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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章 不止

    (给大家拜个超晚的年,咳咳,没有过完元宵总感觉还在过年似的……)

    裴定当然没有摔下来,他像只飞鸟似的越过长街屋檐,稳稳地疾驰至赵宏远面前。

    待看清面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赵宏远眼眸微微一缩,心中顿生戒备。

    他当然知道这年轻人是谁,河东第一世家的裴定、朝中监察御史,这人恰好就在光和大街,还来到跟前,意欲何为?

    此时京畿卫士兵的长刀举起又落下,看不见拥挤的百姓倒下,但是血腥味越来越严重,昭示着这里是怎样的情况。

    裴定没有回望,他直直看着赵宏远,冷声道:“赵副将,你令京畿卫士兵屠杀百姓,这事……皇上知道吗?”

    他双眼迸出冷冷寒芒,慑得赵宏远心底不由自主地起了轻颤。

    明明眼前这个人,身体病弱脸色苍白,而且还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可是赵宏远就不能对其等闲视之。

    无他,顾忌其身后河东第一的世家。

    现在国朝天灾不断,十大道都有流民窜连,唯独河东道和江南道还算平静,其中尤以河东道最为安宁,当中就有裴家、柳家等世家的大功劳。

    听说皇上还密召裴家族长裴光进宫,打算借世家的影响和势力,以平息十大道的流民灾祸。

    在这样的情况,裴光其人的存在就很微妙了,毕竟皇上还要倚仗裴光的标杆作用。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裴光最疼爱的嫡幼子、裴家如今唯一出仕的人。

    虽则这种冷声质问的语气令赵宏远心中颇为不快,但他无意与裴定挣扎,也压根不认为裴定能影响这里的局面,便耐心回道:“裴大人,本副将正是奉皇上之令,来此平乱的。”

    言下之意是:皇上岂会不知道?只不过,皇上之令是以安抚为主,而赵宏远觉得局势已至此,安抚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对付这些闹事的刁民,就应该按照兵部尚书大人所说的那样,唯有强力镇压才能止住。

    鲜血,比任何安抚都更为有效。

    至于这些百姓的性命,在赵宏远看来不算什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每天抬出京兆城门的流民尸体好少吗?

    这里嘶吼无望的喊声、越发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快感,顺带令他对裴定多了几分容忍。

    血腥仍在继续,裴定眼中的寒意越甚,他上前一步道:“赵大人,如今起了这么大的冲突,除了折损人命外,无多大的用处。可否让京畿卫士兵先行离去?”

    赵宏远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裴大人,本副将没有听错吧?让京畿卫离去?抱歉,本副将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真是好笑,这个世家子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语?脑子有毛病!他疑心裴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算自己顾忌河东第一世家的力量,愿意给裴定几分面子,也不可能为了他一句话退兵。

    他是奉皇上旨意来平乱的,裴定以为自己是谁,胆敢为这些刁民出头、质疑皇上的命令?

    裴家的胆子,太大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定,猜疑道:“光和大街这里的百姓闹事殊不寻常,改不会是裴大人与这些刁民有什么联系吧?不然,裴大人何以为这些百姓出头?”

    不管裴定出言是何用意,这一顶大帽子扣下去,稍稍聪明的人都会噤声不言了。

    赵宏远实在不想与裴定在大街这里再说些什么,他将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冲突,嘴边衔着一抹笑容。

    裴定胆子的确很大,但他脑子没毛病,他胆敢对赵宏远说出退兵的话语,当然是有原因的。

    只见他上前几步,在赵宏远反应之前,就凑近其耳边,细声说道:“赵大人,不知您从卫尉寺扣下的弩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不知多少军功可抵此罪?”

    话一说话,他便退了几步,冷眼看着赵宏远脸上血色尽失,还能想赵宏远脸色苍白与自己有得一拼。

    心有暗鬼之人,当然吓得面无血色。

    光和大街这里的百姓聚集得太快、民情太汹涌,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裴家没有办法解决这局面,他也没有办法令百姓们退去,但是……

    但是当领兵前来平乱的将领是赵宏远时,他还有一个办法,大街上的百姓也有一丝希望能保住性命。

    适才他跃下窗户的时候,突然想到若是领兵前来的是陶殊就好了。若是异之领兵,那么大街上这一场血腥就不会发生。

    可是异之已经去了关外卫,前来的是副将赵宏远。赵宏远……异之曾经说起过这个人的!

    他在大街屋檐飞跃的时候,终于想起赵宏远的把柄了。是,没错,就是把柄!

    大将军陶元庆带着军中亲信前去关外卫了,但也在京畿卫做了一番布局,是为了对付贺应棠掌管京畿卫而留的后手。

    副将赵宏远的把柄,便是后手之一。

    赵宏远有一个了不得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战弩。这战弩,也非一般的弓弩,而是弩床,杀伤力极其强大的弩床!

    大宣对弓弩管理极为严格,普通人连弓弩都不能私有,更别说是弩床了。

    弩床从卫尉寺出库至送到各大卫,中间有重重手续,而损坏的弩床,也须送回卫尉寺修理;就算确认不能修理的,也须得一把火烧了,断不能让任何人得了弩床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基本不可能得到一架弩床。可是,京畿卫副将赵宏远偏偏得了好几架弩床,可谓本事了得。

    在陶元庆的安排里,赵宏远这个把柄还远没有成熟。毕竟,他们没有办法确保这些弩床能够平安保住——只要赵宏远及时将这些弩床烧掉,那么把柄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现在光和大街这里的情况太危急,为了保住这些普通百姓的性命,裴定将这个不成熟的把柄拿出来用了。

    赌的,就是赵宏远来不及回去烧弩床;赌的,是赵宏远震惊畏惧。

    他转身回望着大街上的百姓,漂亮的凤目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主要保住百姓的命,这个把柄提前用了也不可惜!

    赵宏远脸色惨白,想说什么话却像被堵住了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定手握着他这个把柄,目的就是为了让京畿卫士兵暂时离开。他作为副将,是可以令这些士兵退开。

    赵宏远额头上起了豆粒大汗,想举起手做个停止的命令,却哆嗦着心有不甘。

    还是不退?

    就在这个时候,光和大街口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有什么人马正往这里疾驰而来。

289章 军到

    听到这轰隆隆的马蹄声,裴定倏地回过头来,远望着大街口,想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样整齐的马蹄声,必定出自军中。赵宏远已经领着京畿卫士兵来了,还能有谁?

    赵宏远苍白的脸出现了惊愕,还有一丝难堪。莫非皇上以为自己办事不力,故增派了士兵前来?

    这动静确是声势浩大,京畿卫士兵手中的长刀停住了,不少士兵都退回了赵宏远身边,而沸腾汹涌的百姓。也暂时停顿了。

    没有人能忽视这大动静,所有人都像裴定一样张目远望。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轰隆隆的似在耳边响起,大街口激荡起一阵灰尘,在秋风飞扬之中,疾驰而来的大队人马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最前面的,是一面军旗。这军旗蓝底红字,其上有个气势磅礴的“贺”字;军旗之后,是一骑骑面容肃穆的士兵,乍看来有上千骑。

    “贺”,这是贺应棠领着的军队!这些人,怎么出现在这里?

    裴定目力极好,远远就看到了被肃穆士兵环护在其中的将领,这将领,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

    有资格穿银色铠甲的人,只能是各大卫的大将军。随着急骑越来越近,这将领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这正正就是贺应棠!

    贺应棠,本应还在返回京兆途中的贺应棠,怎么会出现在光和大街?还是这样一副明显前来平乱的架势?

    大将军返回京兆,理应将护兵留守在京兆城门外,大将军面圣过后才会领兵前去驻扎地,这才是大将军交替正确的流程。

    很明显,贺应棠刚刚赶回京兆,竟然大刺刺带着士兵前来,贺应棠断没有这样张扬的胆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准其领兵前来。

    倘若贺应棠已经进宫了,以裴家在宫中的灵通耳目,这会儿他早就接到消息了。可是刚才四哥并没有提及,这么说,贺应棠接了皇上的密令?

    赵宏远脸色又白又红,直到这些士兵都停住了,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来人就是自己以后的主将,他忙不迭奔至贺应棠跟前,连声说道:“末将赵宏远见过大将军!”

    贺应棠坐在骏马上,居高临下,身材越发显得高大,他的面容与永宁伯夫人贺氏有八成相似,恰是男生女相,显然是富贵面相。

    的确是富贵,怕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小卒能成为一卫大将军吧?

    只见贺应棠点了点头,视线缓慢下移,目光越过了赵宏远,最后落在了赵宏远后面的裴定身上。

    这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可惜面容苍白,腰间悬着一枚墨玉印……符合这种条件的年轻人,当是河东的裴定无疑。

    贺应棠从来没有见过裴定,但这一年来却听过好几次裴定的名字。一者是三代不仕的裴家终于出了裴定;二是因为他的两个妹妹不时提及到裴家;三嘛,自然是因为接管关外卫的大将军陶元庆。

    不管是宫中的贺德妃,还是宫外郑家的贺氏,都对裴家没有什么好感,在送往关外卫的家书中屡次抱怨因为裴家事不如愿;而贺应棠在京畿卫中有自己的探子,知道陶家与裴家关系颇不一般。

    在返回京兆之前,贺应棠就已经对裴家做了一番调查,知道裴家令皇上和某些势力都深为忌惮,心想着或会对上裴家。

    但他没有想到,在回到京兆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裴定,还是在光和大街动乱的情况下。

    裴定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为何会与京畿卫副将赵宏远在一起?观赵宏远的神色,似乎不怎么好,显然发生了某些事情。

    当下,贺应棠对此并不关心,他很快就将目光从裴定身上移开去,看向了裴定身后的百姓和京畿卫士兵。

    光和大街这里有一种诡异的静寂,不管是百姓还是士兵,都不敢轻易再动。

    尤其是对骚动的百姓而言,这近千骑士兵的到来,带来了极大的威慑力,让他们混乱暴动的神智稍稍平和了些,觉得那泛着冷光的铠甲是如此让人畏惧。

    当百姓平和下来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便窜进了他们的鼻子,他们顺着血腥看过去,看到了倒在身边的一具具尸体,双眼猛地瞪大了。

    许多人就是脑子一热,跟着其他人来到光和大街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到了这个时刻,他们终于觉得害怕了。

    无论在任何时候,当百姓稍有神智的时候,面对庞大威严的士兵时,心中最大的感觉都是害怕,原先生起的反抗心思就如山崩一样,瞬间就倾覆。

    一旦“害怕”出现在百姓心中,他们便再不敢动了,都呆呆地看向贺应棠,不知自己会有什么命运。

    当中带头闹事的那些百姓,在看见“贺”字军旗的时候,便越加隐匿自己的身形,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贺,怎么会是贺大将军带领的士兵呢?这当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些滋事头子心里猜测着,带着种种不解,下意识也像普通百姓那样安静下来。

    对这样的沉寂,贺应棠很满意。他暗暗提了气息,高声喊道:“本将乃京畿卫大将军,奉皇上密令前来平乱。令你们一刻钟立刻散去,就此不究,一刻钟后,杀无赦!”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意外不已,包括裴定。

    在看到贺应棠那一刻,裴定便想光和大街这里的百姓大概凶多吉少了,不曾想,贺应棠竟然给时间令百姓们散去。

    很明显,贺应棠对这些百姓网开一面,就此不究,也就是说,百姓们只要及时散去,就什么事都没有。

    意外,太意外了!

    赵宏远惊愕过后,急急说道:“大将军,可是这些刁民……”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他口中的“刁民”已经动了起来,就如同来时如潮水一样,他们现在也如潮水一样往街尾而退。

    光和大街与长兴大街相连,当中有许多小巷,一刻钟的时间,足够这些百姓退走了。

    在贺应棠令下,京畿卫士兵及贺应棠亲军无人去追截这些百姓。一刻钟之后,所有的百姓都退得干干净净了。

    光和大街这里,除了贺应棠等京畿卫士兵,就只有四散的百姓尸体,以及那尚未干涸的鲜血。

    当然,还有裴定,他没有离开。

    光和大街现在的局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贺应棠来得太及时了,而且,贺应棠竟会让这些百姓顺利离开,殊不寻常!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会发生一样。

290章 所

    “贺应棠回得很及时,甚好,甚好。”长见院内,郑衡这样说道,对这个结果尚算满意。

    她的对面,是萃华阁的韦紫,此番来是特意向郑衡汇报有关贺应棠的事。

    “终风和骤雨两位掌柜已经截住贺家的士兵了,百姓们都安全退了去,主子请放心。”韦紫这样说道。

    正如主子所料的那样,贺应棠所带来的士兵有部分暗中尾随那些百姓,全部都被骤雨等人挡住了,不管那些士兵还想继续做什么,都不能成了。

    郑衡点点头,神容略有些舒展。不管怎么说,大部分百姓保住了性命就是好的。

    贺应棠的算盘打得极好,放走光和大街上的百姓,一则顺从了至佑帝安抚的旨意,彰显了天家恩德,定会在帝王面前留下“办事妥当”的印象;

    二来嘛,如果她没想错的话,就是借助百姓暴动来做文章了,那些尾随百姓的士兵是为了确保事情都在其掌握之中。不然,贺应棠怎么会放过这些暴动的百姓?

    可惜,因为终风和骤雨的阻拦,贺应棠势必不能如愿了。

    贺应棠的到来和行事,必定破坏了某些人的计划。她倒有些好奇了:背后策划这百姓暴动的人知道这事态进展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事不能成的怒急攻心?还是对贺应棠恨之入骨?想必,这背后的人极为意外吧,毕竟贺应棠这时不应该在京兆出现。

    本来,以京畿卫副将赵宏远的为人行事,光和大街这场暴乱会以极端血腥收场,哪里会有现在的平静?

    “主子,接下来该如何做,请主子示下。”韦紫这样说道,眼眸中闪过一抹热切和敬慕。

    她负责传递长见院的种种指令,这次光和大街暴动的百姓的得以幸存,是因为主子运筹帷幄,在贺应棠那里下了一个大手笔。

    韦紫如今都不知道,主子是何时在关外卫安插了密探的,更不知道,这个密探竟然如此了得,可以令贺应棠这个大将军星夜急程,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回京兆。

    贺大将军迟早都会来到京兆接管京畿卫的,但他早一点回来,就改变了光和大街的局势,这就太不寻常了。

    “密切注意贺家情况。因为贺应棠到来,光和大街上暴动的百姓才得以保存,这份大功德,务必要所有人都知道。”郑衡下了这样一个指令。

    韦紫会意,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表示萃华阁定会将此事办好,请主子放心,云云。

    随即,韦紫想起了一件事情,忙禀道:“主子,终风掌柜说在光和大街见到了裴大人,裴大人似乎也想保住那些百姓……”

    韦紫将光和大街上的情况说出来,裴定飞跃在屋檐间的情景,萃华阁的人都看到了。——因主子之故,他们自然对裴定多了几分上心。

    听到韦紫提及裴定,郑衡脑中便出现了他的身影。对裴定出现在光和大街,她不觉得有多少意外,毕竟,太始楼就在光和大街上。

    只是,千秋在大街屋檐上飞跃?这就不太寻常了,可想当时他也是急了,可能是为了阻止赵宏远。

    可是,千秋一个人,哪怕加上河东第一的裴家,也不能阻止那一场即将出现的血腥。

    在郑衡看来,如果贺应棠没有及时赶到,光和大街必定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幸好,幸好。

    看来,她得想办法见千秋一面了。上一次,她与千秋看到了贺家女眷的归来,时间已过去挺久了。

    贺应棠现在归来了,千秋对此有何看法?

    对此,裴定只有一个想法:意外,很意外。

    当他将光和大街上的事情告诉父亲兄长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十分惊愕。现在才什么时候?贺应棠本应在路上的,怎么就来到京兆了?

    “更重要的是,贺应棠怎么就奉了皇上密令?”裴光捻着胡子说道,便是他自诩聪慧先见,也预料不到这情况。

    不合常理,不是吗?

    “贺应棠毕竟是一卫大将军,连夜急行军的话,也有可能赶到的。问题是,他有什么非赶回京兆不可的理由?就是为了安抚这些百姓?”裴宰补充道。

    裴家的鸟儿刚从关外卫飞回来不久呢,他是知道贺应棠何时离开的,只是想不明白他的意图。

    裴定同样不明白:“贺应棠急着回来,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当下我们也探不到,只是京兆怕不会太平了。”

    京兆,甚至整个大宣都不怎么太平,这是裴定已知道的事情。只是贺应棠毕竟是京畿卫大将军,再者还有一个身为宠妃的妹妹,对朝局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怕掀起什么大风浪。

    皇上……对贺应棠提早返来到底持什么态度呢?

    从贺应棠奉密令办事,就已能准确看得出来了。很明显,皇上倚贺应棠为左膀右臂,哪怕之前敲打过贺应棠,仍旧将其看作股肱之臣。

    对这个结果,裴家人是不怎么乐见的。毕竟,他们与贺应棠道不同,就冲贺应棠涉嫌杀害北州宁家人这一点,裴家就站在贺家的对立面了。

    更别说,裴家与宫中的钱皇后联合,势必有对上贺家的一天。

    不过,现在贺应棠刚刚回到京兆,实情会如何进展,尚是个未知数,因此裴光最后道:“与天下十大道相比,京兆这里倒显得平静了。且看看吧。”

    必要的时间,还须得付出的。

    在裴家父子议论的时候,贺应棠已经进宫面圣了。对于贺应棠在光和大街上的处事,至佑帝还是很满意的。

    光和大街那些暴民退去了,这就是一件好事。为此,至佑帝给贺家送了不少赏赐。

    贺应棠自是谢主隆恩,只不过,离开紫宸殿之后,他的脸色就颇为难看。

    而当晚,就有一个人秘密去了贺家。这个人,贺应棠还不能不见。

    (重要ps:前面几章行文有些不合理之处,关于罪己诏的表述,都作了修改,请大家刷新一下,不过大家应该都在攒文吧?捂脸……)

291章 分歧

    前来贺家的人,根本不用给递什么拜帖,只是在门房前露了一下脸,就被恭敬地请进贺家了。

    对此人的到来,贺应棠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光和大街的事,正巧损害了来人的利益,也算是他单方面破坏了与此人的联盟。

    这会儿,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可惜他并不怕,在赶回京兆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果然,来人含着一丝愠怒,语气冷淡地问道:“贺将军,你怎么会放走那些百姓呢?老夫花费了大力气才造成这种局面,莫非先前的计划是在开玩笑吗?”

    说罢,来人的嘴角边垂了下来,显然怒气难熄。只是,不知真的心中如此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贺应棠不以为意,反问道:“本将为何这么做,大人你不是很清楚吗?说到底,是舍妹久居深宫、内人刚回京兆,才定下这个蠢计罢了,为了对付区区一个魏延知,值得设这么大的局面?”

    他顿了顿,脸上似笑非笑:“这点,大人心中有数吧?大人欺妇人无知在先,这才是开玩笑吧?”

    来人气息一窒,眸光有如刀锋:“贺大将军这么说,就太过了。这些年来,若没有老夫暗中帮忙,德妃娘娘的地位能如此稳当?大将军能如此顺遂?这个计划,乃是应令夫人所求,对老夫有何用处?”

    他同样回以似笑非笑,实则带了极端不满:“贺将军现在接管京畿卫,乃军中第一人了,该不会是想过河拆桥了吧?”

    连串的质问,道出了这些年两人的合作,也让贺应棠默了默。

    贺应棠并非心存愧疚感恩什么的,而是想着自己刚回到京兆,没有必要与此人起争执,局面无须弄得太僵。

    因此,他笑了笑道:“大人息怒,本将也是奉皇上密令,才不得不提早赶回来的。皇令如此,本将也没有办法。再者,妇人的想法的确欠考虑,才令百姓散了去。”

    这种推搪的话语,来人自然是不信的。就如贺应棠所想的一样,来人也不愿意就此撕破脸皮,便默认了贺应棠的说法。

    只是,他还是叹息了一声:“只是,如此一来,钉死魏延知的,就只有郊庙污和皇陵毁了,大为不美。”

    贺应棠看了一眼他,没有接上话。光是这两事就足以让魏延知吃不了兜着走,何必再加上百姓暴动?

    原本他妹妹和妻子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顺妃及其背后的魏家,若是百姓血腥暴动,影响的只会是皇上,到头来深受皇上宠爱的妹妹、深得皇上倚重的自己,能落到什么好处?

    这样的计划,纯粹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过去贺应棠只想着手中的权势越多越好,若非身边谋士提醒,他还没惊觉,自己差点被此人拐上了歪路。

    他手中的权势是源自皇上,只有皇上稳稳的当当,他的权势才能长长久久。暴动影响了帝王,对贺家完全有害无益!

    对面这个人,实在居心叵测!——贺应棠心里已经起了极深的提防。

    然而这些想法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赞道:“这两个手笔大人做得极好,如今魏延知焦头烂额,宫中顺妃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贺应棠对来人还是极为佩服的。郊庙和皇陵这么大的手笔,一般人是做不到的,绝对没有那个能力做的。

    唯有这位极人臣的人,才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贺应棠便是心里有提防,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来人眸光微变,随即点了点头。鉴于贺应棠的态度,他没有说出这两事的真相。

    郊庙污的确是他的手笔,然而皇陵毁不是。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办下这些事,当他得知皇陵被毁,心中同样大吃一惊。

    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查探,也无法得知实情。皇陵被毁就像凭空发生一样,只除了“不详”这个影响,什么也没有留下。

    无论怎么说,皇陵毁就像个神来之笔,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帮助。因此他将计就计,定下了百姓暴动这个计划。

    然而这个计划,却被贺应棠破坏了!

    到底,贺应棠没有像其妹妹和夫人那么蠢钝。既如此,皇陵被毁的真相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此刻他对贺应棠的感觉就是:养大的狗开始有异心了,贺家是养不熟的!

    无妨,他既然能够捧贺应棠到这么高的位置,也有把握将他拉下来。贺家的阴私,早就牢牢地握在他手中!

    若是贺应棠不识抬举……

    来人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如今国朝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年轻,正需贺将军与老夫同心协力,我们之间断不能生罅隙才是。”

    贺应棠对此深表同意,笑着答道:“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本将回到京兆了,宜当互通有无,共襄国朝!”

    说罢,他还举起了茶杯,道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祝我们盟约永固,云云。

    茶既喝,不管两人心底有什么想法,都表示光和大街这事已了。来人不再恼怒问罪,贺应棠也不再反问讥诮,平和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都是为了权势,只要能得到权势,一切都不成问题。

    末了,来人提醒道:“贺将军,陶元庆不是个简单的人,必然在京畿卫留有后手。对将军来说,稳固京畿卫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孰轻孰重,将军莫要弄混了。”

    贺应棠刚刚回京兆,依令须在三日内就去京畿卫驻扎地领兵。来人提醒的事,他自然懂得。

    “那么,朝中的事,就有劳大人了。”贺应棠这样回道。

    两人一政一军,只要合作无间,偌大的大宣朝不是尽归他们手中?

    来人离开后,贺应棠的夫人冯氏便进来了,蹙眉说道:“相公,此人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应棠“哼”了一声,冷笑道:“无甚要事,只是他已经位极人臣,犹贪心不足!这番百姓暴动,你是着了他的套了。”

    说罢,他将自己的思虑说了出来,听得冯氏脸白大惊,最后羞愧道:“说到底,是妾身考虑不周,不想他竟有这么大的野心!”

    贺应棠安慰道:“无妨,换个想法,皇上有所顾忌,才会对贺家更为倚仗,这并非那么糟糕,只是此人,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此人野心极大,恰有配得上这大野心的权势地位,贺应棠觉得自己要万分小心,才不会被坑到深沟里去。

    无论如何,分歧已生,这两人的合作结盟,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了。

292章 不明

    (说好这个周末更新,证明我还没坑……咳咳咳……)

    贺应棠的归来,对京兆局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别的不说,仅仅是在光和大街的亮相,就足以令所有朝官瞩目。

    正如过去武将返京一样,贺应棠也保持了极为低调的作风,在面圣之后便直驰京畿卫而去,并没有在宣政殿出现。

    若非有光和大街这一事,朝官都不知道贺大将军已经提早回来了;也正正是因为这一事,令朝官们对贺大将军的印象深刻起来了。

    关外卫驻扎在大宣北垂,与京兆相距甚远,虽则没有官员敢忽视一卫大将军,但大家过去对贺应棠的了解并不深。

    对大多数官员而言,贺大将军能从区区中郎将成为一卫大将军,是逢着了最好的运道,也得益于宫中有位备受宠爱的妹妹。

    至于更多的,无论谍报如何仔细描述,都像蒙上了一层纱,让他们看不清楚。

    若仔细说贺应棠与其他九大卫的大将军有何不同,就没有多少官员能够准确说出来了。

    如今光和大街这一事,倒是刷新了官员们对贺应棠的认知。

    能极其及时地提早赶回京兆、能这么稳妥地解决流民暴乱、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出场,这岂能是运道可以概括的?

    管窥知豹,贺应棠此人,实在不一般。——这是朝官们心照不宣的看法。

    “贺应棠回来得太及时了,说他不是提前知道光和大街的暴动,都没有人相信吧?贺应棠,当真是手眼通天。”裴光捻须,淡淡说道。

    他漂亮的凤目略有些凌冽,细看来还有一抹挫败沉郁。

    到了裴光这样的经历和年纪,已经少有事情能让他如此形于色了。然而这一次,裴光的确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他怎么能想得到,就在他眼皮底下,会悄无声息地发生这一场流民暴动呢?

    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裴光自持裴家消息比许多朝官还要灵通,却在这事上被蒙了眼,就连贺应棠提早回到京兆也不曾了解。

    “小五从南景带回私铸银元的消息后,我们都在全力追查这条线索,而且江南道的情况并不好,加之有心人故意遮瞒着,以致失了先机……”裴宰这样答道,神色颇为难看。

    他这番话语,既是解释,也是请罪。毕竟,主管裴家消息往来的人,正是他。

    京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能提前收到消息,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这几日裴宰翻来覆去地想,得出最大的结论就是:裴家太弱了,京兆有人能瞒天过海,裴家不如人,情况就是如此简单。

    裴定开口道:“四哥不必如此自责,向来不独裴家,就连兵部、户部也是想不到的。这场暴乱,来得的确太突然了。”

    当时他和四哥就在太始楼,对这场暴乱看得十分清楚。很明显,这场暴乱背后有人在指使,想来,就连赵宏远的行事也在别人的设计当中。

    到了这个时候,裴定反而有些不敢想象:倘若贺应棠没有及时回到,这场暴乱能否平息?

    虽则为了这场暴乱,他提早亮了底牌、威胁了赵宏远,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难以预料的。

    他默了默,喃喃道:“这么说来,贺应棠返来能挽救这么多人命,有大功德了……”

    裴光和裴宰一时无话可说。他们认为小五的话语,是没有错的。不管贺应棠是出于何种目的、有何居心,他的到来的确救回来了那么无辜的百姓。

    只是,这个结果,与贺应棠过往的行事实在太不符合了,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末了,裴光叹息道:“贺应棠此着当是为了市恩百姓,恰也迎合了皇上的心意。流民暴动不会那么简单就完结的,应该有后事等着。这会儿,我们倒也难察了。”

    裴定忽而笑了笑,摇头道:“父亲,这倒也未必。我听御史台的同僚说,没有一个流民被京畿卫士兵捉住,大家都难以置信。”

    听到裴定这么说,裴光和裴宰眼中都闪过了精光。没有一个流民被京畿卫士兵捉住……这句话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

    裴宰了悟,惊奇道:“小五的意思是,贺应棠被别人摆了一道?有人耍了贺应棠?”

    裴定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驱散流民,对贺应棠来说算不得平乱之功。他作为一卫大将军,处理这事如同杀鸡用牛刀,结果还没有流民留下来,这说不通,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贺应棠会提早回来,并且止住了贺应棠的后手!”裴光这么说道,率先将裴定的结论说了出来。

    难道这个人,也提前知道会有流民暴动?如此一来的话,京兆的局势就更错综复杂了。

    裴宰更加无话可说。怎么说呢,作为河东第一的世家子弟,他此前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还是很有信心的,但经此一事,他突然发现:京兆卧龙藏虎,厉害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小心肝的确受到了摧残。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家族的势弱,以后可怎么办啊?

    裴光瞥了自己的四子一眼,想了想,还是和如春风地道:“不必妄自菲薄,谁能事事皆顾?裴家并非最强,却也不是那么弱。不过谋势,事在必行了。”

    谋势,看来还是得将二弟唤来京兆才是了。毕竟,裴家最为善谋的,乃是他的二弟裴先。

    书房内再次静寂。谋势这样的问题,并非裴宰、裴定现在可以谈说的,干脆便什么都不说了。

    说罢贺应棠的事情,裴宰与裴定兄弟俩各有要事,便先后离开了。

    甫离开大光院,便有一只小鸟“扑棱”地落在了裴定的肩膀。小鸟的脚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裴定拿下竹筒,拆开来一看,唇角不禁微微扬了起来,苍白的面容竟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阿衡约他在观止楼见面……看到这里,裴定心中便忍不住涌上了欢喜,这是近日来唯一的开心事了。

    阿衡……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平仄客说对不起大家!月前查出有甲亢,t4高至30,t3是5,这个结果,真是把我吓坏了。这是积年熬夜的结果,身体真的是不行了,医生建议我要辞职的,因为不能有压力要静养。码字对我来说,压力的确太大了,时停时更的,的确说不过去。最后一句,大家如果还想看,攥文吧,总不会坑的!(83中文网 )</div>

293章 见面

    当初郑衡刚抵达京兆时,裴定就是在观止楼等待她的马车缓缓而过,其时楼内客人稀少环境清静。

    现在观止楼同样如是,只不过那时观止楼还在某个大商手中,现在已属于裴定了。

    为安全计,楼内的管事、伙计都换上了裴定的属下。平时看着倒不觉得有何特别,只有在郑衡来到观止楼时,这些人才会特别审慎警觉,多少漏出些异样来。

    先前郑衡想不明白裴定何以会买下观止楼。这里客人稀少,不适合用来刺探消息,除了离城门稍近外,并无多大的用处。

    现在嘛……她多少有些明白了。端看她与千秋能够在这里会面,而不怕旁人说些什么,就足以明白了。

    正是在这观止楼内,千秋送给她各式珍贵物品,生怕她会受委屈似的,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奉至她面前。

    以往她以为这是对盟友的尊重诚意,不曾想这份用心已经远远超过对待盟友了。

    在她还懵懂不知的时候,千秋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无论巨细。只是,千秋那个时候,知道他自己的心意吗?

    郑衡目光落在了为她斟茶的裴定身上,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裴定恰恰抬眼,正巧撞进了郑衡满眼的笑意里,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觉得有些羞涩,苍白的脸色不禁染上了些许红晕,就连耳尖都微微泛红。

    郑衡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千秋这是在害羞吗?感觉……新奇得很呀,毕竟她两世都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

    裴定故意咳了咳,表情略略回复自然,问起了郑衡的近况。——这近况,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急着见他。

    郑衡敛正神色,直接表明了意思:“千秋,你对光和大街那场暴动,所知多少?”

    光和大街的暴乱……裴定凤目精光乍闪,摇头道:“所知不多,有人瞒天过海,裴家竟然不知道动乱,更不知道贺应棠提早回来。”

    这样的问题,裴家父子先前才讨论过,所以裴定将当中推测都说了出来,没有多加遮瞒。

    末了,他这样问道:“阿衡,你是否知道裴家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南景见过那名暗卫后,裴定始知郑衡身后还隐藏着一股势力,而且还是极为了不起的势力,能做到寻常官员所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暗处的势力固令人好奇羡慕,但裴定却无半点觊觎。这是韦君相给阿衡留下的,是专属于阿衡的秘密,他何须探究呢?

    再者,他非常认同父亲的话语。裴家并非最强的,却也不那么弱,就算裴家现在势弱,他相信总会慢慢变强的。

    既然知己弱,倘若还不能有进,那才真是笑话了。

    现在阿衡提到了这场暴乱,想及这股不为人知的势力,他就顺便问了这么一句。

    他虽则问了,却还真没有想到阿衡会知道些什么。毕竟,这场暴动太突然了,又有郊庙污等事在前,很容易被忽略。

    然而,郑衡的回话,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郑衡点点头,答道:“这便是我想见千秋的缘由。实不相瞒,贺应棠之所以提前回京,是我所为。”

    是否将这个内情说出来,郑衡还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直言。

    对裴定的信任是基础,更重要的是,她从那些暴动的流民中得到了不少消息,总得让裴家有所准备才是。

    裴定真是震惊了,他万没有想到与父亲言及的另一个厉害人物,竟然是阿衡。

    竟然是阿衡令贺应棠提早返京、阻止这场暴乱的?这……这是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急喘了口气,气息略微不稳:“这么说,预知会有这场暴乱?不……如果你早知道的话,不会任由这场暴乱出现。可是有什么特别因由?”

    他看向了郑衡,目光越发温柔平和。他相信阿衡,相信阿衡心底的悲悯,哪怕阿衡有千般谋算,她也不会拿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来作赌注。

    所以,阿衡令贺应棠提早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郑衡低下了头,借喝茶的动作来掩饰眼底那丝起伏。她经历了那么多,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不管旁人暗唾她满手血腥也好,或是直骂她手段狠辣也罢,于她本身半点无碍。

    但像裴定这种纯澈信任,笃定相信她所为必有因……说实话,这种感觉还不赖。

    她放下茶杯,回道:“我当然是有因由的。我疑心郊庙污这事有贺家的手笔在,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魏延知。只是加上皇陵毁的话,这个手笔就太大了,反而会将贺家坑进去……”

    她猜想,贺应棠远在关外卫,或许他本身对事态的进展也不是那么清楚的,而且她总有种危险的预感,便暗中令人促成贺应棠提早回京。

    不想,贺应棠尚未达到京兆,便已发生了光和大街暴乱一事,最后便成了这个结果。

    “这场暴动,我也没有想到,于是便将计就计。贺应棠提早回来,一来可以平息动乱,二来是为了离间。想必千秋也猜到这场动乱背后有手眼通天的人吧?”

    暴动来得太突然、声势太浩大,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谁会相信?郑衡是绝对不相信的。

    从她安插在贺应棠身边的人所传回来的蛛丝马迹来看,她猜测这个背后的人与贺应棠有所联系。既然贺应棠平息了这场动乱,那么必定与这个背后的人利益不符,他们之间的联系还能坚固如昔?

    贺应棠返回当晚就有人暗中潜入贺家,又被贺应棠亲自恭送出去,就足以证明了她的猜测。

    离间,已成了。

    裴定肯定了郑衡的话语,不忌讳承认裴家的弱点:“当有这么一个人,瞒住了京兆所有人的耳目,当然也包括了裴家。但是这个厉害的人究竟施谁,我们没有线索。”

    郑衡眉眼冷了下去,沉声道:“千秋,这个人是谁,我却已经想到了。这还多亏了暴动的流民!”

    她令萃华阁的人阻止贺应棠的动作,自然也密切监控着那些暴动头子的行踪。

    顺藤摸瓜之下,萃华阁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个发现,令郑衡难以置信。然而,如果背后真是此人,那么许多事情就有了合理解释。

    裴定的心跳得快了些,紧接上了话:“阿衡,这个人……是谁?”

第294章 本心

    在背后策划了这场暴动的人,究竟是谁?

    裴定屏气凝神,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脑中霎时闪过了好几个名字,等待着郑衡的答案。

    “据那几个流民头子交代,他们收了吴州大盐商楼宝常的大笔钱。楼宝常其人,千秋应该听说过吧?”

    裴定点点头,觉脑中迷雾正在渐渐散去:“听说过,江南道的胜雪盐场,便是楼家产业。”

    可是楼宝常这个大盐商,何以会牵涉到京兆的动乱?裴定知道,当中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没有接上。

    想必,这便是阿衡接下来要说的话语了。

    果然,郑衡继续说道:“千秋只知道胜雪盐场是楼家产业,却不知……胜雪盐场最大的干股,就握在京兆某位重臣手中。”

    听到“重臣”二字,裴定忽而觉得脑中“噼啪”一声响,有什么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掩藏的内容。

    他凤目中有深深的惊诧,也隐着一丝哀伤,随即垂下眼帘,萧索道:“阿衡所说的重臣,是当朝尚书令叶献?”

    叶家世居江南道,叶家势力在江南道的巩固和延伸无人能及。吴州隶属江南道,国朝最大的胜雪盐场怎么能绕得过叶家?

    原本,这并非多艰难才想到的事情。叶献与胜雪盐场有关系,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

    只是……只是叶献做到了尚书令这个位置,已经位极人臣。谁能想得到,叶献还有更大的野心呢?

    经郑衡稍稍点拨,裴定便立刻想到了叶献这个人。从这些年的朝局动荡来看,叶献行事其实还是留下蛛丝马迹的。

    别的不说,只说叶献一改常态,极力支持皇上对北宁出兵一事,就已能看得出端倪了。

    裴定心底未尝没有疑心过叶献这个人,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想到了叶献身上。可是这些年来,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得更深一层,因而直到现在才有答案。

    与其说他没有想,不如说他拒绝去想。毕竟,裴家与叶家乃世交,叶献是尚和的祖父!

    他与尚和同承一师,虽则两人道不同,以致两人之间越走越远。但在他心里面,过往师兄弟的情义并非一场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经历过。

    他记得与尚和的陌路,更不会忘记与尚和的兄弟情谊,并且觉得后者更为珍贵。

    而现在,阿衡却告诉他,尚和的祖父叶献,是这场京兆暴动背后之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结果难以接受。

    这场暴动针对的是皇上,叶献向来以至佑帝的忠臣自居。那么他发动这场暴乱,意图如何,已经非常非常明显了。

    他心底由不得有丝难过:那么,尚和是否知道叶献的种种谋算呢?或者说,叶家这些手笔里面,尚和有没有参与呢?

    郑衡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裴定的脸色变化,由他自己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其实……仔细想来,这个消息也非那么突然的。现在顺着这个消息回头再看时,便发现一切早有征兆,只不过他们此前尚没有发现而已。

    想必千秋少时与叶雍这个师弟的情谊必定十分深厚,不然不会有如此激烈动荡的心绪。

    最叫人难以接受的,并非是多么坏的结果,而是这个坏结果恰好出现熟悉的好人身上。

    当初,她得知盈王的所做所为时,比千秋更加难以接受。可见都会过去的……

    虽则想得云淡风气,但郑衡还是忍不住伸手碰触裴定的手掌,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裴定反手握住郑衡的手,不敢用力,而是轻轻贴至颊边,低低说道:“阿衡,谢谢你。我……我觉得好受多了。”

    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开始平和,心绪也渐趋平静。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而笑了起来,低声说道:“阿衡,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其实裴家与叶献,有何差别呢?我有什么资格觉得哀伤和愤怒?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郑衡任由裴定握住她的手,听了此话便答道:“千秋,你知道的,这不一样。叶献以忠臣自居,可是无论是支持对北宁出兵,还是策划这场动乱,所为的都是损坏国朝。裴家……是不一样的。”

    本心不一样,那么裴家与叶献便不一样了。如果裴家的本心是损害国朝,那么当初她就不会与裴家结盟,更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合作了。

    在郑衡看来,本心便是基础,这才是最重要的。

    “本心?是啊,本心……”裴定喃喃道,凤目染上了种种光彩,时而暗淡,时而璀璨,飘忽无定。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太始楼上见到暴乱时的心情。那时长街有血腥,百姓与京畿卫的对峙一触即发,他是怎么想的?

    当时他其实来不及想什么,只想伸手推窗跃出去阻止赵宏远,只想着裴家势微,眼见着血腥即将在面前而无法阻止。

    他想着,自己和裴家都太弱,没有使得国朝避危的权力。

    国朝避危,这就是他心头所想,与叶献……是不一样的。

    他又想起了阿衡当初在千辉楼说的那番话。阿衡着力流民、指点河东局势,还说到裴家的祖训,是了,裴家的祖训!

    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这是大多数读书人的倾向。那么裴家的倾向呢?他本身的倾向呢?

    从当初决定出仕到现在,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的目标他的冀望,不会认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

    他无比清醒,也无比果决。现在知道叶献便是那背后之人,心志怎么能有所动摇呢?

    他握着郑衡的手紧了紧,苍白的脸容有了丝笑意,缓缓答道:“阿衡,我明白了。”

    明白了阿衡当初和现在所说的意思,更明白了自己的本心。他的本心,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本心,无非是六个字:大道废,有仁义。

    如此,而已。

    他扬了扬凤目,眸光璀璨至极,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极为……动人。

    瞧见了裴定眼眸中的果决坚定,郑衡的心也像落到了安稳的地方。是了,千秋便是这样的人,哪怕偶有起伏,也绝不动摇。

    哀家决定……不,我决定,再予千秋一股青云之力。

295章 星移

    日追月移,至佑十六年徐徐来到了。伴随着年节而来的,是大宣朝五十年不遇的严寒。

    从腊月初开始,京兆陆陆续续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使得京兆的气温比往年低了许多。

    不独京兆,大宣各大道也出现了严寒天气,就连南端的雁停城,也偶尔飘起了飞雪,这已经是大宣的奇景了。

    得知各大道的严寒天气后,司天台的官员紧张不已。他们翻看司天台以往的记录,发现五十多年国朝有过类似的天气,后来出现了各种雪灾,令得国朝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司天台官员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严峻的情况告诉了户部和工部的官员,让他们作好相关准备,以应对接下来的寒灾。

    户部尚书王东贽心里叫苦不迭,还亲自去见了司天监周易,苦着脸问道:“周大人,情况真的如此严重吗?会不会出错了?”

    王东贽就差直接说“周大人请告诉本官这是假的”了,这是他心底里的声音,他多么希望这就是现实。

    周易神凝重,点头道:“王大人,还是提早作准备,以防万一。本官以为,寒灾极有可能会发生。”

    这些话语,毫不留情地击碎了王东贽心底的希冀,他感到自己的心也覆上了层后雪,冰凉冰凉的。

    天气持续严寒、甚至可能会有大雪灾,对司天台乃至国朝其他官衙,只是需要引起重视而已,但这对户部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户部要比往年划拨更多的钱银和物资,来应对接下来的灾害。

    至于工部,也需要搭建临时的处所,来安置鳏寡孤独和流民,给他们提供庇护,帮助他们抵御寒冷。这搭建、这庇护,同样需要伸手向户部拿钱。

    一想到要支出那么多钱财,王东贽就像割肉那般痛。可是为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些钱财物资他不得不出。

    说到底,都是钱财的问题。

    钱啊钱啊,这会儿王东贽心里只希望,银子能够从地里长出来就好。。可是现在这么冷的天气,什么都长不出来?

    虽然心疼钱财,但回到户部官衙后,王东贽还是下了严令,令户部属下各司划拨筹措钱财,以供寒灾所用。

    想到这几个月国朝的情况,王东贽无奈地感叹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他觉得,自从三个多月那一场京兆暴动以来,国朝的局势就开始不对劲了。

    京兆暴动之后,江南道、山东道各地也出现了暴动,随后贼寇猖獗,严重影响了国朝的声威。

    贼寇一事尚未解决,天气就开始变得无常,在夏秋干旱之后,然后有了几乎时时刻刻能要人命的严寒。

    仔细说来,除了京兆与河东道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之外,其它各大道的情况,实在一言难尽。

    京兆因为是帝都,各方面的措施都做得比较好,因而态势不至败坏;而河东道,则是有裴家为首,联系河东柳家、陈家等世家大族,筹措了许多钱财,因而在流民安置、抵御严寒方面做得比较好。

    听说,河东的大族拿出了不少钱财,在闻州、晋州、绛州等地兴建了不少庇护场所,用以安置无依百姓,还发放了许多御寒物品,包括棉被,棉衣等等。

    说真的,东贽有些羡慕。若是其他各大道也像河东道这样,那么他这个户部尚书就轻松多了。

    可是,大宣朝只有一个河东道啊。远的不说,就说京兆好了,京兆的大族,包括中书令王元凤所在的王家,都没有什么动静。

    或许京兆的大族都认为,在天子脚下,有的是各种各样便利,根本无需他们出钱出力。恰好,这一点正是户部现在最需要的!

    想了想,王东贽还是决定抽时间去建章大街的裴家一趟,向裴光取取经,到底怎样才能把国朝的世家大族联合起来、共度时艰。

    王东贽的来访,令裴光颇感意外。待听清楚其意思后,裴光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大人,此事请恕老夫无能为。你知道,河东道的情况有些特殊,与大宣其他道是不一样的。河东的世家能联合起来,并不代表着其他道也能如此。”

    王东贽何常不知道此乃实情?只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法子了,只得继续道:“裴老,你就说说看,随便说些什么都好。户部如今实在艰难啊。看在这么多百姓性命的份上,请你传授一二。”

    裴光默了默,仍旧说道:“大人,老夫着实没有什么传授的。只能说,这必须由各大道的大族主动发起,或许能有些许效果。”

    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王东贽苦巴巴地看着裴光,不肯放弃:“裴老,那么怎样令大族出动出钱出力?”

    他对裴光老狐狸的性格略有所闻,因而问得异常直白,心想道:只要能够从这些大族抠出钱来,连脸面他都可以不要,哀求几句算得了什么?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顿住了。因为……因为裴光竟然朝他微微笑了起来,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老脸就这么笑了,凤目中光彩流转,竟然令他闪了神!

    王东贽总觉得哪里不对……更说不出话来了。

    裴光微笑着说道:“王大人,老夫无法可说啊,请王大人见谅!”

    正如王东贽所说,看着这么多百姓性命的份上,倘若他有办法的话,肯定说了出来。并非他藏私,而是他同样无计可施。

    河东道的情况虽然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好。毕竟,严寒天气并不限于一处一地,而是遍布整个大宣。

    在这些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实在太微笑了。裴家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出钱出力而已。为了筹钱,他的二子裴密,正在四处奔走,眼下他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裴光这个样子,王东贽便知道的确无法了,只得蔫蔫离开了裴家。

    在他离开之后,裴光的笑容渐渐淡了,最后叹息一声:“果然,让郑家小姑娘说中了,国朝有灾啊!”

    他捻了捻须,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局势……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296章 后续

    裴光记得,郊庙污和皇陵毁这两事,随着太常卿魏延知被夺职而告一段落,新任太常卿则是崔桓石。

    崔桓石原来在太府寺担任少卿一职,掌金帛府帛、营造器物,接下太常卿这个烫手山芋,听说崔桓石十余日不能入眠。

    而诡异的是,魏延知虽然被夺职,但宫中的顺妃魏羡却没有受到半点牵连,反而恩宠日盛。

    可见皇上心中也清楚,郊庙污和皇陵毁两事,实则不能全怪到魏延知头上。尽管魏延知有监管不力之失,但更多的,是受太常卿这官位所累而已。

    道理太简单,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件事,是有人想对付魏延知,更甚者,欲对付的不仅仅是魏延知,而是……皇上。

    不管哪种原因,都是帝王无法接受的。倘若是后者,那就更罪该万死!

    就算至佑帝一时想不到,近臣们稍加提点,便也能想到了。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忍受这种情况的,这与图谋造反有何差别呢?

    可是,郊庙既污,皇陵已毁,这两事实在太大了,早已天下皆知。不管真相如何,至佑帝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因而魏延知被推了出来,他被夺职是必然的。

    事实上,魏延知被夺职还是轻的,这等事情应该被问罪才是。

    可惜,请求将魏延知问罪的奏疏都被至佑帝留中不发,再想想顺妃越发受宠,朝官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来,至佑帝对魏延知颇有些君臣情谊的,虽然无奈处置了魏延知,却补偿在其孙女身上。只要魏家能得到皇上同情怜悯,何愁没有荣显的机会?

    与对魏家同情怜悯不同,至佑帝对贺家的态度甚是耐人寻味,引起了朝官不少猜测。

    在郊庙皇陵事后,至佑帝突然开始冷落贺德妃。贺德妃在前朝后宫颇有令名,而且多年独得圣宠,在这个微妙的当口收到冷落,因而对付魏延知的人是谁,朝官自然心照不宣了。

    贺德妃失势,刚回京畿卫接任大将军一职的贺应棠,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妹妹求情,自身就遇到了麻烦。

    这麻烦,正是因为光和大街那场暴动。贺应棠平息了这场暴动,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这当记一功。

    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至佑帝也是这么想的。他对贺应棠及时来到很满意,不住赞许道:“贺将军果然是国朝栋梁,朕心甚悦!”

    很快,情况就变了。在这场暴动之后不过两三日,京兆的许多百姓、流民都在感激贺大将军,甚至还有人在家中给贺大将军立了长生牌位,正如监察御史所探听到那样“百姓只知有贺大将军,不知有皇上”。

    百姓只知有贺大将军,不知有皇上……这样的情势,令至佑帝胆颤心惊,几乎夜不能安眠。

    再听近臣说那么一两句“贺大将军提前回来乃市恩百姓”这样的话语,至佑帝便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对贺应棠的态度也变了。

    贺应棠此人极为敏锐,在察觉到至佑帝不喜的态度后,便立刻隐忍低调下来。这几个月只在京畿卫不出,极少在朝堂露面。

    因此,贺应棠逐渐淡出京兆官员的视线,基本难得听到有关京畿卫的消息,如此便平静了好几个月。

    其他人是不甚听闻京畿卫的情况,可是裴光却知道,这几个月京畿卫一点儿也不平静。

    贺应棠缩在京畿卫不出,固然是为了避嫌,,却也没有闲着,忙着收拢京畿卫的势力、忙着拔出陶元庆留下来的暗兵。

    京畿卫有士兵十万,贺应棠就算要一一核查,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陶元庆安排得隐秘,大部分暗兵都没有发现。

    京畿卫的情况,令裴光松了口气,却也令他更加谨慎。毕竟,先前暴动时,裴家已经威胁过赵宏远,底牌已经用掉一个了。

    流民退去之后,裴光当机立断,立刻派人暗中通知了卫尉寺和御史台的官员,透露了赵宏远私藏弓弩一事,因此令得赵宏远丢了京畿卫副将军一职。

    现在京畿卫副将军一职尚在空缺中,而赵宏远的丢官,也给贺应棠实际拢住京畿卫增加了困难。

    毕竟,没有了熟悉京畿卫的人、没有了一个很好的挡箭牌,许多事情就不太方便了。

    就算京畿卫的情况尚可,但是现在国朝的情况实在让人忧心。裴光犹记得,某次郑家小姑娘来裴家作客时,曾经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过一句话:“郊庙都污了,看来国朝有大灾啊。”

    现在看来,可不正是这样?这场寒灾还不知持续到什么时候,难怪王东贽会如此焦头烂额。

    裴定回到家中的时候,便听闻王东贽来访了。在大光院向裴光请安的时候,他便问道:“父亲,王大人此来,是不是为了联合世家一事?”

    裴光捻须应道:“正是!王东贽希望各大道世家出钱出力,共同抵御这场寒灾,户部也不容易啊。”

    裴定点点头,极为赞同父亲的话语。户部尚书,不是那么好当的,毕竟像前户部尚书钱贯那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仔细想来,自王东贽就任尚书以来,户部就一直左支右拙。当初他就任本就是各方势力平衡的结果,想必他这个户部尚书做得非常辛苦。

    裴定都有些同情王东贽了……

    “世家联合,谈何容易?我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王东贽的,现在只能给王元凤修书一封,看能不能有帮助。”裴光如此说道。

    裴家与王家是姻亲,尽管两家取道不同,这两年渐渐走远。毕竟,姻亲关系还摆着,偶尔还会互通有无的。

    提及王家,裴定便想起了与王家联姻的叶家。随着尚和去江南道任官,叶家这几个月同样十分平静。可谁能知道,叶家曾在背后策划了光和大街的暴动?

    叶献如今被皇上倚为股肱,且叶家在朝中经营甚久,势力难以撼动。若说叶家意图谋反,没有什么人会信?

    因此,哪怕裴家知道叶献的谋算,暂时也不能做些什么。说到底,不管是那些流民头子还是胜雪盐场,当中的内幕都不是裴家应该知道的。

    偏偏,裴家就是知道了!

    裴定神容微肃,朝父亲说道:“父亲,山东道的贼寇越来越猖獗了,朝廷招讨势在必行。不出半月,必有结果了。”

    朝廷招讨,那么阿衡所言的青云之力,便可以到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97章 绣衣使

    自南景一行后,裴定心里便清楚,裴家势力有不少薄弱之处,再经由先前的京兆暴动一事,他就更确定了。

    当时在太始楼屈于势弱、极欲变强的心绪,他永远都忘不了。

    自那之后,阿衡曾经数次表露过这样的意思:裴家势力太弱了。对此,裴定深以为然。

    裴家虽然子弟繁茂,遍布大宣各道各行,因河东第一的名头,在朝中有颇大的影响力。然而……在军中的势力实在太弱了。

    以往有京畿卫的陶元庆在,这个问题尚不算突出,现在便越加明显了。

    可是裴定并不感到慌张,因为他知道,这种势弱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既然他已经出仕为官,裴家的势力必然和过去有所不同。

    尽管眼下弱小,将来却会强大,这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只不过,因为大宣各处动荡的局势,改变了许多事情。裴家增强势力的机会,现在就来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明白阿衡所说的意思。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他当然已经明白了。

    是的,阿衡说得没错,这次山东道的寇乱,是裴家的一大机遇,是裴家的青云之力。

    只要他能够抓住这一次机遇,便可以改变过去势弱的状态。尽管还不能获得军中的势力,却会比之前好很多。

    这时,裴光说话了:“山东道的贼寇,朝廷当然会剿灭,却不一定会成立招讨司。毕竟,事情尚未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朝中想必对此争议不下吧?”

    裴定点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没错。山东道的府兵,要调动起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兵部倘下调令,动静未免太大,恐于国朝平稳不利。而且,府兵离开驻扎地,皇上并不放心。因此,皇上迟迟没能没定下主意。”

    末了,裴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父亲,我打算去找中丞大人,向他提起那个建议了。”

    裴光沉吟良久,才说道:“可,现在是提那个建议的合适时机了。”

    第二天当值的时候,裴定便去找了御史中丞傅日芳。当其时,傅日芳正在想着御史台的情况,少不得叹息一声。

    因当初有孟瑞图死谏一事,至佑帝对御史台一向不喜欢,然而御史台掌谏官,地位实在太重要,至佑帝不得不倚重。

    用之,却不能信,这便是至佑帝对御史台官员的态度。

    御史台的主官当然清楚这一点,是以他们对朝中大事一向不太积极,御史大夫张珩是,御史中丞傅日芳也如是。

    幸运的是,这两年来,张珩和傅日芳都有改变御史台局面之心,只不过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收效甚微罢了。

    此刻听到裴定的话后,傅日芳腾地站了起,脱口而出:“什么?绣衣使……上疏请求设立绣衣使,前去山东道剿匪?”

    他实在太震惊了,说罢便愣愣看着裴定,再不有言。绣衣使,怎么突然提起了绣衣使呢?

    “是的,大人。下官以为,设立绣衣使一职,可以前去山东道剿匪,稳住朝廷局势;同时,也能改变御史台的局面。况且,设立绣衣使,乃遵太祖之意,宜当可行。”裴定这样说道,将无数次斟酌过的建议说了出来。

    太祖曾设立过绣衣使一职,由御史台的官员担任,曾手持虎符,督军平定过动乱,因而深得太祖的看重。当时御史台前去督军的官员,曾衣绣衣,因此才有绣衣使这个名号。

    绣衣,以示帝王恩重。

    太祖驾崩之后,绣衣使之名便不复存。如今裴定提请设立绣衣使,其实也可以称为恢复绣衣使的名号。

    倘若御史台能设立绣衣使,能够前去山东道平乱,那么御史台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必定能得到改善。更重要的是,绣衣使能立赫赫威名,成为朝中一股新势力。

    如今山东道动乱,设立绣衣使正当其时。

    绣衣使亦称“绣衣直指”或“直指使者”,向来有御史台官员就任。顾名思义,绣衣使的职责乃“指事而行,无阿私也。”

    所谓指事而行,当然是帝王所指之事。事实上,绣衣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帝王的需要,也因为帝王的恩宠。

    傅日芳身为御史中丞,当然清楚绣衣使的存在。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恢复绣衣使这官职。不,绣衣使并非一个官职,而是一个名号。

    绣衣使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为皇上恩宠倚重。以御史台在皇上心目中的地方,怎么可能恢复这样的名号呢?

    傅日芳无奈地笑了笑道:“设立绣衣使是好,然而绣衣使的荣光,属于太祖时候。现在几乎不可能出现了,便是本官上疏,皇上也不一定采纳。”

    裴定拱手道:“大人,皇上准允是否,在未上疏之前,谁都不能知道。下官只觉得,当前的局势,是设立绣衣使的良机。而且,下官另有补充,是关于绣衣使的,请大人听下官仔细道来……”

    裴定凤目半敛,苍白的脸色一如往昔,丝毫瞧不出他心底的火热激荡。设立绣衣使是他所想,然而这最后补充的内容,才是他这个建议的最精到之处。

    绣衣使的存在,的确是因为帝王恩宠,但是朝廷局势也不可或缺。然而比这两者更重要的,是权力的博弈。博弈,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罢了。

    他相信,有了最后这个补充,皇上定然不会拒绝傅大人的上疏,绣衣使的设立,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傅日芳听罢裴定的话语,脸色不禁动容,捻须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绣衣使一事,本官会上禀张大人,稍后再作决定。”

    傅日芳打算这就去找御史大夫张珩了。他很肯定,张大人定会赞同这个建议的。

    设立绣衣使啊……没想到御史台最荣耀的时候,还能有再出现的一天。虽则不比太祖之时,然而有绣衣使这个名号,便是好事。

    第二天,御史大夫张珩向至佑帝上了一纸奏疏,奏请设立绣衣使、前去山东道剿匪,恳请皇上准许。

    接到这个奏疏后,至佑帝不禁有片刻恍惚。绣衣使,朕仿佛……从郑太后那里听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