。”

    刘秀才见面前的小娘子怔怔,为了增加可信度,但是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不瞒大家说,今春小生就要下场去考了,所以年前小生也曾去祭拜了这慈母塔呢。”

    不想哑姑脱口就问:“修复后有三层高,三层的古塔究竟有多高?”

    当然不能问和三层的楼房那个高?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知道现代人的钢筋水泥建筑是个什么模样。

    调头四下看,路边一排白杨,挑中一棵粗细居中的指过去,“和这白杨比,可以到哪个高度?”

    刘秀才抬头略一打量,“只能高到那第一个分叉的地方,小生听说刘老爷已经向当地官府报请,有心将塔身再修几层,最好能恢复从前的模样。如果快的话,估计开春就会动工,据小生估计用不上三两年的时间,应该能重新竖起一座慈母塔。”

    “三两年?”哑姑喃喃。

    三年还是两年?不管是三年,还是两年,自己能等得及么?

    不,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必须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能多留。

    “那如今的慈母塔也太低了,还不够三个人的高度。”哑姑沉吟,三个人的高度,充其量就是四到五米,四五米和十一层高楼比,差距悬殊不是一般的大。

    估计就算自己爬上去跳下来,最多也就摔出个残疾吧,万一要不了小命,到时候拖着残废的身体,要在这没一个亲人的社会里立足生存下去,估计处境够呛。

    还是别冒这个险了,保险率太低,冒不起。

    前世已经输得太惨,此生再也输不起,所以,必须是万全之策才敢以身相试。

    怎么办?

    除了塔,还有什么高度能达到十多层楼的高度?

    刘秀才见这小娘子不说话,神色间有郁郁之色,心里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不由得也替她难过。

    哑姑摇摇头,拉着万儿的手转身告辞,走吧,不管怎么说,不能把这病孩子放在风雪地里挨冻,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作计较。

    众人只能跟着告辞。

    虽然同行的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哑姑听了这消息如此不开心,但是也都纷纷猜测是对柳万治病不利,所以一个个也跟着情绪低落下来。

    留下刘秀才呆呆站在原地。

    兰草已经替哑姑掀开车帘子了,忽然身后刘秀才大大咳嗽一声,“哎哎哎小娘子莫走,小生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声音里无比喜悦。

    哑姑不由得一怔,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难道……?

    果然那刘秀才急匆匆赶上前来。

    “小娘子莫失望了,小生刚才差点忘了,这慈母塔啊,不仅仅是灵州府有,其实梁州府也有一座。”

    “啊?”

    “还有一座?”

    大家纷纷疑惑,惊讶。

    刘秀才整一整衣衫,详细道来:“据说当年于状元建了慈母塔引得世人纷纷夸赞其孝心可嘉,足可世代流芳。梁州府数位落第秀才听闻人家于状元在其母死后也能这般彰显孝义,他们羡慕,于是商议要集大家之力,效仿于状元,也要修建起一座石塔来,也命名慈母塔。说来可笑,世人都说梁州人痴憨,确实如此,这几位穷秀才修塔只是起了个头儿,苦于财力有限很快搁浅,但是当地百姓竟纷纷出资出力,集大众合力,花费十年,果然修起了一座高可冲天的石塔。遗憾这塔是落第秀才起头所修,所以不像于状元的慈母塔那么有名,以至于到了后来渐渐被世人遗忘,就是我东凉国诸多名胜古迹古建杂志中也鲜有提及,以至于这梁州古塔一直以来默默无闻于世。要不是小生外祖家在梁州府,小生小时候去外祖家玩耍,没事儿常跟着舅家的几位哥儿去爬古塔玩,所以才亲眼见过这座古塔。只是这古塔如今已经不叫慈母塔,叫忘世塔,据说是一位过路化缘的邋遢僧人信口所起,大意就是说此乃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古塔。”

    老钟叔听得直抹脖子里的冷汗,区区一座古塔,想不到闹出了这么多名堂,背后还有这么多内情,要不是恰好遇上这刘秀才,叫他们哪里去打听?

    兰草看到她家小奶奶的脸色一瞬间就惨白了,本来就是瘦瘦弱弱的一个人一张脸,在满世界雪光映衬下白得透明,现在不知道心里是喜是忧,反正在白衣衬托之下,那张小脸已经不像食过人间烟火的凡俗之人,而是一个刚刚从万丈瑶台之上降落谪居人间的小小的仙子。

    兰草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一颗心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小奶奶啊小奶奶,这又冒出来一个什么托名慈母塔的忘世塔,究竟对你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你倒是快点表态吧,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腰疼更的少了莫怪)(未完待续。)

136 忘世

    “那么,你知道这忘世塔究竟有多少层?你留意过它有多高吗?”

    哑姑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

    也许,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了。

    她有种站在绝经边缘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越是到了无奈关头,越希望抓紧最后的一点希望不松手。

    刘秀才偏偏不马上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一十七层。”

    “这么高?”兰草几乎雀跃,看一眼小奶奶。

    虽然小奶奶没有明确告诉她为什么要坚持找塔,但是她早已经从小奶奶的神态里揣摩出来了,小奶奶需要的这座塔,是越高越好。

    哑姑也微微侧目,心里禁不住一喜,十七层,高度应该和十一层的楼房差不多了吧,想不到这忘世塔倒是比《灵州百年掌故》上记载的慈母塔还要高。

    刘秀才看一眼兰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塔高十七层不错,可这只是最初修建起来的高度。”

    哑姑顿时心里被人捏了一把,带着十万个小心:“难道后来又塌损了?”

    她的心简直要从嘴里蹦出来,心潮起伏,担心不已。

    万一这座塔也倒塌了,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实在太背了。

    万幸的是刘秀才摇摇头,“倒塌倒是没有,只是后来被岁月风雨侵蚀,最顶层的几层已经没人敢上去了,小生小时候跟着表亲们最多爬到十四层。现在又过去将近十多年,小生就不知道一般人还敢爬到哪一层去。”

    哦,没有塌,还屹立在那里,只是塔顶损坏严重,一般人怕爬上去有危险丢了自己小命,这对于自己来说却不是问题,一个抱着寻思之心的人,难道还会怕寻死路上有危险?

    “那就有劳秀才替我们画一个去忘世塔的行路图,我们也好一路寻访过去。”老钟叔站出来抱拳说道。

    老钟叔不愧是跟随柳丁卯老爷多年的老家人,虑事十分周全妥帖。

    真是干啥的时刻吆喝啥,这刘秀才随手就从衣衫里掏出一卷书册,翻到最后一页,撕下来,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我朝最近颁布印刷的东凉国地域图中的梁州府全貌图,你们沿着灵易往前走,等翻过九茅山,过了荒河,就进入梁州地界,然后直奔梁州府治下的梁燕,到了梁燕可打听一个叫山茅子的地方,等到了山茅子再打听这忘世塔,那里人人知道。忘世塔是山茅子人心目中的骄傲。”

    刘秀才一路说,老钟叔指头在地图上一路点过,强行识记着这些沿途要走的地点。

    “辞去约莫二百多里路途,走完了官道还有乡道、山间小道,有时候路不好走,小娘子你们要是路过灵易县城一定要记着多补充点吃食衣衫等常用之物。”

    刘秀才吩咐。

    哑姑暗暗点头,谁说古代的秀才都是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两耳不知窗外事,这姓刘的书呆子倒是对这些窗外事挺通达啊,呵呵。

    一抬头,老钟叔正定定望着自己出神,看几位车夫和胡妈等人,也都一个个一副回不过味儿的嘴脸,低头看柳万,柳万笑嘻嘻的,两个瘦巴掌在漫天雪地中拍起来脆脆地响亮,“媳妇儿我们要去寻忘世塔了是不是?忘世塔,忘世塔,等见了它我们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是不是?万儿要去,万儿要去找忘世塔!”

    哑姑目光落在兰草脸上。

    此去路途实在遥远,又带着这重病缠身的柳万,在这漫天雪地中一路走,实在是艰难,难道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去找?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一个团队在行动。

    她有些难以决断。

    兰草俏白的小脸上忽然绽出一抹甜甜地笑,望着她家小奶奶使劲点了点头,目光清澈、坚定,蕴含着无声的语言。

    一股暖流蓦然袭上心头。

    同时有些惭愧。

    自己不是一直都拿什么自立自强、不要奴性的大话来鼓励这没有人身自由的小姑娘要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吗,现在自己竟然不如这个小姑娘有主见,意志还没有她来得坚定。

    那就走,不管是千里万里还是山高水远,只要有目标,只要心中认定,那就走!

    风雪连天,寒冷不宜久留,大家这就正式告辞,各奔东西。

    车厢里,张氏听了哑姑解释,眉头一皱,“又要去梁州府啊?不是去寻慈母塔吗?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忘世塔?这世上的古塔多了去了,万哥儿媳妇,你究竟要找这些塔做什么用呢?难道真的对万哥儿康复有用?你觉得这孩子真的能……”

    欲言又止,最后她不说了。

    口气委婉,但是那意思哑姑岂能听不明白,她这是质疑呢,一个被病痛折磨这么多年的小疯子,难道你真的能治愈?再说这病和一座塔有什么关系?

    哑姑觉得难为,这真的没法解释。

    她干脆不解释,神色平静。

    车轮碾在悄然厚起来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脆响,木轮时不时打滑,马蹄子也歪歪斜斜地不再像最初那么稳当,车厢里颠簸得严重起来,哑姑默默抱紧了打瞌睡的柳万。

    跟下车闹腾了这一阵,柳万显得疲倦了,密匝匝黑乌乌的睫毛一开一合刷在下眼皮上,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微笑,可能心里正在回想自己刚才抱过那个小生命呢。

    张氏瞅一眼柳万神情,眼里浮上诧异,“不过倒是很奇怪呢,自从这孩子跟了你好像发病的次数没有过去多了,而且脾气还变得温顺多了,你看看现在这样子,竟然能自己躺着睡觉,要是从前呀,哪一次不是大太太带着丫环婆子像伺候大爷一样哄的拍的揉的搓的,不把他伺候舒服了才不肯睡呢。”

    此刻的柳万身子斜斜躺在车厢里,头靠在哑姑怀里,一边昏昏沉沉打着瞌睡,一边在默默冥想着什么。

    他的变化别人也看到了?

    哑姑觉得高兴,说明自己尝试的法子似乎有些效果,只是需要继续坚持,同时不断更改调配新的药方子。

    但愿赶在自己离开之前,这孩子能好转起来,至少自己的生活起居能自理,以后像平凡人一样能平安地活过这一生。

    心里怅然,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白雪,觉得这就是大梦一场,陷在梦里只想快点复苏,所以就不辞辛苦地向着曙光挣扎爬去,但愿此去能天遂人愿,了结这一场残梦。

    忘世塔,忘世塔,等梦醒的时候,我将忘了此身亲历的这一切吗?

    白雪哪里知了世人心中惆怅,只顾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着落着,仿佛要把全世界都覆盖起来。

    (灵州雪飞最后一章,接下来我们在梁州花开里约定。)(未完待续。)

137 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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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大哥哥醒了——快来看看——他的眼皮在动呢!”

    清清翠翠的童音在耳畔回旋,同时伴有急促赶来的脚步声。

    “醒了好——醒了就好啊——”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同时眼前视线一暗,等他调整好目光,再次慢悠悠睁开眼,目光里映出一老一少两张写满急切和关心的脸。

    鼻息间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好像有柴火味,还有牛粪味,还有草药味,还有尿骚味,还有……反正这味道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从前的日子很少闻到。

    眼皮很沉,试着努力了好多次终于完全撑大了。

    “孩子你真的醒啦?”随着语声,一个坚硬带刺的冰凉老手搭在了额头上。

    又冷又刺,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呵呵呵,醒了就好,醒了就说明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只要留着一条命,别的什么都是身外之事,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还有一条命在。”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张老迈的脸,足足有七十多岁吧,腰身佝偻得严重,头发胡须全部白透了,不过精神倒显得十分矍铄,笑起来很慈祥,笑声也分外爽朗。

    这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一番奇怪的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什么要从那百多米高的无名谷顶坠下来呢?”

    老人好像没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和迟钝,笑呵呵望着他问。

    “我……”

    嘴唇蠕动,舌尖颤抖,他忽然感觉到很疼。

    静静无声地躺着没感觉到疼痛的存在,当他要积蓄起一点力量说话,这疼痛就瞬间苏醒了,顿时像有十万条虫子在身体里爬动、啃咬,疼痛钻心,他深吸一口气,傻傻不能言语。

    “不能说就先别急着告诉我,再歇歇吧,我们来日方长,以后好起来慢慢告诉我。”

    老人倒是体贴,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依旧笑呵呵的。

    面对这样的老人,这样的慈祥笑容,这样的鼓励体贴,你能叫他失望?

    他挣扎着鼓足一口气,喃喃地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白——子——琪——”

    “哦,你叫白子琪?”

    老人望着他重复。

    “爷爷爷爷,你不是说等大哥哥醒来就为他接断腿吗?现在大哥哥醒了,你快为他把断了的右腿接起来吧,灵儿正好在边上跟爷爷学一手呢,灵儿这些年只能为山猫野兽小鸡小狗接骨,很难有机会为一个大活人接骨呢。”

    那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老人胳肢窝下冒了出来。

    同时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大脑壳,脑壳上黑溜溜的头发梳拢了起来,在当头顶寥寥草草地扎了一个大大的抓阄。

    “哎呀小灵子你不许捣乱——快去跟你的小兔子玩吧——”爷爷一把拉开了自称灵儿的小男孩,挥着大巴掌,“你要是再敢来捣乱我就大巴掌扇你。”

    小灵子笑嘻嘻跑远了。

    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全落进白子琪耳里,他心头受了重重一锤敲击那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般眩晕。

    什么?那小灵子刚才在说什么?

    他要为我接骨?接断了的右腿?

    难道我竟然断腿了?

    是真是假?

    他慌忙试着动右腿。

    这一动大吃一惊,竟然动不了。

    不要说右腿,全身哪都动不了,一动就疼,好像有千斤重。

    我变成一个残废了吗?他悲哀地想。

    同时回想这就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洞,幽暗的牛油大蜡,飞扬的鞭影,粗暴的斥责声,赌博声,寒冷的静夜……白色奇瑞在中央大道上疾驰,油门在加大、再加大,大得车身几乎要飘离地面在空中飞起来,小岚你慢点,你慢点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他在喊,可是小岚充耳不闻,油门持续踩下去,一直踩到底……那小子跑啦,快来追,不能叫他跑了……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我就是要毁了你,为什么你心里总是忘不了王亚楠?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在耳畔回荡……跳下去,跳下去,宁可粉身碎骨死也不能再落回那群禽兽手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咣,黑暗中,白色奇瑞和迎面一辆黑色轿车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溅,火光顿起……眼前一阵黑暗……

    头痛。

    好痛。

    脑盖骨似乎要裂开了。

    他伸手去抱头,可是双手根本就动不了,只能在心里做着挣扎努力的虚无动作。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吧?

    活活地下油锅也不过这般熬煎吧?千刀万剐能有

    这么痛吗?

    “孩子你什么都不要多想,闭上眼好好歇着,我再去配几味药来。”

    老人在耳畔留下话,走了。

    眼前亮了,一束光从一个歪斜的木窗框里落了进来。

    一只不认识的鸟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再看头顶上,看不到从前熟悉的雕梁画栋的松木屋顶,只看到满眼的黄土,这应该是一孔窑洞,他现在在这孔窑洞的一面土炕上睡着。

    这是哪里?

    还是车祸后获救了?

    不对,车祸后获救不应该是在熟悉的救护车里或者医院抢救室里吗?

    难道是小岚把他丢弃到了山里?

    不对,两车相撞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小岚首先撞了上去。

    两个人都撞死了,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这是最后的结局,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想要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跳下山谷之后获救了?

    山谷?一群追赶的人?牛油大蜡?刑罚和拷问?寒冷彻骨的山洞?

    “大哥哥——”那个清凌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过这回不那么明亮,而是压抑着。

    他微微侧头,试着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小小的竹筐子在地上移动,越来越近。

    忽然筐子一掀,下面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大脑袋。

    脑袋上一对同样溜溜圆的黑眼珠子,大阔嘴巴咧开露出满口白灿灿的牙齿,顽皮地笑,“嘻嘻,大哥哥,是我,灵儿。”

    白子琪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灵儿,小灵子。”

    圆眼睛里顿时燃起明亮的光泽,显得惊喜,“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你怎么知道的?是爷爷告诉你的?还是你很早就认识了我?”

    这话问的。

    白子琪悄然失笑,顿时觉得这小男孩无比直爽可爱。

    他点点头,故意板着脸,“你不是只能为猫儿狗儿接骨,找不到为大活人接骨的机会吗?现在你还要为我接骨呢,难道我就不能先认识一下你这个接骨大夫?”

    “啊,”灵儿一听果然开心,甜甜地笑了,“那就是了,”眼珠子黑溜溜瞅着白子琪,眼神满是期待,“这么说来大哥哥是同意我给你接骨啦?我可告诉你,我接骨一点都不疼的,我接过的小兔子小野猫小山鸡都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疼呢,爷爷接骨才疼呢,那次我爬树断了胳膊爷爷给接,可把我差点疼死——”

    说着调皮地眨巴着眼,“不信啊?不信我可以喊阿淘给你看看,它后腿断了就是我亲手给接的呢,现在跟没断一模一样,跑起来可快了。”

    回头冲门口摆手“阿淘,你过来——”

    白子琪好奇,这阿淘是谁?难道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欢快地窜了过来,一头扎进孩子怀里,差点把他带倒一个跟头。

    他爬起来拧着狗耳朵哈哈笑,“死阿淘,就知道淘,快把你断腿举起来给大哥哥看看,叫他看看我接骨手艺咋样?”

    白子琪哭笑不得。

    同时眼里闪出梦幻般的神色,在怔怔回想着什么。

    接骨,他似乎并不陌生,相反很熟悉,再熟悉不过,这辈子最熟悉的吃饭的手艺就是接骨,医科大毕业后就进了市医院的骨科。

    灵儿没看出炕上大哥哥的异常,他兴奋地抓着狗爪子高高举起,白子琪只是略微扫一眼,却不得佩服这孩子说的没错,这条小狗不久前真的骨折过,而且被接了骨,接的不错,现在看上去恢复得良好。

    见白子琪没说什么,灵儿更高兴,凑近来,“那,灵儿为大哥哥接骨?乘现在爷爷不在,灵儿动作很快的,一点都不疼。”

    白子琪心里打着算盘,挤出一点笑,“你为我接骨,我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我想先问一下你。你知道我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吗?”

    灵儿眨巴着亮灿灿的大眼睛,“这个灵儿知道,夜里爷爷带着灵儿和阿淘去山谷里采摘死人参,只有最深的那条无名深谷里才有死人参,就在我们捏着风灯在枯草堆里找死人参的时候,忽然阿淘叫着跑远了,然后回来冲我们叫,咬着爷爷的裤管要带他去看看。我们就去了,在山根下看到了大哥哥。那时候大哥哥你可真是惨啊,全身都是血,跟死人一模一样。爷爷摸了一下,说你还有气。我们就把刚刚采到的死人参嚼碎了喂进你嘴里,为你吊住了一条命,然后爷爷慢慢地把你背回家来了。”

    夜半时分,无名深谷,死人参……

    白子琪听得出了神。

    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无声地苦笑,还有这曲折的过程啊?

    “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大哥哥就让我给你接骨吧?”

    圆眼睛瞅着白子琪不放松,噔噔噔跑过去拎来了一个树皮箍起来的圆桶,从里面摸出一把明灿灿的刀,一块铲子形状的白石头,几根竹板,一些树皮搓的绳子。

    这,就是你全部的接骨家当??

    “大哥哥要实在怕疼的话,其实灵儿有一个办法很管用的,只要用这把石铲把你脑袋上重重敲一下,你就会昏过去,那时候一点都不疼,等你再醒过来,我就已经接好啦!”

    说着那肉乎乎的小手真的举起了那块大石铲。

    哎哎哎,这位小爷怎么有点二百五啊?

    白子琪简直要忍不住大喊救命了。

    “小灵子你又干什么?”

    随着斥责,爷爷大踏步进来了。

    总算是救星来了,白子琪两眼一闭,感觉全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亲们,新章节开始了,肥更,嘻嘻)(未完待续。)

138 噩耗

    东凉二世十二年春,天子改元,废止明宗年号,于新年正月初一正式启用孝宗。

    当朝廷旨意快马加鞭送达最偏远的灵州、梁州等府,已经是正月十七日了。

    州府收到消息便立马组织人手起草抄录告示,在大小街巷张贴扩散,广而告之天下黎民百姓尽早知晓。

    十七日午后的薄薄阳光落在柳府门楼高处兽脊之上,闪着淡淡的琉璃光泽。

    新换了一件九紫绸玄色罩衫、头戴瓜皮帽的刘管家袖手而立,在大门口目送一辆马车远去,老爷去州府衙门参会了,灵州府新任知州到任,这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乡绅、名贤、富豪、大户等人聚会,外地官员来这里做官,首先第一个要处理好的自然是和当地各派势力的关系,以后要顺利治理这一方黎民,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地方贤达的协助帮衬。

    柳丁卯老爷作为丁忧在家的当朝官员,自然在被邀请之列。

    最近府里事儿多,不过和四年前老太爷病故,一年前老太太跟着病故,今年的柳府算是最平顺遂心的一年,事儿虽然还是一桩桩接连不断地来,其实细想起来,除了死了一个庶出的小姐,一位姨太太闹着跟了女儿去家庙守灵之外,别的事儿都是好事,最大的好事是多年求子难得心愿的老爷今年拥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小公子,紧接着大太太肚子里又怀上了老爷的嫡子。

    真是喜事连连。

    人逢喜事精神爽,府里的主子们最近都很好伺候,尤其大太太,有了身子精神疲懒,竟然把好些大事儿的裁决权都交给他来处理,他这大管家真是越当越有滋味了。

    忽然身后车马粼粼,回头看,一辆青色马车正滚滚驰来。

    刘管家一看马车上的标识顿时笑遂颜开,噔噔噔亲自跑过去牵马按缰,笑呵呵拱手,“是子琪贤甥到了啊,今年的元宵节外甥没到,我们大家可是都心心念念地想着呢,尤其大太太,哪一天不是念叨上三遍五十遍呢——”

    说着殷勤地弯腰去掀帘子。

    一个小厮本来刚迈出大门要去办事,一眼瞅见那马车,事也不办了,转身噔噔噔往门里跑去,直奔中院。

    “小柱子你风风火火跑什么呀,不怕跌倒磕破你的头?”

    一个嫂子见了笑着打趣,

    小厮不理,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小姐,五小姐,白表哥来了——”

    他人还没到屋门口,声音已经传进屋门去了。

    柳映懒洋洋睡着,枕边丢着的青色包袱敞开在那里,露出里面的大红色亵裤,粉色胸罩,另外还有一盒脂粉。

    守在枕边的柳沉陪着小心坐着,她可不像柳映这么淡定,她已经穿上了那套出自角院的内衣,好像是量身定做的,尺寸再合适不过,尤其那内裤用的是纯棉布料,裁剪宽松却又样式别致,穿起来既松软,又觉得好看。那小胸罩也很贴身,把一对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烘托出两道小小的柔和的弧线,柳沉已经在自己屋里照够了镜子,这会儿却还是禁不住时时偷看一下自己的身影,她觉得自己真是忽然就美丽起来了。

    柳映看着来气,恶狠狠将炕边的青布包袱踢下地去,“什么破烂东西,一个穷佃户的女儿能送什么贵重的礼物来,我可没你那么眼皮浅,我才不会穿它们呢——我怕那小哑巴把病气过给我!”

    柳沉不敢大声还嘴,嘟着嘴悄悄念叨一声:“她已经不是哑巴了,我们亲眼看到她能说话的。”

    “你还护着她了?”柳映忽然一把抓起枕边托盘里丫环送上的一个茶盏,抡起来就要往柳沉身上砸。

    “五小姐,好消息,白表哥来了。”

    大丫环笑吟吟边跑边喊,由于跑得猛,一头和一个小丫环撞到了一起。

    “啊?”

    柳沉和柳映,两位少女同时惊呼出声,声音里的惊喜无法掩饰。

    柳沉站起来在地上快走几步,依她此刻的惊喜,真想调头就跑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白表哥。

    但是看一眼柳映,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低下头,压下内心的冲动,极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姐妹们中谁不知道白表哥是五小姐最喜欢的人,既然五小姐已经喜欢了,那还能有别人的份儿,柳沉自然招惹不起。

    柳映翻身坐了起来,赤脚跑下地来,满地找鞋子袜子,又喊丫环快打水梳洗,又喊着要换衣服。

    几个丫环仆妇乱纷纷小跑着忙成一团。

    柳映斜眼看到柳沉挺得高高的小胸脯,忽然目光一寒,一把抓过炕头的亵裤和胸罩,哧溜一声钻进了帐子里。

    既然是去见白表哥,自然不能蓬头垢面,更不能输给了柳沉这丫头片子。

    柳沉悄然看着这位刚才还病怏怏的小姐,看她忽然就一扫病容,兴冲冲穿戴打扮起来。

    是谁说永远不会穿小哑巴做出的破烂东西?

    怎么刚说完就忘了?

    柳映比柳沉大一些,也丰满一些,等柳映从帘子后面袅袅婷婷转出来,一种自惭形秽从柳沉心里油然而生,姐妹俩相比,终究是人家更显得漂亮一些。

    车帘子一动,不等刘管家用力,有人从里面揭开了,露出一张浮着红光的中年面孔。

    刘管家手一软,退开一步,这,不是白子琪啊?

    “在下清州府白府家丁,来这里为我家老爷送一封信。”中年人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封信来交上。

    刘管家一看对方礼仪周到,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样子,忙忙挽留,请吃了饭再走,来人却一步都不肯多留,翻身上车调头告辞。

    “琪哥儿没来?是家丁来送信?”

    陈氏刚喝完保胎药,药味有些苦,她这里刚把药丸化开咽下嗓子,旁边小丫环已经化开了半盏蜂蜜调和的牛**羹汁,捧在面前候着。

    兰梅展开信轻轻念了起来。

    陈氏一只手轻轻在羹汁里搅合。

    李妈含笑候在面前。

    两个小丫环垂手肃立,静悄悄站在门帘之下。

    “快,快,他进门第一个去见的肯定是母亲,我们去中院!”

    柳映小跑着,一边催促,身后呼啦啦跟着柳沉和一堆伺候的妇女。

    “也不知道他为何十五没来呢?多日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变白了——”

    柳映嘴里乱纷纷丢出一串疑问。

    她的声音焦急又甜蜜。

    柳沉在身后偷着撇嘴,这话问的,离开不见这才几天功夫呢,难道就能长高变白?

    不过柳沉自己的一颗心也早就飞起来飘在半空里,她也想看到别后的白表哥变化了没有,是不是更加挺拔英俊了。

    陈氏信手舀起一勺羹汁来,弯柄的渗色釉瓷勺,从瓷盏里抬起,青翠色勺子里,蜂蜜水黄橙橙亮晶晶,一股天然花香顿时弥散满屋。

    兰梅一口气念完了信。

    “什么?”陈氏失声惊呼,同时手里勺子无声坠落,咣一声撞进瓷盏,小小的瓷盏轻盈盈擎在丫环手心里本来就不稳当,受了撞击顿时一沉,从丫环手里滑落,咣一声跌落地面。

    勺子和瓷盏同时一片粉碎。

    “奴婢该死——”丫环立即跪落,身子如风中树叶颤抖。

    “琪哥儿遇上劫匪了?”陈氏颤声,喃喃重复,不敢相信。

    兰梅的声音也在颤抖,“他本来要和往年一样,赶在十五元宵节之前到达我们府里,陪姨母一起欢度元宵,离了清州,经过梁州的时候,路边冒出一伙歹人,杀了车夫,伤了小厮,掳走了白表哥,至今白表哥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啊,表哥他怎么啦?怎么会生死不明呢?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柳映隔着窗帘闻言,再也顾不得维护小姐该有的矜持形象,跌跌撞撞一头闯进门来,脸色赤白,冲着陈氏劈头就问。

    陈氏抬头看一眼张皇失措成这般的女儿,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重重咳嗽一声,“映儿,你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你瞧瞧你自己像个什么样,跟外面那些没教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区别?”

    柳映忙低头整理自己,还是焦急难耐,“白表哥,究竟怎么啦?”

    陈氏接过信自己又看了一遍,这才舒一口气,“琪哥儿遇上麻烦不错,可是大家别慌,他只是被歹人绑架去了,你们姨太爷一定会想办法去救的,信是你们姨母派人送的,叫我们安心别慌,我们只管静静等着听候消息就是了。”

    柳映不甘心,“母亲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表哥他……没事吧?”

    陈氏面露不悦,“柳眉这一出嫁之后,就轮到你是府里最大的小姐了,你也该有个当姐姐的模样了,回头该学的规矩都给我一样一样学起来吧,再耽搁我看你就真的成野丫头了。”

    柳映不敢再犟嘴,悻悻退出门去。

    柳映柳沉等人一走,陈氏对着镜子悄悄落泪,亲生姐妹的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天要塌下来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她想了想,吩咐管家快快备车,她要派人快快走一趟清州府,送一封回信过去,同时打探一下事态最新进展。

    写信的时候她摸着肚子无奈地苦笑,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儿子,她真的会亲自去看看,也好抚慰一下姐妹。(未完待续。)

139 底层

    灵州府街道的主干道和繁华地段的大雪很快被府衙组织的人手清扫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那些僻远小街巷里的雪没人扫,被那些寄居在社会底层的形形色色的小角色来来去去地重复践踏,变得又脏又乱,雪片在各种鞋子的踩踏下被带起又落下,被蹂躏,被碾碎。

    各家各户屋顶上的雪没法扫,阳光出来一照,那雪就慢慢地化,化作清水沿着瓦片滴滴答答地落。

    一辆驴车咯咯吱吱碾着脏雪驶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停在一个小院门外。

    “阿霞生了吗?”车里下来一个中年妇女急迫地询问从门里迎出来的男青年。

    “生了,”青年声音乏乏地答应,“只是不大好,这几日了都血流不止,眼看都要把人流干了。”

    “怎么会这样?请大夫看了吗?”妇女面色大变。

    门里迎出李家婆子,也是一脸忧色,“请了请了,早就请了,脉也把了,药也吃着,却就是不大好。”

    边说,边掀起一道缝补得密密匝匝的破棉帘子把儿媳的娘亲请进门去。

    王家铁匠铺的打铁声歇了好几天了,左邻右舍被叮叮咣咣的敲打声****吵扰,早就习惯了那种声响,如今好几天没动静,大家倒觉得不踏实了。

    一个婆子把手拢在袖筒里脚上两个大棉窝窝囔囔地踩着脏兮兮的雪,闲步踱过铁匠铺门口,“王麻子为啥好几天都不见开业呢?我家灰锄坏了,硬是没法扒炕灰。”

    “你这没心没肝的婆子,人家刚刚死了媳妇,哪还有心劲开门营业呢?”旁边一个老汉路过听到了笑着大骂。

    婆子脸上显出同情之色,“是啊,这真是够不幸的,死了媳妇也就罢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一尸两命,够王铁匠伤心一段日子了。不过伤心伤心也就够了,这女人坐月子死了是常事,怪这女人没福,迈不过这道坎儿——女人嘛,就是糊在墙上的麻纸,揭掉一层,再糊一层就是了,反正人家王麻子不缺银子。他要是很快就续弦,我可以把我娘家的侄女儿说合过来。”

    街西的深巷子里,一间泥墙瓦房里,土炕上跪着一个娇小的身子,这下半身****的小媳妇从后面看上去矮小玲珑,可是一看前面,就像有一口锅扣在肚子上,那肚子大得简直要崩裂开来。

    三个接生婆围着小媳妇手忙脚乱地折腾着,小媳妇嘴里发出一阵比一阵惨烈的哭叫。

    一个接生婆守在小媳妇下身查看着,探手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忽然见鬼一般缩回手,面色乌青,“先出来的还是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另一个婆子爬上炕去,“不行,得赶紧甩,只有狠狠地甩才能把胎位倒过来。”

    一个男子被喊进来,由他抱起小媳妇,众人在边上帮忙,小媳妇被悬在炕边,忽然男子一松手,小媳妇嚎叫一声跌下地去。

    她哭着捂住了肚子。

    几个婆子不允许她歇息,拉拉扯扯又弄上炕来,重新抱起来往下丢。

    小媳妇很快就被跌得昏头转向,两眼翻白。

    “你这办法不行啊,我还有个土办法很灵验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拿出来呢+”第三个婆子咧着大嘴喊,“快去找一碗清水来,拿个大勺子一双筷子——”

    小媳妇的婆婆守在门边,早就飞一般去拿东西了。

    婆子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大纸包,一层层打开了,露出一个一个的黄表纸小包。

    她连着拆开三包,倒出三堆香灰冲进碗里化开,然后喊男子用筷子撬开小媳妇的嘴巴,用大勺子把香灰水灌进肚子去。

    “你可别小看我这次求来的香灰,可是我跑了不少路专门去灵岩寺求来的呢,可灵验了——”

    婆子带着得意向两个同伴炫耀。

    同伴也是一脸信服,“那是那是,这个喝下去肯定有用。有佛祖保佑呢。”

    香灰很难喝,小媳妇喝下去就咣一声吐出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捏着鼻子灌!”婆子恶狠狠地命令。

    一大碗灰糊糊的香灰水全部给灌下去了。

    还是没动静吗?

    几个婆子又围绕着小媳妇开始折腾了。

    外面冬日的太阳只在天空上草草画了一圈儿,就沿着西南的天壁滑落下去。

    一天时间过去了。

    小媳妇还是没有生下来。

    她一次一次晕死过去,又一次一次被凉水浇活过来,一碗一碗的香灰水喝下去又吐出来,身底下的血水缓慢地渗出一滩又一滩。

    终于在点灯时分,三个接生婆同时摊开了手,一脸无奈,“我们想尽了办法,还是没用——饶我们说句不中听的,你家小媳妇肯定在怀孕期间冲撞了哪路神仙,神仙不高兴,所以才会这么难生,你们还是请王巧手吧,说不定她有办法。”

    小媳妇婆婆和丈夫顿时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三个婆子卷巴卷巴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临走看到小媳妇因为疼痛直挺挺躺在炕上,一个婆子眼睛一瞪,发出警告:“不许这么躺着,这么躺下去只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劲儿往肚子深处扎,等孩子的小手抓住了娘的心,那就是小儿挖心了,就彻底没救了——只有跪着才能让孩子觉得难受,才能往产门下来滑落——”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汗,“我去请王巧手吧,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认——没钱咱就卖了这祖屋。”

    说完跑出去了。

    小媳妇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望着头顶上灰糊糊的屋顶,绝望地想王巧手可不好请,人家现在只愿意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呢,会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低贱大门吗?

    意外的是王巧手来了,来的还很快,她腋下夹着一个小包袱,噔噔噔冲进门,一看小媳妇蜷缩着身子瑟瑟缩缩跪在炕里,早就疼得只剩下一口气悠悠地拖着了。

    王巧手丢了包袱就上炕,一边伸胳膊往开拉扯这身子,一边气吼吼质问:“为什么要跪着?疼得快要死了难道还有力气跪着?跪着不是更费劲吗?”扯平了小媳妇的四肢,将她平展展放下来,冲地下喊,“快去弄点鸡蛋汤肉汤啥的——得吊住命,眼看都没有力气生产了。”

    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小的人发出的那句话,“快去熬点人参汤来吊住命——”

    住在这街西的都是穷人,她知道他们拿不出人参来熬汤,只怕连人参长什么样都未必见过,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换蛋汤或肉汤了,能不能有效果,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未完待续。)

140 传言

    这户人家哪里有肉用来熬汤,蛋汤也是婆婆拧着小脚到邻家借了两个鸡蛋做出来的。86小说,

    小媳妇的嘴巴已经张不开了,还是用筷子撬开,一勺一勺灌了进去,可能她自己尝出这蛋汤味道远比香灰水好喝,竟然从昏迷中挣扎醒过一点神来,半口半口喝下了半碗汤。

    王巧手早就把这小媳妇的情况观察了个大概,她竟然一脸兴奋,显得有些高兴,“竟然是双生子?竟然和九姨太一模一样的情况,这就好,这就好,正好叫我试一试我这新学的手艺。”

    听得一边的男子瞠目结舌,要不是现在一切希望全寄托在这婆子身上,他肯定要挥舞大棒子把这胡说八道的婆子给赶出门去,人家眼看要出人命了,你还在这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你究竟咋想的?

    王巧手瞧一眼旁边的男子,眉头一皱,“女人家生娃你这大男人守在边上干啥?为什么不回避?”

    男子面色一红,赶忙退了出去。

    王巧手悄然撇撇嘴,嘴角浮起一层瞧不起的淡笑,这些街西的穷棒子啊就是就这样,日子穷也就罢了,连人伦常理都乱了,这女人生孩子可是血灾重地,怎么大男人就跑进来了?她出入高门大户这些年,不曾见过一个富人家的男子会跑进女人的产房里来。

    男子换了小媳妇的婆婆进来帮忙。

    婆婆看到王巧手竟然不着急搭手,而是直喊拿水来洗手。

    婆婆颤颤巍巍端来一瓢冷水。

    王巧手眼一瞪,“洗手盆子呢?换热水来,越烫越好。”

    奇怪,为什么要洗手?又不是手生孩子呢。

    婆婆嘀咕着赶紧去准备。

    王巧手把自己两个小巧的胖手浸在热水里泡了泡,拎出来又喊快准备白布,要新的。

    婆婆心里更嘀咕,这还没接生呢就直接要白布,这是要干什么呀?难道要直接勒死她家儿媳?

    白布来了,王巧手很快撕下两大片把自己的两个手里里外外缠裹起来,这才弯腰把手探进产道去试探。

    她的动作很轻,远比她从前接生的时候轻了十多倍,从前她可是横着竖着都敢往进塞,但是自从见了那人的接生现场,她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其实她现在效仿的,正是她当时做过的那一套。

    情况不好,确实是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她试着把这小脚往深处推了推,直起已经酸麻的腰,怎么办?

    其实从前这样的例子她不是没有接生过,甚至好多呢,一开始尝试往产道深处推一下,如果还是不顶事,就抱着产妇从高处往下跌,叫她跪着折腾自己的肚子,还有喝庙里求来的香灰和符……反正好多好多土办法呢,都是她这些年一边接生一边摸索出来的,也有从别人哪里听来的学来的。

    等把所有办法使尽,还是没办法,那就只能把手伸进去硬生生往出掏了,拽住孩子的胳膊就拉胳膊,摸到小脚就拉小脚,反正就是要把他硬生生从那个狭窄的小洞里给拉出来,这样做的结果是,极个别的孩子会活下来,大多数都会死掉,等拉出产道就已经断气,还有些被活生生拉断了小胳膊小腿儿,十有**的产妇也会跟着一命呜呼,倒不是下*体撕裂等疼死的,而是孩子拉出来后,肚子里忽然流出好多血,变成大出血,那血河水一样流,直到把一个大活人给淌得山穷水尽,最后死去。

    不敢孩子死了,还是大人死了,还是母子都死,最后主家都不会怎么难为接生婆的,因为生死在天,是老天爷叫他家媳妇难产的,是老天爷要收走孩子和大人,接生婆有什么办法?

    所以遇上这种双生子又横产的,她在自己的接生生涯里就没有救活过一例。

    今天会不会出现例外?

    她努力回想那个小身影在九姨太身上做过的一切。

    先把产妇摆正叫躺着歇息,然后听听肚子里的声音。

    她当然不知道人家在听什么,但是那姿势她记得清清楚楚,马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硬纸卷起来的小喇叭,趴在肚子上听了听,听到里面在咚咚跳。然后学着人家的动作,在肚子四下来按摩、捏拿、推搡。

    产妇发出哼哼唧唧的哭声。

    一盏油灯熬尽了,婆婆早就添了一盏新的。

    小媳妇似乎渐渐有了力气,疼得身子直往一起蜷缩,王巧手探手进去摸了摸,那个小脚不见了,隐隐约约摸到一个圆圆的头,她大喜过望,马上守在炕前指挥小媳妇开始用力生产。

    婆婆出去悄悄给上房里的老公公嘀咕,说这王巧手真是奇怪,她以前接生我亲眼见过的,不是这种手法啊,怎么今晚好像换了一个人,那手法叫人看着不明白。

    老公公摇摇头,转身对着桌子上的一尊佛烧香、磕头,只求佛祖能够保佑。

    随着一声闷闷的啼哭,王巧手从小媳妇的下*身里拽出一个肉乎乎的小身子。

    孩子是活的,婆婆高兴得热泪涟涟。

    可是一个生出来后,另外一个迟迟不见露面,王巧手只能把同样的手法又重复来一遍。

    等第二盏油快耗尽到时候,终于从小媳妇产道里拉出来一个死孩子。

    婆婆抱着那活着的一个早就高兴坏了,对这死了的也就没怎么悲伤。

    王巧手紧张地守着小媳妇,直到胞衣全部落出,这才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炕边,眼瞅着看这小媳妇出血不,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这最后一道关口,很多产妇生产的时候千辛万苦也就罢了,最难过的是最后竟然大出血,终究难逃一死。

    婆婆瞅一眼疼得迷迷糊糊的儿媳的下*体,惊讶地发现她的下身竟然好好的,除了有点变形,没有大的撕裂,这真是少见了,一般生娃,哪个女人的下身不被撕扯得一团破烂呢,从前王巧手也曾把邻家几个小媳妇也撕得七荤八素的。

    等新的一盏油添上,油灯照亮了产房后,王巧手疲惫地站起来打个哈欠,“恭喜你们,母子平安,你家媳妇不会有大问题了,算是熬过最后的危险了。”

    三五日后,灵州府小巷子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化完,街东的王家茶馆里,照旧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喝茶的,赌小钱的,吹牛的,争嘴的,吹胡子瞪眼的,上至六七十岁,下到嘴唇上刚刚冒出一圈儿嫩毛的毛头小伙子,冬日漫长无事,大家成日家凑在这里寻热闹。

    一个说书的穷先生乘着来喝一盏茶的机会就在茶桌上即兴说起了灵州府最近的趣闻轶事,引得一群人扭头仰脖子看。

    “这小娘子真是仙手,话说那九姨太就要母子俱亡,连灵州府最有名的大夫谢玉林都没治了,连灵州府最能干的接生婆王巧手都变成笨手了,这小娘子忽然闪身而出,卷起袖子,拿出接生绝技……”

    “吹吹吹——你就吹吧——这消息我们早就听腻了,你还在这里热剩饭——”

    有人讥讽。

    说书先生眼珠子翻一翻,忽然一拍桌子,换了话题:“谁说人家王巧手就那么无能了呢,据鄙人掌握的最新传闻,人家刚刚为街西的王家接了一例双生子的胎,也是母子平安,虽然死了一个孩子,但是也破了我们灵州府自古以来双生子难产肯定难活的先例……”

    这消息倒是够新鲜。

    桌子前纷纷扬起了好奇的人头。

    很快,从说书先生嘴里流传出来的奇闻在大街小巷流窜,传言里有个小姑娘是天降仙手,能救活一切难产之人。

    附带着那个叫王巧手的接生婆也大大地火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