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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章 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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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定眸光转动,随意地问道:“尚和,那个孟家姑娘,你和我说说,我顺便帮你留意一下。”

    听得他这么说,叶雍笑回道:“那个姑娘二十来岁,在家中排行第四,长得……”

    叶雍描述得并不详细,皆因他也没有见过那个孟家姑娘,这些形容,还是刑部其他官员所说的。

    裴定点了点头,道:“如此简单的信息,要找到这样一个姑娘不容易。你确定她是来了闻州?从冀州到闻州,路途甚远。”

    这一点,叶雍很确定。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河东。只是裴定说得也对,一个没有什么特征的姑娘,就如海中滴水,是很难找得到。

    况且,那个孟家姑娘能从冀州逃脱,这本就是一个聪明人。或许,还不仅仅是聪明,说不定还有什么人相助。

    若是如此,他就更要找到这姑娘了,既是为了王令,也是为了叶家。

    裴定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心中却笃定了然:果然,朝廷要找的,就是那个在学宫西门出现的孟姑娘。

    那个孟姑娘,他不太记得其样貌了,却听得很清楚,她自称在家中排行第四,是孟四娘。

    孟四娘……他已经确定那个孟姑娘就是孟瑞图的孙女了。在外逃亡还以真姓名示人,这不是太蠢就是太机敏了。

    须知,有些人是不能欺瞒的,以实相告会得到更大的帮助。这孟四娘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有了这样的敏感?

    更重要的是,收留这孟四娘的,是永宁侯府的郑姑娘。

    又是与郑姑娘有关。究竟,郑姑娘是否知道孟四娘的身份?还是一时的恻隐之心?

    当中区别,太大了。他得想办法弄明白才是。

    他敛了笑容,再一次问道:“尚和,孟瑞图已死了三年多。当年孟家就折了一批人,现在为何要赶尽杀绝?”

    叶雍虽只是刑部员外郎,但领了这个王令,就意味着今上对叶家不是普通的信任。或许有些消息,叶家已经清楚,但在河东的裴家,尚未确切。

    听到这些话语,叶雍叹了口气,为难道:“千秋,并非我不想说实话。而是此事关系重大,你们既没有出仕的打算,还是少掺进来为妙。”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以我之见,你们还是派一人出仕较为妥当。”

    这些话,是他真诚的忠告,也是隐晦的提醒。换作普通人家,别说三代不出仕,就是五代、七代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裴家,并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宰相世家,其子弟是出将入相之辈,朝廷怎么会放心?

    皇上在短短一年内,先后换了河东观察使及闻州刺史,就已经是一种征兆了。但是,裴家依然十分平静,嫡枝子弟依然没有出仕的打算。

    裴家这样的家族,怎么会不知道河东官场换人是什么意思?没有动静,就是执意不如皇上所愿了。

    一个家族韬光养晦是好事,但到这种程度就有些过了。以卵击石,太不明智了。

    叶雍看不明白裴家的态势,就连他的祖父叶献,提及裴家的时候也是摇摇头,叹息一句道:“裴光真够犟的!”

    叶雍心想:既然我来了河东,那少不得要提醒一下了,至于裴家会不会听进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会儿,裴定露出了笑容,拿起茶杯对叶雍敬了敬:“尚和,有心了。季庸的下落,我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他看得出来,叶雍的提醒是真心的,他承这一份情,定会告知其季庸的下落。

    但是孟四娘一事,裴定心中有疑虑。

    先前家中的鸟传来了消息,有关孟家被除根一事虽然还没有十分确切,但也显露出一丝端倪,那就是孟家被灭,不仅仅是今上的主意。

    厉平太后宾天之后,今上最为重要的乃是王家、谢家和叶家,孟家这一事,有没有这三家的手笔尚且不知。——他不敢在此事掉以轻心,所以没有将孟四娘说出来。

    于是,他想了想,道:“不说这些事情了,难得你来河东,我定要好好招待你一番。过几天我在家中设宴,以为你接风洗尘。”

    叶雍“哈哈”笑道:“你裴千秋有请,我当然要去的,但这些天不行。我奉了王令,还要去观察使府和刺史府。另外,也想上禹东学宫看看,设宴就迟些吧。”

    他去观察使府和刺史府,当然是为了孟家这样的正事。至于私交嘛,当然可以往后退一点点。

    这些,裴定完全清楚明白,然而有些事情在他脑海中突兀出现,鬼使神差似的,他竟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去刺史府,那岂不是袁瓒等人会知道此事?”

    袁瓒,是闻州刺史。对这个裴家一手扶上去的人,裴定很放心。他脑中突至事情,竟然是闻州别驾郑晁来自永宁侯府。

    永宁侯府的情况,裴定略知一二。若是郑晁知道有这样一位孟姑娘,会不会顺延想到郑姑娘身边的人?一个侯府出现一个陌生丫鬟,怎么都引人注意的吧?

    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孟四娘牵涉到厉平太后的心腹,若是郑姑娘会鸿渚体的事情再传出去,这两事实质都和厉平太后有关,那么……

    郑姑娘危矣!

    裴定心中微微一凛,不明白自己何以这么在意一个姑娘的安危。或许,是因为鸿渚体?还是因为孟四娘?

    他不得而知,脸色便沉了沉,无意识地往窗外看去,目光却立刻凝住了。

    千辉楼外,一个纤细的淡紫色身形转入一条巷子,她身侧跟着一位仆妇和一个丫鬟,身后还有几个人在缀着行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这个,是郑姑娘,他刚刚还在想着的郑姑娘。

    见到他这副样子,叶雍将心神从袁瓒身上移回来,好奇地问道:“千秋,你怎么了?你失神的样子,可是十分难得啊。”

    他说罢,便顺着裴定的目光往外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心中更好奇了。

    裴定为他续了茶水,才回道:“我在看那些流民。袁瓒已经安置了一大批流民,但还有这么多人。看来,关外道情况太不妙。”

    失神么?原来自己的样子是失神啊。

    郑姑娘已经转入巷子了,自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些流民,适才裴定就注意到了,如今说出来,固然是为了遮掩自己失神,也想与叶雍探讨关外道的情况。

    叶雍却对这样的话题没有多少兴趣,意兴阑珊地回道:“关外道不太妙又不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情。这样的事,朝廷自有应对。对了,刚刚你所问的,倒并没有什么,我只说找这样一个人,身份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

    在这一事上,叶雍剔透得很。知道孟家有人出逃一事的人,必知道他要寻找什么人,这是没法掩饰的。

    正巧,他相信孟家之事没有多少人敢沾,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观察使谢澧时朝中有人,或许会知道他奉王令的真相,但别的人,像袁瓒这样的官员,消息并没有那么灵通。

    裴定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只是脸色仍显严肃。

    既然叶雍不在意,那么他便不好再说什么了。郑晁,迟早会知道孟姑娘的事情,这应有祸端。

    在此之前,他得做些什么才是。

    很快,叶雍便道有要事在身,随即就离开千辉楼了。而裴定,则带着属下,仍是坐在四楼靠窗的位置,紧紧地盯着郑衡转身那个小巷。

    千辉楼旁边的小巷,他记得是封住了的,并没有别的出口。

022章 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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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脚处,爬着一些青苔,看起来杂乱无章,青苔的旁边,还顽强地生长着两三棵野草,它们在早春的风中努力向那些青苔靠近。

    这样的巷脚,与河东或京兆任何一条巷子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就是在永宁侯府,也能看到这样的青苔小草。章妈妈和盈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不远处有一堵墙挡着,这巷子并没有出路,姑娘转进这个巷子就是为了看青苔?

    她们不知道,这些寻常的青苔小草在郑衡的眼中,变成了另外的东西。这不是杂乱无章的青苔小草,而是一个个独特的信号!

    这些信号,郑衡太熟悉了!

    这是暗卫的信号,她手中那一支暗卫的信号。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河东道闻州看到暗卫的信号。

    刚才她经过巷口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巷子一眼,就发现了一丝熟悉感。热闹旁、无路巷、灰墙青苔——这太像她暗卫的手法了。

    有这样的熟悉感,她无法不进入这里。然后,就发现了这些信号。

    若不是清楚暗卫的人,是绝想不到这巷子另有玄机。更让她无比意外的,是这些信号所显示的内容。

    “季庸,集善,速救!”

    很明显,这信息是留给其他暗卫的。这么说来,在河东的暗卫起码有两组,一组已经探听到季庸的下落,而且明显出了什么突发情况,所以寻求另外一组的援助。

    从这些青苔和小草的生长情况来看,这信息留下的时间并不长,应该不超过七日。

    更重要的是,这些信号仍然在这里,那就说明另外一组暗卫并没有看到这些消息。

    七日,对于她手中的暗卫来说,时间太长了,若是事先有任务知照,不可能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回应。

    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要么是找到季庸的那组情况太危急,要么是接应那组出了意外。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暗卫,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在河东道的暗卫,究竟有多少呢?

    云端……是否将暗卫交给了老师?

    她原本以为,前一世已没有多少遗憾,早就应该完结了。但不想,前一世所熟悉的东西,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带着无数谜团,令她无法处之泰然。

    她已经成为了郑衡,但她也是慈宁宫中的郑暄。

    季庸、北州宁家和暗卫消息交汇在一起,成为了如今她所看到的情景,或者说是面临的局面。

    她曾以为早已结束的一切,其实只是换了个面貌重新开始。结束与开始,其实没有绝对的限定。

    在看到这些信号的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前世今生,是无法割裂的。她以郑暄的灵魂占据着郑衡的身体,其实就是联合了郑暄、郑衡两人所有的事情。

    这些事情,都与她有关,她无法置身事外。

    此时此刻,在千辉楼旁边这条巷子里,她看到了自己暗卫的消息,就绝不能当作没有看到。

    她看到了这些消息,然后呢?她只是永宁侯府一个丧母的姑娘,手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做些什么?

    郑衡目光倏地变得暗沉,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她曾掌着大宣王朝,可以调动天下十道的官员与军队,但现在,她只能使唤两三个后宅的婢女。

    越是掌握过强大的力量,便越能感受到弱小的存在。

    “哀家,又要重新开始了……”郑衡默默想道,再次看了看那些青苔小草,然后决然转身离开。

    当年她孑然一人,且年幼懵懂,最后还能站在皇朝的顶端。如今的一切,已比她当年好太多了,不过是重走一次艰辛路而已,何愁做不到?

    这一生,只会比前一世更加容易。

    不过……在踏上这条艰辛路之前,她得先办妥暗卫这个消息,先找到季庸再说!

    她紧抿着唇,面色平静地对章妈妈说道:“我们回千辉楼。”

    她说罢,尚未等章妈妈有什么反应,就拐出巷子往回走,直把那几个跟着她的人当作无形。

    那几个人,跟也不是停也不是,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也当没有事情发生那样。——反正大姑娘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也收了大姑娘的钱,彼此心知肚明。

    章妈妈愣了愣,不明白郑衡为何要回千辉楼。她们刚才千辉楼出来啊,姑娘到底在做什么?

    方才,姑娘让盈真去探听流民的情况,后来姑娘又在这个巷子发呆,现在姑娘还要回千辉楼,这样太怪异了!莫不是姑娘被魇住了?

    可是,光天白日,有什么能魇住姑娘?

    章妈妈胡乱想着,盈真倒不觉得有什么。以往,姑娘就是沉闷的性子,她作为贴身丫鬟也猜不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姑娘的眼神虽然可怕,但性子还和以前差不多,她依然猜不透姑娘想做什么,便干脆不猜了,只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做便好。

    这时,郑衡回头看了章妈妈一眼,淡淡说道:“章妈妈,我适才在千辉楼看见了适哥儿的学兄,忘记打招呼了。”

    这话语,虽然听起来是在解释,但满是不容置喙的坚定,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威压。这不是独独针对章妈妈而发的威压,而是久居上位,不怒而威罢了。

    章妈妈顿时僵了僵,在那么一瞬间,她竟感觉姑娘比老夫人还要可怕。然而当她定神看过去时,所见到的仍是往日那个熟悉的姑娘。

    或许,是她看错了吧?姑娘又什么好怕的,老夫人让自己跟着姑娘,不就是怕姑娘太善太小吗?

    如此一来,章妈妈便默然跟在郑衡身后,继续往千辉楼走去。

    且说,在千辉楼四楼中品茗的裴定,目光一直看着巷口的位置。郑衡的身形刚出现,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放下了茶杯,淡淡吩咐道:“既醉,你且去,将我的话语告诉郑姑娘。”

    那名立于他身后的属下点了点头,回道:“五少,属下知道了。”

    既醉立刻转身,正想下楼,便听到裴定吩咐道:“慢着,且等等。”

    裴定看到郑衡竟然往回走,而且,还是往千辉楼而来。她刚刚才离开千辉楼,回来做什么吗?

    裴定怎么都想不到,他所注意到的郑姑娘,随即竟出现在四楼,还缓缓朝他走来!

    (实在不好意思,过年各种亲戚来,人妻太忙了,请原谅!)

023章 选择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其实我不太敢看书评区,请大家尽情砸砖吧,我不躲~~感谢大家!对不起大家!)

    裴定站了起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郑衡朝他走近。

    他身形修长,而郑衡尚未长开,他只能目光朝下,才能与郑衡平视。

    目光朝下,却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事实上,他眼中那一丝惊愕也恰到好处地藏了起来,目光就只有平和。

    平和,就像看着一个熟稔老友朝他走来一样。

    有人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在这个时候,裴定竟然会想到这样一句话,脸色变有了一点异样。如新如故,不过是对着一个见了几次面的闺阁姑娘?这太怪异了。

    然而更怪异的,是郑衡。

    她令章妈妈和盈真留在楼梯处,只身一人走近裴定,而且脸上没有任何娇羞的神色,就好像裴定是熟悉的邻家兄长一样。

    她微微抬头,仰看着裴定,开口唤道:“见过学兄,我有礼了。”

    她明明仰视着裴定,明明说着客气话语,却令裴定身边的既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她是站在台阶之上,并没有比五少矮多少。

    这样的感觉,裴定本人感受得更加清晰。他故意压下目光,就是为了迁就郑衡、与她平视,却恍觉此刻不需如此。

    眼前这身量不高的姑娘,其实与他并无高低差别。

    非关身量目光,势所然也。

    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感到“势”,让裴定心中惊讶不已。他以为,这样永远不会低于人的气势,须得几十年的历练、又须得是高位之人才能有。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颠覆了他的认知。

    随即,他便释然了。

    这姑娘既会鸿渚体,能挥就鸿渚体那种山河重压的气势,还能写出“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旧是山河”之句的人,有这样的气势,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他朝座位上伸了伸手,笑吟吟道:“郑姑娘,请坐。”

    待见到郑衡落落大方地坐下,他的笑意更深了,朝既醉看了一眼,然后既醉便退下了。

    不知从何时起,诺大的四楼,就剩下裴定这一桌了,还是只有年轻的一男一女两个人,仆从都退得远远的。

    章妈妈见到这一幕,声音提到了嗓子眼,几番欲言,却在郑衡淡淡回望一眼后,又止住了。

    这时,裴定已在为郑衡斟茶了,末了还将碧绿茶盏推至郑衡跟前,表达了请她喝茶的意思。

    见到裴定的动作,郑衡笑了笑。她此刻所想的,竟然是感叹河东民风。——比起她昔日治朝下的京兆,还宽松了几分。

    不过……到底是民风宽松呢?还是无暇顾及?——她想到了千辉楼外的流民,这么多的流民在河东最繁华的地方,其实就不太能有严苛的礼教风防。

    衣食足,方能知荣辱。然而,河东又是大宣文地,知礼收礼必是民风基础,如此一来,又太矛盾了。

    河东的许多事情,都太矛盾了。为何会有这样的矛盾?短短三年,河东为何会变成这样?

    裴定看了看郑衡:这个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竟令得周围气氛为之一凝。

    他还没开口,就听得郑衡小声问道:“学兄,先前我看到了一幕争吵,有诸多不解之处,故想向学兄请教……”

    她将刚才黄媚与顾贞的争吵说了出来,末了问道:“学兄,我在佛堂三年,已不知府外事,请学兄解惑。“

    这一下,裴定动作顿了顿,眼中的疑惑便藏不住了。这个小姑娘,竟然想知道河东的局势!

    一个小姑娘,一个刚刚出孝的小姑娘,所询问的,不是别的事情,竟然是河东的局势!这正常吗?

    太不正常了!

    换作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样的询问,首先想到的,会是郑衡患了失心疯。但幸好,裴定并不在“任何一个人”行列之内。

    在学宫西门的时候,他就对郑衡起了好奇,而后经那一首诗和鸿渚体的冲击,已令裴定知道这个郑姑娘并非一般的姑娘。

    这样的询问,太不正常,却又令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果然如此”的感觉。

    从她朝他走来的时刻开始,他就知道她必有所问,但她特意提及了顾家和黄家,那么她想知道什么,就很清楚了。

    “两年前,前闻州刺史顾运玉的子孙卷入贪腐案,子孙皆下狱,皇上念在顾运玉病弱老迈,特许其在闻州养老;半年前,河东观察使赵衍调为光禄寺卿,新任观察使乃谢澧时,门下侍郎谢惠时的胞弟……如此,够吗?”裴定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但声调没有多少起伏,最后那句问话,也并不是在反讽,而是在表达:如果不够,还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

    尽管裴定语调平静,然而内心是有波涛翻滚的。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将河东的局势一一道来,就好像这些局势她是应该知道的一样。

    可是,有什么原因,令他觉得一个姑娘应该知道河东局势?

    大概,除了自己脑子进水,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不然呢?

    他皱了皱眉,脸色竟难得地有了意思懊恼。此时此刻,他完全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好吗?

    他面前的郑衡,被裴定的话语震了震,以致并未注意到裴定内心的矛盾挣扎。

    顾运玉和赵衍不在原位也就算了,但是河东观察使竟然是谢澧时!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三年时间而已,谢家的势力竟如此强大了。

    一个门下侍郎,一个河东观察使,好,好,真是好!

    明明,哀家身死之时,谢澧时尚未出仕,他何德何能居三品观察使之位?

    这个人选,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幸好她一贯神色冷淡,就算心中再惊愕,也不会漏出一丝半点。

    她心中思忖着:谢澧时调任河东观察使,是裴家手笔?

    毕竟,谢澧时是王元凤的倚重门生,而王元凤,则是裴定嫡亲的舅舅!

    谢家、王家和裴家的势力交错混杂,在她是郑太后的时候就看不太分明。现在再看时,同样不太分明。

    她忍不住看向了裴定,这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病弱,唯有那一双乌眸如星耀,流转着一种纯粹的光芒。

    纯粹……像裴家子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有纯粹的目光。不然,抗不住三代不仕。此刻裴定的纯粹,只是在说明河东局势的真实性。

    下一刻,郑衡低低笑了出来,为自己刚才不由自主的多疑感到十分可笑。

    她既重返千辉楼找到裴定,心中早就有了选择,早就有了判断,缘何因为一个谢澧时而有所反复?

    哀家,多疑了。

    曾端坐在宣政殿的皇位之后,曾执掌着大宣的朝政,她尽管努力清明自控,仍是会多疑……

    多疑,其实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信任,是多么玄妙的字眼,她不会对一个不甚熟悉的人信任,不管她是郑太后还是郑衡。

    她很清楚,她死过而返生,她在永宁侯府无势力,她发现了暗卫的紧急情况,这就是她来找千辉楼找裴定的原因。

    或许,还有些旁的。是老师说过裴定非池中之物?又或许,是折服于裴家三代不仕的决心?

    抑或是,是因为眼前的裴定?

    前世颠沛流离之前,她还学不会相人,以致生受了那些经历;但后来她入了宫,看人已有九分准了。唯一的错漏,就是至佑帝了。

    帝王江山,非人力所能穷尽,尽管有了错漏,她也并未觉得有多少遗憾。

    若非再活一次,若非还有修正的机会……

    她流转着目光,掠过千辉楼外徘徊不止的流民,再看了看楼内则是为她斟茶的裴定,坚定了来千辉楼的决心。

    连暗卫都断了联系的事情,在河东道这里、她唯一可以寻求帮忙的人,就是裴定了,这是情势所令她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既然是唯一的选择,便无甚思虑的必要了,就只有这一个而已,就只能这样做而已。

    良久之后,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学兄,你知道集善街吗?我有一件事,想请学兄帮忙……”

024章 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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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庸,在集善街。

    这是郑衡写下的字,是她从暗卫那里得到的消息,也是她想借助裴家的势力打算做的事情。

    既然暗卫和季庸都困在了集善街,另一组暗卫也出了事,那么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先找到季庸、将他救出来再说。

    暗卫为何会和季庸在一起?季庸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离开禹东学宫?孟家之事,与季庸离开又有何关系?这些疑问的答案,关键就在季庸。

    况且,孟瑗现在还在永宁侯府,她既答应为其找到季庸,便不会食言。

    裴定看清楚这些字后,眼眸微微一缩,惊愕再也藏不住了。裴家和朝廷发散人力都没能找到的季庸,她怎么会知道集善街?

    他看着郑衡缓缓倒出茶水泅过那些字迹,久久没有说话。——太多震惊疑惑,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郑衡知道裴定的惊讶,却笃信裴定不会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不管在她还是在裴定看来,她都没有拿这事来开玩笑。

    至于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无可说。但如此一来,裴定必是心中有疑,或许她以后都会被裴家所关注了。

    无妨,哀家写出鸿渚体后,就已料到日子不会平静了。多裴家的关注,倒也没有多少问题。

    裴家,总不能入永宁府后宅来关注她吧?

    裴定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总觉得她眼神太空了些,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起季庸下落这样的大事,能不能别像说今天的茶水很好喝一样?

    裴定此刻最大的感觉,竟然是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淡定,颇为心塞。

    他为郑衡拿过另外一个茶杯,又为她斟了茶,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没有问这消息的真假,也没有问这消息的来处,只是好奇为何郑衡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毕竟,他与她只在明伦堂见过一面。

    就连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在明伦堂说出来。郑姑娘是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学兄?

    如果是普通学兄,那么拿季庸的事情也没办法……

    郑衡的目光落在裴定腰侧,忽而想起了老师那句“小样,别以为换了衣服我就不认得你了”的笑话。病弱面容、腰悬墨玉印,裴定到底有多心大,才以为别人认不出他?

    顺着郑衡的目光,裴定便什么都明白了,不禁笑了笑。

    墨玉印,的确是很好认,他日日********,倒忘记有这一事物了。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奇怪,裴家嫡枝只有他有墨玉印的事情,并没有很多人知道。

    郑衡张口,解释道:“我娘亲,出自北州宁家,曾和我说过墨玉印的事情。”

    宁氏已殁,北州宁家已败,她这些说辞便无从深究了。裴定是否相信这番说辞,那并不重要。

    只要她能找到季庸,那便足够了。

    郑衡展了展眉,正想开口告辞,便听得裴定说道:“其实我正有要事告诉郑姑娘,不想郑姑娘却来找我了。这一事,正和季庸有关。朝廷派了官员来闻州找一个姑娘,这姑娘前御史大夫孟瑞图的孙女,会通过刺史府和观察使府的力量……”

    裴定将叶雍来闻州之事说了出来,他相信自己说得那么详细了,聪慧的郑姑娘必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孟家在冀州被灭门,当中牵涉了太多内幕。无论如何,他都要先保护孟家唯一的血脉,即使是将叶雍的话语透露了出来,那也只能这么做了。

    裴定指了指远处的既醉,说道:“这是我的属下既醉,郑姑娘若是有事情不便出面,可以让既醉代为帮忙。”

    他没有明指孟姑娘就在永宁侯府,说到底,当时他在学宫西门的银杏树后看到那一幕,到底有些不妥……

    郑衡立刻便明白了裴定所指。朝廷会通过刺史府的力量,那么便会通过闻州别驾郑晁。如此一来,孟瑗留在永宁侯府,便不安全了!

    随即,她眼神一凝,看向了裴定,问道:“当时,学兄在学宫西门?”

    不知为何,裴定竟觉得郑衡的目光甚是锐利,就像能穿透人心一样。他直了直身子,正色道:“抱歉,我当时是在银杏林里休息的,并无意窥视……”

    说起来,他比郑衡一行人来得还早,等到他听到声音时,却不好意思走出来了。到底,隐于人后非君子所为,这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听到裴定这么说,郑衡目光柔和了不少,摇头道:“无妨。”

    她不甚在意这些细枝末叶,适才下意识望向裴定,只是没有想到当时学宫西门罢了。

    她更看重的,是裴定此时的提醒。这一份善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足以抵挡之前的猜忌。她相信,裴定此时的提醒,并不是仅仅是因为她。

    更多的,或许是为了孟瑞图。

    孟瑞图以鲜血为培土,看来不用十数年,只是三年便有了生机。而且,还远在河东道这里。

    如此一来,倒让她感到一丝欣慰。

    只是,朝廷有人来查孟四娘?几乎是瞬间,她便想到了在千辉楼出现的叶雍,想必,朝廷派来的人就是叶雍了。

    叶雍现在身居何官职?朝廷这么急着要找到孟四娘,是为了什么呢?

    郑衡眸光闪了闪,总觉得围绕在她身边出现的这些事,似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她看不清楚。或者说,少了最为关键的线索——到目前为止,她都不知道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若说是因为她宾天而清算,那么为何要等到三年之后才清算?

    或许,只要找到季庸、问清楚孟瑗,她才能知道答案了。

    与此同时,先前离开千辉楼不久的叶雍,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025章 搜查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他微微笑着,带着世家子的气度,又带着刑部官员所特有的一丝煞气,让人无法质疑他的话语。

    听到他这么说,郑晁看了看身后的数十守卫,然后说道:“那么,便按照计划,逐户搜索了。”

    “劳烦郑大人了。对了,后宅也要仔细搜查,但切不可惊扰女眷们。”叶雍这样说道,脸上仍是浅笑着。

    这句话乍听起来有些矛盾,既是搜查后宅,夜半时分又怎么不会惊扰女眷呢?但叶雍早已想好对策,还特地找找来了一些能干的娘子,就能避免不少麻烦了。

    这一次搜查必然会引起大动静,但叶雍相信自己收到的消息,季庸必是躲在了集善街!

    如果在平时,他会将集善街每一户都搜查得清清楚楚,还不会惊动任何人。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季庸随时会离开集善街。

    季庸关系着孟家,而皇上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孟家的人——不论生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叶雍不敢有所拖延,便借助了观察使府的力量。

    谢澧时有一个门下侍郎的兄长,自是知道他奉王令而来的事情,但让他意外的是,袁瓒也二话不说就将守卫借给他了,还及时下了命令。

    “袁瓒……”叶雍默默想道,开始思考袁瓒这么顺应的原因。

    袁瓒能就任闻州刺史,背后肯定是有人的。但袁家是贫寒人家,数代姻亲也少有出仕的,又不曾听闻袁瓒有得力的门师学兄。这背后的人是谁……叶雍还没确定是谁。

    但在闻州这个地方,能安安稳稳任职、并且能有政绩的,多多少少和裴家有些关系。

    袁瓒这么爽快地下命令,是看在裴家的份上吗?

    但叶雍来不及深思下去,此时守卫们已按照先前的分工,开始进入那些人家,并且陆续引起了一阵阵喧闹。

    在这些喧闹响起来的时候,叶雍带着几个下属,动作迅猛地走进了其中一家的大门。

    这一家,主人同样姓韩,是一个夫子,教着十来个学生,都是城中商贾的小孩。

    从闻州府所提供的户籍资料中,叶雍凭着在刑部任职的敏感,很快就注意到这一家了。

    夫子,尊文敬文,就会有收留季庸的前提。况且,这里进出的是小孩居多,又没有什么女眷,反而更利于躲藏。

    由上种种原因,叶雍便决定亲自搜查这一户人家。——他的感觉很少会出错,以往也帮他破了不少案,他冀望在这里也能有所发现。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能在这里发现季庸,那名韩夫子,只是一个惊慌畏惧的普通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当说起“季庸”这个名字时,韩夫子脸色没有变化,说明他不知道谁是季庸,更不曾收留过季庸。

    叶雍在刑部那么久,一个人是不是说真话,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这样的结果,令叶雍颇为不悦,脸上的笑容便隐了下来。他的判断,竟会出错了?

    除了他之外,他带来的那几个精于勘查的部属,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叶雍皱着眉头说道:“派两人守在这里,好好陪着韩夫子……”

    即使暂时没有发现,他也不会罔顾自己的感觉。这户韩家,他不能轻易绕过去,慢慢审查便是。

    忽然间,一声急促尖锐的呼喊传进了叶雍等人的耳朵,就算在一阵阵喧闹中,这尖喊声也特别明显。

    这呼声,是有人在喊救命!

    “啊……救命!”“啊……救命!”

    叶雍微微变了脸色,带着几个下属,飞速朝呼喊声那里跃去。

026章 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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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出呼救声的地方,是离韩夫子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当叶雍带着属下赶到那里的时候,就看到几个闻州守卫正与一行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这是什么情况?发出救命呼喊的又是谁?

    一个守卫急急开口道:“叶大人,我们想要进入后院搜查,这些人却怎么都不让,还打了起来,他们自己还喊救命……”

    事实上,守卫也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原本在搜查前院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就在他们打算带着娘子们进入后院时,就有人拿着棍棒冲了上来。

    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些人边打还边喊救命,就好像是守卫欺负了他们一样。天知道这是颠倒着来了!

    闻言,叶雍看向了那一行人。那一行人,粗犷且强壮,看样子是护院之类。最前面站着一个年轻人,衣着倒是光鲜,但脸上带着潮白,眼中还含着一抹骄横,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的纨绔子。

    说起来,集善街这里也有不少有钱人家,这年轻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会儿,年轻人开口了:“大半夜的,你们这些守卫想进入后宅?是有何居心?有两府的命令?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不直接将你们打出去就是好了!”

    末了,年轻人还嘲讽地看了一眼叶雍。叶大人,闻州哪有什么叶大人?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叶雍没有着官服,心中更确定这是一群半夜入室的歹人了。

    叶雍正想说什么话,就发觉光线明亮了不少,随即便听到“啪”的一声响,他抬头便见到一束火光闪耀开来。

    叶雍眸中精光大盛,高声喊道:“不好!是调虎离山之计!追!”

    与此同时,他身边有几个暗影,飞一般地朝火光处掠去,瞬间不见踪影。

    那年轻人也看到了这火光,目光一下子呆住了。高空火光,必是某一种信号,胆敢半夜发这样的信号,莫不是这些人真是奉令半夜来搜查的?

    那他公然对抗,那不是找死?这下糟糕了……

    而在远处,在火光出现的地方,已经有几个闻州守卫倒在地下了,还不住地痛苦呻吟着,边上则是几个提剑滴血的蒙面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中间,还有一个灰衣中年男人,脸孔瘦削,鬓角已有些斑白,眼神却相当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这应该是在某处教习之地,而不是在暗夜厮杀场。

    这个中年人是季庸,这三个月来已经见惯了各种血腥生死的季庸。眼前这一幕,又怎么能让他色变?

    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到现在的平静无波,他经历了太多的东西,有太多人为了他付出了性命。在这三个月里,他从以往讲着“商闻之矣,死生有命”的先生,变成了一个“既知死,更要生”的百姓。

    正是知道了死亡会随时来临,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而且,还要在某些人咬牙切齿中痛快地活着。

    有人不是要他死、要孟家死吗?他偏偏要活着,还要活得好,活得比这些人都好!

    这三个月,他对人生的感悟,比过去三十多年的感受还要深。

    虽则这三个月令他两鬓染白,但他的精神反而更好了。就算被这些黑衣人护在中间,也感受不到他的羸弱姿态。

    在先前那几个护着他的人没了性命之后,这些人找到了他,并且说了一句话,他便只能跟着这些黑衣人离开了。

    这些黑衣人说:“孟四娘来了河东,正在等你。”

    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他们走。在那个瞬间,他无法判断这些人是来保护他的,还是来劫持他的。

    为了孟四娘,不管孟四娘是安全还是危险,他必须跟着他们走。

    但很快,他就判断出这些黑衣人是来保护他的。因为这些黑衣,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先前护着他的那些人一样。而且,与这些黑衣人来争夺他的,是官府的人。

    季庸一直都记得,追杀他的人,多半是官府的人。

    原本,他只是禹东学宫的一个教书先生而已,若不是因为他的座师是孟瑞图,若不是因为他秉承着孟瑞图的意愿,官府也不会追杀他。

    孟家……

    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季庸想更多了。在这些闻州守卫倒下之后,那些黑衣人片刻也没有逗留,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夹着季庸,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待叶雍身边那几个暗影赶到这里的时候,也只发现倒在地上呻吟的闻州守卫。此外,就没有旁人。

    而且一点点痕迹都没留下,在这火光闪耀的集善街,那些人就这样消失了,无处可寻。

    集善街仍是响起一阵阵喧闹,但他们知道,这一各狭长的人字形街道,他们想要的人已经离开了。

    季庸,的确是藏在集善街,但人已经被带走了

    到底是谁,劫走了季庸?

    叶雍看着那几个倒地、却没有性命之碍的闻州守卫,脸色都变了……

    天已经亮了,集善街这一场搜查,也暴露在日光之下。

    两府的命令、众多的守卫、半夜喧闹……这些迅速在闻州城中传开去,尽管闻州百姓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许多人都知道昨夜集善街有了一场骚乱。

    幸好,这场骚乱时间不长。据说,在天空出现火光之后,闻州守卫就陆续离开了集善街。

    一大道,闻州府衙的大门就打开了。刺史袁瓒、别驾郑晁等刺史府官员早就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里的,还有观察使府长史黄承林,脸色相当难看。

    当然,在刺史府议事厅里面的,还有叶雍。

    这些官员齐聚,自然是为了昨晚集善街的搜查事情

    那一场骚乱,在百姓中议论纷纷,虽然名义上抓到了几个悍匪,但谁都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实情是怎样,大家心知肚明。

    尤其让某些人窝火的是,明明已经发现了季庸的踪迹,最后却让他逃掉了!

    袁瓒此来,是为了听取昨夜的报告。他昨晚在府中安歇了一夜,领闻州守卫出任务的是郑晁,名义上,他总要出现一下。

    至于叶大人口中的王令,谁知道呢?

    比起袁瓒的淡定,黄承林的脸色就可以用暗沉来形容了。他固是因为谢澧时的命令而来,但同时,也为了他的外侄。——昨晚意图阻拦闻州刺史府的纨绔子。

    那招调虎离山,有人怀疑他外侄参与其中,目的是为了拖住闻州守卫的脚步。听到这个说法后,黄承林想撕了他外侄的心头都有了。

    夜里玩便玩,喝酒便喝酒,怎么会卷进季庸这一事呢?

    清了清嗓子,黄承林首先开口道:“昨晚一事,具体到底如何?我奉谢大人之令来问个清楚……”

    叶雍也在刺史府的议事厅,脸上没有带笑,平时那个令人倍感亲近的左颊笑涡,令他看起来更加肃冷。

    他并不在意郑晁和黄承林的说辞,萦绕在他心头的,仍然只有一个疑问。

    到底是谁劫走了季庸?能清楚季庸下落、又没取守卫性命的人,是谁?

027章 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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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动静为何会那么大?裴定要去救季庸,必是悄无声息。那么,昨晚在集善街行动的,除了裴定之外,还有谁?

    在听盈真等人说起夜空有火光之后,她便猜到了集善街还有谁。敢在半夜发起信号的,就只有官府的人。

    这么说,官府的人也发现季庸的下落了。那么大的动静,必是两府共同下的手笔。至于捉拿悍匪这样的说法,只有普通百姓才会相信,郑衡一点儿都不信。

    那么,裴定的动作是否够迅速?是不是救走季庸了?

    这些,郑衡并没有答案。对于集善街,她只知道是善长人翁居住的地方,但那里有多少人家、具体情况如何,因此将季庸带走会遇到什么事情,她却不清楚。

    幸好孟瑗还在永宁侯府,她只须等待,便能够知道答案。

    季庸与孟家背后到底关联着什么,这应该就是季庸被迫离开禹东学宫的原因,也是朝廷要找到他的原因。这个原因,就连今上都感兴趣,底下还有谁不感兴趣?

    裴家,自然不例外。裴定身边那个名唤“既醉”的属下,总会联系她吧?

    想到这,郑衡眸光亮了亮。《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想必,裴定身边还有一个名唤“既饱”的属下吧。

    醉且饱,其实是德是福。这样的名字,倒有些意思……

    正这样漫无边际想着,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便响起来了,随即她便听到了盈真在门外禀道:“姑娘,二夫人请姑娘去前堂,道是天工坊的给姑娘送首饰来了。”

    听到盈真这么说,郑衡微微笑了笑。天工坊的首饰……这是昨日在千辉楼约好的事情,这是裴定的人送消息来了。

    能这么及时送来消息,不管季庸是否被救出,裴定的动作都很迅速,她所托,找对人了。

    整了整衣裳,郑衡离开了长见院,脚步依然不疾不徐。

    前堂里,谢氏端着茶水,细细打量着那自称是天公坊的娘子,脸色十分和悦,看起来甚是亲切。

    天工坊,是一间专门制作首饰的店铺,在闻州相当出名。闻州刺史府送往京兆的贡品,有不少出自天工坊,朝廷还给它颁发过“巧夺天工”的匾额。

    闻州的官员夫人,出席重要场合所佩戴的首饰,必是出自天工坊。现在,这天工坊的娘子,说给衡姐儿送来首饰?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现在管着永宁侯府,外人来访一事必须先禀告她。按理说,送首饰来的人并不能轻易进入永宁侯府,但因为是天工坊,谢氏在踌躇片刻后便令人将这娘子放了进来。

    她倒想看看,这首饰是怎么回事。衡姐儿刚出孝,昨日才出府,就算去天工坊定制首饰,也只有一天时间。天工坊怎么这么快就给她送来首饰了?

    郑衡来到前堂的时候,就见到谢氏这么温婉地笑着。而在她的下首,则站着一个面相朴实的娘子,其手上还捧着一个盒子。

    这娘子虽然是站着,然而腰身并没有弯下,不卑不亢的样子。

    匠人在大宣的地位相当低下,但天工坊经常为达官显贵制作首饰,技艺精到一定程度,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因此,在面对永宁侯这样的人家,这娘子便落落大方,倒比宫中的司珍强上百倍。

    像谢氏这样的官员夫人,无论出席什么场合,都要有与之相应的首饰,仰仗天工坊是理所当然,自然不会对天工坊的娘子傲慢。

    这世上的人,哪一个其实都通透。

    见到郑衡来了,谢氏扬起了笑容,说道:“衡姐儿来了,这是天工坊的娘子,说是你在那里定了首饰。婶娘倒不知道,衡姐儿快快来看看,是什么首饰。”

    谢氏这样的话语,令盈真等丫鬟都一愣。前些天,二夫人眼中根本就没有姑娘的存在,这会儿怎会这么热切了?她们觉得太奇怪了。

    郑衡走近那名娘子,边回道:“昨儿是去了天工坊一逛,原本只是去看看的,看现在时兴什么的。不想,那里的掌柜说娘亲生前在那里定了首饰,我便差他们今日送来了。”

    天工坊的首饰定制需要时日,她昨日去天工坊,时间根本来不及。但说辞合理,这就太容易了。

    听了这些话,谢氏眼神不变,只是说道:“原来是大嫂定制的首饰啊,难怪……不过,我也不曾听说大嫂在天宫刚定了什么首饰。”

    “如此,我也不知道了。那里的掌柜就是这么告诉我的。”郑衡的语气依旧依旧淡淡。

    婶娘这个称呼,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索性便没用什么称呼了。

    哀家的婶娘,该是哪一个老王妃,估计也没有多少还活着的了。

    这时,天工坊的娘子说道:“夫人,是这样的。因为三年多前我们也换了掌柜,这首饰前不久才翻出来的。我们还想着什么时候给府上送来,恰好郑姑娘就去了天工坊。延迟了这么长时间,为表歉意,这一次首饰便不收任何费用。”

    天工坊既然巧夺天工,里面的首饰造价当然很高,听到不收任何费,谢氏甚是惊讶。

    天工坊不收钱,这可是相当少有的。

    到底是什么首饰?

    这会儿,那个娘子见郑衡来了,自然把首饰盒子打开了,里面的首饰便现于所有人眼下。

    这是一支玉钗,中间有金线缠绕,是很典型的一支金镶玉款玉钗。那材质,看起来也不像是名贵的和田、昆仑等于玉石。

    这么简单,又不名贵,的确是出身军中的宁氏所喜欢的风格。

    那个娘子点了点金色的地方,说道:“姑娘,这首饰并订单在此了,这事是天工坊延误之故,还请姑娘原谅。”

    那娘子拿出了一章泛黄的的单据,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三四年前的东西,的确是如此。

    郑衡露出了笑容,目光看着那娘子的手指,回道:“我知道了,有劳。”

    她正想吩咐盈真接过首饰盒子,便听到谢氏说道:“这个玉钗看着倒是让人欢喜得紧,且让我看看。大嫂的眼光,一向很好。”

    这么一说,她便是要看这玉钗了。或许,是想发现这支玉钗有什么不妥。天工坊无端端送来的玉钗,已经引起她的疑心了。

    郑衡朝那娘子点了点头。这本也没什么不可以给谢氏看的,就算是给谢氏看,她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果然,谢氏拿出了那支玉钗,放在手中细细观赏,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无论怎么看、怎么掂量,这都是一直很普通的玉钗,和她以往见过的没有太大差别。

    很快,谢氏便将玉钗放回了首饰盒。虽然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她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昧下这个玉钗。昧下侄女首饰这样的事,她还做不出来。

    如此,郑衡便带着天工坊送来的首饰,慢悠悠地回到了长见院。

    令盈真等人守在房间外,郑衡拿出了这个玉钗,然后……直接将玉钗一折。

    “啪”的一声响,玉钗自然成了两截。但是仔细一看,那玉钗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张纸条。

    这种传递消息的方法,若是在宫中,肯定瞒不过内侍宫女的耳目。但永宁侯府中的,都是普通人。还有人敢折断这支玉钗不成?

    不普通的,就只有郑衡这个活了两世的人。她正好知道这样的传递方式。

    这个方式,是昨日裴定对她说的,说会让天工坊的人上门。

    不知是天工坊与裴家有关,还是裴定另外找了人来冒充天工坊的娘子。

    总之,郑衡收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季庸,是被裴家救走了。这纸条还说待郑衡去学宫之时,会有人来接走孟姑娘。迟些会有人来接走孟姑娘。

    细细看着这纸条上的字迹,郑衡露出了笑容。

    既然季庸已经安全了,那么便不急了。

    过几天,她便要去禹东学宫了。

028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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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周典有意将郑衡留在禹东学宫。在裴定的建议下,他将郑衡留在了游学。并且,允许郑衡一旬去一次学宫,还能不唤禹东学宫的先生为老师。

    这是特例,禹东学宫数年不见的特例。

    但幸好,除了当时在明伦堂的几个人,并没有别的人知道这特列。

    就连章氏和谢氏等人,也只是知道郑衡入了禹东学宫,还想当然的以为她进的是禹东女学。

    现在,十天很快就过去了。在天工坊送来首饰后不久,周典将郑衡的入学书送来了永宁侯府。

    其实,禹东学宫录取的学生,以往都是在禹东学宫大门前公布,类似于贡院张榜这种形式。入学书这个东西,还没怎么听说过。

    如今周典特地差人送来这入学书,一是为了提醒郑衡记得及时去禹东学宫;二也是为郑衡提供一个出永宁侯府的明证。

    郑衡接到这个入学书的时候,不禁有些讶异。据她所知,周典并不是这么妥帖细心的人,怎么会有这封入学书?

    但看到这封入学书中夹杂着孟瑗的消息,她便知道这入学书是出于谁手了。

    难怪,裴家得称宰相世家。这裴家人行事,非一般的周到细心。

    对裴定这个人,她又多了一分了解。

    对于去禹东学宫这件事,她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出府的理由,她感到很省心,自也高兴。

    禹东学宫是河东道文地,既然入游学已经成为定局,她便想趁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禹东学宫。哦,应该说,是了解禹东学子们。

    这些学子,乃是朝廷将来的栋梁,当中有多少可造之才?

    审人相人,已经成为深深刻到郑衡骨子的习惯。在禹东学宫这种人才荟萃的地方,这种习惯更加无可隐藏。

    因此,在看到这封入学书之后,郑衡便对禹东学宫起了兴致。

    更何况,她还要趁此机会,将留在永宁侯府的孟瑗送出去。

    集善街的喧闹已经结束,但官府既无所得,那么就会更加在意孟瑗的下落,观察使府和刺史府的动作,想必陆续有来。

    郑晁身为闻州别驾,迟早会知道孟瑗的事情。至于他会不会将府中的陌生丫鬟和孟瑗联想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无论如何,孟瑗是不能留在永宁侯府了。

    昨天,她陪章氏用膳的时候,已经提了将孟瑗带出府中的要求,并且说,这是祭酒大人夹杂在入学书中的要求,或许是因为季庸有了消息。

    听到是周典的要求,还是因为季庸的消息,章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衡姐儿,既是祭酒大人的要求,那只会是一件好事。孟姑娘留在府中,或许并不当。”

    尚未等郑衡说什么,她又继续问道:“衡姐儿,那个学兄是否可信?”

    那个学兄,自是指裴定。--千辉楼的事情,郑衡半真半假地向章氏描述了,包括裴定的身份。

    裴家在闻州、河东道的影响,章氏太清楚了。季庸和孟姑娘这一事有裴家参与,的确比永宁侯府好多了。

    或许这个老妇人心中也存疑,但她心底很清楚孟瑗留在府中非长久之计,尤其是有了周典和裴家的缘故,她表现出一副“就是如此”的样子。

    “祖母,可以信的。再说,学兄一家也不会图我们什么。”郑衡如此说道。

    是啊,裴家为何要与永宁侯府过不去呢?真正让章氏感到危险的,也只有永宁侯府的人了。

    听郑衡这么一说,章氏便略略提点了几句,吩咐章妈妈和盈真跟随伺候,旁的,便没有多说了。

    永宁侯府的马车,像十余天前一样,载着郑衡朝禹东山驶去。只是,速度比上一次快了很多。这样的情况,才是正常的,毕竟禹东山平时较少人迹。

    这一次送郑衡去禹东学宫的车夫,依然是谢氏所派,当然是存了监视郑衡的意思。

    可惜的是,尽管这个车夫相当精明警觉,在马车行进在禹东山的时候,他只感到脖颈突然一冷,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与此同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马车内的人自是知道马车停了下来,章妈妈和盈真两人在一刹那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随即,章妈妈便开口说道:“姑娘,奴婢下马车看看……”

    “不用了,这是有人来接孟姑娘了。孟姑娘,下车吧。”郑衡如此说道,阻止了章妈妈的动作。

    孟瑗立刻便动了,边说道:“姑娘,多谢了。”

    更多的话语,早就在出府之前已经说了,此刻离开之际,没有什么可说的。孟瑗这一句简单的话语,其实蕴涵了无尽的感激。

    郑衡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等待着马车再次启动。

    章妈妈和盈真已经呆愣了,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知道马车停下来,姑娘是提前知道的,就连那个孟姑娘,也知道了。

    太奇怪了,就像在千辉楼一样,太奇怪了!

    可是,她们身为仆从,知道这些事情必是老夫人和姑娘的安排。不然,姑娘就不会如此平静。

    早几天,当章妈妈将千辉楼的事情禀告给章氏时,章氏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情,衡姐儿都已经告诉过我了。这是禹东学宫的学兄,是为了帮忙而来。”

    既然老夫人都知道姑娘的事情,章妈妈便没有多说了。

    果然,下一刻,郑衡便说道:“这些事情,祖母是知道的。你们放心。”

    听了这些话语,章妈妈和盈真便渐渐回过神来,更是没有什么话了。

    而且,不久之后,马车便动了。车夫也并没有上前问发生了合适,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事实上,车夫的确觉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甚至不知道已经已经昏迷过去了。这马车停留之事,郑衡等人根本不会对他说。

    马车一路平安地驶进了禹东学宫。在郑衡出具了禹东学宫的入学书之后,禹东学宫的正门便打开了,仅容郑衡一个人过去。

    禹东学宫,没有一个学子是带着丫鬟小厮的。不然,郑适就不会受人欺负而无能为力。

    学宫里面,有专门为学子们配备的管事。为了让学子们专心求学,饮食换洗等事宜,其实有人打点,并没有太过不便。

    当然,这些管事不如自己家中的下人来得方便可信,但学子们既入了禹东学宫,便是为了求学,旁的,便只能将就了。

    吩咐章妈妈和盈真在禹东学宫外,郑衡便入了禹东学宫,径直朝明伦堂走去。

    不想,明伦堂里面除了周典和郑适,还有不少人。

029章 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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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比郑衡美丽的姑娘,她见过不少。真正让她警觉的,却不是这美丽,而是掩藏在这美丽下的气度。那双漂亮凤目的平静,就好像已经经历过沧海桑田了,能够感知万事万物。

    在那么一瞬间,裘先生感觉在这一双凤目下,一切都无所遁形。而郑衡,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真是……见鬼了!

    不得不说,裘先生某种意义上真相了。同时不得不说的是,裘先生毕竟是女学首座,这么深的警觉,足够让她冷静克制。

    在打量完郑衡之后,裘先生露出了笑容,道:“你就是郑衡……很不错!难怪比试能赢了。说起来,你应该入禹东女学的,却入了游学。我正就此事与祭酒大人商量呢。”

    郑衡也露出了笑容,心想道:你也很不错,这么快就敛住了心神,成为女学首座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这裘先生的话,倒为她解了某些疑惑。周典和裘先生都提到了那场比试,想到其先前的不满不悦,这裘先生应该是为女学、为贺德而来了。

    周典默许裘先生这么说话,虽然并没有什么恶意,多少存着试探的心思。——这就让郑衡有些腻味了。

    她既露了那一手鸿渚体,就料到周典会有所试探。但这是她第一天入禹东学宫,周典何必这么心急?难道说,这十日来禹东学宫又出了什么事,以致周典这么心急?

    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觉得有些不悦。哀家都不急呢,你们急什么?

    郑衡眼底那一抹暗意,周典看到了,半解释地开口道:“裘先生正与我说,想你入女学。你意如何?”

    他这话一落,他身后两名弟子便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们看来,能入禹东学宫就是幸事了,况且老师身为学宫祭酒,只有严肃冷淡的份,但现在竟一副商量的语气,让这个姑娘挑选哪一学?

    什么时候,禹东学宫也像街头白菜一样,可以挑来拣去了?这两个学子表示世界变化太大,他们有些适应不了。

    就连裘先生,都奇怪地看着周典,心想莫不是周典真这么维护这个姑娘?

    唯有郑适一点都不感到诧异。祭酒大人的妥协,他先前已经在明伦堂见过了,他此刻只为郑衡感到高兴。

    郑衡微笑地看向周典,回道:“若是能和先前说好的一样,我在女学或者游学都可以的。”

    说好的一样,自是指不称老师、一旬入学一次。如果裘先生允许这样的条件,她真心觉得在哪一学都没有太大差别。

    郑衡的话语,在周典意料当中。他朝裘先生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她还是只能留在游学了……”

    裘先生迟疑半刻,谨慎地答道:“莫不是她入禹东学宫,还因为什么条件?大人且说说看,女学说不定可以应承。”

    周典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郑衡一眼,才说道:“不,她只能留在游学,留在明伦堂这里。”

    他差点忘了,要将郑衡极力留在禹东学宫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旁的人。估计郑衡本身,并不愿意来学宫,不然怎么会提那样的条件?

    周典有些郁闷了,他引以为傲的禹东学宫,却被人这样嫌弃,颇伤人心啊。

    然而,裘先生却说道:“其实,郑姑娘入哪一学都没有关系。我只有个要求,迟些日子的甘棠雅集,请郑姑娘一定要参加。今年,宫中会来人的……”

    听到裘先生这些话语,郑衡平静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030章 甘棠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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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衡真正在意的,并不是甘棠雅集,而是宫中来人。

    在眼神有动的那一刻,郑衡心想的是:宫中为何派人千里迢迢来河东、会派何人前来?

    说到底,甘棠雅集是什么东西?她不曾记得,禹东学宫有什么雅集!究竟是什么雅集,竟令得宫中特意派人来?

    郑衡看向裘先生,说道:“甘棠雅集,是什么?”

    闻言,裘先生诧异地看了郑衡一眼。她还真没想到,像郑衡这个年纪的姑娘,会不知道甘棠雅集是什么。随即,她想到弟子贺德说过郑衡不久前才出孝,心下便了然。

    “甘棠雅集,主要是姑娘们参加的,意在以文会友,是为了展示姑娘才艺,这是三年前宫中贵人指示发起的,不仅河东道有,其余九道都有……”裘先生如此说道,将甘棠雅集一一道来。

    这个雅集之所以名唤甘棠,是因为《诗》有《甘棠》篇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这一篇其实是赞美召伯、感其政德之意。因此,甘棠雅集所展示的才艺,不止包括琴棋书画等技艺,也特允许姑娘们论政议德。

    论政议德,这本是世间男子所能做的事情,但是因为这甘棠雅集,姑娘们也能参与了,并且得到了皇家的允许。

    难得地,郑衡有些怔忪。她崩天才三年而已,大宣竟能开明若此了吗?昔年朝臣指着她鼻子骂“牝鸡司晨”,如今竟有这甘棠雅集?

    或许是见到郑衡的怔愣,裘先生提高了声音说道:“各大道能在甘棠雅集扬名的姑娘,最后都相当不凡。宫中的贤妃,就是江南道甘棠雅集的魁首。她所说的女德诸论,最后还集结成书了;还有许多官员夫人,都是在甘棠雅集出来的……”

    听到这些话语,郑衡迅速反应过来,脸上的失望几乎掩饰不住。

    甘棠雅集,所出的莫不是女德诸论,又或许是哪家官员夫人。那么,这和赏花宴有什么不同?

    打着议政论德的名头,实则还是为了挑选合适的婚嫁对象。只是,这一次高明些,经由甘棠雅集出来的,多半是正妻宗妇。这么说,宫中发起这个雅集,目的在此?

    她还以为,既取名为甘棠,那么便和赏花宴不同,可以展示姑娘们并不输于男子的眼界和本事。她还以为,宫中发起这雅集的人,是为了姑娘们的野心,就像……她曾经有的野心一样。

    原来,还是她想多了。甘棠雅集,只有个名号而已。

    郑衡脸上的失望太明显,以致令周典多看了她两眼。郑衡给他的感觉一向是平静冷淡,这失望现于她脸上是极不寻常的事,让人觉得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周典做了这么些年学宫祭酒,一眼就知道郑衡的失望从何而来,不由得起了惜才恻隐之心,淡淡说道:“裘先生说得没有错,甘棠雅集可以议政论德,在此之前虽然没有姑娘做到,但并不代表着以后没有姑娘这么做。”

    这淡淡的声音里,明显带有安慰,还有一丝丝隐藏的期许。

    郑衡朝他笑了笑,这一次眼神并没有那种暗意了。

    裘先生听了,脸色变了变,随即非常和悦地说道:“是啊,祭酒大人说的是。我曾听祭酒大人说郑姑娘笔力非凡,必是胸有沟壑,所以甘棠雅集一定要参加,要真是论政议德,那可是继承太后娘娘之志了,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喜欢的……”

    她极尽所能地说了甘棠雅集的好处,生怕郑衡不感兴趣似的。

    郑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裘先生相邀,这个甘棠雅集,我很想参加。”

    其实,裘先生说了些什么,郑衡并不在意,甚至其诱哄她去参加甘棠雅集的目的,她也不甚在意。但她有必须参加甘棠雅集的理由,除了周典所说的原因之外,她还想知道宫中来人是谁、为何来河东。

    宫中,是与她有着最直接、最深刻联系,这联系来得这么近,她无法抗拒。

    在听到郑衡参加的刹那间,裘先生眼中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芒,仿佛头上的金梳背都会发光似的,令得她整个人都年轻了两分。

    周典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什么话,在瞥见郑衡的笑容后,却又止住了。

    皇上喜欢之类的话语,或许一般的闺阁姑娘会信,但是会鸿渚体、说不定和厉平太后有过接触的姑娘,却一定不会信。

    那么,郑姑娘这么爽快地答应参加甘棠雅集,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他那丝期许的。这点,周典很有自知之明。

    在裘先生告辞之后,周典屏退了郑适等弟子,正色问道:“你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为何要参加甘棠雅集?”

    还这么爽快,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虽则只见过郑衡两次,但周典就是觉得这凑热闹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郑衡静静地看着他,反问道:“这不是大人希望的吗?大人不是希望我在甘棠雅集发光发热?”

    “……“周典愣了愣,然后大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没有错。但你这么快就答应了裘壤歌,是什么原因?”

    他实在很好奇,甘棠雅集什么的,因为涉及十大道,每年都有一些不可言说的事。他有一种预感,今年河东道的甘棠雅集会出些什么事。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真是太不美妙,让周典起了追问到底的心思。

    郑衡并没有回答周典的疑问,她的焦点只在“裘壤歌”这三个字上,并且低低说道:“裘壤歌,原来她是裘壤歌……”

    昔日在慈宁宫,她曾听钱皇后说起过裘壤歌这个名字。那时候,钱皇后说道:“母后,近几年江南道出了个女师,名唤裘壤歌。听说江南各家显贵争着重金礼聘,还先后教导叶家、王家嫡女……”

    一个名动江南道的女师,后来不知道为何,她便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了。若不是因为名字特别,她也不会有这样的印象。

    在河东禹东学宫这里,她还没能将江南女师和女学首座联系起来。原来,这裘先生原来是裘壤歌,她怎么能成为女学首座的?

    尽管心有疑问,郑衡却没有开口询问。

    但是,周典却主动为她解惑:“宫中正得宠的贤妃,是裘先生的得意弟子。贤妃力荐,加之有叶、王两家的维护,能当上女学首座有什么奇怪的?再说,裘壤歌的确有本事。”

    原来如此,叶、王这两家,莫不是松江叶和衢平王两家?她在崩天之前,这两家就和韩曦常一样极力主张至佑帝亲政。这么说来,这两家得到至佑帝重用了。

    然而,周典并没有就此事说得更多。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郑衡去参加甘棠雅集的原因,便说道:“裘壤歌的事情我说了,那么你告诉我为何要参加甘棠雅集?”

    郑衡很想说我并没有要和你交换消息啊,但想了想,她还是照直说道:“我对甘棠雅集很感兴趣,也想看看宫中的人是怎样的。”

    周典狐疑道:“就这样?”

    就这么个原因?他还想着或许会出什么事、好提前准备准备的。

    郑衡一脸严肃地答道:“就是这个原因。”

    周典忽而有些蔫蔫的,又胖又矮的身子竟透出一股无力感来。说实在话,郑衡并不明白周典在好奇什么,不过这样的周典,倒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老师,也是这样,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并不会因为年迈而有所削减。

    很早郑衡就知道,活了很久的人还能保持这种好奇心,必是内心丰盛圆满而能够包容一切的人。——她就做不到。

    想了想,她问了一件刚才就想知道的事情:“大人,甘棠雅集是宫中哪个贵人想出来的?”

    周典兴趣缺缺,却本着八卦的心详细地说道:“对外说是贤妃,应该就是裘壤歌建议的。但也有小道消息说,这是钱皇后最先想出来,依我看钱皇后已经进了冷宫,不太可能是她……”

    说着说着,周典便感到明伦堂这里突然冷了,与此同时,他莫名其妙地感到心中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