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15分节

141 伪装

    马车在官道上吱吱扭扭响着,日行夜宿,一路向着灵易进发,随着积雪一点点融化,路面上白天流淌着薄薄的雪水,夜晚天气骤冷,这水又结作坚冰,日夜交替,路面上就跟铺了一层冰似的,变得极为难走,不是车轮坏了就是车轴松弛,要不就是马蹄打滑跌跟头,等大家勉强够到灵易城里,都嚷嚷着叫赶紧找一家店铺住下来。

    老钟叔赶在前头下去跟店伙计商议住宿问题。

    车里张氏试着搀扶柳颜,这柳颜在车里睡了一路,张氏照顾得极为细心,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都拿来给她这宝贝女儿用上。

    哑姑也早就把一包配好的药丸送给她,自有张氏吩咐兰穗日*日伺候服食,那药丸都是益血补气强筋健体的滋补药材配置,等张氏掀开车帘子,哑姑借着外面的亮光扫了一眼,发现这柳颜气色明显好转多了,一张粉面养得白里透红。

    张氏高高兴兴吩咐兰穗快找人来抬女儿下车,柳颜却自己爬了起来,坚持自己能走。

    等她颤巍巍坐起来一只脚搭在车帮上,哑姑瞅着张氏的脸,“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想好了吗?”

    张氏神色一暗,这正是她一路犯愁的难题。

    哑姑想了想,“在问题解决之前,还是再装一装吧,难道你们感觉不到那胡妈几人的目光不善?她们是谁派来的跟在我们身边究竟带着什么样的使命,相信你比我清楚得多。”

    她的口气淡淡的,好像永远都是在说别人的事,身外的事。

    张氏却被提醒了,赶忙把女儿的脚抱进来,咬牙切齿道:“肯定不是管家娘子随随便便指派的几个伺候婆子,除了那个半老徐娘还能有谁这么处心积虑?颜儿只能委屈你了,我们继续装装,等离了这灵州府地界再说。”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哑姑,“等进入梁州地面我们是不是就自由了?一个大活人这么一路装死其实挺累的,我怕颜儿闷坏了。”

    哑姑抬头望着灵易的天空,放晴后的天空好明朗啊,万里无云,风清新得吸一口整片肺叶都在腔内欢呼颤抖。

    “我觉得等找到忘世塔就可以了,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了。忘世塔,忘世塔,但愿世人一切的烦恼忧闷都能彻底忘怀。”

    说着跳下去,牵了柳万的手信步就走。

    身后柳颜瞪着好看的双眼,眼神疑惑难解,“她看着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完全听从一个孩子摆布呢?”

    是在问张氏。

    奇怪的是这口气冷冷的,不像一个女儿在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张氏目光里闪出一丝难为情,轻轻地摇头,神色忧戚,“颜儿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柳府的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个小童养媳真的很奇异,她原来是个哑巴,自从挨了一顿毒打忽然能开口说话了,人也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身上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呢!”

    “哦?”

    柳颜显出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什么奇事我想听。”

    张氏看她忽然心情不错对自己也有些亲近,试着抬手拍拍她饱满的额头,陪着小心,“等晚上睡下娘给你慢慢说好吗,现在不保险,万一被人听到……”

    柳颜不再坚持强求,却也不再理睬张氏,闭上眼睛假寐,那样子就跟死了一样,反正她这一路上装死,已经装习惯了。

    兰穗在一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对于这母女俩之间的对话和神情,她装作跟没有看到一样。

    马车停在客店门口,老钟叔分配大家住宿情况,说四姨太兰穗住一屋,哑姑兰草住一屋,胡妈三人住一屋,车夫们住一屋,他带着小公子住一屋。

    话刚说完,几个人跺着脚跳了起来。

    张氏顾不得自己的姨太太身份,“不行不行,这么安排我不答应。”

    老钟有些为难,“四姨太,我们这是出门在外,有些地方肯定不如在府里时候那么宽敞顺意,我们出来之前筹备的只是在灵州府境内寻找慈母塔的盘费,现在改道要去梁州府,这一路下来老奴只怕……”

    说着目光看向哑姑。

    他口气十分诚恳,一来是真的为此去的花费担忧,二来是诚心希望张氏能谅解一下。

    一边胡妈已经抽着鼻子把嘴巴撇到了耳根后头,“嘻,瞎讲究呗,在府里都跟自己的大丫环住一屋,现在倒好,讲究起来啦,谁跟谁不都是睡一晚觉吗?”

    大家都理解为张氏这是摆谱,不愿意跟自己的丫环住一屋。

    兰穗急得脸都红了,偏偏这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使唤丫环多嘴。

    柳万牢牢拽着哑姑的手,小脸儿急得赤白,“我不跟老钟叔睡,老钟叔打呼噜吵死人了!我跟我媳妇睡!”

    老钟叔搓着手苦笑,他真的有打呼噜的毛病,前几次陪老爷少爷出门,可把他们吵死了。

    胡妈冲同伴挤眉弄眼,“还没同房呢这就急着要往一个被窝钻,谁说他傻了?我看他一点都不傻!”

    柳万闹得更凶了,撒着泼就是要跟媳妇睡,要搂着媳妇睡。

    这么一耽误,引得小客栈里伙计们纷纷跑出来瞧热闹。

    大家觉得稀罕的不是这群人看着衣着都不凡,门外的车马也不错,其实作为客栈每年接待的是各色人流,贫富都常见,少见的是这群人似乎有点怪,怎么大家都围绕着中间那个小女子说事儿,好像她才是人群里主事儿的。

    不过大家还是很快就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也觉得不足为怪了,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出门嘛,这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肯定要带些随从车马,大小事儿自然事由小姐说了定音。

    可是,可是大家分明听到了另外的话,那个瘦瘦一脸病容的小男孩看到了吗,他怎么拉着小女子喊媳妇呢,喊得滑溜顺口,好像人家真是他媳妇。

    那么小的媳妇?

    伙计们正疑惑呢,那小女子已经说话了,望着那个老头子说:“晚上我们合计一下一路的花费吧,”调头看那个一身贵气的夫人,“四姨太和兰穗住一屋是不错,不过另外派人把柳颜小姐也抬下来吧,和四姨太一屋。”低头看身边的小公子,“万儿跟我和兰草一屋睡。”

    众人还在怔怔,柳万最先雀跃,“我跟媳妇睡——我跟媳妇困觉觉——生娃娃——”

    偏偏声音很大,恨不能嚷嚷得全灵易城的人都听到,好像睡觉生娃是很光明正大需要公开的事情。

    几个小伙计捂住嘴偷偷笑。

    老钟叔如释重负地笑了,其实柳万跟这童养媳一起睡正是他盼望的,一路颠簸他的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可不想夜里还照顾个病人。

    不过张氏这里……一抬头,张氏已经在微笑,吩咐兰穗快带车夫去把颜儿抬回来。

    哦,老钟叔真是觉得自己的脑筋老化了,僵硬了,这半天才算是明白张氏为什么不高兴,原来她是想和女儿在一起,夜里守着她,唉,这可怜的母亲,真是慈母心肠感天动地啊,孩子都死了却还是愿意一路守着她……

    店伙计看出这些房客不是一般的人,分明大户出来的有钱人,顿时热情起来,开门的开门,迎接的迎接,看着兰穗指挥车夫从车里抬下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什么人,不过从那被子和苫在上面的丝绸看,他们断定里面是位小姐,估计是病着,所以不能见人。

    一番折腾,总算是把大家妥善安排了下来。

    第二件事就是解决肚子问题。

    有人说就在这家客栈吃,可是柳万目光匆匆一扫周围,小嘴巴一咧,像位大爷一样瓮声瓮气地反对:“这里环境一看就很差,后厨肯定不干净,能做出什么好饭菜呢?人家一路都快饿成死人了,媳妇儿你不能吝啬,你得带我们出去吃好的,去大食肆吃,问一下当地最有名的饭庄是哪家?——不然我就不吃,绝食而死!”

    口气倔强,神态坚定。

    老钟叔心里盘算着花费,住这样的客栈已经有些奢侈了,再去外面吃……“万哥儿你别淘了——”

    意外的是哑姑忽然一摆手,“满足一下他吧,我们去外面,找当地最大的食肆!”(未完待续。)

142 晚饭

    一行人很快放好了行李,马匹自有店伙计牵到后院去饮水喂料,大家简单梳洗了一下出来在门口集合出去吃饭。

    兰穗出来说四姨太就不去了,身子有点不痛快。

    哑姑也不勉强,点点头,吩咐店伙计给就在本店给整治一桌饭菜送进去。

    柳万刚刚洗了脸,小瘦脸上一对眼珠子显得越发大了,骨碌碌左转右转,拉着哑姑的手不松,舔着嘴唇早早地跟哑姑提意见,要吃红烧五彩凤,要吃干锅八味丸,要吃凉拌三彩丝,要吃干锅软包子……叽叽咕咕提了一大堆,听得老钟叔在一边直摇头,笑着提醒他这都是府里来了重要贵客的时候才会上桌的名贵菜品,平时大家不容易吃到,现在出门在外,又哪里敢花银子吃那些昂贵东西呢?

    老钟叔见自己数说出门在外生计的艰难,柳万眨巴着眼睛定定望着自己听,难道这熊孩子忽然开窍懂事了,也知道体量大人的苦口婆心了,所以抹一把颔下胡须,准备就此展开了多对这孩子进行点教诲,谁知道柳万忽然对着他狠狠一瞪眼,“你是坏人,我不和你说话!也不许你和我媳妇说话!娘子是我一个人的娘子,不许你缠着她。有我在身边就算你怎么缠她也不会给你一个糟巴巴的老头子做娘子!”

    这话骂的,老钟哭笑不得。

    在座各位偷偷咧嘴,想不到这小公子偶尔幽默起来还挺动人。

    老钟只能草草收了场,难堪地笑笑,迎面看到“长香居”三个古色古香的楷体黄铜大字镶嵌在一面黑金般的木匾里,门口高大的廊檐下大红灯笼红灿灿在风里摆,穿戴不凡的小二肩头顶着雪白的布巾老远就笑呵呵相迎。

    “各位大爷,想吃点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想吃的,没有我们长香居做不出的!各位大爷里面请——”

    老钟叔刚刚用身子斜着堵住门口,一个劲儿打手势让大家往另外的地方引,偏偏柳万已经被这歌唱般的吆喝吸引,“嘻嘻,媳妇,我们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老钟叔眼珠子直瞪,他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只看一眼这长香居的店面装饰,就看得出这是一家不俗的饭庄,这样的饭庄里一般饭菜贵得无耻,吓死人不眨眼,有时候仅仅一道菜花费的银子是用几两、几十两来计算的。

    哑姑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家饭店,嘴角噙起淡淡一抹笑,点点头,嗯,不错,确实很有古人的韵味,檐角那一串风铃透着浓浓的古韵,连屋顶上那些灰色的老瓦也透出一抹古意。

    在这样的饭庄里吃饭,感觉肯定不错,那一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会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古装影视剧里才存在,很遗憾她不是演员。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吃吃,也享受一把。

    哑姑捏一把柳万的手,“对,我们今儿就在这里吃。”

    自从踏进这家饭庄的门,老钟感觉自己越来越拿这一对小夫妻没办法了,包间是柳万点的,明明有小的,其实下面的大厅也可以吃饭,柳万偏偏指着最大的一间要坐,哑姑叫坐了;坐下来点菜,轮不到老钟叔张罗,柳万已经把菜谱抓在了手里,瘦瘦巴巴的两个鸡爪子翻动那个古色古韵的菜谱单子,“哇媳妇儿这好像是鸡蛋羹要不来一个——哦还有这个,清炖老母鸡,来一个——这个、这个我也知道,白水煮豆腐——还有这个看着像一大碗面条——来一个,都给我来一个——”

    老钟叔听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这就好,柳万喊的都是比较常见的菜品,也不怎么值钱,这位小爷临到紧要关头是忽然良心发现了才这么卖力地为家里省钱吗?谁说他傻了,他这不是一点都没傻吗,一个真的傻子又怎么会知道只点最便宜的?”

    柳万一口气喊了**道菜,感觉没啥新鲜了,这才推到哑姑面前,“媳妇点吧——我家娘子喜欢吃什么?”

    哑姑低头一一细看这些菜品。

    老钟叔在边上偷偷观察,发现她神色如常,又做主加了一道热菜就合上了菜谱,回头淡淡吩咐小二,“先点这么多吧,回头不够吃我们临时再加好吗?”

    一个面色白净精明的小二早就在一边候着,柳万喊一声,他已经拖着长长的嗓子冲后面喊过去了,看看这菜点完了了,他那张本来含笑的面孔笑得更欢畅了,殷切地端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看得老钟不由得暗自点头,这大饭庄确实有着大饭庄的优点,仅仅是来吃这么几个常见菜,伺候都这么细致周全,这服务态度真值得灵州府那几家大饭庄的鼻孔朝天的小二们好好学学。

    老钟看着哑姑和柳万落了座,他不坐,胡妈车夫等人自然更不敢坐,就算出门在外,就算这小奶奶是大家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在乎的一个角色,但话说回来,毕竟人家是正经主子,主人不发话,哪有奴才敢随便不知深浅的。

    想不到兰草带着浅儿深儿倒是很自然地坐在哑姑对面。

    胡妈气得只翻白眼,心里骂着这几个小丫头片子没规矩,被小童养媳带坏了,等回到府里头一件事就是叫大太太发话把这几个小蹄子好好管教一番。

    哑姑抬头看到大家都直直站着,愣了一下,举起面前一盏茶,柔声含笑:“你们非得我一个一个请你们了才愿意坐下吗?出门在外,我们就是朋友,是亲人,这一路互相照顾才走到了灵易这个地方,接下来会更辛苦,所以我能不能坚持最后走到忘世塔,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和扶持,这里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们——”

    茶盏高高举起来,态度诚恳,语气真挚,老钟叔不由得带头端起了面前茶盅,大家纷纷跟上,**盏薄脆透明的渗色釉茶盏轻轻碰在一起。

    等碧莹莹的茶水滑落喉管,大家不再拘束,一一落座,主仆们做成了一桌。

    菜上得要比预料中的慢,不过一道一道流水一般端上来了。

    “野鸭蛋灵芝麻皮豆腐汤——我们灵易城的招牌汤,饭前喝,助您胃口大开——吃好喝好——”

    一个纯黑色描花瓷盆里盛着小半盆清凌凌的汤羹,上面飘着五颜六色的小菜片,瓷盆一落地,小二轻轻喊了一嗓子。

    “哇,我的鸡蛋羹——”柳万大着舌头欢叫。

    茶盅大的淡翠色渗色釉小碗摆在大家面前,一人一个碗,然后由小二亲自挽起袖子为大家舀汤。

    柳万第一个喝了一口,“呀,好喝——味道鲜极了——”他夸张地大叫。

    老钟不由得又瞅了一眼这小哥儿,觉得诧异,真有那么好喝?

    要知道这柳万可是柳府长大的孩子,虽然一直病着,但终究是老爷和大太太心尖上的人,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什么好吃食都见识过个大概,谁不知道他平时有多挑食,一道菜在他筷子下总是能挑出这样那样的不足。

    想不到他对着这么一道清寡寡的汤羹能这么夸张地欢呼,是不是路上饿坏了才这样的?

    柳万已经喝完了一碗,又要,兰草帮助再添一碗。

    哑姑也开始喝了,喝下去一小口不说一句话,只是用舌尖一直顶着上颌久久低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老钟终于带着好奇也喝下了一口。

    车夫和胡妈等人已经再添第二碗了。

    等老钟的目光落定在那个精致的瓷盆上,他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现在他总算是亲身体验到了,也明白了,能装在这么一个上好黑瓷盆里的汤羹,肯定有着和它自己的身份相匹配的好味道。

    不是一般的好喝,碗太小,老钟叔只一大口就喝完了。

    他没喝够,眼珠子遗憾地盯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盆。

    这么好的汤羹,哪里是柳万说的什么鸡蛋羹,什么样的鸡蛋能熬出这么好喝的汤?

    下一道菜上来了。

    柳万从椅子上跳起来,“清炖老母鸡,我点的清炖老母鸡上来了。”

    这回老钟叔学乖了,他赶忙细看那所谓的老母鸡。

    却是一个细白如玉的深口大圆盘里,卧着一只**白色禽类,头迂回饶了一圈儿,夹在一只翅膀下面,只能看到一对翅膀白森森水嫩嫩的。

    老钟叔眼睛都直了,这,哪里是什么老母鸡呢?

    老母鸡能炖出这样的颜色和鲜嫩?

    老钟叔心一横,望着店小二问:“敢问一下,这道菜,值多少文钱?”

    那小二抿着嘴角淡淡一笑,声音稳稳,“兑换成铜钱的话小的还真没算过,小的只知道用银子付账的话,是十两白银。

    咔嚓——老钟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一口冷气倒抽着吸进肚子,他望着这一桌只顾欣赏和品尝饭菜的人,整个人傻傻坐成了一尊泥塑。(未完待续。)

143 挥霍

    穿着裁剪合体的绛红色外衫的跑堂把菜端到包室门口,早有包室的小二接来双手摆上桌面。86小说,

    从传菜、上菜、布菜到端茶倒水,一整套动作做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也绝少磕碰、撞击,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老钟叔僵直地坐在位子上,望着一道新上的菜发呆。

    一开始糊里糊涂就被柳万小公子吵吵嚷嚷带进了这里,他当时凭本能就觉得这家饭庄不会便宜,但是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高档。

    小小一间包室,从地下往墙上往屋顶一一细看,越看越惊心,越来越不敢看,恨不能逃离这里。

    他年轻时候跟着老爷也出入过一些奢华的场所就餐,也算是略微见过世面的人,但是这家饭庄的装饰、布置、规矩依旧让他觉得很吃惊。

    “白水煮豆腐——嘻嘻,闻着好香!”

    柳万面对新上的菜笑嘻嘻举着筷子就去夹。

    “客官请您等上一等——”小二笑眯眯提醒,同时从掌在手心里的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把一把的小勺子来,却不是刚刚喝第一道汤用过的那种圆润小勺,这次的勺子形体宽扁,磁体单薄,轻盈盈落在一个配置好的铜钱大的小瓷盘里。

    白盘,白勺,通体炫白,几欲透明。

    小二弯腰,举着小盘挨近大瓷盆,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豆腐来。

    奇异的事情在大家眼前发生了。

    那大瓷盆里的东西盛在灰瓷钵里本来白生生的,像刚刚剥皮的鸡蛋,等和着透明的汁液落进白勺白盘里,那圆溜溜白森森的一团竟然变成了一团殷红。

    柳万好奇地瞪大了眼珠子。

    “哇,变色了呀——”

    胡妈等几个婆子早看傻了,一个个扯着脖子瞧恨不能把脖子给扯断了。

    “哎媳妇这白水豆腐好奇怪,还会变色呢!”

    兰草等人也夸张地长大了嘴巴。

    老钟叔气得只想骂娘,心里说肯定是这家久香居有意搞的把戏,白水豆腐里掺和了什么带颜料的玩意,用来哄小孩子罢了,别想瞒得过他老钟的火眼金睛。

    哑姑学着小二的动作率先舀了一块。

    那豆腐一样颤抖抖的软体一旦滑进白瓷盘,从下面开始很快渗出一层殷红,转眼间那红色浸透了整块豆腐。

    柳万瞅了瞅,迫不及待去端起磁盘就往嘴里灌,他久病孱弱,手一举起来就颤抖,汁水流了一下巴,却就是把那块豆腐吃不到嘴里。

    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柳万伸手就往盘里抓,他以前吃饭,心情好的时候由丫环们喂,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用两个脏手乱抓。自从跟哑姑在一起,他开始学习用筷子夹饭菜。这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那细细的小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但是那豆腐块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顺着下巴跌下,在桌子上摔碎了。

    柳万觉得可惜,忙去抓摔碎的渣,奇怪的是那些渣看着清凌凌的,但是手一碰上顿时化作一团清水,哪里还能抓得起来。

    柳万把弄湿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着,直喊香。

    这一桌除了柳万哑姑算得上主子,别的都是下人,但是豆腐大家都吃过,谁也没有见过豆腐会这么奇异,会变色,会化水。

    胡妈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咂巴着嘴好半天,忽然笑眯眯嚷起来:“这清水豆腐真好吃,就不知道怎么做,要是学会了回去我们也常做来吃。”

    一直站在身后含笑不说话的小二这时候才接过话去,笑道:“这位大嫂,听口音你们不是我们灵易人若说您要学别的小的不敢多嘴,如果您要把这手艺学会了带回家去,那小的就多一句嘴,这清水豆腐您还真学不会,离了这灵易地界,您也做不来!”

    一席话说出口,满桌子顿时静悄悄,大家都停下筷子瞅小二,这口气,不小啊。

    胡妈好胜,冷笑一声,“什么好东西,还非得在你们本地做才好?老身我偏偏就不信,我们府里什么食材都不缺,东西南北各种菜肴的大厨更不缺,就不信做不来你这……”

    哑姑咽下一块,清清嗓子,忽然打断了胡妈,望着小二,“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豆腐,也不是清水。我记得《灵州百年掌故考》上略微记过一笔,说灵易这地方地势偏低,气温温暖,暖河从北往南流淌,河水清澈清甜,河中盛产胶鱼,是灵易特产,这胶鱼独特,只有在灵易本地存活,一旦离开故土河水就会死去,就算有人把胶鱼连同暖河水一起装进器具带往别的地方,可是出了灵易地面,那胶鱼烹调出来早就变了味道。暖河水,清煮胶鱼,相貌酷似清水豆腐,这道菜数百年前天下闻名,可惜自东凉建国以来,气候突变,暖河水日渐降温,这娇贵难养的胶鱼也早就绝迹于暖河了。所以我们不敢肯定,贵饭庄这道‘白玉点骨’的原材料还是不是珍贵的胶鱼。如果是,那我们也就太幸运了。”

    白玉点骨?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听呆了。

    一直显得矜持的小二也傻眼了,不由得重新来打量这位一开始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

    不错,是小姑娘,却梳着妇人头,一身素白,乌发上不见任何珠环钗饰。

    单单瘦瘦的一个人,身子裹在一件素布棉衫里,交衽圆领里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

    那个小瘦子喊她什么?好像是媳妇,还有娘子,这么说来她是这小男人的老婆了,看他们这年纪,那就只能是童养媳了。

    一个童养媳,会有这么高的见识?

    居然只是随手一翻就记住了菜名,还尝出了具体所用的食材。

    小二赶忙赔笑,“这道白玉点骨所用食材确实是胶鱼,今冬以来河水结冰,正是胶鱼最肥美的时候,我们特意养着一个捕捞队呢,大家凿冰捕鱼,本来是为了捕捞别的鱼种,意外的是竟然捞到了多年罕见的胶鱼。”说着对柳万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位公子爷真有眼光,一眼就从上百道菜品里点出了我们饭庄的镇店之宝,招牌菜。”

    原来这是白玉点骨啊,原来是招牌菜加镇店之宝啊?

    大家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

    只有老钟叔一个心疼得挖肉一样,什么招牌菜,所谓镇店之宝,统统都是狗*屁,前面那么一个看着像清炖母鸡的,就足足十两白银,现在这个又是什么招牌了,那肯定更贵!这个小公子,真是个败家子啊,这一顿饭吃下来肯定花费不低。

    老爷让自己护送这个群体出来,那其实就是把一切都交付自己做主了,自己却没能及时阻止他们来这里,任由他们在这里吃这么名贵的东西,挥霍老爷的钱财,自己回去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老钟叔越想心情越沉重,再也无力举起手中那一双筷子。

    奇怪,他们的碗碟看着金贵,好像这筷子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不是竹筷,不是木筷,而是……象牙做成的。

    怪不得抓起来沉甸甸的,压得手腕酸楚。

    柳万尝到了香味,干脆把那个瓷钵端到自己面前,一把大勺子就往里面伸,意思是这钵他自己独占了。

    哑姑斜刺里一抬手,一根筷子直直搭在手腕上,疼得他大叫“媳妇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美味大家分享,没有你这种吃法,再说老钟叔胡妈都是比你我年长的人,在他们面前我们不应该把好吃的一个人独占。等他们尝过了,我们再吃不迟。”哑姑不看他,口气淡淡,似在说家常。

    柳万傻傻瞅着媳妇,满眼难以置信,这媳妇是怎么啦,不是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宠啊,事事依顺,怎么忽然教训起来了,还这么铁面无私?

    要不要就此撂下筷子跟她耍脾气?

    要不要两眼一翻倒地睡下装死装发病?

    要不要两手抹眼大哭不止?

    他把以前折腾人的那些王牌办法一一在心里播放,整治那些老婆子小丫环他可是一来一个准,百发百中,常常折腾得她们哭笑不得。

    要不要对这小媳妇也试一下?

    哑姑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腕,擎着一枚勺子,为老钟叔面前的小盘里盛一片胶鱼,为胡妈等人盛,给车夫盛,给三个丫环盛,却就是没有为柳万盛。

    一圈儿轮下来,瓷盆里空了,只剩下最后一块。

    每盛出去一勺,柳万的心里就疼一分,这死婆娘,臭婆娘,竟然这么过分啊,本少爷还没吃够呢你竟然敢……

    但是这臭婆娘显得一点都不怕他,放下瓷钵用雪白的布巾擦手,目光淡淡投向小二,“胶鱼,也叫转色鱼,放在深色餐具里是透明色,可是一旦盛进白色器具,马上就会转色,转为胭脂色。这种娇贵的美食不能用一般的器具烹饪,只能用暖河畔所出产的暖石凿刻成石锅,然后需用麦秸秆慢火清炖,在才能吊出最充足的鲜香和透亮的胶汁来。至于你们用这精致的瓷器来吃胶鱼,其实讲究得有些过了,天下美食,最高境界不是精益求精,而是要遵从自然,从自然来,到自然去,要是用乡间常见的那种粗瓷碗来盛这种鱼汤,感觉会更好。”

    小二喏喏,这、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瞧她这么小年纪,能尝出胶鱼的味道来,已经很罕见,想不到还能说出这一番见解来,这些他从前也根本不知道呢,要不是那天重新发现胶鱼后饭庄庄主大喜过望,给大家当场讲了这些关于胶鱼的秘事,他肯定会觉得这小姑娘在信口胡说。

    柳万眼巴巴看着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瓷盘,贴近下巴然后十分小心地享用了自己的美食,胡妈吃完添了勺子和小盘还一个劲儿咂巴着嘴巴,好像在一个劲儿表达着她没有吃够还想吃的心思。

    他们就这么吃了啊?他们真的吃了啊?

    呜呜,这群过分的人,难道不知道我柳万大公子还没有吃够呢吗?

    如果再继续耍脾气的话,会不会连最后哪一块也被这些过分的人捞去吃了?看他们一个个那垂涎欲滴恨不能把自己舌头都给咽下肚子的眼神,还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此刻耍脾气是愚蠢的,不明智的。

    于是,胡妈兰草等人,第一次看到这位曾经的小霸王爷柳万,不用人帮忙伺候,他乖乖举起勺子,把剩下最后一块胶鱼捞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最后连那个瓷钵里剩下的一点汤也全部端起喝掉了。

    “一共二百十三两零九钱银子。请您自己核对一下菜单。”

    小二最后端来的不是一道菜,而是白玉盘里的一片白绫,那上面已经用小号羊毫工工整整书写了一份菜单和单价,最后是一个总价。

    “零头抹去,你们只需付二百一十三两白银就行。”

    柳万比谁都活泼,早就抓过那白绫抖开了看,他识字不多哪里看得明白,扫一眼就没兴趣了,回头看一眼老钟,“老钟叔付账了。”

    老钟蹒跚着走出来,两手颤抖从腰里解下荷包,哆哆嗦嗦好半天,摸出一张银票,等小二拿着银票去找零,老钟叔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抬手指着柳万,“你、你……很好……”

    柳万懒得解读别人的眼色,反倒嘻嘻一笑,薄薄的嘴唇一咧,“媳妇儿,娘子,以后我们天天来这里吃好吗?直到吃厌为止——”

    “二百多两银子?”胡妈惊讶得差点把刚吃下的美食给吐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啊!”她的另一个同伴念叨。

    “我们十年的月钱攒起来也不够这么多。”深儿嘀咕。

    “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们挥霍下去了——”胡妈的脸黑了,“回去我怎么跟大太太交代?”

    各种奇怪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了哑姑身上。好像她带着大家吃这么一顿好东西就是她的错,而她应该带大家去吃猪食才合适。

    柳万是病人,又是那种病,他做的事儿自然不靠谱,可是你哑姑也不能这么纵容他呀,这么下去还得了?

    人真是奇怪,刚刚享用美食的时候怎么就不计较这些呢,现在酒足饭饱了记起来了?

    哑姑把这些看在心里,悄然一笑,拉起柳万的小手故意把声音扬得高高,“好,娘子答应你,娘子天天带夫君来久香居吃,直到我们吃厌了再换地方!”

    这话差点气歪了胡妈鼻子,她在心里狠狠地积攒着回家向大太太汇报的情报。(未完待续。)

144 败家(为“指舞书剑”月票加更)

    吃得好,柳万心情大好,这一路坐车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出了门拉着哑姑的手扭着头左右瞧瞧,这时候暮色已经落定,灵易城里家家户户灯火辉煌,东凉国自立国以来为了固国立本,鼓励农桑,提倡商务,推行一种新的做法,废了前朝的宵禁制度,允许百姓们夜晚出来摆摊设点,营造繁华茂盛景象。

    只见街头巷尾肩挑手拎的,推车抬板的,各种做生意的方式尽显街头。

    每个摊贩的担子前自挂一盏风灯,那灯做得奇巧,藏在薄薄的木质旋刻小灯窝里,从周身的无数小孔里洒出一缕缕柔和的橘黄色暖光,把这冷冷的深夜照出一抹抹暖意。

    哑姑顺手抓起一个小贩的灯看,不由得赞叹古人就是朴实,这么一盏随随便便的灯也能做得这么好?

    小贩乖觉地笑着,“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我们灵易最有名的旋风灯,挂在风里,再大的风也吹不灭,除非里面清油自己燃尽才会熄灭。”

    “旋风灯?真好看,名字也好听。”

    天上有朦胧月光,地上是点点星星万盏盛开在冷风里的旋风灯。

    这街景,好有古意啊——哑姑轻轻感叹,如此美景,不好好看看,错过了似乎可惜。

    柳万拽着哑姑手不随老钟他们走,眼睛亮晶晶瞅着那些小摊小贩摆出的花花绿绿的货品,“媳妇儿我们去看看吧,好热闹呢。逛逛正好消消食。”

    哑姑借着灯光看,他小小的眼里满是恳求,不由得心里一软,用手心摸摸这营养不良的病脸,“好吧,逛逛,走走,看看,难得来一趟。”

    其实这孩子的要求真中了她的下怀,就牵他真的向烛火深处走去。

    老钟叔年老劳累,只盼着回去歇息,可是这两小祖宗不回去,他一个人回去歇息又不放心他们的安全,只能跟上来。

    胡妈等人倒是乐意跟着瞧热闹。

    最高兴的是兰草浅儿深儿等小丫头,正是喜好瞧热闹的年纪,到了这里如鱼得水,欢欢喜喜就往那些脂粉摊子、首饰摊子、丝绸摊子跟前凑。

    哑姑随手买一盏旋风灯点起来交柳万手里提着,柳万高兴得咧着嘴笑。

    “哎那是什么我要吃?”

    柳万喊。

    是蜜饯果子,果子形状好像没见过,一问一文钱一碗,哑姑信手捻一个塞进嘴里咬着,“嗯,不错,味道真好,一尝就知道还是纯天然绿色的,因为这时候防腐剂色素啊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还没有被捣鼓出来。这么一大碗才一文钱?好便宜啊,给我们来十文钱的吧——”

    她因为嘴里塞了一个大蜜饯果子,把腮帮子撑得足够高,又这么自说自话般念叨着,那样子被站在对面的胡妈尽收眼底,气得胡妈只抽冷气,“瞧瞧,瞧瞧,我怎么说来着,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穷丫头,在府里还能装一点,这出了门离了大太太管教,就没法没天了,你看看哪里有个大门大户出来的样子?当街就往嘴里塞东西,那吃相多难看呢!”

    同伴打她胳膊一下,“你是我们当中最有脸面的,这事儿只有你能管上一管。”

    胡妈气得直撇嘴,想了想,还是没底气上去干涉。

    这个小奶奶,怎么说呢,虽然年岁小,看着也和善,可是她小小的身子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常人看不见的力量,时刻支撑着她自己,也能辐射出来影响到身边的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对她生出一股敬意,不敢太过放肆。

    十大碗蜜饯果子装了满满一小布袋子,哑姑叫大家随意抓,想吃多少吃多少。

    几个车夫首先喜笑颜开地每人装满了自己的衣兜,他们是底层下苦的,没有那么多讲究,就站在大街上大口吃起来。

    柳万吃得腮帮子都要撑破了。

    兰草等人也无所顾忌地拿了吃。

    胡妈看着这一圈人简直要成没教养的野蛮人了,气得直呼呼,偏偏哑姑瞅瞅胡妈,“唔,你身子结实,你来帮大家扛着。”

    胡妈直呲牙,却只能上去扛了。

    “粉糕粉糕——热腾腾的西施粉糕,不香不要钱——”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喊。

    柳万似乎对好听的女人声音天然过敏,循着声音扭头找过去,一盏旋风灯下,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子立在一面小小的门板前,门板上是一个简易小锅灶,小锅里热腾腾蒸着一种拇指大小的小糕点,一股香味直扑鼻子。

    “可以先尝后买?”哑姑瞅着问。

    粉糕西施抿嘴一笑,极麻利地捞起一勺子粉糕丢进旁边小锅的热汤里,滚一滚,闪电般捞起来,伸到面前,“不好吃不收一文钱。”

    柳万抖着手就去抓。

    啪——哑姑一巴掌打掉,“臭爪子多不卫生!”

    柳万把手含在嘴里讪讪地笑,却不哭,也不耍脾气。

    几个婆子在一边看呆了,这小公子,小霸王爷,在这个女子面前怎么能这么乖顺呢?挨打不生气,挨骂不还嘴,跟在府里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哑姑已经用筷子夹起一个圆溜溜的小粉糕,吹一吹,凉了,放进柳万早就张大了等候的嘴巴里。

    “唔唔,好吃——好吃——”柳万惊叹。

    哑姑自己也张大嘴巴尝一个。

    虽然灵易这地方风气开放,夜市繁华,但是灵易人也很少见到谁家娘子这么当着满大街的人张口吃东西,全然没有那种笑不露齿的矜持和礼仪,所以一些小摊贩不哟喝生意了,纷纷扭头来看这奇怪的女子。

    胡妈觉得一袋子蜜饯扛在肩头实在不好看,溜下来和一个婆子抬着,她那目光像刀子,恶狠狠瞅着这个行为越来越放肆的女子,“疯子!一对儿小疯子!男人疯了也就罢了,现在又多一个女疯子,真是丢人现眼啊——”

    女疯子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随意了,目光扫一圈周围那些望着自己发傻的人,赶忙低头收回下巴,悄悄给兰草嘀咕:“有什么好奇怪的,从前时候我可是常常去夜市的,麻辣烫、烤肉串、大盆烩,辣得横着吸气,很正常啊,难道美女就不吃东西了?”

    兰草捂住嘴苦笑,小奶奶啊,你怎么老是从前从前的,你那个“从前”兰草又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就不能知道在“从前”女子是怎么自如、从容、自然、开放地过日子呢。

    “嗯,原汁原味的好汤,没加勾兑的调味品,多吃点肯定没事,我们每人来一碗吧。”

    哑姑指着粉糕说。

    西施大喜,一个个圆团子粉糕乱纷纷跳进了滚烫的汤汁里。

    老钟叔又一次默默从衣袖里摸出一串铜钱付账。

    一圈人站在西施的摊子前吸溜吸溜地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碗粉糕,说实话,还真是好吃,就连胡妈吃完也不由得伸袖子揩着嘴巴偷偷舔嘴唇,这小童养媳虽然有些地方显得没教养,不过好像出手还真是大方呢,能把主子下人一视同仁,所以她们才跟着沾光。

    到了卖脂粉的地方,兰草等小丫头爱这个,围着摊子看来看去,什么脸上抹的手上擦的泡澡用的抹头发的,应有尽有。哑姑不说话,只管低头看,一路看一路打开了闻味道,还在自己手背上一个劲儿抹着试。问完了,叫三个小丫头各为自己捡了好几样包起来带走。另外又叫人家包了十大包要带回去,叫一个车夫扛着走。

    看得胡妈直瞪眼,心里说这回怎么不是每人一份了,怎么只为小姑娘买,心思根本用不到我们这三个老婆子身上,我们虽然老了,但我们爱美的心还是年轻的嘛。

    柳万撒进人群跟疯了一样,见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要尝尝、试试,好了买,不好就撤,这么悠悠荡荡地闲逛着,大家花了两个时辰才从东街逛到西街,老钟叔车夫胡妈等人已经浑身挂满了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兰草和浅儿深儿的首饰没地方装,干脆插在了头上戴在了脖子里手腕上,有两个大镯子实在没法戴,柳万套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像拖着脚镣一样撇着脚走路。

    老钟叔摸着空下去的袖管,一脸忧色,这一路逛下来,又花去了好多碎散银子,照这么挥霍下去,他们的盘费不要说去找什么忘世塔,恐怕连梁州的地界都到不了。

    终于听到柳万舒一口气伸个懒腰,“困死了,媳妇我们回去吧,明儿再出来逛可好?”

    哑姑笑眯眯的,很纵容地点头,“好,先回去歇,明天再来买。”

    气得老钟叔躲在身后一个劲儿吹胡子。

    败家子,这一对儿败家子啊。(未完待续。)

145 暖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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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奶奶,这份账单请您看看——”老钟把一卷纸推到面前来,他已经很困了,但是只能把一个呵欠强压进肚子里,把硬撑着瞌睡刚刚整理出的账单呈了上来。

    柳万已经睡了,蜷缩在被窝里打呼噜。

    劳累了一天,难得他今天一天都平平顺顺神态正常,竟然没有发病。

    哑姑不接账单,望着老钟的脸看,看得老钟自己不自在了,搓着两个老手自己找台阶下,“老奴没有别的意思,老奴哪里敢管你们主子们花钱的事情呢,老奴只是担心,那刘秀才的话您肯定记得的,这一路走下去路途还很遥远,要是春夏季节路途通常还能走快点,现在这样的节气,我们就算想加快进程节省点盘费也是不能的,这一路住店吃饭都要花钱,另外刚才车夫来说马料袋子空了需要补充一些,小奶奶,这出门在外哪里都得花钱啊,老奴是担心我们目前所剩的银两到不了忘世塔,就算到了也没法返回灵州府去。”

    哑姑沉默。

    老钟是几十年的老家人,在众多下人中尤其显得忠诚老实,看来那柳丁卯倒是真的为儿子儿媳此行担了一份心呢,不然就不会舍得把这样贴心的老家人派出来亲自走一趟。

    老钟以为自己一番话说动了小奶奶,干脆把剩下憋着的话也说了出来,“有句话老奴知道自己说了不合身份,可是不说老奴就憋得难受,出门的时候大太太为我们筹备的盘费并不宽裕,只够到灵州府地界范围内走个来回,如果我们真的弹尽粮绝陷入困境,那时候再后悔只怕就晚了。”

    哑姑瞅着一盏烛火,幽幽地出着神,忽然抬头看着老钟,“老钟叔,你说实话,今儿那几道菜好不好吃?尤其那个胶鱼做的白玉点骨!”

    老钟只能点头,确实好吃,可是好吃却很贵啊,你这孩子终究是贪嘴啊,怎么费了这半天口舌就是说不拢你呢?

    哑姑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细密的白牙,“明天我们再去吃好不好?明天不急着上路,我们滞留一天,灵易这地方奇特,值得多看看。”

    哦。

    老钟觉得自己面前好多金色的星星在眨眼。

    眨巴得他只想晕过去。

    不走?多留一天也就罢了,还要去吃那个贵死人不偿命的破馆子啊?

    “小奶奶那你还是看看这份账单吧,老奴斗胆先告辞回去歇息了。”

    老钟叔起身离开,那张老脸简直黑透了。

    哑姑目送他走出客房门,自己抓起桌子上刚刚买回来的雕花小铜镜对着镜子嘿嘿地笑,好有趣的老头儿,真是忠心耿耿得接近可爱了。

    那份账单哑姑看了,嘴角噙上一抹冷冷的笑,两个指头夹着单子对着烛火,单子很快化作灰烬落向地面。

    第二天果然不走了。

    听到消息柳万狂喜,忽然冲上来抱住哑姑的脖子对着脸蛋嘣嘣嘣就是一阵狂亲。

    伺候哑姑梳头的兰草惊得手一软,梳子吧嗒掉在地上。

    刚迈进门来的浅儿诧异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柳万天真烂漫,不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人家大便宜,傻乎乎拧着脖子,“媳妇儿,真的不走了?真的要带我去吃久香居?媳妇真好,娘子万岁!”

    又扑上来要再亲,被哑姑老早伸手拦住了。

    依柳万的心思马上就去久香居吃,哑姑告诉他这一大早的,只怕人家厨子们还在被窝里闻自己的隔夜屁味呢,大餐还是等到了午后去吃稳妥一些。

    柳万不明白为什么大厨们要在被窝里闻屁,追着问究竟,笑得兰草把一指头脂粉拍到了哑姑后脑勺上。

    哑姑叫来店伙计一番询问,然后花钱请他出去为自己雇一个带路的向导,她想去暖河看看。

    店伙计一听乐了,“小娘子还真会游玩啊,冬天的暖河真的值得一看,满河的冰白花花的,那开冰捕鱼人像冰碴子一样在河面上晃,成群结队的,那里的鱼也便宜,现捕现卖,新鲜极了。”

    向导是个比老钟还老的老头子,面相呆板,话不多,来了一屁股坐在车夫身边,带着大家出发了。

    张氏和兰穗不去,那老钟叔也称病不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去玩呢?难道他们不喜欢玩?”柳万觉得奇怪,这么好玩的事情,四姨太和老钟叔怎么就独独不喜欢呢?

    哑姑抬手指指他胸口,“这里有个东西压着,所以不想出去。”

    四姨太不去也好,马车里顿时宽裕多了,兰草也来前面坐一车,喜坏了柳万,一路缠着兰草讲那些狐仙缠书生的故事。兰草讲得娓娓动听,柳万听得津津有味,没察觉就已经到了暖河边。

    兰草赶忙取出暖暖的大氅大家披上,系上带子,戴上风帽,一行人这才冒着风寒下车下河走上冰面。

    暖河宽阔,看样子水流量也大,冰结得十分壮观,一眼望过去,前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带,直直通到遥远的天际才消失。

    捕鱼人一群一群地围着不同的河段打冰眼、下桩子、撒渔网,熙熙攘攘的声音把辽阔的河面吵得一片热闹。

    迎面吹来冷风,清冷透骨,深儿把衣帽往下拉拉,搓着手感叹:“还说是什么暖河呢,这河面的风哪里有一点暖意?能冷到骨头里去!”

    胡妈等身份所限,只穿着精短棉裤棉袄,自然没有外氅御寒,几个人把手拢在衣袖里,胡妈脸色尤其沉重,“这大冷的天,不在屋里呆着,巴巴地跑这河面上来是为了喝凉风吗?”

    哑姑抬头往远处看,把远远近近目光能看到的河面都打量一遍,最后落定在捕鱼人身上,口气淡然,“数九寒天却能凿冰取鱼,而且渔产丰富,这样的河流表面看上去和别的河没什么区别,其实这河水流很深,结冰的只是表面一层,下面水深,远比上面暖和得多,所以这么多水产才能存活,而且从这捕捞队就可以看得出鱼群在下面生活得比较惬意,这样的河,取名暖河其实再形象不过。”

    深儿只是随口发了句牢骚,没想到哑姑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一大篇,听得她似懂非懂,她偷偷打量哑姑神色,发现她已经把裹着秀发的兜帽掀掉了,露出一张小脸来冻得青红一片,尤其两颊跟抹了两把胭脂一样泛着酡红。

    深儿感觉这小奶奶不怎么喜欢自己,明明跟兰草浅儿等人说话时候含着笑,可是自己一插嘴进来,她神色似乎就有了一丝异样。

    究竟哪里得罪了她呢?

    浅儿暗自苦恼。

    柳万不怕冷,也一把掀掉兜帽就在冰上奔跑起来,兰草紧紧跟着一面不停地喊着提醒他慢点别摔着,又嚷嚷说他取了风帽会受风寒的。

    “为什么媳妇能去掉我就不能?”柳万指着哑姑,跟兰草提意见。

    兰草语塞,不好回答,你明明一个疾病缠身的人嘛,哪里敢跟人家正常人相比,不过这话她不敢说。

    往年的冬天他哪天不是严严实实捂着呢,生怕一丝儿寒风扫到了他。

    哑姑却摆摆手,“叫他玩吧,不怕的。”

    柳万像得了皇帝大赦,高兴得连连在冰上跳,脚下一滑噗嗤一个四脚朝天,兰草胡妈等人惊叫着跑过去扶,哑姑冷静一笑,“别扶,他能自己能起来。”

    柳万躺着,仰目望着哑姑,撒娇:“媳妇坏,人家都摔倒了还不管。”

    哑姑抬脚作势要去踩踏他脑袋,嘴角一抹坏笑,“男人都是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哪有叫女人扶的?除非这男人是个冒牌货!”

    “去去去——”柳万两个手乱挥,对着胡妈和兰草,一脸不耐烦,果然他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冰渣子,冲丫环婆子瞪眼,“以后我摔倒了不许来扶,搞得好像人家就不是个真男人似的!”

    兰草捂住嘴巴笑。

    胡妈不高兴了,“这孩子,倒不识好歹了?”

    “我们去看他们的鱼吧,顺便买点。”哑姑牵起柳万一只手。

    柳万一听要买东西,而且买的是鱼,顿时高兴得差点飞上天去,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只有在饭桌上吃过鱼,那是已经做熟的又被下人精心挑去刺的鱼肉,至于真正的活鱼他只能在想象里去见识了。

    “哦,看鱼去了——买鱼喽——”

    小小少年高兴得像个渔家郎一样蹦着跳着,一头扎进渔夫们中间。(未完待续。)

146 观渔

    向导老头话不多,但是很尽责,看样子他对这暖河上的捕捞行当也极为熟悉,领着哑姑等人直奔

    一个最大的冰口,一群渔夫正从冰下启网,只见十多位身材结实肌肉突暴的汉子围成一群,一双双大手从不同的方向抓着网索,一个头上戴顶破毡帽的汉子手里高高挥舞着一面小彩旗,喊一声起,大家嗨哟嗨哟一起大喊,同时双手用力,众人形成了一股合力,随着力量汇合,网绳不断收缩,大网从水里徐徐地回旋。

    这就是冰上捕捞了。

    柳万大开眼界,欢喜得瞪圆眼睛哈喇水顺着下巴流,兰草看到了赶忙替他擦,只怕擦的慢了在下巴上结成冰挂。

    “媳妇媳妇那些大哥好威武哦,瞧瞧他们的身子,那胳膊那腿,简直跟房顶的檩子一样!”

    哑姑轻轻捏一把他的手,“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跟着媳妇锻炼,以后也会长成那副样子。”

    “真的吗?”

    柳万吞咽着口水,不敢相信。

    哑姑面上含笑点头,却独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胎里就亏本了,这辈子能无病无灾地活到头已经是奢望,更不要说能长出那么强壮的一个身躯来,不过总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吧。

    “嗨哟——嗨哟——加油——”毡帽汉子大喊。

    “嗨哟嗨哟——加油啰——”众人异口同声呼应。

    喊声震天,沿着冰面传出去老远。

    十多米以外也有一拨人同样在启网,也开始喊号子。

    沿着整个冰河往前后延伸,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团体在吆喝着劳作的号子挥汗、出力。

    柳万一把捋起自己袖管,“媳妇媳妇,我真的能长那么强壮吗?那我到时候就来这河面上拉网打鱼,不打普通的鱼,只捞胶鱼,天天给我家娘子做白玉点骨吃。”

    这些日子他心情好,玩的好,吃得也算好,那瘦得皮包骨的形象稍微丰满了一点点,一张脸看着不是干枯得那么触目惊心了,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孩子的调皮可爱。

    这话说得真诚,哑姑知道是从孩子内心深处发出的愿望,不由得心里一动,抬手揪一把他的小发髻,笑嘻嘻道:“那娘子先谢过我家相公了。”

    号子声一刻都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地重叠着冲撞着。

    但是大家很快就注意到身边这拨人遇上困难了,那十多个大汉本来排成两条线往后移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停滞不前,只是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喊号子,越到后来,那脚步越是无法迈出一步。

    吆喝的气势也明显一分分减弱下来了。

    柳万也看出情况不好了,紧紧抓着哑姑的手心,干瘦的小爪子抠得哑姑手心火辣辣疼。

    哑姑不动声色把一片丝帕子垫进去由他撕扯。

    “不好啦——不好啦——要滑网了——”毡帽汉子慌乱地舞动着小彩旗,扯着嗓子大喊,同时甩开两个脚板慌乱地跑着,从这边跑到那边,嗓子明显沙哑下来,“大家顶住啊——不能滑网——不然我们这一夜一天的汗水都白淌了——想想我们的家人吧,想想我们的妻子儿女吧,他们正在家里眼巴巴等着我们挣了银子回去买米下锅买扯布缝衣呢——千万不能松手——”

    齐声吆喝顿时停了,远处那几拨人也注意到这边情况不好,大家忽然齐刷刷停止了喧闹,辽阔的冰河面上只有这毡帽汉子一个人在奔走,在挥舞着旗帜声嘶力竭地呼喊,那声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无尽的沧桑和悲壮。

    “媳妇儿,他们这是怎么啦?”

    柳万仰面问。

    “肯定是下网前没有好好敬鱼神,鱼神不高兴,要收回他们的收获。”向导老头压着嗓子低声说,他的声音平稳和缓,神色也很平静,看来这种“滑网”的情况比较常见,他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鱼神?鱼神是什么?很厉害吗?是不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庙里的大和尚?”柳万嫩嫩的声音在河面上滚动。

    “嘘,小少爷,您低声点——万一叫鱼神听到没有好结果的!”

    向导老头神色紧张地警告,说完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惋惜自己刚才没管好嘴巴说了不该说的内容。

    哑姑一群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就连柳万也知道此刻乱说乱动是危险的,紧紧抓着哑姑的手,他们慢慢地靠近了那个冰眼。

    足有一口水井那大的冰眼,是从冰河上硬生生凿开然后打下去的,冰眼四周堆积着厚厚的冰碴子,随着网绳不断被拉上来,带上来的河水很快就在冰眼结起一层层白花花的冰,形势看上去真是十分壮观。

    这情形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凿冰眼、捕鱼……用人力……没有任何的机械和外力……

    只有几十个青壮年完全靠人工拉力来拉网……冰眼滑溜,一不小心绳子往下滑……

    气温太低,很快就结冰冷冻,滞涩难行,导致前行速度锐减……

    柳万呆呆瞅着那些人出神,这宏大艰辛的劳作场景他从前根本连想象都无法做到,现在亲眼看着真是无比惊讶。

    就像千里之堤决于一旦,这群人一旦开始后退,那水下网索的回拉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无可挽救,他们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还是无力挽救败局,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绳子一寸寸滑落回去,最后刚刚拖出水面的半张大网全部溜回水里看不见了。

    泄气之后的渔夫们似乎特别累,昨夜一整晚没有休息的疲劳一下子全部袭了上来,有人从肩头抽下羊皮背夹丢在冰上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有人靠着同伴的肩头大口喘气。

    本来是满怀希望的等待着一场丰收,却最后扑空了,这巨大的沮丧足够击垮这些铁打的汉子。

    柳万忽然感觉握着自己小手的那个手紧紧收缩起来,捏得那么紧,他都想哭了,只是想到她说过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哭了就不是真男人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做冒牌货,所以忍住了。

    “没有一个持久的后续之力保障,自然是坚持不到最后的。东北黑龙江冬捕的做法,他们为什么不效仿呢?难道是……还没有想到那个法子?”

    哑姑在小声自语着什么,忽然抬手,却不拍自己脑袋,落在了柳万头上,柳万头一扭,“媳妇,他们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既然是玩,为什么又一个个那么吃力劳累呢?”

    兰草耳朵尖早听到了,她苦笑一声。

    哑姑摸摸柳万的头,这从小吃香喝辣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少爷啊,你哪里知道下层劳动人民的辛苦?

    真是既无粥可食,何不食肉糜啊。

    但是跟一个屁孩子能解释得清楚吗,她只能用更直观的实例来说明问题,指着近处的几个渔夫叫柳万看:“谁说他们玩游戏呢?他们是在挣钱养家糊口——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这大冬天的跑这里受罪?你瞧瞧他们的脸和手,哪一个不是结满了冻疮?”

    柳万果然看到了满手背的大片伤痕,和脸颊上的斑斑痕痕。

    “我明白了,他们跟我们府里干粗活儿的老杨头老李头一样,都是为了挣钱回家给夫人孩子买干粮吃,因为他们家很穷,要是不挣钱他们家里的人就会冻饿而死的,是不是媳妇儿?”

    “嗯,你倒是不笨。”

    哑姑忽然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贫者劳力,富者坐享其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来都是这样,这道理早在中学时候就有历史老师政治老师教明白了,只是亲眼看到这些人的辛劳她心里还是禁不住难过。

    虽然心里难过,不过还是极力调整起自己的情绪来,现在不是光顾着滥发善良和同情心的时候,还是解决实际问题更来得有意义一些。

    目光看向向导老头,“不知道你们这捕捞行业是怎么个运作法?比如,这群人看着乱哄哄的,有没有一个统一管理的机构?大家是谁想来捕捞就来还是怎么做的?”

    老头摸着头,“暖河捕捞,从好几辈人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生存的手段,那时候当地官府管的严,只允许当地的几家大户养着自己家的捕捞队,霸占着暖河专门为自己家捕捞,一代代流传下来,那时候大家捕捞的是一种叫胶鱼的贵重鱼种,到了我们这一辈人,暖河的胶鱼忽然很少,再后来就干脆找不到了,据有经验的老人说十有**是绝迹了。没有胶鱼了,官府的管理也就疏松了,沿河的一般百姓也都纷纷跑去捕鱼,胶鱼是没了,但可以捞别的鱼。一个人捕捞,大家看到了纷纷跑来捞,反正河是老太爷给大家的,鱼也是大家的,所以如今靠着这条河活命的人越来越多了。”

    哑姑沉吟,哦,有珍贵鱼种的时候,官府和当地大户勾结,少数人霸占了胶鱼捕捞权,后来珍贵鱼种绝迹,官府没利润可捞所以放松管理,于是一夜之间平头百姓们纷纷涌上来,这就导致了面前暖河混乱的捕捞场景。

    不过也好,大自然的资源和馈赠是大家的,大家来利用总比少数人霸占着挥霍享用有意义吧。

    “那你们这些捕鱼人中总有个头儿什么的吧?不然万一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就乱得没法处理了?”

    黑龙江的捕捞队里有鱼把头,难道这个就没有?

    果然老头一笑,“有,是大家共同推举出来的,他是这一片人里最穷苦的人,却是最心善的人,力气大,本事好,水性更是一等一,就是在暖河里泡大的,对暖河比他自己的身体都熟悉。他就是我们暖河上的鱼王。”

    呵呵,鱼王,那就是鱼把头了,哑姑目光瞅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失败的人群,他们已经在准备草草收工回家了。

    向导看到这一幕插嘴解释:“回去就准备祭鱼神,今夜三更天来冰眼里祭一祭,然后把冰眼堵上,明天开始再选取一个地方凿冰打眼,开始下一场捕捞。”

    哑姑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群,“这个鱼王,今天在不在现场?”

    向导忽然被逗笑了,“瞧你说的,他不在怎么行?他不在这些人就没法启网——看到了吗,这一队失败了,他又去下一队指挥了——他就是那个手里拿着彩旗的人——”

    大家的目光越过众人人头,看到那个刚才挥舞小旗的毡帽汉子果然大步奔向别处。

    “原来是他?”哑姑喃喃,“穷汉,善良,有本事,嗯,很好——”

    向导不由得抬头认真看一眼这小娘子,好奇怪的小娘子啊,难道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鱼王?鱼王可是这暖河上远近驰名的大人物呢。

    哑姑拉一把柳万,“夫君回家喽——我们午饭去吃白玉点骨——下午去见鱼王——半夜再来看祭鱼神。”

    “啊??太好了太好了——媳妇你太好了——媳妇万岁——”柳万高兴得直哆嗦,媳妇要带他去玩这么多好玩的啊。

    一行人不回客栈,真的直奔久香居,去吃让老钟叔痛心疾首恨不能吐血的天价菜肴。

    (白表哥怎样了你们肿么也不问问呢?呜呜我们的男主啊……下节保证放他出来透口气。嘻嘻,谢谢诸友支持。)(未完待续。)

147 接骨

    冬日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山谷深处的一道土崖前,土崖下的一口窑洞门口一个孩子坐在石头上发呆,他短衣短裤,身体圆润,模样娇憨,单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很重要的心事,一只小狗绕在脚边缠着要和他玩,一会儿咬着他裤管不丢,一会儿支起一对毛茸茸的爪子蹭他的脸,偏偏他心烦不理不睬,急得小狗吱吱叫。

    小狗闹腾一阵没意思了,忽然转身窜下眼前一道土坎,土坎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子。

    “阿淘阿淘你乱跑什么?”孩子醒过神来喊。

    阿淘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望着脚底下自己的影子,叹一口气,“还是不叫我试试,爷爷真是太小气了,为什么不相信灵儿的手艺呢?”

    想一想,又嘟着嘴巴自语:“我都已经为那么多小生命接过骨头了,为什么爷爷还是不相信我?难道这个大哥哥和那些小生命不一样?我看着明明一样嘛,不就是断了一条腿?爷爷偏偏要天天跑出去找什么续接草?”

    忽然一阵轻风旋转着扑过来,孩子抬头,一道花白的影子呜呜叫着扑进怀来,身后紧紧追着另一道雪白身影。

    “畜生,敢伤我阿淘?看打——”随着一声断喝,少年已经抓起手边一支削砍得光溜溜的棍子抡起来对着白影劈手就是一棍下去。

    打偏了,却也伤到了对方,白影吱吱惨叫着飞一般窜逃走了。

    原来那是一只白毛兽,藏在深山里以捕猎小动物为生,寒冬树林里食物不好找,所以跑到山前碰运气来了,阿淘刚出去就被碰上了。

    阿淘惨痛地哀号不止,灵儿心疼地抚摸着,“阿淘不怕,我在这里,有灵儿保护你谁都别想伤你。”

    阿淘被从怀里放下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原来已经被咬断了一根腿,鲜血滴滴答答,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

    “呀,右腿刚刚好,这左腿又断啦?”他尖叫着抱起阿淘奔进屋来,放在炕前一张铺开的兽皮上查看伤势。

    白子琪本来躺在枕上浅睡,被吵醒了,一睁眼,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膻味,一看人家把狗直接抱炕头来了,他有心建议他抱地下去,他受不了这冲味儿,一想自己既然在这里养伤,这小朋友还是别得罪的好,就掉过头耐心看他如何为小狗疗伤。

    灵儿飞快地从木桌上搬下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就给阿淘剪毛,很快阿淘的左腿变得**裸的,露出粉红的肌肤来。

    第一步备皮,嗯,做得不错,有点道理。

    阿淘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观察了,他匆匆丢了剪刀,拿起一根竹板,想了想,又拿出一个奇怪的小板凳,那板凳是用几根木板简单捆扎起来的,他忽然把阿淘绊倒在板凳上一个手按着,另一手飞快地缠绕起来,阿淘汪汪汪大叫大哭反抗不停,可是它的主人实在动作利索根本不给它挣脱的机会,很快小狗就被五花大绑捆倒在小板凳上了。

    尤其左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子琪瞅着不由得暗自点头,嗯,固定断裂部位,便于下一步检查确诊,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啊。

    阿淘用手心开始捏拿狗腿,两个圆乎乎的小手把一根左腿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捏拿了一遍。疼得阿淘哭得死去活来,灵儿自己好像也心疼,眼泪汪汪的,但是他不擦眼泪,也不手软,嘴里唔唔地哄着安抚着,坚持做完了手里的动作。

    白子琪有点想笑,谁那天说过的,说他给所有的小动物接骨从来都不疼的,小动物们一点都不哭;阿淘这不算哭算什么?

    转念又觉得现在笑有点不厚道,赶紧忍住了,静观这位小大夫实施医术。

    “三处骨折,两处错位,可以还回去,一处断裂,需要接骨。嗯,断得不轻,里面的那一面断了——这就有些麻烦——”他喃喃自语。

    擦一把额头的汗,抱住阿淘在鼻子上亲了一口,“好阿淘,你得再忍着点,很快就好了。”口气温柔得像个哺**期的小母亲。

    白子琪偷偷眨眼,真的假的?这么一阵摸索就真的能断定那么清楚准确?要是在另一个世界,那些行医半辈子的专科大夫都不敢这么武断,很多时候需要靠拍片来判断。

    “先接骨,再还骨,我们一样一样来。”灵儿独自念叨,从匣子里抽出几根粗白布撕下的宽带子,又拿出几根薄薄的竹片,白子琪点点头,看着挺专业啊,这是一般接骨必用的辅材。

    接着忽然从匣子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刀子来。

    看到刀子的白光,阿淘似乎也意识到危险近了,嚎叫得更厉害了。

    “没事,就是轻轻划开一点皮,剥开一点肉,把里头断了的骨头接起来,这样才能很快好起来啊,不然你这辈子就都残废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到处乱跑?”

    小小的少年嗔怪地责备着小狗,举起了刀子。

    白子琪忽然冲口而出,“你难道不给它做点麻醉?难道你要活活疼死它?”

    灵儿眉头一皱,有些苦恼,“麻醉是什么东西?怎么做?”

    白子琪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是啊,估计这个时代那种现代的麻醉药还没有发明出来呢,古代倒是有麻沸散一类的,但那是中草药配置的,他不懂。

    脑子里依稀记起爷爷讲过,行军打仗中负伤了难免折了胳膊断了腿,有很多接骨救治的办法,其中有一种药汤是专门止痛麻醉的,但是他当时贪玩对这个没心思,所以也没有细问爷爷这药汤究竟怎么配置?

    不过灵儿显然被提醒了,他一扭脖子,奶声奶气:“谢谢大哥哥,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差点给忘了。”

    放下刀子噔噔噔跑出去了。

    把什么忘了?

    一会儿手里举着一把干枯的药材,放在一个石臼里咣咣就捣,很快捣鼓出一小勺子粉末,再打开桌上一个小瓷瓶里,也不知道从里面挖了一点什么出来掺进了粉末,化成水,最后把水拌进一个小石窝里,从锅里舀点肉粥出来混进去,放到阿淘头边,阿淘闻到香味马上几口就吞吃得干干净净。

    我提醒他什么了?白子琪有点不明白。

    难道那是这孩子配置的麻药?

    咳,他一个小屁孩子懂什么啊,草药那东西也是他可以胡乱捣鼓的,可别把这小狗给活生生折腾死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那阿淘吃下那些拌着草药沫子的肉粥很快就脑袋一耷拉,直着脖子软软地不动了。

    是死了过去?

    灵儿端起一个石头磨制的大杯子喝一口冷水,伸手摸摸小狗,赶紧提起刀子就开始下手了。

    白子琪脑子里顿时飘过无数骨科手术场景。

    这小东西,竟然跟现代那些无影灯下的手术有同工异曲之妙啊,他竟然也开始在狗腿上动刀子了。

    难道刚才那吃下的竟然是麻药?

    这么厉害的麻药,瞬间就倒?

    狗腿被划开了,血潸潸流着,灵儿用一片破麻布不断擦拭,然后很快扒拉开皮肉,露出骨头来。

    白子琪不由得撑起脖子细看骨茬,看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好个灵儿啊,这骨头竟然真的断裂了,断在内侧,这小家伙刚才隔着皮肉一捏就摸出来了,想不到还摸得挺准,要知道这种情况下很多年轻的骨科大夫都不敢确定而是需要借助片子来做最后的诊断。(未完待续。)

148 试试

    灵儿从匣子里拿出几根削尖的小棍子,像筷子一样拨弄着断骨茬子,把碎裂的骨茬续接到原位,又把断裂错位的地方矫正一番,看看处理得差不多了,忙忙捻起一根拖着长麻线的骨针开始缝合。

    白子琪简直看呆了。

    这可能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朴素最原始的一场手术。

    没有无影灯,没有麻醉,没有镊子,没有手术刀,没有专业缝合针和线,没有消毒。

    看样子灵儿的针线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肉乎乎的手指里撵着那根细细的白骨针,显得十分笨拙,笨笨地扎进去一针,绕过一圈,从另一边往出抽拉,好像嘴巴都在鼓劲,嘴角夸张地斜着。

    和现代的手术比,这主刀大夫跟前还缺着一个擦汗的同伴。

    汗水从那张白呼呼的小圆脸上滚下,顺着唇角滑进嘴里。

    他探出舌头舔掉了,继续埋头忙活。

    阿淘肯定已经死掉了,因为一点麻醉草药不可能像现代西医的全麻那么彻底,折腾这半天了,又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真要活着的话,早就疼醒过来了。

    既然是一只死狗,那么这自诩接骨手艺高超的小大夫尽可以折腾到天黑也没事的。

    灵儿的态度却很认真投入,足足缝了十多针,,才把创口勉强拉扯着逢到一起,一剪刀剪断最后一点线,累得他长舒一口气,却不敢歇息,匆匆用竹板和布带子把伤口部位结结实实捆扎起来,一边缠绕着捆扎一边不断地捏着,最后阿淘的左腿子就完全胖了一大圈儿,被层层白布裹得连爪子都看不见了。

    灵儿终于忙完了,把阿淘裹在一片破布里挪到炕里,他在收起木匣子,在石盆里洗了手,这才笑眯眯来看白子琪,“大哥哥,亲眼看到我接骨的过程,现在相信我不是吹牛了吧,我真的会接骨!”说着一张圆圆的脸忽然凑近白子琪,“要不要我也帮你把断腿接好?我敢保证不出七天你就可以下炕来慢慢地挪步了。”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逸散出亮晶晶水灵灵的光泽,那眼瞳深处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白子琪记起曾经听过他那些自言自语的叹息,不由得好笑,但是很严肃地警告他,“你是不是很渴望有一个大活人让你试一试接骨手艺?但是你要知道,大活人和小猫小狗可不一样,小猫小狗万一弄死也就死了,换了是人的话,你手里也就闹出人命了。死了人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灵儿瞪圆了的眼睛,有些苦恼地想了想,却摇摇头,嘟着嘴巴,“我不明白,大活人为什么和小猫小狗不一样?”

    人和畜生有什么不一样?

    白子琪苦笑,这小子名字叫小灵子,但是看着好像脑筋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够灵光哈,倒是有点迷迷糊糊。

    灵儿直通通盯住白子琪不错眼,口气也很严肃,“大哥哥你错了,你说的不对,小猫小狗和大活人不是不一样,而是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大家都是一条命,一旦死了就再不可能活过来。所以小猫小狗死了不能就那么死了,要是我弄死了它们,我的心里会很疼,饭不想吃,夜里睡不着觉,我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安生。”

    哦?白子琪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孩子好像……他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孩子说的何尝有错,只能退一步:“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错了,小猫小狗也是小生命,也和我们人一样,我们谁也没有权力随便处死一条生命。可是你这不是已经弄死了一条小命吗?”

    抬手指指脚跟下的小狗。

    灵儿一愣,很快醒悟过来,忽然咧开嘴笑了,“大哥哥你真傻,有时候比我还傻,谁说我弄死阿淘了?阿淘是我好朋友,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弄死它?”

    那张圆嘟嘟的娃娃脸本来就显得可爱,现在这么无辜地瞪大眼,表情显得更呆萌了。

    白子琪被气笑了,“它已经睡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两个时辰了吧?既然没死,为什么会躺着乖乖地由你折腾?”

    “乖乖地由我折腾?”灵儿似乎有些转不过弯儿,喃喃地重复,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圈儿,好像记起来什么,忽然咧嘴笑了,却不来和白子琪说,独自笑着出去了。

    白子琪有些小得意,这小子,果然把那小狗弄死了吧?被我戳中心事,出去躲着去了吧?

    屋外传来咣咣咣的声响,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一会儿白子琪闻到了一股药味,“大哥哥,吃药时间到了,爷爷进深山谷里为你找续接草了,要一整天才能回来,爷爷叫我照顾你按时服药。”

    说着举起一个大大的黑陶大碗,碗里冒着热气,果然一股药味直扑鼻子。

    白子琪转过脖子来,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闻着这味儿和昨天不太一样呢?”

    灵儿毫不犹豫张嘴就来:“爷爷给你换了一味药,爷爷说了,你的病特殊,需要不断换药才能好得快。你还是乘热喝了吧。”

    哦——白子琪释然,灵儿的爷爷是个隐居山里的老人,平时采药配药,逢集的日子就下山去附近的小集市上卖给乡民,换几个钱然后买了米面蔬菜返回山来,以此维持祖孙两人的生计。

    老爷子懂药材,在他的调理下,白子琪很快就好了起来,现在他能撑起脖子喝水,能抬手够到自己的头,还可以侧过身解手,除了那条断了的右腿还没有一点知觉,总体情况明显比初次苏醒过来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他感激老爷子,也感激灵儿,老爷子每日里出门都是灵儿伺候他喝水吃东西服药解大小便等。

    既然老爷子换了药自然有他换的道理,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汤顺着喉管往下滑,好像有些涩涩的味道,嗯,要比平时难喝多了。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为了治好自己,老爷子没少耗费心血,白天跑出去采药,夜里对着一本古药书翻找,似乎在寻找彻底治愈他的方子。

    灵儿把阿淘往更远处挪了挪,把那个用过的木头匣子抱到炕边来,然后坐在炕边眼睁睁瞅着白子琪。

    白子琪眨了眨眼睛,瞅着这个孩子,这孩子今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呢,为什么拿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脸上长花儿啦?

    或者,是脸上爬了毛毛虫?

    白子琪抬手去抹脸。

    这一抬手,大吃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抬不起手来了。

    那只本来能举到头顶的右手,只举过胸口就像挂了什么重东西,沉沉的,酸软无力,再也无法举得更高一寸。

    我怎么了?

    更骇人的是,不仅仅右手举不起来,很快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失去知觉,两腿、两手、脖子、脸部都正在迅速地失去感觉,变得麻木、沉重。

    难道,难道我……?

    他惊讶又绝望地去看灵儿。

    那张无邪的童子脸正瞅着他嘿嘿笑,“嘻嘻大哥哥,你别害怕,我只有给你喝了枯草汤,你才会像阿淘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跟死人一样不会动也不会疼,我就可以给你接上断骨了。”

    啊?

    白子琪觉得有十万颗闷雷在头顶上一起滚过,炸得他昏头转向目瞪口呆。

    原来这小子这混小子这傻乎乎的小东西是要把我像小狗一样弄得半死不活,然后给我做手术啊?

    这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他想大喊救命,想用甜言蜜语哄这混小子不要胡来快给自己解了这什么见鬼的麻药,求他千万千万不要给自己接骨。

    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张不开嘴巴,也喊不出来了。

    整个人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灵儿还在很认真地板着脸解释:“我想试试自己的手艺,我已经接过无数的断骨了,刚才接骨大哥哥你也看到了,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

    白子琪哭笑不得,原来要拿我试试啊——我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小青蛙吗?大哥你刚才给狗接骨我是看到了可是你不是已经把它给活活弄死了吗?死了自然不怕疼,死了万事休啊——

    悲催啊悲催,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件比这更悲催的破事儿吗,他一个拿着手术刀为无数患者接续断骨的专科大夫,到了这里竟然要被一个山野小子弄翻在地,要做什么接骨手术了。

    就用那把又粗又短刚刚给狗动过手术的破刀和那些破布带子破竹板子还有那根不知用什么动物骨头磨出的骨针??压根就没有消毒呀!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末开心哦诸位)(未完待续。)

149 歪打

    白子琪无奈地躺着。

    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好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灵魂脱离了**,飘荡在半空中,在高出处俯下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

    他要看看这个混小子要拿自己的**怎么折磨?

    灵儿试着搬了搬他的胳膊,胳膊不动;

    搬腿,腿不动;

    好像还是不放心,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腮帮子,白子琪气得直咬牙根,可那恨恨的动作也只是在心里做做罢了,灵儿看到的大哥哥正直挺挺躺着,除了一对眼睛还倔强地不愿意闭上外,全身跟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接下来自己就算任意摆布他也不会有一点点反抗的余地。

    灵儿软乎乎的小手搭上白子琪眼皮摸了摸,扯过一片麻布盖在眼睛上,嘴里喃喃念叨:“你肯定会害怕的,还是盖上好点,你就安心睡吧——就当做了个美梦。”

    眼前一黑,白子琪无比悲哀地发现自己被盖住了眼睛,唯一能观察自己要被怎么处置的通道被遮蔽了。

    他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都要死了,还做什么美梦,这臭小子,要是我还能活着爬起来,小爷我一定抓住你小子活活把你骟了,不打麻药,不遮眼睛,叫你小子看着自己是怎么吞下自己酿造的恶果的。

    白子琪用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言语腹谤着这位擅自做主要为自己接骨的“杏林高手”。

    “高手”小灵子哪里知道某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地进行着诅咒,他显得有些紧张,要比为阿淘接骨前更慎重,看看白子琪彻底放翻过去了,这才起身在石盆里洗了手,看看匣子里布带子不够,从一口大木箱子里拿出一件爷爷的袍子来,看了看,是爷爷最近才缝制的新袍子,连一次都没舍得穿,他歪着头想了想,“爷爷,你不是总是说要永远以病人为重吗,那么我撕了你的新袍子你不会怪责的是不是?我也是为了病人嘛——”哗啦哗啦动手开始撕,撕出一条条麻布带子。

    就在拿起那把刀子要动手之前,“神医”小灵子总算是想起了什么,将插在墙缝里一根火把点燃了,举起刀在火苗上烧了烧,看看刀刃烧出了暗红,这才吹灭火把,脸上噙着小心翼翼的微笑走近炕上横躺的那个身躯。

    “第一次,第一次,大闺女上花轿人家这是第一次啊……”

    白子琪听到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

    白子琪的心简直在抽搐,好小子,果然是第一次啊,第一次为人类动刀子啊,我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竟然真做了这小子的小白鼠。

    灵儿笑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手在颤抖。

    “不怕不怕不怕……爷爷说过,世上生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爷爷还说过,所有的骨肉都是一样的长法,区别只在于畜生是四条腿,我们是两条腿,四条腿和两条腿,骨骼构造是一样的,只要大胆下刀子,没有接不好的骨——灵儿灵儿,你已经接了那么多猫狗乌鸦麻雀野鸡兔子还为一只小狐狸成功接骨了,你怕什么啊你?不怕不怕真不怕……”

    碎碎念在耳边飘,刀子落下来了。

    白子琪感觉不到刀刃划开皮肉的冰凉,但是听到灵儿在感叹,“哇,果然人肉和小动物是不一样的,刀子划下去这么利索?嗯,人的肌肉要松弛一些,不像那些总是奔跑长大的兔子小狗,腿上的肉要瓷实好多——怎么这么多血?”

    原来我流血了?

    白子琪悲哀地想。

    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流血就流血吧,还在乎那点破血做什么!他忽然对自己无比鄙视。

    窝囊的不是死,死的方式有很多种,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是一种;十多个小时不下手术台直接累死台前为祖国医学事业做了贡献也是一种,可无论如何都比死在一个山野小傻子手里做了试验xzmao推荐位】推荐,那是个什么样的推举,我不懂,但是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写好作品。我们一起努力哦。)(未完待续。)

150 鱼王

    “呀——去见鱼王喽——”

    随着语声,柳万蹦跳着跃出客房门槛,回头催身后,“媳妇媳妇你快点,万一我们去迟了人家鱼王出门去了那可怎么是好?”

    身后施施然迈步走出一个女子,这回完全换了装束,老气的妇人头解散了,鸦青色柔发高高梳起来,却不大辫子,也不盘发,只是一个淡紫色绸布绣花束发带轻轻捆扎住起一把,任由千万发丝的下摆凌散披开落在肩头,两鬓边各插一把纯银小梳子,把细碎的乱发服服帖帖梳在一起,显得既纹丝不乱,又庄重大方。

    一件大红色外氅裹住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子,乍然一眼看过去给人热烈富贵的气息,可是细看,外氅带子不系,露出的里面穿戴却极为素雅,一件淡紫色短衫,淡淡的一袭紫色,只有领口漫不经心地撒了几朵小白花,好像一些最与世无争的小生命只愿意躲在自己认为惬意的地方绽放最朴素的光华。

    下身配着素色裙子,脚上的绣花鞋偶尔露出来,显出一双瘦瘦巧巧的纤足,那鞋子也是淡紫色九紫绸鞋面,上面撒着细碎小花。

    老钟本来在床上横躺着想心事,耳朵却一直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柳万嚷嚷,顿时一骨碌翻起来就往外冲。

    哑姑刚抬头看天气,老钟叔木桩子一样横在眼前,双手抱拳,声音干硬,“小奶奶——这是哪里去?”

    嚯!哑姑差点憋不住把一声笑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怎么,睡了一个上午,接着又睡一个中午,现在终于憋不住露面啦?

    是心疼你家老爷荷包里的银子吧?

    傻老头儿,真是忠心得叫人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家老爷那财力,就算我带着小公子在久香居吃上整整一年的白玉点骨也只是花个百分之一二三吧。

    但是担心我们会困顿半路无法回家?

    如果真是后者,那就谢谢你了,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开始考虑了。

    反正老钟叔这时候冒出来,看那神色不怎么好,肯定不是简直地问候一句中午好啊下午怎么安排啊一类的扯淡套词,肯定是有备而来。

    果然,老钟叔重重咳嗽一声,单刀直入地语重心长地:“小奶奶啊,我们是在盘费之外又带了点儿可以变卖的东西,渗色釉瓷器、九紫绸、还有一些首饰,都是好东西,老奴知道手头紧迫的时候可以拿出去典当换钱,可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个古塔,为万哥儿祈福治病,可是现在我们这么一路吃喝玩乐下去,是不是有点儿……”

    后面的内容支支吾吾地省略了。

    有些话不是当下人的能直接说出口的,不过那用意已经明显摆那里了,你还能不明白的话,除非你脑子缺根筋。

    是啊,这么大吃大喝大玩下去,就是有一座金山也有挥霍干净的一天,再说这些东西主家并不是明确表态送给你拿出去挥霍的。

    正事儿还没办呢,就把资金败光了,难道你不打算回去面见正主子了?

    那时候主子大怒,谁来被黑锅扛大事儿?

    可不要拿老奴做垫背呀。

    柳万现在一看到这个老头儿就烦,一摆手,“哎呀老钟叔,我们要去见鱼王,鱼王哎,一个很厉害的大英雄呢,我和媳妇儿就去看一眼,问问他为什么能长那么强壮,有什么好办法也给我教教。我也想长那么结实。”

    “这个,”老钟两眼闪动,这算什么理由?如果你说这暖河附近有个娘娘庙啊古祠堂啊石头塔啊什么的,要去烧香拜佛为公子祈福,老奴还相信那么一点点,现在拿出什么鱼王的挡箭牌,这不是哄三岁小孩儿玩吗?

    “万哥儿,一个人长得结实不结实,强壮不强壮,那都是爹娘在肚子里给的,是很小就跟在身上的,这老奴怎么就没听说过有哪个胖子能把自己的肥胖分一些给瘦子的,你这个……”

    柳万极不耐烦地摆手,“媳妇我们快走——”

    两个人绕过老钟,丢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欢快地奔出客栈大门,向马车走去。

    简直没法劝解了——老钟叔苦笑着摇摇头,也罢,还是回去继续装睡吧,装睡的同时也好再想点有用的辙。

    轻车简从,只有柳万哑姑带着兰草,一辆马车出行,别人都留客栈等待。

    别人还好说,胡妈气得在那里直跺脚,她这两天跟上兜风玩出感觉了,想不到这一趟去见大名鼎鼎的鱼王人家竟然不带自己了,真晦气。

    “你们要见我们的鱼王?”暖河边,一道绵延几十里的河床横在眼前,河床高处的平地上,一座座梭草棚子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弯着腰盯着哑姑一行人,“你们算是走对地方了,我们的鱼王就住在河东这片。”

    哑姑乘机放眼打量,远近里外看了看,就知道这沿河一整片其实是灵易这地方的贫民窟,是穷人扎堆地方,也就是说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大多数跑这里讨生活来了。

    从这些泥巴垒起的又凌乱又低矮的土墙和墙根墙头的石头上就可以看得出,大家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那屋顶的乱蓬蓬的茅草和屋前屋后乱七八糟堆放的渔网、渔具、水盆和挂在绳子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衫能够断定,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都不富裕,相反过得很贫寒。

    低头看,地面上的砂石路到了尽头,现在是一条条渔网一样横七竖八交错的泥巴路,路面坑坑洼洼极为不平,有些地方浮着水渍,扔着鱼骨鱼肠等恶臭的东西,味道很不好闻,柳万已经皱起了鼻子,悄悄拉一把哑姑衣襟,“媳妇儿,难道鱼王就住这里?他不是王吗?王不应该住在皇宫里吗?”

    那白胡子老头很热情地亲自在前面带路,听到这话回头笑了,“孩子你才没有说对呢,鱼王他要是住皇宫去里啊,他就不配做我们的鱼王了!我们的鱼王虽然做了这一群人里的头儿,但是吃的住的都和我们一样,甚至要干比我们更苦更多的活儿,要操比我们还要多的心,要时时处处想着大家伙儿,这才是我们爱戴的鱼王呢。”

    他的神情显得很激动,又很自豪,看来是在以他们的鱼王为荣。

    在一座低矮的枯草棚子前,老头儿啪啪拍打门扇,“臭鱼臭鱼,有客人来了——”

    柳万噗嗤一声笑了,瞅着哑姑的脸:“真有意思,为什么有人还叫臭鱼这样的名字呢?难道没有爹娘给他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吗?”

    “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从小没有爹娘,在暖河的浅水洼子里泡大的一条小臭鱼,怎么,这名字不好听?”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因为太高太大,那门扇低矮,显得他好像被夹在门口出不来了。

    但是那张脸清清楚楚显在大家面前,笑呵呵的低下头来:“怎么,是你们找我?好像我们以前不认识吧?”

    柳万和哑姑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鱼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