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7分节

61 失言

    风吹在脸上寒咻咻的,透骨冷,高冷的天空里淡淡的云在飘,一群鹁鸽忽然从头顶上划过,脖子里戴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哑姑的目光随着鸽影飘到更高更远处,忽然悠悠叹息,“我要是能到达那么高的半空就好了,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了。”

    兰草却在一心伤悲别的事,悄悄问:“小奶奶,今儿就是正月十二,是不是等天一黑四小姐就要死了?”

    哑姑淡淡扫她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未置可否。

    兰草面色忧虑,“小奶奶,她这猛然一死啊,会不会给我们招来麻烦呢?要是给人知道是我们送的药……”她突然刹住,脸色发青,不敢往下说了。

    是啊,这暴死要是叫大夫查出来不是天意,是人为,那么,万一再追查到角院的话,那时候大麻烦会找上门的。

    一丝悔意在心头纠结,一开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劝劝小奶奶呢?没有劝,还帮着去做了。唉,自己真是糊涂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吧,按时间算,四小姐肯定已经把七颗药都吃了。

    这个小奶奶啊,怎么做事就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呢,但愿这次和别的事儿一样,也是有惊无险吧,不要把角院搅进去。

    鹁鸽在高空里盘旋了几圈儿,终于消失到远处,化作几个白点,不见了。

    耳边空余一串清脆的铃声,渐渐淡远。

    “慈母塔,我要去找慈母塔……”

    兰草凝神,小奶奶在念叨什么啊。

    “一定要找到那个塔……”

    几个丫环路过,一个小丫环忽然停步,竖起耳朵,“哎,姐姐,我怎么好像听到那个小哑巴在说话?”

    另一个打她一巴掌,“走吧。胡说什么呢,她天聋地哑,怎么会说话?你大白天见鬼了吧?”

    小丫环摇摇头,“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有个声音在念叨什么慈母,什么塔,附近这那主仆两人啊,那声音不是兰草,兰草我熟悉。”

    “大白天的魔怔了吧?快走——”

    几个身影说说笑笑擦身而过。

    吓得兰草捏了满满一把汗。看着她们走远,赶忙拉一把哑姑衣角,“好我的小奶奶,差点叫人听到了。”

    哑姑忽然一把攥住兰草胳膊,“如果,我告诉你四小姐不死,只是死七天时间,七天后会重新活过来,你信不信?”

    兰草差点咬掉自己舌头,眼珠子瞪老大。“小奶奶,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站这过道上说话会被人听到的,难道你不想隐瞒你哑巴的身份了?”

    她在心里说小奶奶又开始发癔症了,晚上关了门念念叨叨也就罢了,反正身边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可是大白天,只能先把她哄回角院再说吧。

    “我现在只是为难呢,她重新醒过来,那时候柳家人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接纳死而复生的女儿?万一不能容她。该叫她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哑姑不理睬兰草的担忧,沉浸在心事里,深深地担忧。

    “小奶奶你是不是想找那个慈母塔?奴婢有办法,奴婢回去就想办法去打听。我们先回去好吗?”

    一听慈母塔有消息了,哑姑果然精神一振,快步奔回角院。

    兰草脚步蹬蹬蹬跟在身后小碎步跑,一面频频举袖子擦着冷汗。

    流云堂里,张氏懒懒靠在一张软榻边发呆,再过三天女儿就要出嫁。从怀孕到生下到拉扯她成长,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她自己也从当初的懵懂少女变成了一个姿色衰退深思昏昏的中年妇女,女儿在的时候院子里还算热闹,柳府小姐的月例花费要比姨太太高,女儿节俭,常常省出一些来补贴她这个姨娘,等女儿嫁走,自己的日子只怕要比从前艰难起来,一来少了说体己话儿解闷的人,二来每月女儿的补贴就没了,唉,这就是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的命啊,注定要在孤苦伶仃中熬过后半辈子吧。

    同是做妾,九姨太的命就比自己好,比府里哪个女人都好,人家的肚皮争气啊,现在老爷可是日夜守着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着宠着,那才是女人应该过的好日子啊。

    一边闲闲地想着心事,一边欠着身子从丫环手里吃了一盏茶,几片点心,用一片绣花帕子仔仔细细抹着嘴。

    “颜儿,在做什么呢?怎么这大半天都不见出来走走,也不来这里坐坐?你去看看吧。叫她别绣花了,以后绣花的日子长着呢,来我这里大家高高兴兴说说话儿。”

    丫环应声去了,刚走几步忽然停住,诧异地瞪圆了眼,连连后退几步,一想不合适,赶忙一矮身,蹲下身子施礼,嘴里轻轻喊道:“奴婢见过老爷。”

    声音惊动了张氏,她扭头,老爷?这妮子大白天说什么胡话,老爷怎么会来这里?自从她第三个儿子生出来是个死胎,她又气又急,惶急中一把扯住老爷胳膊哭着说你们柳家祖上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儿,要把这报应落在我儿子头儿,一个一个未出娘胎就被死鬼索了命去,都活不成?

    那句话本来是大家在暗处偷偷议论流传的,她当时昏头昏脑心智昏迷就问了出来,结果老爷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拂袖而去。

    从此老爷再也没有踏足过流云堂,算来整整四年了,有时候她甚至绝望地想,那个人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进这里半步了。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所以她除了悔恨还能怎么样呢?补救的办法试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用。

    怀着复杂的心情,眼眸流转,张氏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略略宽松的日常家居衣衫,面含微笑,下巴上飘着一抹短短的胡须,不是柳丁茂老爷是谁?

    张氏翻起来见礼,又惊又喜,全身都在颤抖。

    “颜儿就要出嫁了,来看看你们母女。”柳老爷神色倒是十分平常,边说边自己落了座。

    张氏忙喊丫环烹茶,一面又喊人快去叫四小姐来,爹爹亲自来看她了。

    兰穗轻轻挨进门,低头回禀说小姐累了,在小睡。

    张氏有点生气,做父亲的亲自来看了,她倒躲着不见,会不会叫老爷以为孩子在心里还恨着自己呢。

    柳老爷倒是很豁达地笑笑,“算了,叫她歇着吧,我主要是来看看你,寒梅,颜儿出阁,你这里就空了,一个人住着难免清冷,我的意思是,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儿子更好,女儿嘛,也不错。”

    张氏意外,面上一热,顿时含泪,这就是说,老爷原谅她了,会来陪着她,在她这里过夜了。

    刚迈进角院的门,屋里就传来吵闹声,兰草要跑前头去查看,哑姑一把拉住她,两个人慢慢地走,脚步轻灵,直到站在门口了,屋里人还没察觉到。

    兰花在骂人,“小蹄子,给鼻子就上脸啊,小奶奶叫你们学字儿,那是抬举你们,你们自己也不想想,都是什么下贱胚子,敢叫姑奶奶我天天把着手指一个个教?你们不累,姑奶奶我还累得慌呢!”

    话刚落地,门帘一动,两个身影轻轻迈步进门。

    兰花一愣,但是很快就释然,把手里一根竹竿藏在身后,朝着哑姑就笑,“小奶奶,兰草,你们回来啦?究竟去哪儿啦,这大半天?”

    深儿嘟着嘴站在一边,浅儿跪在地上,看样子刚刚挨了打,这会儿不敢吭声赶忙站起来退到一边。

    哑姑是哑巴,兰花刚才骂了什么难听的,她自然听不到,所以兰花的惶恐只坚持了三秒钟,等她顺势把竹竿溜到身后墙角,深儿浅儿也都出去了,兰花施施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上来帮助哑姑脱外衣,备水洗手,烹茶。

    哑姑自然也是没事人,接了茶水一口口喝,只有兰草面色很难看,兰花越来越猖狂,照这么放任下去,真的就难以驾驭了,只怕有一天会骑到小奶****上来撒野呢。(未完待续。)

62 稀客

    厨房的烟囱里飘起袅袅炊烟,那是厨娘们开始生火做晚饭了。

    兰穗在小姐闺房门口出出进进好几趟,想叫醒她,一想还没到晚饭时候,小姐说了,等晚饭时候才许喊醒她呢。

    小姐今儿真是奇怪,怎么一睡就是一整天呢,午饭没吃,只简单喝了几口汤就接着又躺倒了,也不叫惊动姨太太,也不要去叫大夫,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只是神色淡淡地回应说累了,想好好歇息。

    兰穗不敢惊动别人,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出进进地在心里着急,只盼着晚饭快点开始。

    忽然门口一暗,一个身影扭着腰肢立在门口,是五小姐柳映。

    可真是稀客。

    兰穗一边纳罕,一边打量,只见五小姐穿了一身深红色衣衫,可是这衣衫和平时常见的不同,竟是一整匹九紫绸,齐刷刷裁剪下去,裁出了一袭长可拖地的衣衫,不分衣衫襦裙,通体就是这一领衣衫。这不正是那晚夜宴上柳万的童养媳所穿的那件奇怪的衣服吗?后来好像听得有人议论说那衣衫有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旗袍。好像很快就有人悄悄去央求小哑巴为自己裁剪样式,准备缝制了穿起来。想不到最先穿起来的是五小姐。

    其实五小姐第一个穿出来,才不奇怪呢,人家是嫡出的女儿,又深得母亲喜爱,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上面往往都占的是头一份儿。穿一件九紫绸的旗袍又算得了什么。

    兰穗赶忙施礼,伸手礼貌地引导,意思是请她去四姨太屋里坐,这里小姐小睡,不好打扰。

    谁知柳映一扭身子,“我来看看四姐姐,眼看过了元宵节就要出嫁,我们姐妹一场,都没时间好好在一起说说话儿呢。”

    兰穗吃惊,四小姐平时言语不多。又性子冷淡,不喜和人交往,五小姐仗着自己是嫡出,历来看不起庶出的姐妹。所以四小姐和五小姐很少来往,就算常在一张桌上吃饭,也是各往各的嘴里填饭,极少说话,更不要说有什么私底下的来往。

    可是人家这理由听上去很堂皇啊。挑不出错儿。

    兰穗只能赔笑,“五小姐,我们小姐小睡呢,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难得柳映今儿好脾气,扬脸一笑,“没事儿,叫她睡,我等着。兰穗你去帮我烹茶吧,走了半天,渴得厉害。”

    边说。边掀开帷帐在炕边坐了。

    兰穗总不能把她赶出去吧。

    说白了人家是姐妹,不亲也是姐妹,自己一个做下人的,惹恼了五小姐可不是自己讨打么。

    只能去烹茶。

    但还是不放心,“那你,不要惊醒我们小姐好吗,万一睡不好她会责罚奴婢的。”

    五小姐今儿脾气好得惊人,笑眯眯的,挥手,“去吧。去吧,我陪你们小姐坐会儿。”

    兰穗小跑着去了。

    柳映望着柳颜,还真睡着了啊?不是装睡啊?为什么会睡这么沉呢?是这些日子伤心过度累着了还是怎么啦?

    有点遗憾,本来眼巴巴地催着绣娘赶做出这身旗袍。等不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穿出来给白表哥看,今儿就想先穿出来在姐妹们面前亮亮相,叫她们眼馋,也顺便听听她们的意见,这件衣服的款式配自己的身材,合不合身呢?这颜色和自己的肤色搭不搭呢?如果有瑕疵。那就赶紧再赶一身出来,反正按照往年的惯例,元宵节白表哥会从清州府来这里做客,看望姨母,陪大家过元宵节。那时候是柳映心里最快乐的时候,所以她一定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成为姐妹中最出挑鲜亮的。

    要说这眼光嘛,姐妹中还真只有冷艳的柳颜最好,柳沉那个跟屁虫能有什么主见,只会人云亦云;柳眉,也是个和事老,沉稳有余,灵活不足,穿衣服永远很沉闷,根本不懂什么叫时新;所以,数来数去,只能来这里听冷面美人柳颜的意见了,哪怕她嘲讽几句,也要比别人有新意一些。

    “哎,四姐姐,睡什么觉呐,起来吧,帮我看看这旗袍怎样?新做的,那个小哑巴创造的样式,看我合不合身呢?我建议你也做一身,嫁过去做了姨太太就穿出来,保准很惊艳,张翰林老爷肯定会喜欢……”

    枕上的女子静静睡着,连眼皮都不曾张开一下,闹了半天,她这是自说自话了。

    柳映抬手去拍打枕上的面庞,胖乎乎的手心轻轻拍下去,轻轻脆响。

    奇怪,这女子竟然还在睡,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装到底啊。

    柳映吁一口气,心里说你我一向不睦是事实,但也不用如此厌憎于我啊,我都巴巴地上门来了,你还能装,我叫你装,哼——动手掀开被子去她的挠痒痒。

    毕竟大家是一起玩耍长大的姐妹,就算随着人大心大,渐渐分了心,小时候却还是很要好的,彼此也都知道对方的喜好和缺点,柳颜最怕挠痒痒肉,腋窝下更是不敢碰,一捧就笑得抽气。

    柳映十指尖尖,笑眯眯探进柳颜腋窝里。

    触手一凉,滑滑的,嗯,是什么?

    信手捻出来,原来身旁压着一颗圆珠子,这是什么?柳映举起来看,圆圆的,滑滑的,泛着乌油油的光,好像是……药丸?

    闻,没味儿。

    伸舌头舔,无味。

    死丫头,被窝里放这么一个奇怪东西干什么?

    柳映信手玩转,一不留心手心一滑,药丸脱手,骨碌碌滚落地下去了。

    青砖地面平整,光洁,那药丸竟然一路不停,直接钻进桌子下面去了。

    柳映弯腰寻了一圈儿,累,又怕蹲下去把自己的新衣压出褶皱,不找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找它做什么?

    兰穗端了茶进来,一看她家小姐安安稳稳睡着,再一看饭点已到,顿时高兴,赶忙上前去推小姐,一面推一面在耳边呼唤,柳映皱眉在一边看,心里说有这么睡觉的吧,简直跟死了一样。难道女人嫁人前都要这么不死不活地狂睡上几天?

    一番推拉折腾,柳颜终于睁开了眼,显得昏昏沉沉,看一眼窗外,赶忙伸手去被窝里摸,“兰穗,是不是天要黑了?晚饭开始了吗?”

    “开始了小姐,奴婢马上去帮你传饭。只是今晚你在哪里吃,是我们屋里还是去大太太哪儿?”

    柳颜不回答,只管在枕下摸着,一个手摸不到,两个手一起摸。

    “你在找什么?小姐你究竟要找什么,奴婢帮你?”

    兰穗惶恐。(未完待续。)

63 掉包

    柳映一看她那姿势就明白她在找什么,只是没想到柳颜对一颗药丸会那么在意,这倒出乎她的意外了。

    有心要告诉她别找了,已经滚桌子下去了,转念又想到平时这个人的高傲、冷艳,在自己这嫡出的小姐面前竟然不知道忍气吞声伏低伏小,现在自己赶来了,她竟然长睡不醒,现在又好像看不到自己在这里,哼,傲什么傲,就仗着自己读书比我读得好一点嘛,有什么可傲的!

    柳映心思转动,忽然冒上一个捉弄她的念头,轻轻一笑,信手探进旁边花盆里一棵矮松根下的黑色泥土当中,五指轻拢,很快用黏糊糊的泥土搓出一个圆球,捻起来在手心里慢慢搓。黑土粘性好,很快就滚成一颗又大又圆的黑色丸状。

    兰穗扶柳颜起来,可是柳颜好像很累,根本无法靠坐,只能挪到旁边,搬起枕头寻找,然后又掀开被子查找。

    兰穗几乎要哭了,她以为是小姐的珍贵首饰丢了,心里说这里只有五小姐,肯定是她拿了,只是兰穗哪里敢开口跟人家去讨要。

    柳颜两个手在被褥里慌乱地摸索着,“兰穗,兰穗快找找,很要紧的……”

    柳映笑吟吟站到炕边,手里掂着那个黑泥球,“四姐姐是不是找这个药丸呢?”

    柳颜陡然睁大眼,一看是柳映,她吃了一惊,待看清她手里正是自己丢失的药丸,慌得颤抖,“是它,还我,快还我。”

    柳映倒是痛快,笑眯眯丢进兰穗手里,拍拍手,“四姐姐好好歇着吧,我去吃饭了,去迟了母亲又该责备了。”

    施施然走了。

    她看出来了。这柳颜分明是病了,一个病得昏昏沉沉的人,哪里还能看得清她旗袍的好坏呢,害自己白浪费时间罢了。

    柳颜手指颤得厉害。“兰穗,快,快把它化进温水里,端来我喝。”

    兰穗看主子这么郑重,不敢迟疑。忙忙化进一个磁盏,花成半盏黑糊糊的糊状物,闻一闻,没什么味儿。

    柳颜凑在嘴边一口气喝了,又喝几口清水,身子软软地滑倒,“兰穗,晚饭我不吃了,累得很,你去吃吧。我的饭就搁在桌上,等我饿了自然会叫你端来的。去吧去吧——”

    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兰穗只能看着她重新睡下,合上帷帐,这才去吃饭。

    她一面往出走,一面在心里嘀咕,怎么小姐看着越来越像是病了,要不要告诉姨太太呢?

    要不吃了饭再说吧,万一不是病,到时候姨太太又责备我大惊小怪。

    暮色一落下,角院就掌起了烛火。今晚特意点了三盏灯,明亮灯光下,炕上重重叠叠堆着几匹九紫绸。

    哑姑刚一吃完就净了手,用一根烧焦的柔软炭块在展开的布匹上比划。打线,裁剪。

    锋利的剪刃划过柔软轻薄的九紫绸,发出匀称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暮色里竟然十分好听,有一种能让人无比安静宁神的感觉。

    兰草喜欢听这声音,看着兰花出去了。悄悄凑过去,“小奶奶,为什么要为五小姐第一个裁剪旗袍呢?回头她肯定第一个穿出来满院子炫耀,哼,那样的人,就知道满世界张扬。”

    想起她惩罚自己做活靶子,她还是恨恨的。

    “天黑了——”哑姑喃喃念叨,忽然剪刀一斜,咔嚓,剪到了左手拇指。

    惊得兰草一把捂了上去,但是那血已经顺着手缝往外冒。

    ******

    从清州府到灵州府,这一路路途是渐行渐艰难,因为灵州府处于整个东凉国最偏远的边陲地带。

    自从离了清州地界,踏上梁州官道,路况就大不如清州官道,路面显得狭窄、凹凸、颠簸。

    车轮在砂石起伏、泥浆坑洼中跳荡着前行。

    赶车的阿牛已经满身疲倦,手里的鞭子再也不像一开始抡得那么欢实,大青马也显得心不在焉。

    “照这么慢腾腾走下去,元宵节后也到不了灵州府吧?太慢了,早知道这么慢我不如干脆骑马算了,把爷爷的红云借来骑上。”

    白子琪倒躺在车厢里,他不坐软凳,一会儿翻起来拔着车帘看外面,一会儿斜斜躺着翘起两腿打摆子,显得百无聊赖。

    小厮小九子悄悄咬自己的舌头,这位小爷在大人面前、生人面前总表现得温文儒雅谦逊懂事,所以见过的人都不绝口地夸他的好,说少年稳重,懂事谦逊,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其实,背过人,这家伙就是个淘气鬼,总是表演出各种折磨人的怪招儿,就拿这坐马车来吧,你好好坐着会死啊,他偏偏不肯端端正正坐,漫长行程中,他像猴子一样不断地翻跟头,要不是白府的马车是上好铁皮打造,只怕到不了目的地,就已经被这位小魔王踢腾得骨头散架了。

    “红云脚程快,估计最多一天半就能到——哎呀呀,我后悔死了,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坐马车呢,哎呀呀,都要把人家肠子给颠簸出来了,这蜗牛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啊,元宵夜我还要带着表妹们去看花灯呢,误了好时辰你们赔得起吗?”

    熊孩子一边嘟囔着,一边蜷着身子打滚儿。

    他心里美滋滋想着自己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元宵节之前到达,然后晚上就可以带上众多的姐妹们浩浩荡荡出去赏灯去了,那个人,一定会去的吧,阖府女眷都去,她没有理由一个人留下啊——如果姨母不让去呢?那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豁出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姨母,童养媳也是人啊,就算耳朵听不到,嘴巴不能说,可眼睛是好的呀,心智是健全的呀,所以谁说的哑巴不能去赏灯?

    那个小小的身影,融合在众多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人群里,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她会不会很高兴?会像柳映一样开心得大笑,还是像柳颜一样淡淡地轻笑?还是会如柳眉一样轻轻掩住鼻息眉宇莞尔,还是……真是不能设想那个小小的人儿高兴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心里想,眼前就真的显出那个小小的单薄的影子,一张淡淡的平和的面容,那神情仿佛在轻轻蹙眉,又好像不是,在淡淡地笑。(未完待续。)

64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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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皱眉呢还是清笑?

    看不清楚。

    似乎,自从相识以来,自己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她只是淡淡的远远的,和你不近也不远,像轻轻的云,像淡淡的雾,像一缕梦幻,让你觉得总是走不进去,看不真切。

    正是这样的难以靠近,却才更叫人内心更加地好奇、新鲜,想更进一步地去看清她,熟稔她,认知她,读懂她。

    其实,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可是为什么,那小小的身上却蕴含着一种叫人不能小觑的力量,总是感觉她是大人,是成熟的人,她的言行举止中透出一股气息,是所有表妹身上都不具备的,所以在众多姐妹当中,他第一次接触就感觉到了这种不一样,就被不知不觉地吸引。

    陷入遐思的人,一面傻傻地偷着笑,一面摸索着袖管里一方四四方方的小锦匣,那里面装着叠得很小的一方宣纸,那上面是她的笔迹,他总是随身带着,兴致来了会打开了看上一会。

    小九子坐在角落里苦笑。

    红云是白老太爷的心爱坐骑,就算白子琪去借肯定也借不来,但是现在他不敢点破。

    这位爷不知道今年吃错什么药了,这么着急上火要去柳府,往年他们主仆也是坐马车行路的,路上少爷一路除了倒头睡觉,就是沿途停下看风景,赏赏雪啊,看看清州沿途的红梅啊,甚至还要特意多跑一段路去梁州府看街景,据说梁州女子生得比清州和灵州府都要水灵俊俏。

    总之往年去柳府不是这种心态,去就去吧。优哉游哉云淡风轻地去,不着急,晚上老早打尖吃饭歇息。

    今年呢,这都赶了一天路了。还不准备停步吃饭吗?

    肚子在咕咕叫。

    小九子揉揉肚子,外面太阳已经沿着山边往下落了。

    “公子爷,到客栈了!”

    阿牛勒住马缰,提醒车里。

    匆匆忙忙赶一天路,大家都颠得浑身酸疼。是该好好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了。

    白子琪翻起来一看车外,嚷嚷起来:“走走走,还这么早歇什么脚啊?赶天黑还能走个十里八里的。”

    阿牛为难,“公子爷,我们还是歇了吧,万一前面再找不到客栈,夜里落脚在野外,可是有危险的。”

    白子琪倔得刀枪不入油盐不进,“走吧走吧。能有什么事儿?野兽财狼还是强盗流氓?到时候有小爷我呢,我们白家三代武将世家,难道我堂堂白家嫡传孙子会手无缚鸡之力?放心,到时候我动动拳脚,任他什么来了,都被我揍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吹牛不上税啊——小九子捂着嘴偷偷笑,公子爷就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阿牛还犹豫,白子琪很不耐烦,手掌拍打着车厢壁,“走啊走啊。怕什么,前面不远处还有客栈,这段路我比你熟,我每年都要走一两趟呢。放心,这个是李家客栈,前面就是刘家客栈,此处不落脚,自有落脚处,柳家客栈的老板娘可是远近闻名的小西施呢。你小子要不要饱饱眼福?”

    这话阿牛喜欢,他这人没别的嗜好,见了美女就不愿意挪步,一听有小西施可看,顿时来了精神,打马启程,车轮滚滚,重新踏上了向西的道路。

    李家客栈门口一些歇马卸车的旅客目送那架马车孤单离开,有人抬头看天,奇怪自语:“这天色已晚,怎么还有人赶路呢?”

    “是啊,还是西去的路途。”

    “最近这一路不怎么太平啊,有小股盗贼出没。专门拦截落单的旅客抢劫。”

    “要不要拦住他们告知一下啊。”

    “算了算了,都已经走远了。”

    卸甲的卸甲,拂尘的拂尘,李家客栈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住店的旅人。

    小九子有点担忧,“公子爷,前面不远真的还有客栈?小的怎么觉得越走越荒凉啊?”

    白子琪探头看着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忽然心里也有一点点的忧虑,不过很快就一扫而过,“刘家客栈,有名有姓的还能错啊?踏实赶路吧,过了前面一个大山包,山脚下就是村落了。”

    幸好是中旬的夜,月亮老早就爬上来,溶溶的月色照得前路一片淡淡的白,马车依旧颠簸,大青马饿了,累了,走得越来越慢,马车也跟着在夜风里摇摇摆摆,一步三颠。

    兰穗自己吃完后,把小姐的饭盘子摆在木柜上,然后把一个大瓷碗坐在火炉边,心里说等小姐醒来要吃时还是热的,真是奇怪,小姐今天比任何一天都累,这昏昏沉沉都睡一整天了。

    有人在外头喊,兰穗跑出去,原来是双鹤苑的丫环,说三姨太为四小姐绣了一件绣品做陪嫁,今儿完工了,特地送过来,张氏听了高兴,命人先送自己屋里,几个人在灯下展开了看稀罕。

    谁不知道这三姨太的绣工那是柳府一绝,在灵州府地界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出自她手里的绣品,可是极为难得,因为她一般不愿意接别人的活儿,她绣东西送人,完全是随着自己心意,如果她喜欢,就是再难绣的大件活儿,她也熬夜赶出来送你,她不愿意的,你就是托着重金上门去求,也没用。

    流云堂一向和双鹤苑没什么来往,张氏也不敢指望她能为自己女儿送什么绣品,想不到她倒是有心,悄没声息地就做成送来了。

    一盏灯不够,丫环特地多点了几盏,亮灿灿的烛火下,大家兴致勃勃展开了包裹,却是一件大红的嫁衣,艳丽的红色九紫绸做底,领口和袖口滚了一道翠黄的滚边。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前襟后心,一般嫁衣上的图案无非就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

    但是她们看到眼前这幅作品有些意外,一不见盘旋缭绕的飞龙舞凤二没有深情缱绻成双结对的鸳鸯鸟儿,洒在九紫绸上的只有漫天的淡黄色花儿。

    这些花儿不是娇艳肥嫩的牡丹,不是大片的芍药,更不是超凡脱俗的水仙,或者凌寒傲立的梅瓣,都不是,是一种她们没有见过的花儿。

    淡黄色做瓣儿,深黄色做蕊,翠黄色做花蕊顶部花粉颗粒,不同层次的黄色渗透、掺杂、交融在一起,点染出一朵朵小小的花朵,细碎,稠密,挨挨挤挤,你压着我,我托着你,一朵从另一朵下面露出半边娇羞的小脸儿。

    单独看,这些花儿每一朵都显得平淡,无奇,可是综合起来去打量,一大片花朵盛开在整匹九紫绸上,顿时开出了一种扑面的浓烈,热情,显得那么耀眼,那么灼眼。

    烛火在高处闪闪晃动,整面大红的嫁衣上黄灿灿的花儿开出了满屋子的浓郁和奔放。

    “这是什么花儿?怎么从来没见过啊?真好看,开得这么旺盛,这么热闹,看着就喜庆!”

    丫环仆妇们争相来看,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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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夜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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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衣服的丫环口齿清爽,“这叫黄娟花儿,我们灵州府见不到,灵州的土壤含沙土多,不适合生长,黄娟花儿只生长在清州府的黑泥土里,我们姨太太小时候的家乡满地都是这种花儿,别看它们普通,我们姨太太说了,黄娟花儿有着很美好的寓意呢,象征着花好月圆、和美长寿、福泽绵延、福寿双全。”

    哦,这是把世人所有美好的愿望和祝福都包含其中了。

    丫环口齿伶俐,面容秀丽,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叫人听了分外舒心,张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伸手细细摸索着这些花儿,喃喃感叹:“是九彩绣啊,我们东凉国最难绣的针法,想不到她竟然为颜儿绣了这么好看一副嫁衣,这么多花儿,有几百朵吧,她是怎么绣出来的,需要耗费不少时日吧?难为她了,真是太难得了,我一定要颜儿亲自去三姨太那里道谢……”

    祝愿美好,更难得的是这九彩绣,而且是前心后背满满绣了两幅。

    那丫环倒是很淡定,“我们姨太太说了,不用客气,只要四小姐穿上这嫁衣一辈子顺心随意,平安喜乐,我们姨太太就心满意足了。天不早了,小的得走了。”

    盈盈地福了一福,告辞走了。

    张氏爱不释手,摸了又摸,叫丫环快快包起来,别摸脏了,又喊兰穗快带回去叫小姐看,这么重的一份大礼,三姨太不声不响就送来了,真是让人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兰穗也激动,抱着嫁衣蹬蹬蹬跑进屋。

    屋里还是黑灯瞎火。她点了灯,到炕前来喊小姐,现在不管你多困,我都要把你闹腾起来了。睡一整天了难道还没歇好?

    起来看看自己红艳艳的嫁衣,真是太美了,出嫁那日小姐穿出来一亮相一定惊艳所有人。

    兰穗笑着掀开帷幔,掌着灯火凑近小姐。

    小姐静静躺着。

    竟然还是兰穗扶她睡倒的那个姿势。

    兰穗喊了两声没有动静,兰穗心里说小姐真是太困了。我得揪着耳朵叫醒她了。

    把灯安置在炕边的小木桌上,兰穗伸手来推搡,没反应。兰穗又从脖子下面往起来抱,一边抱一边唠叨,“幸亏小姐你身子单瘦,要是像五小姐那么丰韵,奴婢可是抱不动那么沉的身子呢……”

    兰穗忽然失语,两个手软软地松开,怀里的身子硬硬地滑落,重新落回枕上。

    兰穗一个手摸前额。一个手摸下巴,接着去摸口鼻,又去摸脖子,接着她像疯了一样去摸手腕,忽然记起来老人的一个说法,说试探一个人是死是活要摸他的心口,如果心腹存有余温心在跳动那么人就活着,相反就……

    两个小小软软的手慌乱无措地在薄薄宽大的衣衫里乱拱,手怎么会颤抖得这么严重呢,简直不是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它们抽筋一般颤抖着,终于穿过了层层衣衫,摸到了小姐的心口。

    兰穗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转动。

    小姐的心口是冷的。石头般的冷,寒冰般的凉。

    冰凉,彻骨。

    小姐死了。

    兰穗不死心,重新从头顶开始摸,一边摸索一边喃喃地呼唤,喊着四小姐。喊着柳颜,喊着主子,喊她睁开眼,呼喊她能坐起来。

    柳颜真的死了。

    她一个人大概这么摸索念叨了半个时辰,兰穗终于醒悟过来,小姐是真的死了,不是像小时候那样跟自己捉迷藏,装死吓小丫环。因为活人不会没有呼吸,活人也不会全身从头凉透到脚跟,连心口也都凉森森的。

    兰穗没见过死人,但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心里冲撞,在心里大喊,小姐死了,她家四小姐真的死了。

    丫环在伺候四姨太卸妆梳洗,张氏想到白天柳老爷忽然来过,态度亲和,话语温暖,并且亲口许诺女儿出嫁后要跟她再生一个孩子,那么等柳颜嫁出去,他就会来这里陪她过夜了吧?好几年没有跟男人在一起了,骤然想起那个人夜晚在灯下在被窝里的模样,张氏就痴了,呆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顾影自怜,无限感慨。

    丫环端着半盆洗脸水往出走,哗啦一声,铜盆被撞飞了,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倒进门来,“四、四姨太,不好了……四小姐她、她……死了……”

    柳万晚饭后又发病了,紧紧蜷缩在被窝里,张着嘴巴要啃噬胳膊,幸亏丫环发现的早,提前把一根擀面杖裹着一个软帕子塞进他嘴里,他仅仅咬住那面杖,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抽搐成很小的一团,从炕里滚到炕边,丫环怕他掉下来,只能守住炕沿。

    陈氏在套间里跪在一片蒲团上,面对一个小小的观音像,暗自祈祷,手心里默默拨动着一串玉石念珠。

    因为不能点任何香料,菩萨前只摆了几枚果子。

    “不能受到刺激,不能吃得过饱也不要饿着,不能喝太多水,发病时不能强行撕扯他咬住的东西……这些我们都照做不误啊,为什么还是发病呢?”

    丫环喃喃自语,“好万哥儿,可怜的万哥儿,你这病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一阵脚步匆匆,兰梅闪身进来,一看柳万正发病,她忽然收住脚步,然而又不敢耽误,大着胆子凑近套间门口,“太太,流云堂出事儿了。”

    陈氏淡然,“什么事儿能有我这里严重呢,隔三差五地发病,兰梅我真是很累啊,这颗心为这孩子担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兰梅默然,然而事情实在紧急,“太太,四小姐出事了。”

    “是不是又开始闹了,这些日子闹的还少吗?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儿,倔脾气,跟了她娘,我看这嫁过去有她吃的苦头呢……”

    “她、她死了。”

    哗啦——一串念珠骤然断裂,圆润的珠子顿时飞溅满地。

    兰梅自己也软了,身子瘫在地上,忙忙地去摸索着抓那些滚落的珠子。

    “这死丫头——还真做得出来——”

    柳陈氏的声音像刀锋,寒凉地划破了暮色四合的夜空。

    “大夫——怎么会死呢——快去请大夫来——”柳丁茂的声音像一只骤然受了惊吓的兽,高高飞出沐风居,吓得被窝里的小宝儿哇哇大哭。

    李万娇察颜辨色,知道这时候要是撒娇会死得很惨,赶忙把儿子抱在怀里安慰,半句都不敢抱怨老爷子。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66 角院

    杂乱的脚步顿时踏碎了静悄悄笼罩各院的月光。

    角院里,哑姑的手已经包扎结束,伤得不浅,幸好洒了一点她们自制的止血药粉很快止住了血。

    兰花深儿浅儿闻声赶来,不理解为何好好地裁剪衣服会把自己的手剪伤,兰花抱怨一定是兰草伺候不尽心,没有及时提醒小奶奶留心着点儿。

    兰草却一句都不辩解,只是灰着脸埋头发呆。

    兰花见状很有些得意,心里说你小蹄子以为自己在小奶奶面前得脸,像这么粗心大意下去,只怕有一天终究会遭到小奶奶厌弃。

    哑姑示意把满炕绸缎收起来,她站在桌边写字,写了一张又一张,和刚开始捉笔那会儿比,她已经能顺利运笔了,还能一口气写完一整张纸。

    兰花研磨,兰草深儿浅儿围着火炉静悄悄坐着。

    不知为何,大家都没有早睡的心思,门外的世界一片清明,皎洁月光暖融融铺在地上,像用一层薄薄的牛**给世界涂抹了一层**白的外衣。

    哗啦,兰花揭起一张,那是小奶奶写满了一张。

    哗啦,兰花又揭起一张。

    一张,一张,又一张。

    心却好像还是静不下来。

    外面的世界隐隐地乱起来,有脚步声杂沓凌乱地响彻,跑过来,又噼噼啪啪跑远了。

    几个丫环互相瞅着,“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别慌,我先出去瞧瞧。”兰花最爱瞧热闹,披上斗篷跑出去。

    几个仆妇提着装满热水的大铜壶小跑,有人还端着盘子盆子,兰花一把拉住一个妇女衣袖,“于嫂子,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那妇女一巴掌打开兰花的手,“你还不知道吗?四小姐忽然暴病死了,已经去请大夫了,我们准备热水擦洗擦洗啊。看那情形十有**是救不过来了,到时候可不就得替她装殓起来吗?”

    说完自知失言,跺跺脚,“唉唉。你这么机灵的人儿在角院混,看来简直都混傻了——满府的人早都嚷嚷遍了,你们竟然还蒙在鼓里不知——”

    不愿多磨蹭,蹬蹬蹬跑往流云堂去了。

    是真是假呢?

    兰花团团转,机灵一动。跟上乱嚷嚷的下人也向流云堂跑,谁知到了门口进不去,李妈把在门口,“除了伺候的下人,别人都各回各屋,不许满嘴胡说,不许传播谣言。”

    李妈这话,自然是大太太的指示了。

    兰花看到和自己一样闻讯赶来的还有各院各屋的婆子丫环,人家不让进,大家只能神色复杂地交换着猜度的眼神。既然李妈说不许胡说传播,大家也就不敢果然地肆意议论评说,各自心情复杂悻悻地离开了。

    兰花边往回走,边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快要圆满的月亮,不禁自己问自己:四小姐刚许了好人家,眼看就要嫁过去过好日子了,为什么会突然暴病而死呢?只能说明她福浅命薄哇。

    兰花进屋,兰草深儿浅儿早等不及了。

    “四小姐柳颜,死了。”兰花把身子靠在门上,慢慢地地说出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啊?”。兰草本来学着研磨呢,闻言手下一滑,撞翻了墨盒,墨汁四溅。

    兰花看了满眼不屑。心里说连个墨都研不好,还能干什么呀?

    哑姑却没有一丝一毫责怪兰草鲁莽的意思,她好像听到这话一颗心终于安静下来了,轻轻回锋收笔,写完了最后一划,兰花过去看。纸上却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小字:“睡吧,晚了。”

    ******

    尽管天上月光溶溶,可是随着地面上地势起伏跌宕越来越严重,两个车轱辘时不时撞上石头土包一类,给人感觉头顶的月色照亮远远不够,急需点起灯来才行。

    “怎么能忘了带上灯笼呢?你们这差事可是越来越当得好了啊——”白子琪早就没心思打扇子了,扑哗将它丢在车厢一角,扒着车门将头探出去看前头路况,嘴里嘀咕着抱怨。

    赶车的阿牛和车里随行的小厮小九子,不敢反过来指责正是他白子琪固执,偏偏不按时打尖住宿,现在好了,越走越道路越偏僻,夜色越来越深,马也疲倦了,那车轮就跟灌了铅一样,慢腾腾挪动着。

    本来车上是备着灯笼的,夜里有事出外挂在车辕前照亮的,只是这一趟远路出来,压根就没料到会走夜路,所以下人们就把准备灯笼的事儿给忽略了。

    “公子爷,眼瞅着那月亮越升越高了啊,究竟前面的刘家店还有多远呢?”小九子也挨过来扒拉在门口望外面,一面忍不住问。

    那口气里压抑着不敢说出口的抱怨。

    富家子弟就是这样,往往干事儿喜欢率性而为凭借一时心情而定,最后造成麻烦,却又反过来责怪下人,做下人的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

    白子琪烦躁地瞅着外面徐徐而过的山包和沿途的树木,这些白日里最寻常不过的事物,黑夜中看去增添了一种特别的恐怖感,好像那些山包树木陡然都增大了好几倍。

    车在山石间颠簸,冷不丁一抬头,感觉前面的山石嶙峋怪异,简直要迎面撞到头上来。

    白子琪瞅着远处黑压压的四野,也不由得心头发紧,为了壮胆,他解下腰间佩剑,用剑鞘一下一下轻敲着车壁,剪在鞘里发出隐隐龙吟,白子琪轻笑:“不远了,放心走,有我在,怕什么?”

    小九子抬头瞅着前方,声音里含着担忧:“公子爷,这荒郊野外的独自夜行,会不会不安全啊?”

    话一出口,前面的阿牛身子一紧,谁说不是呢,这也是他正担心的。

    梆——白子琪剑柄在他头上狠敲一下,“不许胡说!忘了我白家是干什么的了?东凉建国之前,我爷爷可是常年带兵在外不分昼夜地风餐露宿啊,那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困难没遇上过?尤其我爷爷麾下的幻影骑队,是真正的夜间急行军,昼伏夜出,打的就是敌人出其不意,常常在睡梦里踹掉他们的老营。所以啊,作为白将军的后裔,我再怂包也不至于怕这太平盛世里的夜行吧?其实按我的意思,你俩都不必跟来,我一个人骑上红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早就到灵州府了,都是你俩猴崽子扯人家后腿了啊……”

    白子琪忽然刹住。(未完待续。)

67 夜袭

    白子琪发现怎么说了半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聒噪,两个小伙伴破天荒头一次乖乖听话,竟然没有半路拦截、插科打诨、嘲笑、戏弄,笑话他在吹大牛!

    他这做主子的,还算是比较民主,平时对下人不严厉,尤其这小九子,跟着他好几年了,早就被他惯坏了,有时候敢公然和他顶嘴。

    刚才怎么乖乖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呢?

    感情是心里在怨恨我啊,呵呵,小兔崽子,心里有怨言竟然也能忍着不出声,倒真是长本事了啊,在我眼皮子底下玩深沉。

    白子琪笑嘻嘻的,提高了声音,“唉,两个猴儿崽子,你们不要觉得苦,有苦才有甜嘛,这一趟不会亏待你们,等我们从柳府回到家里,我一定叫大管家提拔你们。阿牛嘛,你师父老了,专管调动分配车马的活儿就交给你去做吧,一定能做好!至于小九子嘛,你小子干脆去给大管家打下手,磨砺磨砺,将来等我承袭了爵位当家作主的时候,干脆提拔你做我全府的大管家!”

    两个下人还是静悄悄的。

    没人接茬。

    白子琪忽然有点寂寞,平时,要是听到这样的话,阿牛只是嘿嘿笑,小九子肯定急了,早就嚷嚷起来,说他才不愿意跟着大管家呢,他只想一辈子跟着公子爷,伺候公子爷。

    今晚,这两个人都没有吭声。

    难道真的那么累?

    “哎,小九子你……”白子琪抬胳膊撞他一下,“发什么呆呢?装蒜是吧?”

    一个声音幽幽地从黑暗中响起,声音是小九子,可是那声调儿完全不是他熟悉的小九子,而是一个完全走了调儿的哭音,“公子爷,你、你看、阿、阿牛……”

    阿牛怎么了?

    从后面看去,阿牛端端正正坐在前面,一副安心驱车赶路的样子。

    阿牛是个好车夫。一路都是这样啊,尽职尽责地驱车挥鞭,哪里像小九子这副猴样儿总是动来动去一会儿都不好好坐着,难道人家安心赶车有什么不合适?

    白子琪刚要责骂这个小九子大惊小怪。这黑灯瞎火的,忽然变声变调的,会吓死人的。

    白子琪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去,而是像石化了一般凝固在半空,因为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阿牛坐在那里赶车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按常理应该是微微弯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抡鞭子赶马,可是阿牛他竟然直挺挺坐在那里,这姿势还哪里像个赶车人?好像巡查检阅部队的大将军,挺胸抬头,昂然平视前方。

    “唰——”白子琪长剑出鞘,白刃划过夜空,在月光下闪光。

    不用小九子提醒,白子琪自己也看到了。阿牛出问题了。他一动不动中了定身法一样端坐前面,马匹和车辆已经不受他指挥,大青马有些仓皇地小跑着,车轱辘吱嘎吱嘎叫着,马车剧烈颠簸,似乎马上就要散架。

    小九子早就吓软了,一滩烂泥一样趴在车里,身子抖成一团。

    白子琪知道遇上非正常情况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想不到这偶尔走一回,竟然也能幸运中彩,真是运气好了挡也挡不住啊。

    白子琪举着剑。一把抓住小九子肩头,剑指前方,憋足一股劲,嘴里嗨一声。整个人已经飞出车厢,向着前方落地。

    差不多就在他俩逃离车厢的同时,呼哨声携带着凌厉劲风,从不同方向飞向马车,只是眨眼功夫,那马车已经七零八落。外面的铁皮车厢发出叮里当啷的脆响,是被各种暗器飞刀刺中的缘故。

    要不是躲得快,只怕这会儿他俩的血肉之躯早已被刺成刺猬。

    哗啦——暗器丛中竟然还飞来一柄大刀,明晃晃扎在马车外面,没入数寸,挂在那里,随着颠簸,那大刀一晃一晃颤抖。

    “哇——”小九子对着空气狂吐,马车这一番颠簸,他本来饥渴的腹内翻江倒海,再加上他是被白子琪倒拎着领脖子飞出车厢的,这一番折腾,他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阿牛——”白子琪失声喊道。

    声音在寒凉的月光下显得分外瘆人。

    大青马身上扎满了暗器,被扎成了筛子,它痛苦难当,抡着四蹄在原地狂奔,狂跳,长声嘶鸣,悲怆的声音在空气里传出去很远。

    车散架了,轱辘摔到路沟里去了,车辕断了,阿牛一头栽倒在辕下,连挣扎一下都没有,竟然是早就死去的样子,难道他早就中了暗器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就已经死去,死了还钉在原地跟活着一样地坐在那里赶车?

    什么人,能做到这么毒辣?手段这么高明?伤人于无声无息之中!

    这发现让白子琪顿时冷汗顺着脊梁骨直冒。

    “哪路朋友,有事情光明正大地来,何必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呢,这样可算不得英雄好汉?”

    事发突然,白子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他毕竟是武将世家出身,虽然没有上过正式的战场,经过实战的磨砺,但从小跟着爷爷父亲骑马练枪舞剑弄刀,浸**在十八般兵器当中好多年,也从小就练出了一身胆气,瞬间的惊诧慌乱已经镇压下去,他很快地调整了自己,冲着前方朗声喊道,同时抱了抱拳。

    就在前方,约莫两丈开外,数十个连绵起伏的山包之间,朦胧月色里站着一排人。

    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位,而是黑压压的一排。

    哎呀我的娘哎——小九子被自己的所见吓呆了,难道是传说中的鬼魂现身了?

    “哈哈哈——大哥,他跟我们讲江湖规矩,这就好办,嘿嘿,一个**臭未干的毛小子,竟然也拿江湖规矩来压我们!”

    山包间的阴影里陡然传出一个粗粝的声音。

    白子琪早就将小九子丢进路畔一个凹坑里。

    小九子早就吓软了,烂泥一样趴在原地,浑身打摆子,看样子吓傻了。

    轰隆一声,大青马忍受不住疼痛的折磨,在原地跳荡一阵,终于一头栽倒,死了过去。

    “大青——可怜的大青,老爷的最爱——它死了小的可怎么回去跟老爷说啊——”小九子探起脑袋望一眼,抹着眼泪,喃喃地念叨,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惦记着回去了怎么跟老爷交差呢。红马是老老爷的最爱,大青是老爷的爱骑。

    白子琪狠狠一脚过去,踩在小九子脑门上,小九子差点昏了过去,公子爷竟然把他当砖头踩啊——一个声音甩到身后来,“趴倒装死,然后寻机会回去报信,我们遇上强盗了——我引他们离开这里。”

    小九子本来都要魂飞魄散了,他最怕的不是人,是鬼,常常半夜里不敢出门解手。想不到来的不是鬼,是人?还是强盗?哎呀娘呀,我的个乖乖宝呀,强盗也不是好玩的,一上来就杀了阿牛哥,打死大青马,这手段和鬼一样可怕呀。

    小九子浑身酸软,心里一个念头在转动,这时候,是不是该自己出面啊,叫他们杀了自己,而那个该潜伏装死跑回家去的应该是主人,他的公子爷。这是很多的古书和老戏里常见的情节,公子危难,忠仆救主。可是,可是……我怎么这么怕呢……我的娘哎,我还没有说亲呢,还没有为老爹老娘留下一点传宗接代的根苗呢,我不能死啊……不能死……不能死……

    小九子战战兢兢的,迷迷糊糊的,心里想的,和身体想要做的,完全是两回事,身体不受内心的支配,这具身子压根就不愿意爬起来冲到主子前头去护着他替他去死。

    他狼狈而纠结万分地倒在土坑里装死。其实不用装,他已经溺湿了裤子,吓得半死。(未完待续。)

68 不眠

    正月十二这一夜,柳府有一半的人一夜难眠。

    谢玉林很快被连夜请来了,他再也顾不得少女闺房避嫌,被直接带进柳颜卧室,坐在炕前帷帐边摸了摸柳颜胳膊,少女的胳膊硬挺挺的,玉肌冰凉,雪骨凝寒,哪里还有生的气息?他又起身查看口鼻,试探呼吸,试着施救。

    柳丁茂和大太太双双守在边上,等谢玉林终于诊察完毕,“谢先生,还有救吗?你一定得施展绝世医技救她一命啊——”柳丁茂的声音在颤抖,在恳求。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关心这个庶出的女儿。

    他们看到谢玉林木然地摇了摇头,“柳老爷,真的没救了,发现的太迟了。在下尽力了,可实在回天乏术。”

    张氏本来呆呆趴在女儿脚底,一听这话立时扑过来一把死死攥住了谢玉林胳膊,声嘶力竭地大哭,恳求他再努力,一定要救活她女儿,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不能死。

    这女人痰迷心窍,被噩耗完全急傻了,拖着谢玉林不放,哭成了一团软泥。

    陈氏喝命仆妇上来一阵拉扯,才掰开了张氏的手。

    张氏扑上炕去,抱住女儿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倒是一些仆妇还算清醒,忙忙地帮柳颜擦拭身子,七手八脚换上了新衣新裤新鞋袜,然后从炕上搬下来,停放在地下,屋子里这才了一点点停灵致哀的氛围。

    陈氏吩咐刘管家一大早就去棺材铺定一口棺材来。

    刘管家连夜安排第二天需要进行的采买烛火、香纸、出殡等事宜。

    人既然死了,大夫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谢玉林连夜要离开,陈氏赶在柳丁茂前头一步,“谢先生,还有些事情得麻烦你,这里人多不便,还是去老爷的花厅小坐吧。”

    谢玉林一看这形势,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就跟上走。三个人进了大厅旁的花厅,这是柳老爷接见关系比较亲近之客的地方,坐着喝喝茶,清谈一番。尤其夏季花开的时候,窗外廊檐下摆满了花草,是极为惬意清雅的。

    今晚哪有喝茶的心思,气氛十分压抑。

    谢玉林是陈氏表亲,又是多年来行走于柳府的大夫。有时候关系远超过了一般的大夫和一个表亲。

    谢玉林知道这两口子想听什么话,所以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告诉他们,据自己诊断,柳小姐是突然染病而亡,是暴病,病因不明。

    柳老爷沉吟良久,摇摇头,神色哀哀,“在我众多姑娘中。就这个颜儿极为聪慧,念书识字远远超过几个姐妹,如今学识修养更是超出了其他孩子,所以我才将她许配张翰林家,本来盼着她嫁过去了,好好伺候张翰林,造化好的话,早日得个一儿半女,在翰林府里立住脚跟,站稳当了。适当的时候对我们柳府也能帮衬提携一把,唉,谁知道这孩子这般福薄,竟然没等到这一天。”

    一颗清瘦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激烈。

    其实他的话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真正遗憾的不是这个女儿的暴病离世,而是她这一死,翰林府这门亲事可是要告吹了,柳府苦心经营的一步棋,好不容易要走通了,确没料到会在这里忽然被告知此路不通。堵死了。

    柳丁茂有些事情没有刻意隐瞒这位表亲,但是谢玉林为人乖觉,这些已经牵扯到人家的家事了,他不会轻易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陈氏听老爷言语之中把柳颜夸得赛过了一朵花,顿时心头有些不舒服,只是人已经死了,现在再贬低,好像有些不合身份,只能默默坐着。

    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杯中早就淡得没一丝茶味了。

    丫环上来换烧完的蜡烛,柳丁茂起身,“大家歇息吧,人死不能复生,苦恼也没有用啊。”

    陈氏刚回屋,那柳万本来已经入睡,隔墙传来张氏的夜哭声音,惊得他张狂起来,竟然又发了病,闹了好一会儿,直到疲倦不堪才哄睡下了。

    双鹤苑里,三姨太可能是最后一个听到柳颜暴死消息的姨太太,她本来站在高高的绣架下面,捏着一枚小号绣花针刚要对着一对彩蝶的翅膀刺下针去,骤然听闻好舌的老妈子说完这一噩耗,三姨太右手一抖,砰一声脆响,紧绷绷的白绫被尖利的针尖刺破,扎进了另一边等待扯针的左手。

    扎入很深,等她把手慢腾腾收回来,血已经顺着指尖冒出一大朵,像一朵花儿盛开。

    “哎呀姨太太刺伤自己了!”老妈子惊呼。

    三姨太挥挥手,制止了老妈子的大惊小怪,兰蕊早在一边送上一方雪白帕子捂在指头上,很快殷红的血渗透出来,在那雪白底色上绘出了一片淡红的水墨画作。

    “这么说来,我那红嫁衣,她是没机会穿上了?”

    三姨太淡淡地问。

    老妈子摇头,“谢先生都说了,没救了,发现得太迟了。”

    三姨太抬头,窗外是姣好的明月,正月十二的夜,月将圆,世界将迎来新一轮的花好月圆,然而……她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懒懒地收了绣线,“睡吧,忽然没心思绣了。”

    兰蕊不敢多问半句,轻轻扶了三姨太爬上炕去。

    半夜时分,兰蕊被一种熟悉的嘭嘭声从睡梦里唤醒,睁眼去看,朦胧中窗前有个身影对月独坐,吓得兰蕊一骨碌爬起来,借着月色去看,炕上被窝里空荡荡的,坐在窗口的正是三姨太,她竟然没有点灯,就那么临窗一边出神,一边慢腾腾绣着手里的白绫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得见针脚辩得清颜色呢?

    丫环不敢过去打扰,姨太太经常这样,半夜临窗独坐,抹黑刺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熬过一遍遍轮换重复的月圆月缺,岁月更迭。

    角院的丫环房里,兰花懒懒趴在枕上,望着面前一星烛火,呆呆出神,“哎,你们说,我们小奶奶她是不是有时候很不正常,有些奇怪呢?”

    深儿浅儿同时愕然,不解,那本来就是个哑巴,你希望一个哑巴正常?那你这个人才不正常呢。

    兰花眨眨眼,眼里晃动着幽幽的光,“四小姐死了,我怎么感觉她一点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盼着人家死呢。所以听到消息才能无动于衷,你们说今晚阖府谁还能像我们角院一样这么早就关门睡觉呢?”

    浅儿瞪大眼,“兰花姐姐,小奶奶是哑巴,她什么都听不到啊,她哪里知道四小姐已经死了呢?”

    兰花连连拍打自己脑袋,“哎呀哎呀,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可是她还是不踏实,“可是有种感觉,总觉得我们小奶奶也许有时候能听到我们说话呢,不然很多事情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告诉她,她已经做好安排等着我们去做。你们说一个天聋地哑的人,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深儿咧嘴,“兰花姐姐,你就不要疑鬼疑神了,她要是有这能力,早就不在这角院住了。”

    也是啊,也有道理,几个人嘀咕着灭灯入睡。(未完待续。)

69 新妆

    曙色刚从窗纸上投进,哑姑就起来了,等兰草起来叠被子,看到她坐在镜前愣愣出神。

    兰草把一件大襟竖领厚棉袄替她披上,“火炉刚捅开,屋里还没有热起来,小奶奶小心受凉啊。”

    “你昨夜没有睡好?”哑姑忽然转过头盯住兰草。

    兰香吓一跳,拿着梳子的手都软了,但是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轻轻抿着嘴,“小奶奶,你昨夜不也没有睡好么,翻过来翻过去,一夜能翻几十趟身吧。”

    “我是在发愁,”哑姑接过梳子自己梳理蹭得凌乱的长发,“七日后,我们该用什么办法接近柳府的家庙,接近家庙总得有一个理由吧,另外,等柳颜醒过来,我们又怎么办?万一老爷大太太他们再坚持把柳颜嫁给张翰林,那时候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兰草一脸惭愧,“小奶奶,奴婢哪里像你一样思虑得这么周全长远呢,奴婢翻来覆去就是担心,万一这四小姐她醒不过来呢?”

    见哑姑一对亮晶晶的目光定定望定了自己,兰草心里一虚,喏喏着,“其实奴婢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可奴婢就是忍不住要担忧,万一真的就这么死了,四小姐就太可惜了。”

    哑姑手下忽然一顿,梳齿被头发挂住,打了个颤,梳子脱手,咣一声掉落地上。

    “有办法了——”哑姑涩声说,“你去把兰花叫来。”

    兰草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办法,不敢问,只能去叫兰花。

    “叫我?一大早?”

    兰花深感意外。

    谁不知道兰花在角院的差事当得最惬意,晚上从来不用辛苦值夜,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洗脚洗脸洒扫叠被这些活儿一样都不用干,还有深儿浅儿伺候着她呢,早晨慢腾腾起来梳洗了,估摸着哑姑屋里已经由兰草拾掇得停当了,兰花才优哉游哉进屋。把伺候笔墨这一件事做好就是了。反正小哑巴又没有一点点指责的意思,除了小哑巴,兰草还不配来使唤我兰花姑娘呢,所以兰**里一直有恃无恐。

    “刚起来就要写字?”骤然听到哑姑一大早传自己过去。兰花忽然心里有一点点的不安,试探从兰草嘴里挖出点有用的消息。

    兰草摇摇头,一脸茫然,她真的不知道小奶奶什么意思。

    兰花进屋,哑姑手拿梳子。指着绣凳要她落座,竟然要亲自为兰花梳洗打扮。

    兰花意外,兰草更意外。

    兰花不敢违抗,乖乖把刚梳过的头发解开,她发质奇好,柔软乌黑,捏在手里盈盈一握,顺滑如丝绸,哑姑很快就梳了起来,却不是丫环髻。也不是妇人髻,更不是她之前独创的“马尾髻”,只见乌黑的发丝轻灵地逸散在肩头,只把最前面的拢起来一大把,缠绕出一个圆圆的发髻,再从妆盒里拿出一枚银钗轻轻别了上去,再簪几朵绢花插在鬓边,又匀开一层淡粉轻轻拍在额角脸颊,然后又抹一点胭脂化开在掌心,最后涂上淡淡的小红唇。

    兰花本来喜好打扮。从前都是自己梳洗,自从来了深儿浅儿她就处处以大丫环的身份压着那两个小丫环,叫她们伺候自己,可是小丫环笨手笨脚。哪里能伺候得这么细致贴心?

    头面收拾停当,哑姑拉着兰花上炕,落下帷幔,指着炕上一堆衣衫,竟然是叫兰花换上。

    兰花就算再是个猖狂大胆的,那也是多半背过主子才有的。叫她当着主子面儿穿上这不属于丫环的肤色款式,打死她也不敢。

    兰草也吃惊,那身衣衫不是前儿小奶奶叫自己赶做出来的吗,上好的九紫绸,领口袖边都绣了缠枝花叶,深绿的叶配着浅红的花朵,葱葱郁郁缠缠绕绕攀爬在月白色长衫上,显得新鲜、茂盛却又那么自然。

    当时兰草一心以为是做给小奶奶自己穿的,所以兰草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都不敢马虎,谁知道竟然会叫兰花穿起来,眼看那轻软薄透的好料子上了兰花那细柔俏丽的身子,顿时衬托勾勒出她高挑的身材,圆润的屁股,一股比兰草和哑姑都成熟的韵味立马扑面而来。

    兰草偷偷咽一口口水,心里说早知道这样,我肯定粗针大线地对付,绝不会那么细致用心,谁知道倒便宜了这小蹄子。

    哑姑盯着兰花的胸脯瞅了瞅,摇摇头,好像还不满意,从包袱里抖出一件奇怪的衣物来,兰草一看呆了,那不正是那夜小奶奶亲自缝制的吗,说叫什么胸罩,反正小奶奶比划着兰草的身子缝制出来,叫兰草第二天就穿上,兰草嘴里答应,第二天却没勇气穿,灵州府女孩子的做法都是悄悄把胸脯裹了又裹,生怕发育中的**鼓起来,她哪里还敢特意把它们凸显出来呢?

    想不到小奶奶把它抖出来了,而且叫兰花穿?

    兰草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味儿,早知道会给兰花穿,兰草宁可冒着被人笑话的风险自己穿上呢。

    兰花不明白那是什么,有些茫然地望着。

    这个东西,看上去是棉布缝制,小小的两片,连接在一起,布片里塞了棉花,软腾腾的两团,样子倒是挺好看,可是不像亵裤,也不像肚兜啊,要说是抹胸,也还是太小了啊,她们用的抹胸都又宽又大。

    哑姑望着兰草点点头。

    兰草很不情愿地上前解释说这叫胸罩,是小奶奶独创的,她叫你贴身穿上。

    小奶奶自从脑袋挨撞后,就喜欢独创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一点兰花自然是知道的。

    兰花只能依言解下上衣。

    兰草帮着兰花穿戴,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兰花从帷幔里走出。

    深儿浅儿的目光早就看直了。

    哑姑把镜子搬下来,叫兰花近身打量。

    兰花望着镜子看了看脸,头,身子,她自己也惊呆了。

    明灿灿的大铜镜里那个眉眼明媚五官粲然的女子,还是自己吗?

    丫环髻不见了,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式发型,这样的发型就像专门为兰花的脸型量身打造一样贴切,乌黑发丝将那张本来略微有些扁平的脸庞完美无缺地衬托了出来,显得五官灵活,眉眼妩媚,官粉和胭脂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唇红抹得不多不少,点出了一点点樱桃小唇的生动与艳丽。(未完待续。)

70 惹眼

    再看身子。

    一直裹在翠绿色的肥大丫环衣衫里的身子,第一次被紧贴腰身裁剪的衣裙细致勾勒了出来,一道优柔细长的线条,从****开始,蜿蜒曲折,在腰部紧收回去,到屁股那里高高突出,到了双腿之间,又收了回去,整个人从上到下,竟然迂回环绕了好几波,腰细腿长,几道曲线显得那么玲珑有致,凸凹分明。

    兰花对着镜子走了几步。

    惊喜在她眼里流转,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美,能这么美,美得这么张扬,这么饱满,这么充满魅力。

    再看眼前的几个人,小奶奶今儿很素,是青底洒碎花襦裙,暗红缎面罩衫,梳两把最简单的丫环髻;

    兰草和深儿浅儿更是日常打扮,相比之下,兰花这样的打扮明艳夺目,鹤立鸡群。

    兰花有些陶醉地感受着这种美感,那个本来成天忧戚不断充满怨气的丫环,竟然也能装扮出这样的气势,连兰花自己都不敢相信。

    深儿目光一直随着兰花上下移动,对于兰花的瞬间华丽变身,她真是满肚子都是艳羡,这样的好衣衫,要是穿在自己身上呢,会不会也这么动人呢?

    浅儿目光看到兰花胸*部那一对高高突起的小包,她忽然捂住自己眼睛,不敢看,但是又想看,松开手从指缝里偷窥,看完了忙忙又遮住视线。

    兰花终于也发现了自己胸*部的异常,赶忙弯下腰,含着胸,试图遮掩那高高突起分外显眼的肉苞儿。

    “哎——”兰草忽然上前制止,“小奶奶的意思呢,女人这胸*部不应该藏起来,不应该偷偷摸摸,要挺起胸,鼓起来,把衣服能撑多高就撑多高。能有多大就挺多大,因为这是一种自然美。知道吗,自——然——美——”

    边说,边帮兰花纠正含下来的胸。

    兰花哭笑不得。看哑姑,静静站在一边,竟然也冲着她点头,那意思就是认可兰草的话是真的了。

    兰花对着镜子重点看胸*部,挺起胸。又赶忙含下来,她发现挺起来其实挺好看,就是有点……怎么说呢,就怕走出去外人看了会骂她是狐媚子,不知羞耻,把***房弄这么大肯定是心里想勾引男人了。

    兰草心里说我倒盼着你兰花就这么挺胸抬头走出去呢,外间的管家娘子、婆子、嫂子、丫环姐妹们见了你这副不要脸的样子,不吓坏了才怪呢,你就等着好结果吧。

    哑姑把一叠叠好的宣纸塞进宽大的袖管里,冲兰花摆手。那意思是要出门,这次不带兰草,带兰花。

    兰花瞬间惊喜,她终于愿意带我出去了,而不是只带着那个大字不识三五个的土包子兰草,也算是兰花在战胜兰草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

    不过兰花也犹豫,打扮成这样,敢出去吗?

    哑姑伸手,轻轻牵住了兰花一个手,兰花只能跟随上出门去了。

    兰草却在刹那间失神了。

    眼巴巴看着小奶奶带着兰花两个人衣袂飘飘地跨出了角院的门。

    小奶奶。她终于完全地不亲近我了,她只愿意带着兰花出门办事儿了,是不是我太笨了,不认字。没学识,才让小奶奶厌弃的?

    兰草悲伤地捉了笔,细碎的银牙咬紧嫩红的薄唇,手腕颤抖着在纸上写字,把这几天掌握的那些字写了一张又一张。

    深儿惊讶得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恨不能瞪出来,内心急速打着小算盘:我的娘呀。兰花姐姐她打扮起来怎么能那么好看呢?小奶奶又那么器重她,看来风水轮流转,她的好日子要来了,从今往后我要多在她跟前献献殷勤,讨她欢心,到时候她得意了,自然少不了我的好儿……

    浅儿轻轻替兰草研磨,心里怔怔想着兰花那个骤然凸鼓起来的胸*部,兰花也就比她和浅儿大了四五岁,想不到兰花的胸*部已经那么大了,尤其这么一打扮,好像骤然长大了一圈儿,也不知道小奶奶给她穿了什么东西。兰花就这么走出去,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看了会怎样地惊讶呀……

    晨风中,两个身影矗立在暖阁门口。

    前面的女子,小小身子,虽然穿着棉袄,外面又罩了一件素色大氅,却在清晨的冷风里显得分外单薄,好像风势再大一点点就能把她整个人都卷起来轻轻吹走。

    紧跟在旁边的女子,要高一些,丰韵一点,没披外氅,月白色罩衫,碎花襦裙,绣花鞋子,站在那里身姿亭亭,显得十分惹眼。

    那些起得很早的下人开始洒扫院子,抱着扫帚的小厮扫着扫着忽然停下来,抬起头呆呆出神,被暖阁门口这一幕所吸引。端着洗脸水赶路的小丫环看到这一幕也放缓了步子。一个端着早茶的大丫环一头撞到了小丫环身上,茶盏撞翻,滚水四溅,大丫环和小丫环都不敢惊呼,忙忙退回去处理了。

    有人在悄悄咬舌头:

    哎,那个不是兰花吗?角院伺候那个小哑巴的丫环?

    对,就是她。

    她怎么忽然换了个人儿似的?你瞧瞧,那打扮,哪里还是个奴婢呢,简直就是主子了!

    对呀,你看看她那发式,好别致呀,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呀——

    几个小丫环在偷偷摸自己的头发,她们这几天正在流行一个螺纹髻。

    几个大丫环也在偷偷摸自己的发髻,她们最近刚学会那个别致好看的马尾髻。

    可是眼前的兰花,她怎么又顶了一个别样的发式出现了呀?是不是又是那个小哑巴的独创呢?这小哑巴,究竟哪里学来这么多新鲜的发式呀?

    门开了,刘管家探身而进。

    太师椅上斜靠着柳丁茂老爷,本来俊朗的脸上此刻带着彻夜未眠的烦躁和困倦,好像一夜工夫他就老了十岁。

    刘管家习惯性弯腰,声音拿捏得不高不低,像清晨的风徐徐吹进老爷的耳道里,一副十足奴颜婢膝样。

    柳老爷双眉一挑,“见我?一大早的,就说我没空!真是没一点眼力见,尽来添乱!”

    刘管家退开一步,却不走。

    声音还是那么平稳平和,“老爷,她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说不见的话就不走,实在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哗啦——”随着清脆的声响,柳老爷一拂手,刚刚放到手边的茶盏已经滚落在地,还没有来得及泡开的碧绿茶叶随着清水在青砖地上幽幽盛开。

    几个洒扫做粗使的婆子也被吸引了,远远望着暖阁屋檐注目。

    她们也在咬舌头:

    哎,那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穿了那样的衣衫?

    快来看呀,好别致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呀,屁股多大,***房也不小!

    哎呀哎呀,那个小蹄子也真敢啊,那一对小***房挺得多高,简直要比我们这些成了亲嫁了汉子生了娃的妇人都高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