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28分节

271 错棋

    清州白府,一个瘦瘦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大门。

    他衣衫褴褛,大春天的头戴一顶厚厚破棉帽子。

    “刚好我们吃饭呢,快盛一碗热饭给那花子,瞧着挺年轻一个人,看那行路姿势肯定是饿坏了。”门口田大爷催年轻人。

    年轻人很快盛好饭等着。

    花子终于慢慢挨近门口,却不接饭碗,一把推开,顿时饭碗掉落,碗砸饭摔,热汤四溅。

    年轻人愤怒,一把打掉了花子头顶的大棉帽子。

    “呀,小九子,怎么是你小子?”年轻人瞅着花子大叫。

    “我回来了。”小九子疲惫地说。

    “你小子,还真敢回来啊,我们都以为你逃天涯海角去了!”

    “我为什么要逃,又没干坏事!”一脸倦容的小九子无奈地笑。

    很快有人扯着小九子胳膊将他送到后院。

    “你没有跑?”白峰望着这个浑身衣衫破烂不堪,满脸风尘的小伙子。

    “老爷——”小九子磕头,一抬头看到了那个自己日夜寻找的人就活生生好端端坐在面前,顿时惊讶得两眼发直,不再理睬白峰,膝行到白子琪面前,一把扑上去抱住了他,激动又惊喜,呜呜大哭,泣不成声。

    “少爷,好我的公子爷,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可叫奴才好找啊——”

    这就是小九子了,白子琪心里也有点难过,任他脏脏的脸在自己洁白衣衫上蹭出一团团鼻涕加泪水。

    哭够了,小九子又朝白峰跪下,“小的思来想去,少爷是在那个地方丢失的,我就该去找回来,于是小的又去了上次失事的地方。小的凭着记忆一路找,终于找到了,可是小人转悠了附近的山洞就是没找到少爷,我还以为少爷已经——”

    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白子琪瞅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小九子,心里忽然感激,不错啊,主仆之间,能有如此情谊,确实难得。

    “不过小人也有收获,我们遇上歹人的那个地方叫梁燕,属于梁州府管辖,过了梁燕往西北走,就是灵州府了。”

    “梁燕?”白子琪望向爷爷。

    他只是记住了九茅山,至于梁燕,似乎在另一个方向。

    白峰撸着胡子点点头,“对,老云上次就已经弄清楚了,是梁燕不错。梁燕这地方嘛,说小不小,好歹是一个县域,说大却实在不大,属于梁州府下一个县治,县域却比一般县城小了好多,加上地域陡峭,资源贫瘠,气候恶劣,物产贫乏,所以这里远比一般县治偏远,所以梁州府虽然是不错的地方,梁州治下的梁燕却是最穷的所在。”

    想了想接着说:“梁燕西边和灵州接壤,那一带地势抬升,地表陡峭,地形复杂,尤其通往灵州府的那条路,只能在群山中蜿蜒游走,十分蹒跚难走。”

    这时候伙计忽然来报,老云回来了。

    白峰顿时站起来亲自到门口迎接。

    白子琪也跟着到门口,心里努力搜寻这个叫老云的信息,慢慢想起一些。

    身材枯瘦一脸皱纹的老云数步就已经踏到白峰面前,见礼,然后两手大手捏在一起狠狠握了握。

    老云气色不错,看样子对自己这趟出去所办事情还算满意。

    “琪儿,给你云爷爷见礼。”

    白峰冲身后命令。

    吓了老云一大跳。

    但是老爷说的不假,白子琪真的就在身后,活生生立着,经过数天的好吃好喝好服侍,他已经又变回了那个翩翩佳公子。

    “你回来了?几时回来的?他果然按照我们预想的路子走了这步棋!好,好,好,只要少爷你出来就好,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小九子惊讶地看着这个老云,这人平时低沉不语,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兴奋过。

    “老云,我们错了。”白峰沉声打断了老云。

    老云惊讶,不解地看过来。

    “琪儿是你走后就回来的,那时候我估摸着你也才刚到都城,而且,他是逃出来的,在九茅山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

    “老爷,您什么意思?”老云的声音忽然颤抖。

    “不是你走的门路起了作用,这孩子能自己活着逃出来,完全是天意,上苍不灭我白家,所以他乘着那帮人疏忽半夜逃出来,然后跳下深崖,在死人谷被恩人相救。”

    老云的脸忽然变得苍白。

    “老爷,老爷,你是在告诉我,我们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白峰点点头,“不错,是我们决策失误,也是人算赶不上天变。不过老云你不要丧气,你可知道那救了琪儿的好心人是谁?”

    老云本来高涨的情绪一落千丈,心情坏透了,摇摇头,他哪里猜得出,也已经没有心思猜测。

    白峰抬头,瞅着外面乌沉沉的天,忽然感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是要逼我风云二将重聚首的时候了。我敢断定,今年暴雨偏多,你看看那空气,自从打春后就天天翻滚,谁知道乌云深处藏了多少风雨雷霆。”

    小九子听得糊里糊涂。

    白子琪静静望着两个老人。

    老云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眼睛都红了,眼眸里沁出泪水来,“老爷你是说老黑他还活着是不是?老黑他没有死是不是?是他救了少爷对不对?”

    “你看看那个。”

    老云随着白峰的手势看,在矮矮的案几上看到了一把乌沉沉的老弓。

    “老伙计——”

    老云失态般冲上去紧紧抱住了老弓,贴在脸上,嘴里喃喃,眼里泪水纵横。好似见了这辈子最难以见到的故友。

    有人带了小九子下去吃饭换衣裳。

    老云却不着急换洗,稳稳坐在白峰面前,自有人送来了茶点,两老一少三人掩门长谈,一直进行到天色落尽。

    白子琪一直在边上静静陪着,听不懂的地方偶尔插嘴询问。

    “现在可以断定我们这步棋完全走错了,现在最担忧的是那尹相国不会一人私吞,那么我们送出的无价之宝就会成为致我们于死地的最有力证据。”老云担忧。

    “据我对尹这个人的了解,没有意外的话,他绝对不会将事情抖开,而是将那些宝贝私藏,他贪婪的本性决定连一块都舍不得拿出充公,这又是我们当初选择这步棋的理由所在。只是琪儿逃离,事情中途有变,现在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态,我们已经不好判断了。”

    白峰沉吟,缓缓道。(未完待续。)

272 留人

    “是啊,少爷赶在我们搭救之前逃出来了,下一步我们就真的难以看清究竟尹相国会怎么盘算结论。”

    “爷爷,尹相国是谁?”白子琪好奇。

    “当朝有两大相国,左相和右相。一忠一奸,相生相克,相斗相害,互相牵扯牵制,这才维持了朝堂的暂时稳定。”

    “老云叔去找尹相国,是为救我?”

    白子琪真的不明白。去找一个坏人来救自己?这似乎不是爷爷该走的路子啊,爷爷不是一直最痛恨奸臣吗?

    “这其中牵扯到方方面面,左右相国的设置是皇家权术的一种运用,对于我们,只能巧妙利用这其中的空隙才可能谋得一点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我们这回错了,唉,也是我救人情急,思虑不周——孩子你还小,你从前只沉溺诗书武学,还不是明白这些的时候。”

    白峰叹息。

    “老爷,老奴倒不是这般悲观,既然他还活着,我们还有什么可愁?难道您还不能原谅当年的事情?”

    老云忽然望定白峰,幽幽问道。

    白峰呆了呆,叹一口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提什么原谅不原谅,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用到黄泉之下去找他道歉了,这老伙计啊,估计也正在想我们呢,看来你休整几天又得出发——”

    听闻此言,老云原本沉重的脸色顿时一扫阴霾,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笑呵呵一拍胸脯,“老奴身子骨还很壮实,根本不用休整,明儿一早就出发,跑一趟九茅山不成问题。”

    ******

    “生了生了——孩子顺利生产了——”

    随着惊喜的喊声,兰草抹一把额头的汗,双手擎着一个大胖的婴儿,声音颤抖得厉害。

    哑姑忽然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幸好晚春的地面已经不再冰凉。

    生了,生了!

    虽然她根据经验早就断定这孩子会顺利生产,可是此情此景,在被无数人包围观看中,要实现自己夸下的海口,要挑战一股绝对的势力,要攻破一种根深蒂固的老旧观念,一切的希望,都在于能不能顺利生产。

    一路走来,经见不少,她已经知道梁燕这地方地势偏僻,民风强悍,百姓愚昧,思想封闭,越是落后的地方,穷人们就越容易被上层愚弄。

    要打破这一成规无比艰难,而她只是看着那些走投无路的贫苦之人实在可怜,恰好自己懂得接生这一行,所以出手救人,再顺手打击一下那些臭不要脸的地方恶霸,她应该能做到。

    “我真的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孩子?”产妇从毯子下伸出手,含泪伸手,兰草赶紧把孩子贴在她面上叫她亲。

    “我媳妇生了,顺利生了,大人好,孩子也好,母女平安——”小六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人群大喊大叫,同时那眼里的泪水跟决堤一样哗啦啦飞溅。

    人群沸腾了。

    一个天大的消息在人群里炸开,随着空气飞快流传。

    “果然顺利生出来了?”

    “想不到那姑娘还真有本事啊——”

    “没请接生婆子,没吃仁义堂的神仙救命药,却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了!”

    ……

    “小六子,你媳妇是不是遇上仙手了?”

    有人忽然喊。

    众人如梦初醒。

    “是啊,是啊,瞧那姑娘年纪轻轻,又一身白衣,忽然从天而降,可不是仙落到了凡尘?”

    “小六子好运气啊,要是我家媳妇也能遇上仙手就好了,我们也不至于一尸两命活活枉死了——”人群里忽然一个中年人大哭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的人被提醒了,大家乱纷纷争议着,感叹着,唏嘘着。

    “仙手姑娘,我媳妇这几天也要临盆,请您去我家帮忙啊——”

    “我妹子也要生了,家里正为没钱买神仙救命药发愁呢,也请仙手去吧——”

    “姑娘您就在我们梁燕多逗留一些日子吧,救救我们这些穷苦的人吧——”

    哑姑叫小六子用毛毯把媳妇和孩子紧紧包裹起来,然后雇一辆马车拉回家去,同时还赠送了一些药丸,吩咐按时服用。

    “果然生了?大人孩子都活着?”

    仁义堂里,掌柜从一摞子银票前站起来,起立太猛,差点一头栽倒,他忽然冲着面前的伙计发火了:“叫你们兑换成现银送来,为什么要送银票?还有飞钱?难道你们不知道我的喜好?你们一个个是故意气我是吧?”

    伙计们吓得齐刷刷弯腰低头,不敢吭声。

    是啊,谁都知道仁义堂的掌柜最喜爱的东西不是女人、美酒,而是银子,白花花的纹银,连银票都不喜欢,他说银票和飞钱就跟一张纸一样叫人心里不踏实,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才叫人心里更舒服。

    “生了又能怎么样?只能说明那穷棒子的婆娘、孩子命大,不该死,可不代表所有的穷棒子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掌柜冷笑。

    “是啊是啊,只能说明那小姑娘运气好才顺利接生,并不说明离开我仁义堂的神仙救命药大家都能顺利生产。”瘦巴巴的一个老伙计,也是掌柜多年的心腹,赶紧贴上来笑嘻嘻说。

    “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掌柜挥手,“我得去一趟县衙,事情重大,还是跟兄弟商量一下为好,我要叫我弟弟把那不知哪里冒出的死丫头拘进衙门,随便找一个罪名就可以叫她滚出我们梁燕。”

    说走就走,马蹄疾驰,车轮滚滚,车厢里掌柜的埋头数钱,一锭锭白银在他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磕碰声。

    “对不起——”哑姑起身,双目炯炯望着眼前一张张写满渴望的穷苦的脸,“我只是路过宝地,还有急事要赶路所以不能为大家一个个接生,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一个和我医术差不多的人会来为你们接生-”说着推一把兰草。

    兰草吃惊,赶紧把身子往后缩,小奶奶要干什么啊,这一路把多少人留在了各处,难道也要把自己也留下?

    谁来照顾小奶奶?

    不,兰草死也不留。

    可是哑姑已经朗声说了,“兰草,我的好妹妹,和我一样熟悉接生医术,她在就等于我在,她有一副善良的心肠,她会尽心尽力帮你们的。只要你们从此不再相信什么神仙救命药,你们很多妇女其实根本不用我们来接生,一般的接生婆子也能顺利接生。”

    兰草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已经被热情的人群包围了,一个大娘抓住她的手,“好姑娘,模样儿长得和你姐姐一样俊俏,看着很机灵,姐姐是仙手,妹妹自然也不差,我们相信你,你就跟我去家里住吧。”

    兰草望着哑姑,嘴里不由得喃喃,“姐姐——”

    她一个低贱的丫环,被主子忽然当众称作妹妹,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

    “妹妹——”哑姑把小箱子递给她,附身低语:“紫蓝的身子已经不允许我再做逗留,而你知道的她绝对不能在这里生产,梁燕离梁州不远,县城人多嘴杂,远不如僻静乡野能保守信息。所以我带着她走。你留下是迟早的事,再说你已经能独自接生了,别怕,我又写了几个方子留在箱子里,你慢慢看就是,如果实在有紧急不能处理的情况,你再叫人去接我就是。但是,记着,不是十万分危急时刻,我不希望被打扰。”

    兰草泪落如断线,可是小奶奶真的已经决定了,她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姓刘,我们家在街头最破烂的那一带住,我家周边都是穷人,和我们贴心,有什么情况一定会集体保护你的,我一个孤寡老婆子住着,我儿媳妇三年前生孩子死了,就是因为没钱买神仙救命药哇,我儿子拿着斧头去仁义堂找掌柜的,被官府抓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活着回来,当夜就死了。官府说是他自己畏罪寻死的,可是我的孩子我知道,我这老婆子活在世上他肯定不会丢下老娘一个人寻死先走的,可他就算是亏死的,我一个孤寡老婆子也没本事为儿子伸冤呐——我家里宽大,姑娘你尽管住着——”

    “对对对,兰草姑娘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人们马上附和。

    兰草只能拭泪,去车里跟柳万、浅儿、长安作别,还要向哑姑磕头,被一把拉住了。

    “我们已经是姐妹,从你在柳府角院里守着我不离不弃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在心里把你当作亲妹妹了,亲姐妹不能这么客气——”哑姑拍着兰草的手背,轻轻说。又加一句,“只要你身在穷人当中,你的人身永远都是安全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兰草点点头,看见哑姑神色如常,并没有一丝悲伤流露,自己也就不敢十分悲伤。

    刘大娘带走了兰草。

    “我们快去山茅子。”哑姑吩咐车夫,“时间紧急,只能风餐露宿地赶路了。”(未完待续。)

273 罪证

    东凉国都城。

    左相府对面直行,一千米之外,坐落着同样一座恢宏气派的府邸。

    那是右相袁凌云的家宅。

    “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袁府里,袁凌云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镇纸,目光在镇纸上面盘旋凌空的一条龙吸引,久久细看,不忍离开。

    但是他的口气了充满了意外和惊诧。

    对面下首的椅子上,一个身影静静端坐,面前茶盏里碧烟袅袅,但是他没有喝。

    “小人奉您的命令监视他们多年,可是他们防范实在严,我苦于找不到破绽,就在今年冬天,我无意中发现有几个人被偷偷摸摸派了出去,我一路跟随下去,最后发现他们在追这块镇纸,小人一路潜伏不敢出手,直到最后一个人乔作花子想要独自私吞这块宝贝的时候,我出手杀了他,可是镇纸已经易手,我又反复追查,最后终于夺了镇纸。小人一得手就不敢逗留,直奔都城而来。”

    袁相国皱眉:“你说他们曾说过这是软玉镇纸?”

    “对,小人看他们那行事态度断定他们所说不虚,如果只是一般玉石材质,他们自然不会那么重视。”

    “软玉——”袁凌云慢慢翻转着五指,“这就是传说中的软玉?”目光紧紧贴近,将镇纸举起来,仔细看着那只飞龙。

    点头赞叹:“果然好材质,一般玉石哪里能够雕刻出这样精细的工艺来?玉石本身坚脆,雕刻十分不易,像这样繁复细密的刀功,就是最上等的羊脂美玉也难以承受,想不到软玉果然名不虚传。”

    “它是从灵州一个叫柳丁卯的家里流出。然后一路被人追逐抢夺,这一过程里小人听到他们说玉石来源不是柳家,而是清州府白峰白家,白家和柳家是亲戚。”

    “所以软玉镇纸就从白家到了柳家?”袁凌云沉吟,“即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白家怎么如此不小心,就能轻易送人?”

    “所以小人也一直想不明白,一路走一路思索,最后请大哥看了此物,他证实是真的软玉,确实早年工艺,所以应该是早年间白家送与柳家也未可知。”

    “早年,这就解释得通了。可是柳家为什么不好好收藏起来,怎么就轻易流落出来?”

    “柳家嫁女,以此为嫁妆,本来想着脸上添光,没想到女儿还没出嫁,镇纸就被盗了。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曲折,小的实在想不明白。倒是有一事小的听得真实,那柳丁卯本是灵州府一读书人,刚刚高中,家里父母连着丁忧,他干脆断了仕途心思,回家一心守孝,陪着娇妻美妾,过起了锦衣玉食的清闲日子。”

    “哦,果然是书生意气,我就说嘛,一般人绝没有将此物随意拿出来示人的道理。这位姓柳的倒是可爱得紧,把这么一个宝贝拿出来给女儿做嫁妆,可见要么是个书呆子,要么是位真正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的高人。”

    右相府比左相府简朴得多,但好歹也是相国府,那些细瓷大花瓶里插满了各色花朵,红的紫的蓝的黄的,满屋子飘散着一股馥郁香味。

    袁相国却没有一点闲情逸致来赏花。

    他眉头紧皱,“当年,能有机会接触老坑软玉的只有白元帅那一支人马,自从进攻摩罗国软玉砭一战之后,不久就传出老坑已经挖空,再无好玉可采,从此就连皇帝宫中所存软玉物件也很有限。那时候就有人悄悄议论说白峰利用职务之便私自藏匿大量软玉,这块镇纸要是落到某些人手里,岂不是成了最好的进攻罪证?”

    对面的人不敢接嘴,只是默默啜饮茶水。

    “你辛苦了,先下去吧。玉石之事到此为止。你休整一下,我另外还有要事吩咐。”

    一个身影默默地退下去了。

    红衣白裤的内侍油光光的发髻上顶着一面玉盘,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慢慢走上前来,跪下,拖着女人的声强回奏:“陛下,该用餐了。按您吩咐,这一顿是简餐。”

    铺着一面黄灿灿软绒览舆图的龙形卧椅上,一身明黄色简易装饰的皇帝慢腾腾抬起头,“怎么又一股生大蒜的味道?”

    内侍身子一软,两个刚刚举起来要下盘子的手忽然就偏了,偏偏那玉色盏里盛着热腾腾一碗软羹,软羹沉重,瓷碗冲内侍手中滑落,哗啦跌在了地上。滚烫的软羹滚在内侍膝盖上。内侍慌乱中去抢碗,却忘了盘子也在手里,那盘子轻轻落地,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裂开了无数碎片。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内侍跪伏在地,不住磕头。

    皇帝年轻的面上旋起一抹俏讥的笑,“为什么就该死呢?不就打了个盘儿吗?”

    内侍更惶恐,哭泣哀求:“奴才没有吃生蒜,是刚才经过御膳房和一个宫女擦身而过,可能她吃了生蒜才沾染了气味给奴才吧。”

    “哦——”年轻的面上荡起的笑意更浓了,“这倒有意思了,擦身而过的瞬间能把气味留在你身上的人,只能是和你关系亲密之人,你们也不仅仅是擦身而过那么简单,你们摸手了还是亲嘴了?”

    内侍磕头如捣蒜,“奴才没有亲嘴,只是拉了一下手,不是奴才自己要拉的,是那宫女赶来拉我的,她一直缠着奴才呢——”

    “好了——”帝王的脸上忽然就笑意凝固如冰,声音瞬间也跌落千丈,“既然能缠着你的女子,说明是真心爱你,而你却这般说她,说明你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就算那女子把终身托付给你也是不幸——拉下去,抡棍打死——”

    内侍惨叫求饶,却还是被硬生生拉了下去。

    “仅仅因为一个盘子,陛下就活活打杀了跟随他多年的内侍?”

    红墙碧瓦的后宫之内,皇帝新宠的妃子望着铜镜里刚刚匀上一脸新粉的自己,骤然听宫女带来这消息,顿时愣了,皇帝什么意思?

    皇帝杀一个人很正常,况且是个内侍,可是这内侍不一般,他是侍奉多年的老人了。

    皇帝为什么忽然要杀他?

    “奴婢听说他打碎的可不是一般的羊脂玉呀翡翠呀,而是软玉盘子,那是宫里现存不多的几样软玉制品。”

    哦,妃子舒一口气,这就放心了,只要找到皇帝骤然不悦的原因她这颗心不用提着了。

    “快叫小厨房把准备的特制老鸭汤提来,我们给皇帝送去。”

    一行女子,袅袅婷婷,一路分花拂柳,向着高大巍峨的前殿逶迤走去。(未完待续。)

274 怀璧

    一丛葳蕤花树下,几个紫衣宫女在偷偷张望。

    “是哪位娘娘看得清吗?”

    “看得清,你只管看她脚底下就是,这偌大后宫里也只有青凤宫那位端仪娘娘才穿得起羊脂白的镶钻玉鞋。你看看那对脚。”

    宫女们附身,穿过低垂的花树偷窥,果然看到了无数绣花软鞋脚步细碎地移动中,环拱衬托出一对润白而闪光的白玉鞋底。

    脚步轻灵细碎,一路穿过五彩斑斓的花朵,最后一个蜂腰削肩的美人仪态万方地站到了勤政宫的朱红双扇门外。

    “见过端仪娘娘。”小内侍磕头。

    “皇帝还在生气吗?”

    端仪娘娘边说边绕过小内侍就要推门进去。

    娘娘是新宠,正是帝王心尖上的人,所以被特许进勤政宫不用内侍通报。

    “娘娘留步,皇帝正生气呢。”

    本来一脸春色的娘娘一愣,粉面不悦,敢拦娘娘去路?

    内侍磕头,小声低语,“刚刚右相大人来了,不知道在里面说什么,接着奴才就听到皇帝在砸东西,可见是生大气了。”

    哦——

    粉嫩的面庞上春色减退,闪出一抹疑惑,袁老儿会惹得帝王砸东西发火?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袁老儿带来了叫帝王十分十分震怒的消息。

    什么消息呢?

    她望着小内侍微微一笑,冲身后一颔首。

    早有贴身宫女会意,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塞进内侍手心。

    小内侍也不特别意外,只是随手塞进袖管深处,跪着磕头:“恭送娘娘。”

    “袁右相历来以耿直忠心闻名朝野,皇帝虽然对他一直很厌恶,可表面上总是客气尊重,从来不会冲着他砸东西,勤政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娇小的脚步款款移动,小小的红唇里缓缓自语。

    勤政宫里,袁凌云望着横躺在素毯上的茶盏碎片,低头发愣,一声不语。

    因为皇帝吩咐过不许人来打扰,所以那些内侍不敢进来。

    “你倒是说话呀——”龙椅上的人扭动着身子,动手将领脖子里的纽襻解开一颗,又解开一颗,还是热,还是难受。

    “老臣并未敢存一丝一毫的死心,也没有一点点偏向白家的意思,老臣只是觉得这件事要不好好处理,只怕有人还会在暗中加以利用。”

    皇帝连着解开了五颗纽扣,露出胸口一大片白肉。

    慌得袁凌云赶紧低头不看。

    “勒得寡人脖子疼——总觉得有一双手卡住脖子不叫寡人好好呼吸——”

    皇帝挠着脖子说。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袁右相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磕头,“皇帝明鉴,老臣料定白家不敢怀有二心。”

    “是不是你也曾怀疑过白家?”皇帝冷笑。

    袁凌云的老脸上显出迷惑。

    “欺负寡人年轻是不是?仗着自己军功赫赫是不是?当年之所以放过他轻松回归故里,是因为寡人刚刚登基,帝王根业不稳,经不起折腾,所以寡人贵为帝王也不得不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现在寡人长大了,成熟了,天下江山寡人已经稳稳握在手里,谁还能撼动分毫?”

    袁凌云磕头捣蒜,“白家无罪,白家忠心,日月可鉴——”

    “无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仅仅这一条就足以叫那白峰死上一万次!”

    声音凌厉,只穿耳膜。

    袁凌云却忽然不跪了,梗着脖子站起来,略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掉头就走。

    “哎哎哎——”皇帝在身后喊,手里端着一盏茶。

    这老儿,还以为他会站直了身子,喘匀了气,要对着他开始长篇大论地辩论了,皇帝这里润口的茶水都已经为他备好了——想不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倒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可是袁凌云真的不再逗留,蹬蹬蹬出了勤政宫,回自己的家去了。

    帝王在龙椅上慢慢地笑了。

    他捻起手边锦盒里那块镇纸,仔细端详上面盘踞的那条龙,看着看着笑了,“传乾儿——”

    乾儿来了。

    一个风神俊逸的少年,跪坐在水磨青砖之上的软毛素毯地上。

    “这个赏你。”

    镇纸到了少年的手心里。

    少年开心得眼睛里闪出大团光彩,磕头,谢恩。

    然后捧着镇纸心肝宝贝一样走了。

    青凤宫里,端仪娘娘将一块铜镜狠狠推倒在地,“软玉雕龙镇纸,送给了五皇子?皇帝他什么意思?就这么偏心?为什么独独送了乾儿,就没有坤儿的份?”

    宫女小心翼翼抱起镜子,扎着胆子劝解:“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吧,皇帝又没有说什么。”

    “啪——”一声清脆掌声落在宫女脸上。

    粉粉的脸上顿时一个掌印显赫。

    “娘娘息怒,可别伤着您手心儿啊——”

    宫女跪着,赶紧用帕子为娘娘擦拭掌心,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疼,但是不敢提半分。

    端仪娘娘揉着自己的手心,坐回描凤绣凳上,清醒了,慢慢思怵:“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就一块镇纸嘛,有什么了不起。他日五皇子和姐姐的坤儿究竟哪个继承大统还说不定呢。”

    “上次皇帝不就把一把描龙洒金扇赏了咱六皇子吗,所以谁继承大统真的不好说呢。”宫女赶紧进言。

    端仪脸上的怒色终于全消,抬手摸摸宫女脸上的红肿,“你呀——快拿消肿粉来——”

    左相尹府内,尹相国在灯下看完了一封信。

    沉吟良久。

    几位幕僚静静观察着相爷的神情。

    尹相国却不给他们传阅信纸,对着烛火慢慢烧了。

    “那边,进献了一块雕龙镇纸。”

    尹相国慢慢开口。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个正常啊,在帝王手下当差,谁不绞尽脑汁地搜寻天下奇珍异宝,呈献帝王,只为博取他的欢悦,以此换取自己的进阶荣耀。

    可是,由袁凌云送东西给皇帝,好像还真是有点叫人觉得意外,因为那个直脖子的死倔老头儿还真是很少主动送东西给人,帝王也是例外。

    他也开始开窍了?

    “这镇纸,是上好软玉所雕。”

    尹相国忽然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恼怒。

    “软玉?”幕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瞪直了眼睛。

    空气似乎一瞬间就凝固了。

    有人在偷偷交换目光。

    有人在埋头看自己的脚面。

    有人端坐不动,只是盯着自己的鼻尖静观。

    事情来得突然,谁都需要在心里来个缓冲。(未完待续。)

275 其罪

    “相爷,这消息可靠吗?”一个瘦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尹相国忽然瞪了他一眼。

    但是没人笑话这瘦子愚笨,其实谁不知道他历来聪明,这是大智若愚,以自己的愚蠢来率先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相爷郑重其事把大家连夜召来,当着大家的面烧了信纸,说明消息绝对可靠,而且是从极为秘密的渠道传出。

    “相爷,不才以为这是好事。”一个幕僚咳嗽一声。

    大家肃然静听,一旦尴尬被打破,就要开始正式议论了。

    “某家有两条理由。

    一,东西是姓袁的谨献给皇帝,说明他这个直脖子也开始巴结讨好帝王了,这一来他多年保持不变的耿直廉洁形象也要开始动摇了,接着,我们再抓住这小尾巴加以推波助澜做点什么,那么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也要打折扣了。

    二,既然是软玉材质,说明传说中的那件事确实不是空**来风,而是真实存在的,不然时至今日,哪里还有软玉流传?所以——”

    他眨巴着一对精明的小眼睛,眼里闪出兴奋的光泽:故意压低了声音,“风向要变了,老天也开始帮我们了——”

    “伊泽你有话直说不要卖关子。”

    尹相国似乎有些不高兴。

    叫伊泽的幕僚侃侃而谈,“白老儿深藏不露这些年,现在终于藏不住了,开始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只要有一块软玉在世上流传,说明还会有两块、三块、甚至更多。只要我们派人精心去留意、搜罗,相信很快会搜集一些,到时候拿下白家铁证如山。”

    本来伊泽以为自己的这番高见会得到相爷拍案叫好。

    想不到尹相国静静坐着,脸色沉沉。

    咦,难道自己这马屁拍马脚上去了?

    不对呀,扳倒白家,由此附带扳倒右相国势力,不是相爷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心愿吗?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有力证据而已。现在这证据自己冒了出来,只要抓住白家的尾巴往下拽,就不信拽不出那个老狐狸?

    可是为什么相爷好像积极性不高了?

    一看伊泽高见没有得到相爷积极赞同,幕僚们一个个也都心里没底了。

    伊泽的智力可是他们之中的最高者。

    尹相国喝一口茶,盯着这一张张靠自己豢养的幕僚们,说白了也都是些混饭吃的草包,靠耍嘴皮子在这里度日,有时候尹相国依靠他们来出谋划策,有时候他从心眼里瞧不起他们。

    懒懒地感叹:“仅凭一块软玉,就能断定是从白家流出?就能判定白家有谋逆死罪?这些,似乎立不住脚啊。我们贸然出手的话,可能逮不住狐狸,反惹一身骚。”

    立即有人顺着话锋来迎合,“还是相爷深谋远虑,再说我们还不能断定那软玉是什么时候的产品呢?万一是早期已经流传到我朝来,那就什么都说明不了,那时候我东凉和摩罗国友好往来,软玉买卖流通,禁止不严,也不算十分金贵难得之物。”

    众人点头,确实有理。

    赞新柔软的地摊上,红衣襦裙的美貌婢女手执白瓷茶壶,穿花般绕着众人回旋,为每一个浅下去的茶盏里续上开水。她动作快,轻灵,无声,像最轻的风在轻轻吹过。

    花香从窗口透进来,一阵一阵,十分醉人。

    但是满座的人都在沉默,在深思。

    “这件事先放放吧,下一步会如何,我们静观其变就是。”尹相国喝干最后一口茶,忽然拂袖站起来,“袁老儿越来越狡猾,不好斗啊——”

    随着一声感叹,幕僚们纷纷起身告辞。

    ******

    清州府白家,夜色笼罩中,一老一少一对身影换上了纯白的宽大衣衫,走出门,踏上宽大空阔的练武场。

    “今夜我要传你一套白家枪法——”白峰紧紧腰带,深吸一口气,忽然身子暴涨,蹬蹬蹬奔过去拔下兵器架上一杆长枪,对着白子琪摆个姿势,“看好了——”

    月色寂静,月华砸地,淡淡清白的视线里,一个劲硕身子随着一杆枪穿花一般开始舞动。

    白子琪静静观察。

    “白家枪法,最适宜马上拼刺,一伸一缩进退神速,一劈一挑,张弛有度——讲究一个猛、狠、快、准!琪儿看仔细了——”

    随着白峰喊声,白子琪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缭乱,明明只有一杆枪,却舞出了无数个白点,蝴蝶一样在眼前乱飞。

    “爷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舞得这么好,那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更厉害?”

    “呸——会不会说话——”风声渐弱,枪势回收,一个回身站稳,白峰哈哈大笑,“你真是金玉窝里滚大的小软枕头哟,你爷爷这些年的功夫就没撂下么,何来年纪已大之说?”

    白子琪也跟着呵呵笑了,这老爷子,就是不愿意服老。

    白子琪跟着爷爷学习白家枪了。

    白玉麟远远在树下瞅一眼,就缩着脖子跑回去了,这老爷子,大半夜的不好好在热被窝里搂着女人睡觉,瞎折腾什么呀——

    一口气练了两趟,白子琪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但是爷爷却呼吸平稳,脚步轻健,白子琪不由得从心里佩服,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啊。

    “从今儿起每晚跟我练,我们白家枪得尽快培养传人,不然万一哪天爷爷有个什么不测,岂不是埋没了这好枪法。”

    白子琪知道老头子心里忧愁,故意咧着嘴巴要逗他开心,“爷爷还天天自吹是大英雄呢,却原来只是把我当小孩子来哄,其实我已经长大了。”

    爷爷一怔,“爷爷哪里欺哄我琪儿呢?爷爷是日夜忧心啊,不得不及早作安排——”

    夜风吹,月光清澈,落在那张俊朗清白的少年面上,显得他愈发神采奕奕,少年俊美。

    白子琪嘴巴一撇,“爷爷忘了,大英雄是不怕死的,爷爷不是一直都吹嘘自己不怕死吗,你现在忽然要传我白家枪法,又说什么及早安排,我看你呀就是怕死——”

    虽然白子琪已经不是小小孩子,但是在爷爷眼里孙儿这样小小地撒个娇,就像一缕清风吹进他烦闷的心里,他顿时呵呵笑了,抬手来拍拍少年的嫩面,“琪儿说得对,是爷爷耍赖了,爷爷年事已高,遇事悲观,这段日子确实失却了多年保持的豪迈气概——琪儿放心,爷爷会尽快处理安排一切,叫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永远快乐幸福。”

    白子琪很乖觉地搀扶起爷爷,“爷爷,不是孙儿不懂事跟您胡闹,您想想啊,我们开心呢也是活一天,不开心嘛,也是一天,反正该来的躲不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及早做谋划就是,可也不能影响我们正常的生活啊。”

    白峰回头望着孙子,他很吃惊,没想到这小小的少年人竟然有这等胸襟和认识,如此豁达开阔的心胸,就是当年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有啊。(未完待续。)

276 议亲

    回到卧室白峰乐呵呵的,连夜叫人去喊全家来集合,有重要事情相议。

    传话的人站在白玉麟小院门口,自有伺候的丫环把消息送了进去。

    白玉麟懒洋洋从小妾被窝里爬起来,十万个不情愿,一边披衣一边嘟囔:“爹爹这又闹什么啊,大半夜的,还叫人歇不歇呢?”

    一把揭开被子,露出被窝里小妾红艳艳的肚兜,灯光下羞得女子面颊艳红,**蜷缩。

    白玉麟呵呵一笑,拍拍玉人粉面,踏着月光去了。

    踏进门,白玉麟看到原来他的夫人于氏,二姨太三姨太等也都被连夜喊来了。

    有人困倦地揉眼睛,有人把哈欠重新逼回肚子里去。

    什么事儿,闹这么大动静?

    白峰倒是精神,神采奕奕地含着满面笑容,看看大家,指指下首的座位,大家顺着他看,看到了白家的第三代血脉,长公子白子琪。

    白子琪大家都认识啊,难道连夜把大家招来就是让大家看看白子琪?

    老爷子最后看定儿媳妇于氏。

    “不是我数落你们夫妻,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

    这是在出口责备的意思吗?

    难道大少爷犯了什么错?

    满屋的人顿时面面相觑,偷偷交换眼色。

    于氏顿时心忧,紧张得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姨太太们倒是心事各异,尤其也生了儿子的那几位,一看这架势顿时暗自窃喜,老爷子的心肝宝贝白子琪犯了错事儿,真是大好事,但愿是大事,但愿能狠狠地责罚。这些年这白子琪仗着是嫡长孙的身份,加之长得俊美,善于讨好老爷子,简直是占尽了白家所有的风光,把庶出的几位兄弟一个个都比了下去。

    于氏小心翼翼,“琪儿还小,又从小娇生惯养,少年人难免鲁莽,少不了毛手毛脚,还请爹爹不要责罚太重,给他个改过的机会。”

    有人悄悄撇了撇嘴。

    气氛一时凝重。

    一屋子目光都望着上首的老爷子。

    白峰撸撸胡须,却笑呵呵的,“老大媳妇,你说你也真是的,这母亲怎么当的?”

    养不教父之过,在这妻妾众多子女成群的大家庭里,自然更是母之过了。

    姨太太们等着看这位高自己一头的正室的笑话。

    老爷子眼神严肃:“琪儿老大不小了,该是定亲的时候了,你们难道就不知道替他尽早留意一门亲事?”

    啊,原来是这回事儿。

    白玉麟笑了。

    于氏一脸欢容。

    有姨太太的脸色悄然黑了黑。

    但是更多人强压下心里的不快。

    大家都瞅着白子琪打量,好像才刚刚认识这位年轻人。

    白子琪一身白衣,干净儒雅,乌黑发丝高高束起,面额上肋着一条纯金镶玉附额,显得肤色白净,五官端正,英姿勃勃,眉清目秀。那身姿也端庄提拔,长腰阔肩,一股少年男儿初长成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的男儿,早已褪尽孩童的稚气,向着成熟男子迈进。

    这样的少年,在当下的社会里,确实到了说亲定亲的时候。

    于氏望着儿子幸福地笑了,去年的时候她曾动过这心思,只是今年孩子出事以来她就心身疲惫,全心只记挂着他的安危,等回来后她又天天操心给他吃好喝好,要把他吃的苦受的罪都用好吃喝给补回来,忙昏头了,竟然忘了这等婚姻大事,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

    “爹爹教导的在理——”于氏赔笑回答,“这事确实是儿媳疏忽了,儿媳回去就马上派人打听留意,看哪家有好女儿和我们琪儿般配——”

    “这事不能耽搁,哪里还容得你慢慢打听呢,明儿就定下了吧,灵州府你姐姐家的不是有好几个女儿吗,琪儿每年都去灵州府玩,大家应该也是熟识的,赶明儿就派人去问,你哪个甥女年纪和琪儿相仿就定哪个。等忙完了这阵儿就成亲。”

    白峰这番话说得很干脆,看样子他已经有过准备了。

    白子琪忽然站了起来。

    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沉思着慢慢坐了回去。

    于氏想了想,掐着指头算,“柳家女儿多,可能和我们琪儿般配的,自然得是嫡出的,姐姐的几个女儿中老大已经出嫁,雪儿还小,和琪儿差不多的就是映儿了。映儿好,模样好,人伶俐,只是——”

    想了想,“料想这几年长大了,脾性儿性情儿更好了。”

    “派得力的人拿着庚帖去吧,如果柳家答应,当下就交换了庚帖,把事情定下。”白峰交代。

    白子琪终于站起来了,“你们这是要为我挑选媳妇?”

    说了半天,难道他不知道是在为他挑选媳妇?他这是害羞还是欢喜?

    “不但挑选,赶秋后还要给你娶进门来呢,到时候就跟你成双成对地过一辈子。怎么,欢喜糊涂啦?”一个姨娘笑呵呵打趣。

    “难道我们琪哥儿还害羞?”另一个姨娘笑着问。

    一屋子人都笑。

    白子琪抚抚自己的心口,“爷爷,这事儿我能自己做主吗?”

    这话一出,满屋子顿时安静。

    什么,他想自己做主?

    什么意思,难道大人订的他不满意?

    历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婚姻之事只要家长看中定下就是,哪有小辈儿置喙多嘴的余地?

    “琪儿——”于氏轻轻唤儿子,“柳家的映表妹懂事乖巧,相貌出众,你姨母姨父家教又好,配给你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白子琪固执地摇摇头,“爷爷,如果我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能娶我喜欢的人做媳妇吗?”

    人群再次沉默。

    只有一个庶出的小女儿在姨娘怀里仰起小脸儿,“娘亲,什么是喜欢的人?琪哥哥为什么有喜欢的人了?”

    “不许多嘴。”姨娘悄悄掩住女儿小嘴。

    白峰带头笑了,“好啊,琪儿既然已经看好了那就更好,省得我们费心了,只是这姑娘是哪府哪家的,说出我们听听。不知道我们白家能不能高攀得起呢?”

    目光再一次聚集到白子琪身上。

    白子琪坐不住,站了起来,站起来,却又坐回去,好像屁股下那把铺着鹅绒软垫的圆凳是刀子,在割屁股。

    “爷爷……我……我……”

    白子琪结结巴巴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一张脸憋得通红。

    白玉麟瞅着灯下的儿子哈哈笑了,“好小子,真是对哪家的女孩儿动了真心啦?脸都红了,心在狂跳是不是?这说明你已经被她俘获了心知道吗?快告诉我哪家姑娘,漂亮不漂亮?我明儿就替你去提亲。”

    “我得亲自去找她!”

    丢下这句话,白子琪忽然噔噔噔冲出了门,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去了。

    身后满屋子人又笑了。

    少年春心萌动,看样子是动了真心了,只是不知道那能够入了这位佳公子眼的姑娘是何等美貌动人。(未完待续。)

277 问心

    阔大的白府院子里,白子琪住在和爷爷小院紧紧挨着的芙蓉小筑,爷爷从小疼爱长孙,住的近便利于祖孙俩随时来往,爷爷也好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白子琪一口气跑出爷爷的院子直奔自己小筑,夜晚来临后,各个住所的前后门都关闭起来了,只留一个小门进出。

    白子琪闷头撞过去,哗啦撞开了小筑的门。

    惊得门口守候等待他回来的粗使丫环们乱纷纷跳起来。

    是公子爷回来了?

    “见过公子爷?”等看清是他,丫环们顿时笑嘻嘻的,一个个凑上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搀扶的搀扶。

    白子琪气呼呼甩开了这些缠人的花蝴蝶。

    他真是不能想象从前那个公子哥儿都是怎么消受这般“艳福”的。

    哎呀——几个丫环差点被栽了个跟头,却不生气一个个脚步零乱地跑着,有人带路,有人打灯笼,有人在前头蹬蹬蹬跑进去向大丫环报信儿去了。

    好像在这芙蓉小筑的世界里,公子爷就是她们这群人心里的太阳神,是主宰,是唯一,是天地……公子爷的一切事无巨细都是最重要的,而她们自己,一个个卑微如草,只知道围着公子爷打转。

    其实这些丫环一个个都是经过母亲细心挑拣亲自过目才放进来的,一个个温婉动人,美貌端庄,简直聚合了古代女性身上的最出色的品德。想想他刚来的时候,只是吃惊了一下下,接着就慢慢就接受了这些女孩子的温情而周到的服务,但是他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内裤自己换,洗澡的时候给他拉上帘子,赤身**的时候不许人靠近伺候,也算是保留了一个男子最后的一点神秘,至于别的嘛,端饭,倒水,净面,梳头,换洗衣服,端痰盂……他都一一笑纳了。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他要是坚持一切都自己动手,那就不正常了。

    可是,可是,今晚白子琪有心事,压根不想有人来打扰,他像一个人静静,可是这些丫环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个个凑上来恨不能把自己的小心肝拔出来捧给她们心目中的最高神,白大少爷。

    白子琪晕晕乎乎被簇拥进了卧室,博山炉里绿泥香静静燃烧,红稠被拉得平平展展,白丝绸绣花枕端端正正摆好,薄如蝉翼的丝绸锦帐半垂半挂,这卧室温馨如春,香味甜醇,绝对赛过女儿家的闺房。

    “公子爷,老爷连夜召你去什么事呀?”

    “是不是夸你枪法练得认真要奖赏你?”

    “这是夜宵,奴婢守着火炉慢火炖的人参汤,你乘热喝了吧。”

    白子琪愣愣看着她们。

    一个个粉面在灯火下含春如花,要多娇艳有多娇艳。

    可是,可是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的目光不是胆怯害羞地一一低下去,就是火辣辣迎着自己微笑,这些眼神或者单纯或者直白,满满含着的都是对自己这位富家公子的情意。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空空荡荡。

    我感觉不到喜悦。

    白子琪抬手抚摸心口。

    这动作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哎呀,是不是心口疼?是夜风吹了吧?奴婢给您揉揉。”

    “要不要喝口热水?”

    “奴婢拿外衣给你披上——”

    ……

    莺莺燕燕,乱作一团。

    白子琪闭上眼睛深呼吸,心头一阵烦闷。

    一个声音说这很正常很正常,你从小的时候就被这样体贴照顾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都什么呀,虽然我承认我曾经幻想过有一天有好多美女包围自己温柔体贴伺候我,可是我没想到她们能这么热情入骨呀,连最细微的事情都替我做了,那我自己还能做什么,长期下去我岂不是成了废物一个?再说偶尔被美貌婢女伺候感觉挺好,可是天天天天啊,夜夜夜夜啊,我就是半夜睡梦里翻个身磨个牙放个屁打个嗝,她们也能注意到,也能大惊小怪地做出反应,哎呀,还叫人有自己的**吗?这么被伺候着是不是有点累呢?

    一个声音说你就知足吧,这么好的日子简直赛过亿万富翁,你就好好享受吧,别矫情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等于天天大鱼大肉呀,连花样也不换换,我这胃口真的消化不良承受不起了。

    白子琪愣愣发傻这会儿,已经有人替他洗了脸和手,又温柔地擦干了,又拿来冒着花香的膏体替他细细擦抹,有人拿扇子细细地扇风,有人端着参汤叫他喝,有人拿着痰盂等他漱口。

    一张张面孔美得无可挑剔没有瑕疵,可是他瞅着她们的眼睛心里一阵失落,她们的眼睛里只有卑微和勾引,没有灵魂,没有他寻找的那个灵魂,那种让子心里砰然跳动的感觉。

    她们不是他要找到人。

    爷爷说定亲。

    定下柳家的女儿,柳家女儿什么样,他想了想,懒得去想,满脑子只有一张面影,淡淡的,薄薄的,如云,如影,如风,如幻,他不敢动,一动那影子就散了远了,可是他闭上眼,她又重新聚拢了飘过来,她静静地望着自己,她淡淡地笑,她轻轻蹙眉,她无声地叹息……

    心里一阵抽搐。

    白子琪紧紧握住了心。

    不错,正如他当众宣布的那样,他心里有人了,有了她,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虽然他还不能说出她是谁,但是他确定自己真的爱上她了。

    哑姑,那个小小的从不幸生活里一步步走出来的女子,她和他一样,也是两个灵魂的集合体,自从上次他发现她也是穿越者以后,他忽然心里有种踏实感,虽然还不知道她前一世的身份来历,但是从她后来做出的一件件事情看,她是无害的,是善良的。这就足够了,生活的经历告诉他,女人有很多种,美丽的相貌下,掩盖的不一定是美好的灵魂,有可能是一把锋利的毒刀。

    “公子爷病了?”

    “要不要请郎中?”

    “大半夜的还是别折腾了,先照顾着,明早再回太太不迟——”

    丫环们在议论。

    白子琪被放倒了,被抬进被窝里,柔软的小手在脸上抚摸,在擦脸,在热敷额头,在捏开嘴巴喂参汤,在加厚被子……

    不行,我得去找她,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呢,为什么要听从命运的安排和一个随随便便不喜欢的女子结婚并且生活一辈子呢?

    哑姑,他确定自己是喜欢的。

    喜欢就去追,怕什么。

    纵使前路遥遥,也要去试试。(未完待续。)

278 去寻

    “公子爷,昨夜都病了一宿,晨练就免了吧,偶尔偷懒一回老太爷不会责骂的——”丫环在耳畔柔声劝着。

    白子琪一言不发。

    大丫环只能替他穿衣梳头。

    梳洗停当,临出门,白子琪忽然从墙壁上摘下宝剑挂在腰间,又拿过一件外衫披上。

    大丫环奇怪,“不是正在练枪法吗,为什么带剑?那外衫也别穿了,一会儿出汗了奴婢自会叫小厮拿去校场外等你。”

    啰啰嗦嗦个没完没了。

    白子琪忽然抬手在她嫩面上捏了捏,吹一大口凉气。

    丫环又惊又喜,睫毛颤抖,嘴唇抖动,她以为公子要亲她了。

    自从太太把她放进芙蓉小筑她就知道这是要抬举她做公子的通房丫环的意思了,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可是公子一直迟迟不下手,她一个做女儿家的不能自己爬进公子的被窝吧。

    丫环没有等到白子琪火辣辣的热*吻。

    她闭眼等了等,睁眼看,眼前空荡荡的,公子早就悄然离去。

    一抹失落的苦笑绽开在粉面上。

    只能再等等了,总有铁树开花的一天,只要耐心等,这个耐心她有。

    凌晨的夜空里还残留着几颗星星,白子琪抬头望望高处,悄然舒一口气,摸摸口袋里的银票,厚厚一沓子,足够去梁州府一个来回了,有钱自然心里踏实。

    把一封信塞进随身小厮怀里,我先去校场上骑马跑几圈舒活一下筋骨,这封信天亮太阳出来后再给爷爷,你要是现在就敢去,回头我就把你换掉。

    小厮咧着嘴苦笑,自然不敢多事。

    红马已经备好,鞍鞯齐全,小厮俯下身,白子琪一脚踩上脊背,一个腾跃,人已经跨在马背上了。

    得儿——马蹄轻快,少年矫健的身影已经随着马蹄跃入晨色之中。

    小厮捏着薄薄一页纸,心里好奇,公子爷去晨练,为什么要留一张纸给老太爷呢?

    公子爷自从上次失踪又返回来,真是变了好多,那个人有时候明明是从前的公子爷,可是又时候又给人感觉怪怪的,不太像。

    红马驮着白子琪一路哒哒,直奔白家后院的校场。

    因为白峰的特殊身份,荣归故里后拥有了这么一个占地上千亩大的院子,后院里辟出巨大的一片地面来养草种花,花草之间是一个小型练武场,白峰多年兴军的习惯,喜欢有事没事来这里练几步,舒活一下筋骨。

    为这事儿,还曾有人奏报朝廷,弹劾白家居心不善。幸亏皇帝开明,甩了弹劾折子,说白老将军一辈子戎马生涯,现在解甲归田,手里已经不再拥有一兵一卒,仅仅做个小小的练武场自己锻炼一下筋骨,这也能算是有谋反之心?那寡人身边的这些内侍们一个个已经做了阉人,可是他们见了美貌的宫女还是要偷偷多看几眼,难道他们就想跟宫女生孩子传宗接代?人人爱美,看见美色禁不住多看几眼,这只是人生来的一种本性,如果把这个拿来当做大罪来橙汁,岂不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吗?这事也就一笑了之。

    校场里静悄悄的。

    白子琪勒住马缰不进辕门,只是打个转儿,忽然拍拍红马脖子,“我们去办个事儿,离开这清州府——”

    红马掉头直奔向前,穿街过巷奔向城外。

    “他留下的?却没说是什么事儿?”白峰抖着手里的信纸。

    小厮一直等到天色大亮,没见到公子爷练武回来,又跑去校场亲自看,哪里有公子爷身影,他觉得不好,不等太阳出来就违规把信纸送到了白峰面前。

    事情惊动了白玉麟,他揉着睡眼赶过来,“要不要儿子派人去城门口拦截,这会儿估计城门才开,他才出城跑不远。”

    “不用了——”白峰神色很快淡定,“他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他不想告诉我们,我们追回来也没用。叫他去吧。也好出去历练历练。”

    于氏也被惊动了,抹着泪不敢跟公公辩解,但心里十分不轻易,孩子刚刚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伤势还没完全好呢,遇上阴天就腿疼,这又跑出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呢——身上带没带银票呢——”

    清州府的城门刚刚打开,白子琪就率先当头冲了出去。

    晨风清凉,花香醉人,马蹄轻快,城外的大片庄稼密密麻麻在身边划过,他深吸一口气,欢快地笑了,原生态的生活环境就是好。

    快马加鞭,直奔梁州。

    “什么?公子爷又离开了?”小九子闻言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不行,他身边怎么能没个伴儿呢,我得去找公子爷。”

    “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我们就放你去,只是多带点银子好上路。”于氏亲手包好银票塞进小九子口袋,又把白子琪的衣衫打了满满一包叫小九子带着,吩咐他找到了公子一定要好好照顾。

    小九子骑的是一匹普通马,出了清州府城门,他忽然就茫然了,去哪里才能找到公子爷?少爷留下的信里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

    世界这么大,哪里才能相遇?

    他想了想,笑了,梁燕,对梁燕,就去梁燕,那是公子爷上次失事的地方,说不定他又去哪里寻找蛛丝马迹。

    官道上,白子琪在马背上颠簸,很久没骑马,颠得屁股疼,估计已经磨出水泡来了,不敢快走,只能放缓速度徐徐前行。

    上次相遇,自己身无分文,形象狼狈,觉得在那一行人面前自己是那么自惭形秽,所以只是打个照面就离开了,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在灵州府待着,却忽然出现在梁州府,为什么不见姨夫姨母等人带头,而是哑姑带着兰草和柳万。

    现在想来有点后悔,问一句多好啊,就能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直接去找就是了,现在只能去梁州府撞运气了。(未完待续。)

280 夜思

    张家护送的人一路很守规矩,来了这忘世塔更是半步都不肯挨近这些女眷,只是远远在旁边的柴房里支起两张木板床,当夜就在那里歇下了。

    哑姑知道他们惧怕知州大人,所以也不去多招惹,只是看着浅儿长安秧儿几个丫头用劈柴做熟了饭,叫她们送一些过去给他们吃。

    忙忙碌碌了好半天,天很快就黑了,大家连天赶路都很累,一个个爬进被窝就睡了。

    刚开始柳万在旁边骂骂咧咧地找茬儿,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但哑姑不开口,谁也不敢做主叫他来这里睡,最后柳万闹得没意思了,也是困倦闹不动了,就怏怏地自己睡了。

    浅儿尽职尽责陪着柳万睡。

    月光满地的时候,哑姑一个人悄悄起来披衣出门,倚着门槛抬头看月亮。

    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一盘,就悬在头顶上,像一张熟悉的脸,在深情地注视着大地。

    哑姑忽然就痴了,觉得心里回荡着一股难以说清的情愫,在热热地回旋,这颗心一时苦涩,一时甜蜜,一时幸福,一时悲伤,竟是五味杂陈,好多往事在心头乱纷纷飞旋。

    终于找到了自己渴盼的那种高塔。

    眼前这座塔,确实算得上高,八个边角一层层叠加,像一座玲珑的宝阁,一层托着一层一直伸到高处。

    据目测,这高度应该足够了吧。

    现在要做的就是自己爬上去,然后纵身一跃跳下来,肉身粉身碎骨的时候,但愿灵魂能穿越回去。

    乘着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爬上去?

    不,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好,心里还有牵挂,所以不能洒脱地无牵无挂地就这么走,明天开始马上加紧处理身后事,既然来了这个世界一趟,临走还是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对自己好的人。

    说起对自己好的人,眼前忽然就显出那张小小的含笑的面孔来,兰草,亲妹妹一样真心对自己好的兰草,今晚这样的月光下,你会不会也在想念我,如果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最大的不舍和留恋,那就是你了,可爱的小妹妹。

    不是我狠心要把你留在梁燕,我是为了不让最后的离别扯痛你我的心啊妹妹——还有柳万,你这个小傻瓜,你是不是睡梦里也在怨恨我,不是臭媳妇心狠不跟你睡,我是要你乘早不再依恋我,和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以后我走了你就可以和浅儿在一起由她照顾你了,还有留在梁州的深儿,还有留在灵州府的那些人,我只是你们生命里匆匆的过客,但愿我消失之后,你们说起我的时候,还能感念一点点我为你们的好。

    夜风清爽,周围庄稼地里的花香被风送来,呼吸里都是醉人的清香,青蛙的鼓噪织成一大片,在耳畔回旋,像夜晚的催眠曲。还有远处人家的狗,断断续续地汪汪汪叫着。

    月色温暖,夜色醉人,就连狗叫声也像梦幻一样打动人心。

    其实,这样的夜晚挺好的是不是?这样的环境真心不错是不是?

    可是自己必须离开。

    只能在离开之前好好地用心欣赏欣赏了。

    月光似乎也能读懂这位在异乡独自飘零女子的心事,它清水一样洒了哑姑满身满脸。

    就在这清明之中哑姑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明亮,心在渐渐打开,记忆也在慢慢敞开,从前蒙蔽的一些角落好像被什么照亮了。

    王亚楠,王亚楠,我叫王亚楠……那个世界里,我的名字叫王亚楠……我有一个最好的闺蜜,我们一起医科大念书,我们一起毕业,我们进了市医院,我们一起在妇产科工作……刘小岚……对,她叫刘小岚,她比我漂亮,但是她脾气不好,她是小姐脾气,很难伺候,我们之所以成为闺蜜,是因为我能忍容她的臭脾气……

    我还有一个男朋友的。

    忽然哑姑抱住了自己的头。

    脑沟回里感觉有一个地方在燃烧,烧得滚烫,烧得灼热,要把整个大脑都给烧坏。

    他是谁?

    他,究竟是谁?

    一张面影慢慢地靠近,放大,清晰……

    他在笑,他在冲她嘟嘴巴,他在顽皮地挤眼睛,他在竖着耳朵抖动,这是他的独门神功,他能指挥自己的耳朵很听话地抖动。

    他的嘴巴张开了,他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他要说什么?

    那嘴巴,那皱眉的表情,那深呼吸后坏笑的表情,她太熟悉了,从大学时代起就开始恋爱,一起走过了好几年时光,足够彼此把对方的脾气摸透。

    她和她,她和刘小岚,一个是男友,一个是闺蜜,她和他们曾经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不分彼此,可是最后呢……

    最后那一刻,还能回首么,还有勇气回望么?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门槛。

    木头做的简易门槛有些粗糙,跟柳家的实木雕花门槛简直不能做对比,但是她不留恋,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她都不留恋,她只要离开,去那个世界里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害死了自己他们应该开开心心地结婚了吧,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是不是会经常嘲笑自己这个傻丫头的愚蠢?

    脸上凉凉的,抬手摸,不知何时泪水流了一脸。

    不,不哭,不流泪,把泪水留着,把一腔怨恨留着,留着自己回去换做勇气去质问去揭穿。

    她慢慢擦干了泪水,冲着月光笑一笑,谢谢你,善解人意的古代月,我会永远铭记今夜动人的月色,我会在那一个满是雾霾的天空下怀念这里。

    白色的身影挣扎着慢慢爬起来上炕去睡了。

    明月深情,最后定定盘旋在窗口迟迟舍不得离去,皎皎月华照在一张小小的脸上,照出了少女梦幻般的睡姿,还有睡梦里依旧缓缓滑下眉梢的清泪。(未完待续。)

279 忘世

    “姑娘,这已经是山茅子的地界了呀——”一个肩头荷一把锄头的老农笑呵呵告诉哑姑。

    哑姑自己也笑了,“原来我们已经踏入山茅子地界了呀,那敢问老伯,忘世塔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不远,沿这条土路一直往前走,过了第九棵大柳树,尽头就是。”

    道谢作别后,老农乐呵呵扛着锄头走远。

    柳万觉得难以理解,“媳妇儿,那个老头儿看上去瘦巴巴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又穿得那么破旧,两脚都是泥巴,可他为什么那么高兴呢,总是笑呵呵的?”

    哑姑摸摸他的头,柳万长期被这臭媳妇又是摸又是敲打,早就习惯了,再说这抚摸可要比爆炒栗子温情多了。

    柳万也就乐呵呵乖乖承受着。

    “首先你这称呼就不对,”哑姑眼神清澈,“我们应该叫他老伯或者老叔,不能直呼人家老头儿,这多不尊重呢。”

    柳万撇嘴,“我们府里不是一直都这么叫那些下人吗,凭什么现在就不能了?”

    哑姑叹气,但还是耐着心解释:“真是富家大少爷的臭脾气呀,又臭又硬,还舍不得改掉。从前是在你们家,大家靠给你家干活儿挣口饭吃,自然没有自己的自由和尊严,你们做主子的想喊什么就是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看看这路边的那些田地,满山满川,那些绿油油的庄稼看到了吗,那不是你们所谓的富人下苦耕种的,而是穷人,社会底层最贫穷的那些人,就是我们在暖河边见到的那些渔民,在梁燕见到的小六子杨大娘那些人,还有刚才那位老伯,是他们黑水白汗地幸苦种田,我们才有饭吃,才不至于饿肚子。”

    柳万继续撇嘴,甚至皱鼻子,“我吃的可是爹爹花银子买来的粮食,和那些人才没有关系呢。”

    哑姑瞅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她笑了,“我算是彻底认识清楚你们这些富二代的嘴脸了,饥民何不食肉糜,你们身上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样东西,那就是感同身受的同情心,要是叫你们好好地饿上十头八天,那时候只怕才能真正知道农民的不容易。”

    浅儿在一边默默点头。

    哑姑本来想告诉柳万为什么吃饱肚子的人总是感觉自己不快乐,而饿着肚子的农民为什么拥有那么简单朴素的开心,可是一看柳万这嘴脸就知道自己讲了也是对牛弹琴,干脆不讲了。

    果然路边一棵一棵的大柳树长得十分茂盛,哑姑默默数到第九棵,眼前道路忽然开阔,一大片麦场出现在尽头。

    浅儿下车观看,麦场里聚着一些刚从田里劳作归来的村民,大家扛着锄头,戴着草帽,正在好奇地瞅着两辆并行而来马车。

    向前方再望,果然一座高塔赫然入目。

    好多人围过来看马车,也顺便看看这些忽然出现的人。尤其一些小孩子,更是闻声跑来看马车,一个个伸出脏乎乎的小手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马车的轮子,又远远望着高大的马匹看稀罕。

    哑姑知道他们很少见过这种载人的马车,所以笑呵呵招呼尽情看。

    村民们一看这姑娘为人和善,顿时一个个笑呵呵的,笑容憨厚,欢快,是从心底里焕发出来的。

    “你们可是要去忘世塔祈福?”见哑姑瞅着塔的方向看,一个妇女笑呵呵过来问。

    柳万点头,“那就是你们的忘世塔?”

    哑姑悄悄皱眉,“难道来忘世塔祈福的人很多吗?”

    心里说人多嘴杂,万一是个是非之地,张紫蓝的事情可就不好遮掩了。

    没想到一位老人笑呵呵的,“不多,你们是今年来的第一拨人呢,我们这地方偏僻,没几个人肯来的。既然你们来了,我们都很高兴。”

    原来这样。

    哑姑从心里高兴,当下谢过大家,驱车直奔忘世塔。

    忘世塔,名副其实,隐藏在山茅子这片世外乡村的一片庄稼地中间,周围古柳环绕,等大家在一条曲里拐弯的土路上赶到跟前,一道矮矮的土墙围住了一个院子,一扇白木门松松虚掩,推门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仰头看,一座青砖砌成的八角塔呈现眼前。

    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忘世塔了,这就是大家一路苦苦寻找历尽艰辛才找到的忘世塔。

    “媳妇儿媳妇儿,这塔哪里好看了,你非得苦苦找它?”柳万缠着哑姑问。

    哑姑心里一动,却不回答,赶紧帮忙看哪里可以住人。

    塔后向阳的墙根下有一排青砖房子,看样子是当初盖塔的工匠暂时住宿的地方,房屋十分简易,不过推门进去细看,哑姑嘴角露出一抹笑,毕竟是工匠们手里出来的活儿,哪怕是随随便便搭起来暂时遮蔽风雨的地方,也还是显得整整齐齐,里面亮堂开阔。

    一共五间屋子,其中三间里面有土炕,一间看样子是做厨房用的,里面的灶头灶坑完整留着,另外一间里面堆着半屋未烧完的柴火。

    哑姑指挥浅儿长安先把最中间那间打扫出来,亲自看着秧儿把张紫蓝从车里搀扶出来送进屋子。

    张紫蓝从车里下来显得无比疲倦,爬上炕就睡了。幸亏知州夫人虑事长远,车里带了两条大棉被,这一来都派上用场了,秧儿给小姐厚厚铺了一层。

    哑姑住旁边一屋,相比她自然要比知州小姐将凑多了,从车里拿出自带的被褥简单铺起来就是。

    柳万看着浅儿只将一床被子铺给哑姑,自己那床却抱着去旁边又一间屋子。

    “干什么干什么?你忘了我是永远都和臭媳妇睡一起的?”

    柳万拦住浅儿质问。

    浅儿急得结巴了,“是小奶奶的意思,万哥儿你别闹。”

    “什么叫她的意思?我们家我才是真正的老大,我是男人,是丈夫,一切事情我说了算数,你给我抱回去。”

    哑姑笑嘻嘻站在门口瞅着,柳万本来还要冲着浅儿讲一大通三纲五常和男尊女卑的道理,可是看到媳妇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顿时腿肚子软了,嘴巴也结巴了,“我,我,我……我反正就是不跟媳妇分开,分开我夜里肯定尿炕,还犯病,像死了一样抽搐。”

    “哟——”门口的小脸上笑容更灿烂,“好我的夫君呐,拿尿炕来威胁我啊——为妻我好怕怕哟——至于犯病嘛,我现在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经过我的调养,你这病好多了,现在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病了,已经不是你想发病就能发病的了。”

    “所以——”挥挥手,“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跟小女子分开了睡吧,成天挤一起够腻味了,夜晚再挤在一起,臭烘烘的,有什么好?”

    柳万眼巴巴看着浅儿把自己的铺盖分开,又看着长安的铺盖被搬到了哑姑屋里。

    柳万绝望,有心想过去哀求媳妇儿,心里又有一点儿拉不开面子,哼,分开就分开,臭媳妇,死婆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啊,离开你我还不活了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