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大明全文阅读 第2分节

第十一章.蝗虫与贪官(中).

    见刘长安诺诺不敢言,只是垂头听训,赵俊臣却没有客气丝毫,反而冷着脸继续训斥道:“你身为一地父母官,不为百姓生计考虑,反而一心只知道听信那民间的愚昧迷信之言,一再耽误正事,致使蝗灾愈演愈烈,如今竟有蔓延山西全境之势,我大明朝要你这种地方官员又有何用?!”

    “大人说的是,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刘长安不敢反驳,只是不断请罪。

    恐慌之余,刘长安心中不由奇怪,赵俊臣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重视就起蝗灾之事了?难道,昨天潞安府上下孝敬给赵俊臣的压惊银子不够?刚才不是说了不再追究的吗?

    要知道,赵俊臣此次来潞安府,主要目的不过是想把那批赈灾粮款贪了,巡视灾区、了解灾情、乃至于救助灾民,都只是做一个面子功夫罢了,灾情有多严重,灾民有无助,连他刘长安都不会在乎,而赵俊臣就更不应该会在乎才对。

    然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赵俊臣突然开始关注灾情了,并且还因为一个官场之中默认的做法而大肆谴责刘长安,刘长安恐慌之余,自然就摸不着头脑了。

    另一边,许庆彦因为赵俊臣提前透露的缘故,知道赵俊臣如今已是改变了主意,不再一心想着贪墨赈灾粮款,反而有意借着这次赈灾的机会赢个好名声,但却也想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突然与刘长安翻脸。

    赵俊臣之前不是才说过,要对这些朝廷官员客气一些吗?

    而赵俊臣之所以突然训斥刘长安,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想法。

    赵俊臣原先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利用这次赈灾的机会,妥善安排好灾区百姓,多做一些面子功夫,然后大肆宣传,以此来逐步扭转他在朝野间的狼藉名声。

    当然,用一些适当的手段,照顾一下地方官员的利益,以此来结交地方朋党,引为日后助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在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们对蝗灾的愚昧看法后,赵俊臣却发现还有一个更好的手段,可以更好的达成他的目的。

    那就是向唐代名相姚崇学习,在所有人都一心想着“祭神祈福”的时候,唯他一力主张扑杀蝗虫,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发表一些“扑杀蝗虫是善举,只为百姓能够安生,如果上天降灾惩罚,全由我赵俊臣一人承担,决不推诿给别人”之类的言论。

    这样一来,当蝗灾在赵俊臣的主持下被扑灭之后,当灾民们都被赵俊臣妥善安置之后,谁还敢说赵俊臣不是一位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青天?

    当年姚崇之所以会被蝗灾之事闹的灰头土脸,那是因为山东本就是蝗灾多发之地,而且姚崇本人的运气也是极差,第一年蝗灾虽然在他的主持下被扑灭了,但第二年竟是复发了,由此被愚昧之人认为这是蝗神对百姓们扑杀蝗虫的报复责罚,让姚崇在朝野之间极为被动。

    事实上,如果蝗灾推迟一年复发的话,姚崇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而潞安府与山东不同,这里并不是蝗灾多发地,连年蝗灾这种事情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今年的这场蝗灾在赵俊臣看来也只是偶然,一旦在赵俊臣的主持下被扑灭,第二年基本上不大可能会复发,所以赵俊臣这样做也不怕留下隐患,更不会落得像当年姚崇那样的下场。

    所以,亲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是赵俊臣今后一段时间内必须要做的事情。

    然而,正如刘长安所说的那样,蝗神之说、天罚之论,在民间流传多年,无论官民,都受其影响极深,赵俊臣扑杀蝗虫的主张,会受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赵俊臣首先必须要把官场中人的想法统一起来,省的在他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时候,底下的官员却阳奉阴违,最终蝗灾没见扑灭,反而惹上了一身的麻烦。

    也正是出于这番考虑,这刘长安身为潞安府众官员之首,赵俊臣敲打他一番,自是必然。

    不过,日后依仗刘长安的地方还有不少,所以敲了一棒子之后,再给个甜枣也是必要的。

    所以,在刘长安疑惑的眼神中,赵俊臣表情缓和了一些,缓缓说道:“刘大人你的顾忌本官也明白,百姓愚昧,对蝗神之说深信不疑,如果贸然行事,反而会引起民间混乱,但刘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却不能只着眼于一地之安稳,更要以朝廷天下为主。刘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多事之秋,朝廷入不支出,钱粮周转困难,陛下整日都为此发愁,这次赈济潞安府的粮款,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就因为蝗神之说,而任由蝗灾泛滥?照你的说法,如今蝗灾已经开始向着河东、太原等地蔓延,一旦河东、太原等地今后也如潞安府一般蝗灾泛滥,朝廷又哪里还有粮款赈济?一旦因此而生出乱子,我等又如何对得起朝廷的栽培、陛下的信任?”

    听赵俊臣的话后,刘长安连连点头,一脸钦佩至极的神色,说道:“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听大人一言,胜读十年书啊。大人一心为国,下官佩服、佩服。”

    本能之下,刘长安虽然不断的点头应是,并继续拍着赵俊臣的马屁,但心中却更加疑惑了。

    赵俊臣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清楚,什么时候也如此的一心为国了?

    在刘长安看来,一旦蝗灾蔓延到了山西全境,赵俊臣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又能再多贪墨两笔赈灾粮款了。

    毕竟,赈灾粮款在地方官府那里就是笔糊涂账,它不像是其他的支出,需要记账详细,需要见到成果,需要监管严密——只要地方官员转手一卖,然后向朝廷报称赈灾粮款已经发给灾民了,贪官们就有大笔银子进账了,如果朝廷因为灾民得不到控制而追查,贪官们大可以说是因为赈灾粮草不足而灾民又太多了,再做几本假账,也就可以应付过去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向朝廷追加一笔赈灾粮款,那样又是一笔收入。

    也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赈灾粮款就是贪官们眼中的肥肉,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而如今,赵俊臣竟想着要控制灾情?难道他打算放弃这块肥肉了?刘长安只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刘长安却也不好明问。

    赵俊臣很清楚刘长安的想法,通过继承的记忆,他对这里面的猫腻很清楚。

    但赵俊臣却也不打算向刘长安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叹息着继续说道:“也正因为如此,咱们身为朝廷官员,自应该以朝廷为重,就应该一心为陛下解忧,多多体谅朝廷和陛下的难处。如果这次蝗灾能够控制下来,并迅速扑灭,让朝廷少了一笔开支,也让陛下少了一块心病,请功折子送上去,陛下定然高兴,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赵俊臣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刘大人,我们身为朝廷官员,眼光要放长远啊。”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以为自己终于明白赵俊臣的想法了。

    赵俊臣是想借着这次蝗灾泛滥的机会立功!!

    刘长安早就听说过,当今皇帝对赵俊臣颇为喜爱,只要赵俊臣有所功劳,就定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封赏提拔,相比较赈灾粮款,很显然升官掌权更实惠。

    升官发财、升官发财,升官之后,哪里还愁发财的门路呢?

    想到这里,刘长安不由心中一喜,毕竟日后如果皇帝要封赏赵俊臣的话,他这个跟着赵俊臣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地方官员,也必然可以沾一沾光的!!

    想明白后,刘长安一脸的毅然决然,向赵俊臣说道:“下官明白了,为朝廷解难,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地方官员份内之事,为天下百姓计,正如大人所言,蝗灾必须得到控制,蝗虫必须要组织人力扑杀,大人高瞻远瞩,想的深远,下官佩服,今后必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这么说的时候,刘长安早已把蝗神之说抛到脑后了。

    扑杀蝗虫后会得罪蝗神?刘长安身为一个贪官,坏事从没少做,连自己老死后阎罗王的清算都不怕,怎么会怕小小一个蝗神的报复?

第十二章.蝗虫与贪官(下).

    与刘长安的意见统一后,赵俊臣对于自己的计划心中更加有底了,也恢复了往前那般和善亲切的态度,并开始与刘长安讨论扑灭蝗灾的具体事宜。

    不得不说,刘长安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但毕竟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又老成持重,能力还是有的,不像是赵俊臣,虽然有想法,但经验太少,只是想当然罢了,无法像刘长安那样考虑周详、符合实际。

    所以,虽然明面上是两人讨论,甚至刘长安还表现出一副向赵俊臣讨教的样子,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刘长安在建议解释,而赵俊臣只负责……点头表示赞赏。

    “大人,既然您已经决意要扑灭蝗灾,那么组织大量的人力自是必然,下官浅见,潞安府附近的驻兵一直闲着,不如将他们调来协助,一来能多些人手,二来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也能及时镇压,大人您看如何?”

    赵俊臣点头,说道:“刘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次陛下派我巡视灾区,已是给了我便宜行事之权,待回去之后,你派人拿我的手令前去调动地方兵勇就是,想来他们也不敢耽搁。”

    “大人过奖了,如果不是大人指点,下官如今对这蝗灾之事,还依旧糊涂着呢。”刘长安谦逊一番之后,继续建议道:“不过在下官看来,想要扑灭蝗灾,仅仅依靠衙役兵勇,还是远远不够,尚要把潞安府上下的百姓们都调动起来,只是百姓愚昧无知,一心迷信蝗神之说,让他们去扑杀蝗虫,恐怕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敢的,然而这些百姓却最是信任各地的宗老乡绅,所以如果想要发动百姓行事,还需要先行说服这些宗老乡绅,到时候恐怕还要有劳大人亲自出面了,毕竟大人您身为朝廷钦差,代表朝廷行事,您说的话他们听得进去,也相信大人,大人亲自出面,他们绝不该耽搁应付。”

    赵俊臣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扑杀蝗虫之事乃是本官一力主张的,这些宗老乡绅,本官自然也会亲自出面说服。”

    刘长安又说道:“不过,此次蝗灾来的太急太快,仅仅只是潞安府一地,想要彻底把蝗灾扑灭却也有些困难,毕竟如今蝗灾已开始向太原、河东等地蔓延,就算咱们把潞安府的蝗灾扑灭了,到时候太原、河东那里又闹起来,蝗灾依然无法控制,所以下官想来,最好联络周围各府县一同行动,如此才能根治,只是周围各府皆不在下官的管辖范围,大人您看……”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依旧点头,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巡视潞安府,对于周围各府县倒是无权干涉,不过回去之后,本官派人向这些府县的主事官员送些帖子,提一下刘大人你的意见,想来他们也会卖本官些面子的,毕竟,这么做对他们治下安稳也有好处嘛。”

    见赵俊臣接连采纳自己的建议,刘长安愈加的高兴了,只觉得自己已是成为了赵俊臣的亲信,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看起来竟是年轻了几岁。

    趁热打铁,刘长安继续建议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先调头回府衙,着手安排扑杀蝗虫的事宜?毕竟扑灭蝗灾乃是当务之急,这巡查灾情,反倒不用急。”

    就当刘长安以为赵俊臣会继续采纳自己的建议时,这次赵俊臣却摇头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刘长安一眼后,才缓缓说道:“这倒不必,在本官看来,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发言权,咱们不去巡视一下灾情,又哪里能知道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如若连基本情况都无法掌握,又哪里能主持的好扑灭蝗灾之事?刘大人为国心切是好,但此言不免本末倒置了。”

    赵俊臣明白刘长安的想法,巡查灾情这种事情在刘长安看来,只是面子功夫罢了,做不做都无所谓,只要扑灭了蝗灾,立了功劳,得了封赏,其他事情刘长安是不在意的。

    自刘长安以为自己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后,对于扑灭蝗灾之事,却是比赵俊臣本人还要更加积极,毕竟对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明朝中层官员而言,年纪又大了,升官的机会实在难得,因此而心情急迫,也是可以理解。

    但赵俊臣却不同,他这次不仅要扑灭蝗灾,还要拿出赈灾粮草来赈济灾民,否则即使蝗灾扑灭了,百姓却饿殍遍野,他能得到的好名声也是有限,所以巡视灾区、了解灾区的实际情况,对赵俊臣是必须的。

    不过,用赈灾粮草赈济灾民的事情,时机未到,赵俊臣还不打算向刘长安明言。而刘长安此时恐怕以为赵俊臣还在打那批赈灾粮草的主意呢。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反驳了自己的建议,刘长安一愣后,却丝毫没有坚持,反而马上向赵俊臣认错,说道:“还是大人明白,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这刘长安能官居知府,‘从善如流’这一点,想必至关紧要,虽然明知道他是个贪官,但因为这家伙太听话了,却是偏生让我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倒也难得。”

    ……

    就这样,在两人商议之下,不知不觉,已是时近晌午,载着几人的马车终于到了郊外乡间,并在赵俊臣的嘱咐下,停在了郊野田地周围。

    当赵俊臣下了马车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之前,赵俊臣在潞安府城内下榻,也没见几只蝗虫,虽然明知蝗灾严重,但究竟如何严重,赵俊臣却想象不知。

    一路赶来,坐着马车,门帘窗帘捂着严实,又一心和刘长安讨论事情,也没顾得上看路上情景。

    直到此时,到了目的地,赵俊臣才真正明白了这次蝗灾究竟有多严重。

    事实上,这是赵俊臣第一次见识到蝗灾的威力,也让赵俊臣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蝗虫一过,片草不留”。

    在赵俊臣的眼前,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蝗虫飞舞,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翅膀拍打间嗡嗡声竟是有些吓人,而赵俊臣眼前的田地,却早已片草不留,只剩下一片秃土。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这片田地,触目所及,赵俊臣竟是找不到一点绿色,天地间所有的绿叶植物,恐怕早已经被这些蝗虫啃食干净了。

    蝗虫虽然让人震惊,但对赵俊臣而言,真正让他震撼的,却还是周围的老百姓。

    因为赵俊臣等人是便衣而来,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事实上,赵俊臣觉得,就算是自己大张旗鼓的锦衣而来,这些老百姓们也不会在意他们。

    郊野田地周围,其实还有不少百姓,他们或行或立,就这么看着漫山遍野的蝗虫,神色间带着些许恐慌无助,但更多的还是绝望麻木,大都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片秃地,似乎还在疑惑,他们辛苦耕种了一年的活命粮食,都哪里去了。

    隐隐间,不知何处,有哭声传来。

    总之,展现在赵俊臣面前的,到处都是绝望,天地间一片灰色,似乎找不到一点点的希望。

    蝗灾发生不过一月,赵俊臣还没有看到传说中饿殍遍野、人吃人的惨剧,但就算如此,百姓们神色间那无尽的绝望无助,已经足够震撼赵俊臣的神经了。

    如果说,之前赵俊臣还想着作秀赚名声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赵俊臣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真正的为这些老百姓们做些什么。

    毕竟,两者并不冲突,甚至相互补充。

    见赵俊臣一脸的沉默,眼神波动着,刘长安也跟着叹息道:“哎,百姓们苦啊……”

    话到一半,赵俊臣瞪了刘长安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心中还打算着要贪墨赈灾粮草的贪官的惺惺作态,让赵俊臣觉得恶心。

    虽然,赵俊臣自问没有资格说别人。

    就在赵俊臣思绪复杂间,突然,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不由的将赵俊臣吸引了过去。

    赵俊臣向着孩童嬉笑声处看去,却见此刻,正有两名三四岁的小孩,正在田地上戏耍,两个孩童都是普通农户家装扮,天真无邪,不懂世事。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些蝗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惨剧,只是见到蝗虫怕人后,反而到处扑捉蝗虫,玩的很开心。

    在两名孩童不远处,有一名老者正站在那里,同样是农户打扮,年纪很大了,颤巍巍的,但与其他愁云惨淡的老百姓们不同,他正微笑着看着两名孩童玩耍。

    似乎,他是那两名孩童的长辈。

    不由得,赵俊臣走了过去。

    而刘长安许庆彦等人则连忙跟上。

    “老丈,晚辈这厢有礼了。”来到老者面前,赵俊臣拱手说道:“小子初来此地,见蝗灾泛滥,不由担忧本地百姓们下一年的日子,心中感慨万千,但我见老丈面带笑意,似乎并不担心?”

    话刚说完,赵俊臣就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老者虽然面带微笑,却十分勉强,眼神深沉,和其他百姓一样,皆是绝望无助。

    果然,老者转头看了赵俊臣一眼,见赵俊臣衣着华贵,仆从众多,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客气,反而笑得更浓了。

    只是,却是惨笑。

    “等死罢了。”老者声音沙哑,缓缓说道:“去年官府加租,一加加了七成,我儿气不过,就找人一起去官府理论,但却被官府的人打瘸了腿,现在还不能下床,为了给儿子治病,屋卖了、田卖了,什么都没了,儿媳妇也因为这个跟人跑了,现如今加里除了两个孙儿、下不了床的儿子,就剩下我这个老头子了,就算没这场蝗灾,我这一家老少也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老者慈爱的看着眼前那两个正在到处奔跑的孩童,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没出息,有心为俩孙儿谋个活路,但这世道男孩不值钱,卖不出去,眼看着家里粮食见底了,老头子我一家老少只能等死了,既然只能等死,我这俩孙儿无辜,大的才四岁,小的才三岁,不想让他们在饿死前还整天因为老头子我愁眉苦脸的而不开心,所以,老头子我就只能笑了,让这俩孙儿多开心几天也好……老头子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老者虽然还在笑着,但两行浊泪已是顺着脸颊流下,无比怪异,却更显凄凉。

    玩耍的两名孩童注意到了赵俊臣等人,继而又注意到落泪的老者,都是慌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老者身前,各抓住老者一边衣角,一个说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一个说道:“爷爷别哭,爷爷别哭。”

    老者擦了擦眼泪,依然笑着,慈爱的对两名孙儿说道:“爷爷没哭,风大,吹了眼……爷爷今天晚上给你们烤地瓜吃,走,回家……”

    说着,老者没有再理会赵俊臣等人,只是领着两个孩童离开了。

    赵俊臣又是沉默良久良久,然后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让本已是心虚的刘长安浑身一颤。

    这老者一家的悲剧,显然不仅仅只是因为蝗灾。

    像老者这一家的悲剧,显然不仅仅只是偶然。

    “加租加了七成,好手段……”

    赵俊臣冷笑。

    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你不要听信这刁民胡说……”

    话到一半,赵俊臣挥手打断,说道:“不用解释,我不想听,反正也听不到真话。”

    刘长安还有用得上的地方,赵俊臣还不准备拿他怎样。

    更何况,赵俊臣为了自己的安危,早已下定决心团结天下贪官了,来者不拒,只要愿意为自己做事就行。

    所以,赵俊臣不想再听下去,否则,他害怕自己冲动之下改变主意。

    看着满天遍野的蝗虫,赵俊臣暗暗想道:“蝗虫、贪官,相比较这些贪官,或许蝗虫的危害还算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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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天才神棍(上).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在赵俊臣四处巡视中度过了。

    蝗灾之下,到处都是一片无助绝望的氛围,这让赵俊臣心情有些压抑。

    蝗灾发生不过一月,百姓们去年的存粮大都还剩下一点,所以灾民遍野的情况赵俊臣并没有看到,但蝗灾发生的时间不凑巧,刚刚入秋之后,正是青黄不解,看着手中的粮食渐渐见底,再也坚持不了几天,第二年的粮食却没了着落,民间的不安情绪已是达到了极致,在赵俊臣看来,大规模的混乱与流民的出现,恐怕也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事实上,一路上赵俊臣已是看到了不少逃荒的百姓。

    坐在往回赶的马车上,赵俊臣沉吟不语,皱眉思索着他这一天以来的见闻。

    经过这一天的巡视,赵俊臣却是发现了两个很严重的问题。

    首先是潞安府的粮食缺口比赵俊臣想象中还要更大,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草远远不足,不过这个问题赵俊臣心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所以并不担心。

    真正让赵俊臣担忧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经过探访民间,赵俊臣发现,潞安府的百姓们对蝗神天罚的迷信,远还在赵俊臣想象之上,怪不得连刘长安都受影响颇深,在下定决心扑杀蝗虫后,甚至还要把左近的地方驻军调来以备不测。

    这一天来,赵俊臣找过许多百姓谈话,也隐约试探过他们对扑灭蝗虫的看法,结果只要赵俊臣稍露出一点意思,就会引起谈话百姓极强烈的反弹,或是指责赵俊臣冒犯蝗虫,或是直接逃的远远的,不敢再与赵俊臣说话。

    原先,在赵俊臣想来,百姓们虽然畏惧蝗神,但关系到自家老小存亡大事的时候,只要稍加宣动,他们就会顺水推舟,跟着官府中人一同扑杀蝗虫,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却没那么简单,相比较扑杀蝗虫,百姓们竟是更倾向于等着朝廷救济,甚至于以逃荒的方式来谋求活路,宁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也不远亲手奋搏。

    甚至,在很多百姓看来,反正潞安府的植物粮食都已经被蝗虫啃食的差不多了,再扑杀又有何用?至于蝗灾会不会因此而蔓延到其他地方,或者会不会因此而反复复发,百姓们却不愿考虑那么多。

    古时百姓之愚昧固执,一至如斯,让赵俊臣只觉得不可想象。

    对于这一点,刘长安倒是有他独到的理解。

    潞安府是中华文明发源地之一,关于神巫的种种传说,自古以来就流传无数,像炎帝黄帝、像夸父追日、像牛郎织女、像精卫填海,皆是源于该地,巫教神道,流传甚广甚深,也正因为如此,该地的百姓们对于各种迷信之说,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敬畏,也更加的深信不疑。

    而蝗灾发生之后,潞安府的那些神棍巫婆们,更是乘势宣扬,搞得人心惶惶之余,却是让百姓们对蝗神与天罚的敬畏更重了三分。

    按照刘长安的计划,官府想要发动百姓,就必须先要说服各地的乡绅耆老,原本赵俊臣还以为计划可行,觉得只要自己出面,说服这些人应该很容易,但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赵俊臣却没了自信。

    因为无论是刘长安还是赵俊臣,计划之时,都忽略了宗教的力量。

    事实上,就算没有那些巫婆神棍们的兴风作浪,赵俊臣在了解了百姓们的实际想法后,对于借重乡绅耆老发动百姓之事,依然不再乐观。

    乡绅耆老,往往就是迂腐陈旧势力的代表,赵俊臣连普通百姓都很难说服,想要说服他们谈何容易?就算这些人敬畏于赵俊臣的官威,表面上答应了,但等回到各地之后,恐怕还是以阳奉阴违为多。

    事实上,说服各地乡绅耆老协助官府扑杀蝗虫,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刘长安竟是想要请赵俊臣亲自出面,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恐怕,刘长安之所以要请赵俊臣出面,正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信心可以说服这些人。

    当时的赵俊臣心中并没有多想,顺口答应了,但现在想来,却是刘长安把最麻烦的烫手山芋抛给了赵俊臣。

    想到这里,赵俊臣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

    刘长安此时坐在赵俊臣不远处,这一路上他与赵俊臣便衣暗访,可是听了不少百姓关于他的不满与哭诉,虽然不觉得像赵俊臣这样的大贪官会因为这个而对他这样的小贪官如何,但看到赵俊臣那阴沉的神色,依旧让刘长安心中有些不踏实,惶惶不安。

    见到赵俊臣向他看来,神色有些不善,刘长安心中一突,连忙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看刘长安脸上的讨好谦卑,赵俊臣心中一叹,压下了心底深处那些“替天行道”的想法,毕竟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离不开刘长安这样的贪官的支持。

    所以,赵俊臣只是轻声问道:“刘大人,这潞安府境内,影响最大的寺庙道观是哪家?”

    刘长安不解赵俊臣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恭敬的答道:“回大人,这潞安府却是与其他地方不同,各种神道巫教传说流传甚广,百姓受其影响颇深,也正因为如此,潞安府境内数百年来就少有人崇信佛道两教,反而对更原始的神巫之道颇为敬畏,虽然有那古青莲寺、原起寺影响渐大,但依然不成气候,所以并没有什么有影响力的道观寺庙,反倒是那堂南山的奶奶庙,乃是潞安府境内神巫两道之首,影响力颇大,香火不断,信徒颇众。”

    赵俊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后,赵俊臣突然转头向着许庆彦看去。

    见许庆彦那吊儿郎当坐不住的样子,赵俊臣不由一笑。

    神道巫教是什么,赵俊臣很清楚,它们不像是佛道两家那样,有着严密的理论与教义,所信奉的神灵也是乱七八糟,甚至于在他们所信奉的众多神灵当中,在后世名气最大的还要数黄大仙,宣扬的教义思想也没什么内涵,主事者除了口舌莲花,基本上没啥本事,说到底不过是一群神棍巫婆们用来欺骗老百姓的东西罢了。

    虽然对这些原始宗教有些看不起,但眼前的情况,似乎又绕不开他们。

    事实上,蝗神之说,大都就是这些神道巫教的神棍巫婆们宣扬起来的,如今百姓们对蝗神的畏惧,也大都是因为这些神棍巫婆四处宣扬的缘故。

    而想要对付这些巫婆神棍,或者许庆彦这种人是最合适的。

    想到这里,赵俊臣对许庆彦说道:“庆彦,今天你就别跟我回去了,帮我办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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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天才神棍(中).第一更

    堂南山,位于潞安府以南,地势陡峭,山路曲折,没什么独特景色,也没什么历史典故,但它却是潞安府境内最出名的一座山。

    无他,这座山的顶峰处,坐落着潞安府内最出名的庙宇——奶奶庙,里面供奉着二仙圣母奶奶。

    虽说是一座庙宇,但主持庙宇的却并不是和尚尼姑,而是一个姓张的神棍世家,按照张家历代传人的说法,他们张家乃是二仙圣母的嫡传后裔,得二仙圣母庇护。

    关于二仙圣母的传说,在潞安府内流传甚广甚杂,有擒龙、有灭妖、有救人、有送子,总之狐仙鬼神们该有的能力神通,二仙圣母一样不缺,这般宣传下,很是蛊惑了不少百姓。

    明初时期,张家用信徒们资助的钱粮买下了堂南山,并在堂南山上盖了一座奶奶庙,其后影响力渐大,信徒无数,如今已是隐然成为潞安府境内神巫两道之首,即使佛道两家想要在潞安府内立足,也要先与张家打个招呼才行,其势力影响,可见一斑。

    当然,张家虽然有些势力影响,但也要看跟谁比,这一天,奶奶庙里就来了一位张家无论如何也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就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当今陛下身边近臣、钦差大臣赵俊臣……身边的跟班许庆彦。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跟班,但许庆彦代表着赵俊臣而来,在张家眼中,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是比知府刘长安还要大的大人物。

    所以,张道全身为张家的当代家主,自然丝毫不敢怠慢,亲自作陪,为了不打扰许庆彦的兴致,甚至还把这一天来奶奶庙祈福的信徒们全都好言送走了。

    因为许庆彦并没有透露来意的缘故,张道全也不敢开口相问,只是陪着许庆彦观赏奶奶庙内的各处景致。

    引着许庆彦来到供奉着二仙圣母的正殿后,张道全介绍道:“许小哥请看这边,这就是奶奶庙的正殿,叫做圣母殿,里面供奉着的就是二仙圣母奶奶,二仙圣母奶奶神通广大,多有神迹,无所不能……”

    张道全虽然说的口沫横飞,内容也是天花乱坠,但许庆彦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事实上,奶奶庙虽然在潞安府内影响力很大,但本身并不是多么华贵恢弘,规模也是一般,除了供奉的神灵不同,和普通的城隍庙之类的庙宇基本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而且在许庆彦来这里之前,赵俊臣就已经跟他说过这些神棍巫婆们的手段,他们所宣传的神灵大都是胡编乱造而来,甚至还有信奉黄鼠狼精和狐仙的,极尽夸大其词之能事,以此来蛊惑百姓,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根本不用当真。

    所以,对于张道全的介绍,许庆彦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对那二仙圣母也毫不关注,反而圣母殿旁边的那两座偏殿引起了他得注意,相比较供奉着二仙圣母的正殿,这两座新殿的石砖木料都要新的多,似乎才盖成不久,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两座偏殿,左边偏殿供奉着玉皇大帝,右边偏殿供奉着如来佛祖,这样左右陪衬着正殿内的二仙圣母,不佛不道不巫,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好奇之下,许庆彦问道:“你们这里不是只供奉二仙圣母吗?怎么还供奉着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了?”

    听到许庆彦的询问,张道全神色丝毫未变,反而愈加的口若悬河,说道:“当年混沌未开,直到盘古开天辟地,才形成如今的大千世界,盘古开天辟地后,力竭而亡,化为道教的三清祖师,皆成圣人,但洪荒未开之际,却并不仅仅只有盘古一位大能者,另还有一位天生大能者,号为玄凌,他也帮助那盘古开天辟地,只是那混沌破碎后,威力太大,即使是那玄凌神通广大,却也无法自保,身体殒灭不说,就算是灵识也碎成三份,这三份灵识经历了无数世的轮回转世后,终于全部得道,一个成为了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一个成为了掌管极乐世界的如来佛祖,还有一个,就是庇护世人的二仙圣母奶奶了,也正因为如此,二仙圣母奶奶与那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本是一人,我等在供奉二仙圣母***时候,自然也要为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谋些香火了。”

    很显然,张道全之言,全都是胡说八道,许庆彦这些年来跟着赵俊臣虽然没学到什么好东西,但见识还是有的,自然不会被他的这些话所欺骗,只是讥讽道:“既然如此,想来三清祖师本是盘古分身,而那盘古又与玄凌有些交情,有了这层关系,你们奶奶庙也要为三清祖师谋些香火了?”

    本只是讥讽之言,却没想到张道全竟是连连点头,说道:“许小哥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自年前开始,这奶奶庙的后殿,已是开始为三清祖师盖起了香火大殿,此外为了感激龙王为百姓调理风雨,感激女娲娘娘捏土造人,他们的香火偏殿也在盖着,只是蝗灾突然,有些耽搁了,否则许小哥今天就能看到了。”

    听到张道全的回答,许庆彦不由的目瞪口呆,总算明白赵俊臣为何会说巫教神道的巫婆神棍们信仰的神灵乱七八糟了,这奶奶庙哪里是乱七八糟?简直就是把漫天神佛一勺烩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无语良久后,许庆彦才说道:“你们这些供奉的神灵倒真是无所不包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许庆彦的讥讽,张道全却是肃颜说道:“混沌演化天地,虽有大道三千,但宇宙真理却是唯一,凡间教派、漫天神佛,虽说无数,但作用却是相同,皆是为了守护世人,教化人心,既然如此,佛释道神巫,为何又不能五教合一,神佛妖仙,又为何不能一同拜祭同沾香火?”

    听到张道全的一番道理,许庆彦只觉得是诡辩,但又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是冷哼一声作罢。

    但如若赵俊臣听到张道全的这番话,却一定会极为惊讶。

    张道全前面的那番话,称二仙圣母与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本是一人的说法,自然是胡说八道,让人只觉得可笑,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这番想象力实属可贵,更重要的是,张道全的这番说法,可谓是另避蹊径,竟是创立了一个新的神话体系!!

    而且他在供奉二仙圣母的同时,还供奉着其他各类神仙,虽然杂乱,却最容易被普通信徒接受,也最容易扩大影响力。

    而后一番话,虽然让人瞠目结舌,不符合时代主流,甚至会被宗教人士认为是异端,却也是一个较为严密的宗教理论。

    有了神话体系,有了宗教理论,那么,巫教神道就不再是巫教神道了,已是脱离了原始宗教的范畴,从蛊惑人心变成了感化人心,成为了佛家道家那样符合时代潮流的真正宗教!!

    而这个张道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神棍那么简单了,只要他的理论教义能得到世人接受,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代建教宗师,就算不能被世人所接受,那么他也不负天才神棍之名。

    人才啊。

    如果赵俊臣在此,一定会对张道全如此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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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天才神棍(下).第二更

    许庆彦自然不清楚张道全的这些胡说八道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张道全把自己当成寻常愚昧信徒一般来欺骗,心中自然不喜。

    原先,他还打算着先试探一下这个张道全的性子为人之后,再说明自己的来意。但经过了这番对话,许庆彦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张道全——不过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罢了。

    从某方面而言,许庆彦并不没有看错。

    所以,许庆彦也就不再绕圈子,向张道全直接问道:“潞安府境内如今蝗灾肆虐,你可有什么想法?”

    张道全微微一愣后,说出了神棍们的标准答案:“蝗灾乃是人们逆了天意,蝗神代天而罚,所以百姓们只要心怀敬畏,祭天祈福,就能……”

    话到一半,张道全却是自以为明白了许庆彦的来意,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钦差大人派许小哥前来,是为了蝗灾之事?哎呀,这事可不好办,虽然二仙圣母奶奶神通广大,法力通天,消除这场蝗灾只是举手之劳,但这场蝗灾乃是应势而生,即使是二仙圣母奶奶,也不好随意的违背天意啊。所以这场蝗灾,二仙圣母奶奶恐怕也帮不上忙,不过,如果钦差大人只是想要祭天祈福,我奶奶庙上下倒是可以稍尽绵力。”

    许庆彦轻哼一声,忍不住又是讽刺道:“究竟是不好违背天意,还是根本无能为力?”

    张道全神色如常,说道:“自然是天命不可违。”

    许庆彦再次哼了一声,说道:“但我家大人这次却偏偏想要违背一次天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灭了蝗灾,为百姓造福,我家大人已是说了,扑杀蝗虫是善举,他必要为之,若有天罚,愿一力承担,绝不推诿他人,对于我家大人的意思,你怎么看?”

    张道全不由一愣,忍不住再次确认道:“钦差大人想要扑杀蝗虫?”

    许庆彦斜眼看着张道全,冷声说道:“就是这个意思。这次扑杀蝗虫,我家大人从未指望过你们奶奶庙能帮什么忙,但我家大人也知道,这次蝗灾肆虐,从前到后,民间百姓之所以会人心惶惶,也有你奶奶庙到处蛊惑人心的功劳。不仅仅是你们奶奶庙,还有那蝗神庙、城隍庙、二郎庙,甚至于那些佛寺道观,一个个都是张口蝗神闭口天罚,谁都逃不了妖言惑众的罪责!我家大人这次派我来,就是让我通知你一声,也是让你通知潞安府境内的那些神棍巫婆和尚道士们一声,你们以往的那些所作所为,我家大人不想再追究了,但待我家大人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时候,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如果胆敢再兴风作浪妖言惑众,休怪我家大人不客气!!在那个时候,你们不仅不能妖言惑众,还要在百姓面前为我家大人解释。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说到这里,许庆彦准备再对这张道全威胁利诱一番,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也是赵俊臣派他来这里的目的。

    然而,许庆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张道全抚掌赞叹道:“原来是文曲星要为百姓主持公道啊,那就好办了。”

    这次轮到许庆彦愣住了,忍不住问道:“什么文曲星?”

    张道全一脸的认真,解释道:“钦差大人当年曾高中过状元,这事我是知道的,状元嘛,那不就是文曲星降世吗?既然如此,这次钦差大人亲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不正是文曲星主持公道,为百姓做主吗?百姓们虽然敬畏蝗神,但如果有文曲星撑腰,他们自然也就不怕了。”

    张道全的解释,听得许庆彦一愣一愣的。

    而张道全却继续说道:“还请许小哥转告钦差大人,我一定会说服潞安府境内各教派的道友,让他们与我一同协力向百姓解释情况,有我们为钦差大人帮衬着,百姓们定然会信服的,如果到时候有人胆敢蛊惑人心,不用钦差大人吩咐,我奶奶庙上下首先放不过他!!关于这一点,还请钦差大人放心,绝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听了张道全的解释,许庆彦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刚才还说这场蝗灾是顺天势而生,你这么做,就不怕自己逆了天道,被二仙圣母怪罪?”

    张道全却神色不变,说道:“文曲星一向掌管天庭文事,对天道大势最为了解,扑杀蝗虫之事,既然是由文曲星亲自主持,那么这场蝗灾的发生,究竟是不是顺势而出,就值得深究了,说起来,我大明朝这些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又哪里有什么事会违背天道?说不得这场蝗灾就是蝗神私下所为,既然如此,也就不算是违背天道了。”

    见这张道全脸不红心不跳的推翻自己不久前的言论,其后又能自圆其说,许庆彦竟是有些佩服了。

    这个人,脸皮究竟得有多厚啊?

    ……

    当许庆彦回到官邸,将他与张道全的谈话一五一十的说给赵俊臣听后,赵俊臣不由的对这个张道全有了兴趣。

    在赵俊臣看来,在神棍这个行业里,张道全无疑是个佼佼者,不仅有意识的把自己所主持的巫教神道向正统宗教推动,而且颇有急智,口才了得,脸皮也厚,是个人才。

    而张道全所主张的“五教合一”、“共享香火”理论,与另一个历史中明末时期所兴起的“**”有六七分相似,但却又不尽相同。

    说不定,这个人将来真能成事?

    想到这里,赵俊臣下意识的喃喃道:“潞安府,偏远之地,发展空间也小,人才难得,却是浪费了。”

    许庆彦没听清楚,心中好奇,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突然一笑,向许庆彦说道:“庆彦,麻烦你再跑一趟堂南山,再去见那张道全一面,这次记得要对他客气一些,问问他,有没有去京城发展的想法,如果有的话,就带他来见我。”

    许庆彦不知赵俊臣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张道全,但还是应声去了。

    看着许庆彦离去的背影,赵俊臣轻声说道:“只当是投资下注吧,将来说不定会有能用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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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利诱威逼(上).第一更

    在潞安府的老百姓们看来,钦差赵俊臣来到潞安府之后,本已是蝗灾泛滥的潞安府,变得愈加的混乱了。

    先是赵俊臣在巡视灾区的时候被人掷石袭击,官府抓了不少人,但既没说罚,也没说放,就这么一直关押着,搞得人心惶惶。

    接着,没过几天,潞安府各地的乡绅耆老们,全都接到了官府的请帖,说是有事商量,送信的官差的态度大都很客气,但意思却很明确,那就是必须要去,不得缺席。一时间更是让民间百姓们猜测纷纷。

    几乎是同时间,潞安府境内的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都收到了奶奶庙的帖子,说是张家要主持一场“五教通风会”,相比较官府的客气,奶奶庙的主事张道全却很霸气——“如果有人敢不来,那以后就别想再潞安府立足了”——这是张道全的原话。

    接着,潞安府附近的驻军开始频繁调动,左近府县的主事官员齐聚潞安府,惶惶不安之余,更是让百姓皆是不由的暗暗猜测,难道这潞安府发生什么大事了?

    终于,有消息灵通者传出了消息,官府准备组织大量人手扑杀蝗虫!!

    据说,这个提议乃是钦差赵俊臣一力主张,知府刘长安全力支持的,虽有其他官员表示质疑,但全都被一向很好说话的刘长安弹压了下去。

    一时间,质疑、不安、彷徨的情绪开始在民间蔓延,

    官府准备扑杀蝗虫?如果将来蝗神报复怎么办?

    百姓们有心去向附近的宗老乡绅们询问对策,但宗老乡绅们都被官府请走了,有心去找附近庙宇的主持们寻求答复,可惜那些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都被奶奶庙请了过去。

    ………

    赵俊臣很注意民间的反应,所以百姓们的情绪,他也通过各种渠道获知了。

    但赵俊臣并不在意,在赵俊臣看来,即使是人心惶惶,也是活力的表现,总比他前些日子所看到的那一片绝望乃至于麻木好。

    自那日赵俊臣巡视灾区,如今已经过了三天时间,潞安府各地的耆老乡绅们如今已是齐聚衙门,等待着赵俊臣的召见,但赵俊臣却并不急的与他们见面。

    因为,赵俊臣正在准备着更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次救灾赈灾,最终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

    那就是与山西商人们的会面,准确的说,是与晋商们的会面。

    是的,相比较那些耆老乡绅,赵俊臣更重视这些晋商,也必须要重视这些明清时期大名鼎鼎的晋商。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商人手中囤积着大量的粮食,待赵俊臣扑灭蝗灾之后,赈济灾民的粮食缺口,需要从这些商人身上下手,更是因为赵俊臣想要在潞安府组织人力扑灭蝗灾,也离不开这些商人们的点头支持。

    根据后世的普遍观点,在中国古代,就要数宋朝的商人最为富有,行商最自由,也最有活力,对于这一点,赵俊臣并不否认,但是,若要论地位、势力以及影响力,在赵俊臣看来,历朝历代,却还要以明朝商人为首。

    明朝商人权势究竟有多大?不谈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张居正、张四维等人就是在商人们的支持下成为内阁首辅的,也不说明朝有多少官员因为得罪了商人而被莫名其妙的罢官贬职,更不要说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东林党与魏忠贤之间的冲突,本质上就是皇帝与商人之间的冲突,单是赵俊臣在前一世曾看到的一篇记载,就很能说明这个时代商人的权势之大。

    在嘉靖年间,无锡有一富商名叫邹望,他在自己的老母亲去世后大摆风水道场,因为排场太大,来的人太多,竟是把街道都给堵塞了,而那邹望也有魄力,为了腾出空地,大手一挥,就把邹府对面的宅子给拆了。

    而那处宅子,却是当朝顾尚书(注一)的家乡老宅,而当时顾尚书刚刚回无锡丁忧!那邹望明知道这一点,却丝毫没将顾尚书看在眼里!

    那顾尚书自然气不过,就让衙门派人把邹望抓进牢里,结果却惹出了大麻烦。

    就在邹望被抓进牢里的当天,无锡城里的商人纷纷罢市,无锡知府更是接连收到恐吓,被逼无奈之下,最后不得不隔天就把邹望放了出来。

    然而,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商人们虽然恢复了营业,但在邹望的安排下,在无锡城内,顾尚书一家上下,无论是蔬菜水果,还是鱼肉布匹,甚至于是针线纸张,哪怕花再大的价钱也买不到。而顾尚书的仆人丫鬟,只要离开顾府,就会遭到当地的地痞无赖的欺辱。顾尚书有意找官府的衙役保护顾家上下,但官府的衙役却纷纷称病请假。

    事情发展到最后,顾尚书一家老小竟是在无锡城内活不下去,被逼无奈,只能离开了。

    堂堂一位尚书,明朝正二品大员,竟是连一个地方富商都斗不过,这就是明朝当时的状况。

    造成这种情况,原因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却能用一句话来总结——“官斗不过吏,吏受制于商”!!

    自宋朝之后,中国就出现了“官无封建,吏有封建”的情况,官是外派的,吏却是本地人,官只能依靠吏在办事。而吏的收入却是极低,大都需要接受地方商人的“资助”,如此一来,地方商人成为了吏的老板,而吏则成为了地方商人的伙计。也正因为如此,在明朝大部分时间里,商人们都拥有影响地方政局的能力。

    那邹望不过是无锡的地方性富商,就有如此的影响力,而在明清时期大名鼎鼎的晋商,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晋商一向低调,不似徽商、浙商那般做事肆无忌惮,但他们无论是势力、影响力还是地位、财力,都要比徽商、浙商们更高更强。

    而在这个时空中,虽然因为崇祯皇帝的诸般改革,商人势力遭到压制,影响力较赵俊臣所熟知的历史中要低一些,但依旧不可忽视。

    所以,无论是赈济灾民,还是扑灭蝗灾,赵俊臣在谋划之时,都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们。

    而送给晋商们的请帖,不仅是第一拨发出去的,更是赵俊臣亲笔书写,颇为客气。

    晋商们也颇给赵俊臣面子,再加上潞安府本就是晋商们的大本营,所以大都以最快的时间赶来了。

    赵俊臣此次与他们相见,一来是为了赈灾粮草的缺口,二来也是为了让他们支持赵俊臣扑灭蝗灾的举动。

    想要说服那些乡绅耆老支持很难,因为这些乡绅耆老,虽在地方上颇有声望,但大都是一方地主,蝗灾过后,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虽然蝗灾也会对这些乡绅耆老们造成损失,但他们对蝗灾还是乐见其成的。

    事实上,历朝历代以来,每当大灾过后,就是地主阶级兼并土地最活跃的时候。

    所以,赵俊臣准备先将晋商们说服,而后再与晋商们一起向那些乡绅耆老施压,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毕竟,晋商们的势力根深蒂固,那些乡绅耆老们也大都依附于他们,只要晋商与赵俊臣齐心协力,那些乡绅耆老就绝不敢违背。

    而相比较于那些土地观念浓重的地方耆老,作为这个时代思维最活跃的晋商,无疑要好说服的多。

    ……

    “少爷,客人们都来齐了。”

    就在赵俊臣暗暗思索着自己与晋商见面后的对策思路时,许庆彦进入到赵俊臣的房间,轻声汇报到。

    赵俊臣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带着许庆彦向着客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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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这个故事在各明朝野史传记中多有记载,但顾尚书的名字却无处可查,所以虫子就简单的以顾尚书来称呼了,还请见谅。

第十七章.威逼利诱(中).第二更

    当赵俊臣来到大厅之后,见大厅内已是有十余人在静静等待着。

    这十余人都山西境内数一数二的商人,有的是盐商领袖、有的是驼帮首领,有的是票号老板,但在这个时代,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就是“晋商”!!

    大厅内很安静,晋商们也很守规矩,并没有喧哗,大都只是在默默的喝茶,偶尔交流,也是轻声低语。

    晋商的表现,让赵俊臣很满意。

    所以赵俊臣也很客气,刚到门口,就已是向着一众晋商拱手道:“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本官来迟了!!”

    “见过钦差大人!”

    而见到赵俊臣出现后,一众晋商也表现恭敬,纷纷跪下行礼。

    “不用行此大礼,这里是刘知府的私宅,本官亦是以私人身份请的大家,这种官场做派,大可不必!!”

    说话间,赵俊臣更是亲手把这些晋商一一扶起,神态亲切。

    虽然赵俊臣如今圣眷颇重,亦有权有势,并不惧怕这晋商势力,但这次与晋商相会,乃是为了合作,所以也不会怠慢了他们。

    待众人落座后,赵俊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笑着说道:“本官初来此地,轻车简从,也没带什么东西,唯有这西湖龙井,乃是陛下钦赐,我也最是爱喝,就随身带来了,用来招待各位,还请大家不要笑话本官寒酸。”

    一众晋商自是连称不敢。

    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晋商更是笑着说道:“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如果老朽没有品错的话,大人的茶乃是狮峰龙井中的极品,据传每年不过只能产数十斤,其色绿、其香郁、其味醇、其形美,即醇厚回甜,又回甘持久,如此好茶,也只有皇宫里才有了,我等一辈子也喝不到几回,又哪里会觉得寒酸?如果这都算是寒酸,那么我等日后招待大人,就不知该用何物了。”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清楚,但我却喝不明白,一向都是牛饮的,只是觉得好喝而已,若是让那爱茶之人看到我平日里喝茶的样子,恐怕大都会骂我牛嚼灵芝,暴敛天物吧。”

    听到赵俊臣自嘲,一众晋商不由皆是一笑。

    赵俊臣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我初来此地,对各位却不熟悉,庆彦,还不为我引见一下?”

    这些晋商来到府中,都是许庆彦亲自接引的,之前也下过不少功夫,所以对这些晋商的身份来历,倒是比赵俊臣了解得多。

    许庆彦点头应是后,先是指着坐在客座左首的老者说道:“这位是郭麟祥郭大老板,他是北方最大的票号通瑞票号的总掌柜。”

    虽然之前已经行过礼了,但在许庆彦引见的时候,郭麟祥还是站起身来,对着赵俊臣鞠躬行礼,口中说道:“郭麟祥见过大人。”

    “请坐请坐。”

    赵俊臣抬手说道。

    许庆彦又指着客座右首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位是北方最大的盐商陈兴公陈老板,多年以来,西北各省的盐粮买卖,都是由陈老板负责的。”

    “陈兴公见过大人。”

    和郭麟祥一样,陈兴公也站起身来,向赵俊臣再次躬身行礼。

    “这位是何曾何老板,黄河最大的船帮、西北最大的驼帮,都是这位何老板名下的产业。”

    “何曾见过大人。”

    ……

    看着一众晋商规矩恭敬的模样,赵俊臣不由的暗暗点头,觉得晋商果然名不虚传。

    在后世,人们往往都把晋商和徽商、浙商们并列,认为他们是明清时期商人的代表,但实际上,在赵俊臣看来,晋商和徽商、浙商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抛开势力影响力不谈,相比较徽商、浙商们的高调奢华,晋商们一向低调规矩,至少表现上看是如此。

    在明清两朝,常常听闻这个徽商网络官员,那个浙商与官相斗,但晋商集团却很少有这样的传闻,反倒是常听说他们协助朝廷办事,捐钱捐物。

    所以,历史上百年商号的晋商很多,但百年徽商、百年浙商却从未听说过,明清朝廷对商人下手,也总会下意思的把晋商忽略,而是拿徽商、浙商们开刀。

    到了清朝,这个状况更为明显,清朝的统治者在那时候分明就是把徽商、浙商们当成猪来养,什么时候缺钱了,就朝他们下手,然后再培养下一批的浙商、徽商,而与此同时,晋商们却能不断的得到明清朝廷颁发的行商特权。

    之所以有如此不同,抛开双方的经营策略、地方性格,更是因为他们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两种商人。

    晋商之所以能富可敌国,那是因为他们是“特权商人”,或者说是“官僚商人”,拥有各种各样的行商特权,在这些特权之下,他们自然发展极快。

    而浙商徽商们的赚钱手段,除了因为地域特产的缘故,大都还是以走私而牟利,明清两朝的著名浙商徽商,基本上都是当时最大的走私商人。

    晋商虽然也有走私的情况,比如那有着驼帮和船帮产业的何曾,就是北方有名的走私商人,但毕竟不是主流。

    而这,也正是晋商对官府中人要更加客气的缘故,虽然细细算来,相比较其他商人,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中枢,他们的影响力都要更大一些。

    ……

    “如此一来,大家也算是认识了。”客套一番后,赵俊臣笑着说道:“各位这段时间想必也听到风声了,可猜到本官此次找你们前来有何事?”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后,一众晋商相互对视一眼后,郭麟祥代表一众晋商起身答道:“大人可是指赈灾之事?我等也知道,如今潞安府蝗灾泛滥,百姓困苦,但朝廷这些年来也不容易,虽然拨下了赈灾粮款,但依旧有所不足,我等商人之所以能有今天,正是依仗着朝廷的扶持与家乡百姓们的帮助,在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如若大人有需要的话,我郭家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郭麟祥的话声刚刚落下,陈兴公也起身说道:“郭老板说的有理,我陈家商行也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何曾也是说道:“我何家也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张家商行愿捐献七百担粮食。”

    “我富和商行愿意捐献五百担粮食。”

    “我王家也愿捐献八百担粮食。”

    此起彼伏间,赵俊臣暗数,短短片刻间,晋商们竟已是捐献了近万担粮食,虽然这些粮食对于赈灾粮草的缺口而言只是车水杯薪,对晋商们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但也算是很给赵俊臣面子了。

    事实上,在晋商们看来,赵俊臣此次请他们相聚,就是官府的例行敲诈,因为赵俊臣身份尊贵,所以他们还特地把捐献的粮食都番了一倍。

    然而,这次他们却是想错了。

    只见赵俊臣笑着摇头,说道:“各位误会了,此次相见,本官是想与各位来做一笔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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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电脑突然重启,半章需要重写,更新迟了,见谅。

第十八章 .利诱威逼(下).

    “各位误会了,此次相见,本官是想与各位做一笔生意。”

    听到“交易”两字,许多晋商出于商人本能,皆是不由的精神一振。

    但更多的晋商,神色间却多了一分警惕。

    生意的基础在于公平,官商之间又哪有什么生意可谈?不过或是权钱交易,或是敲诈的婉转说法罢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许多晋商已是在暗暗思索应对之策了。晋商势力不仅在山西之地根深蒂固,在朝廷中枢亦有不少代言人,虽然赵俊臣深受圣眷,但如果要求太过分的话,晋商们也未必会惧怕赵俊臣。

    所以,相互对视一眼后,依然由那郭麟祥代表一众晋商起身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生意是指哪样生意?若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只要力所能及,我等必不推辞。”

    郭麟祥言语间的戒备与期待,赵俊臣自然听得出来,也不多解释,只是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递给了身边的许庆彦,然后说道:“如今我大明财政状况,各位想必也都有所了解,正值多事之秋,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近些年来已是有些周转不良、入不支出了。本官蒙陛下信任,担任户部侍郎,并兼管内承运库,食君禄、忠君事,对于这般情况,一直颇为忧虑,不过日夜苦思之下,总算还是想出了个法子,这几日已是写成了奏章,准备呈给陛下,然而本官年纪尚轻,经验尚浅,总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想到各位对这钱银之事最为了解,就冒昧将各位请来,想让各位帮着本官参谋一番。”

    说话间,在赵俊臣的示意之下,许庆彦又将奏章转交给了郭麟祥。

    看着手中的奏章,郭麟祥知道,这就是赵俊臣口中的生意了。所以客套一番后,就将奏章翻开细细查看。

    然后,不过片刻间,郭麟祥捧着奏章的双手竟已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面色潮红,显然激动到了极点。

    看到郭麟祥的神色,其他晋商都是即期待又好奇,不知道赵俊臣的奏章中究竟写着什么内容,竟是让一向老成持重的郭麟祥如此失态。

    见一众晋商们皆是面露迫不及待的神色,紧紧盯着郭麟祥手中的奏章,只是顾虑着规矩,不好移步同看,赵俊臣微微一笑,摆手说道:“各位不用客气,移步一同观看就是,也好为本官提些意见。”

    听到赵俊臣如此说,一众晋商向赵俊臣告罪一番后,就纷纷快步走到郭麟祥身边,一同查看郭麟祥手中的奏章。

    然后,就如同郭麟祥一样,看到那份奏章的内容,所有晋商都不由得激动起来,赵俊臣甚至还能清晰的听到晋商们的急促呼吸声。

    ………

    赵俊臣的这份奏章,是关于四川盐务改革的。

    盐,既是百姓生活之必须,亦是这个时代利润最大的商品。

    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浙商,其实都是以贩盐起家,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创立“开中制”,即商家负责把粮食运送到西北、北部、东北等边关重地,而朝廷则交给他们盐引作为补偿,商人们只有拥有了盐引,才能到产盐区取盐,并到指定地区进行销售。

    在“开中制”的实施之下,距离各处边关最近的晋商,以及地处产盐区的徽商浙商们迅速崛起了。

    也就是说,在最开始,无论晋商、徽商、浙商,其实都是盐商。

    然而,随着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度变弱,以及明朝商人集团的崛起,“开中制”渐渐变了模样,盐商们也分化成不同的模式,即边商与内商,边商以晋商为主,交钱即可得到盐引,内商以徽商、浙商为主,负责看守盐场和取盐。

    如此一来,晋商为了得到盐引,每年提供给朝廷大量银子,与朝廷的关系也愈加的紧密,渐渐发展成为了官僚商人集团,拥有了各种行商特权;而徽商、浙商们因为拥有看守盐场与取盐之权,渐渐开始以贩卖私盐为主要牟利手段,成为了走私集团。

    当两大商人集团的经营策略南辕北辙之后,他们的矛盾也开始渐渐出现,那就是晋商们的贩盐买卖,受到了徽商、浙商们的压制,即使拥有朝廷颁发的盐引,也无法从盐场取走多少盐。虽然晋商们另避蹊径,开始发展西北运输贸易、中俄边境贸易以及银票钱庄的生意,赚钱的速度并不比徽商、浙商们慢多少,但眼睁睁的看着一大财源断在手里,说他们没有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沿海盐场控制在浙商、徽商们的手中,而且浙商、徽商的实力势力也不弱于晋商,所以晋商们也没办法。

    而如今,赵俊臣的这份折子,却是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路,那就是川盐!!

    按照赵俊臣的折子里的说法,如今私盐泛滥,官盐价高不下,百姓们纷纷买私盐而弃官盐,官府屡禁不止,既然如此,倒不如增加官盐的产量,压低官盐的价格,与私盐竞争,以此来增加朝廷收入。

    而徽浙之地的盐场已是开发成熟,想要增加官盐的产量,只能从川盐入手了。

    四川盐井,一向是产盐重地。然而如今的四川,却还没有后世天府之国的样子,盐井的开采,不仅技术落后,而且投资力度也小,又有徽商和浙商的联合打压,使得川盐只能向云贵两省以及湖南西部贩卖,再加上交通的限制,所以川盐在这个时代并不被人们所重视。

    而依照赵俊臣在奏折里的建议,想要开发川盐,就要引进其他地方的技术与资金。在朝廷银子紧张的情况下,在这个时代能够提供这般技术与资金的,不外乎徽商、浙商和晋商了。再考虑到徽商与浙商们已经控制了沿海盐场,那么晋商就是开发四川盐井的首选。

    ………

    盐的利润在这个时代有多大?即使私盐价格较低,但也有一倍有余的利润,再加上盐是生活必需品,售量极大,完全就是这个时代最赚钱的买卖。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又皆为利来,看到赵俊臣奏折里的内容,想到晋商集团一旦控制了川盐,就能摆脱徽商浙商的压制,大笔大笔的银子就要滚滚而来,晋商们如何能不激动兴奋?

    另一边,见一众晋商已经看完了奏折,竟皆是激动着忘了说话,赵俊臣轻咳一声,缓缓问道:“各位,在你们看来,本官的这般主意如何?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赵俊臣的话语,就好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中,惊醒了一众晋商,更引起了偌大的动静。

    “大人,您这番想法极好极妙,思虑周全,我等见识才学远不如大人,哪里又能挑出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大人之策,真可谓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啊,从前我就常听人说大人乃是当代国士,如今终于信矣。”

    “还请钦差大人放心,这般计划,我等山西商人,必然会鼎力支持,谁敢反对,就是我等晋商集体之敌!”

    一众晋商再无刚才的矜持,情绪皆是激动不已,回话也是乱哄哄的,赵俊臣却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笑吟吟的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一众晋商们的奉承。

    见到这般情景,身为一众晋商之首,郭麟祥、陈兴公、何曾三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一众晋商的话语,也让他们稍稍冷静了一下。

    对于赵俊臣的这份奏章,郭麟祥、陈兴公、何曾三人虽然也很激动,但并没有失了理智,他们可都还记得,赵俊臣这次找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为了来当活菩萨的。

    虽然,很多晋商此时看向赵俊臣的眼神,就已经像是在看活菩萨一般了。

    待一众晋商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后,何曾瞪了他们一眼,肃声说道:“成何体统!怎么能在大人面前如此喧哗?失了规矩,若让人小看,你们丢脸不要紧,莫要给我们晋商丢脸。”

    听到何曾的训斥,晋商们才发觉自己竟是乱了方寸,纷纷告罪。

    另一边,陈兴公则向赵俊臣躬身说道:“大人的这般计划自是极好的,对我等晋商而言,更是一大契机。虽然我等深知,大人的本意只是一心为国,但我等晋商受了如此好处,若不报答大人,心中却也过意不去,所以大人您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向我们提,我等绝无拒绝之道理。”

    听到陈兴公的话,一众晋商纷纷点头应是。

    生意场上,有失去才有有得到,对于这一点,晋商们一直是深有体会的。他们一旦在赵俊臣的帮助下获得四川盐井的控制权,那么无论给予赵俊臣什么样的回报,在晋商们的眼中都是值得的。

    见到晋商们期待的眼神,赵俊臣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本官之谋划,皆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怎可因此而向各位索要回报?各位如此说,却是看低本官了。”

    郭麟祥却一脸的坚决,说道:“大人过虑了,我等怎敢看低大人的为国之心?大人之忠君爱国,不仅仅只是我等,就算是天下百姓,也都看在眼里的。”

    明明是睁眼说瞎话,却引来一众晋商的应和,而郭麟祥则继续说道:“只不过,我等平白得了大人如此大的恩惠,若不报答,将来若是让他人知道了,说我等晋商知恩不报,那就百口莫辩了,还请大人多多体谅。”

    赵俊臣却笑得摇了摇头,说道:“川盐改制,尚只是本官一人之见,且不说还未呈给陛下,就算是呈给了陛下,陛下能不能同意,还是两说呢,既然如此,本官于你们又哪里有恩惠可言?”

    郭麟祥笑道:“大人自谦了,您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重,我等皆是知晓的,大人之提议,陛下哪里会不认可?更何况,我等晋商在朝中也有一些朋友,到时候定然也会声援大人的,如此一来,大人之谋划,又哪里有不成的道理?”

    赵俊臣却叹息道:“虽说如此,但本官来到潞安府代天子巡视后,却对这事有了顾虑。”

    听赵俊臣这么说,一众晋商不由皆是心中一紧,陈兴公连忙问道:“大人您有何顾虑?何不告知于我等,齐心合力之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在赵俊臣抛出四川盐务改制的折子后,一众晋商就想的很清楚了,川盐的控制权他们绝对会争取的,也绝对会招到徽商、浙商的抵制的,两方势力对抗之下,赵俊臣的态度就很重要了,他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偏偏又在德庆皇帝面前颇得宠信,说话很有分量,他的态度,决定着这场斗争的胜负。

    四川盐务改制虽说是赵俊臣主动提出,但他如果反悔,甚至转而支持徽商浙商,晋商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财路断送。

    而这,也是赵俊臣敢把四川盐务改制的方案透露给一众晋商知道的原因。

    所以,对一众晋商而言,在这个时候,赵俊臣决不能有任何顾虑,就算有了顾虑,晋商们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打消赵俊臣的顾虑。

    另一边,见晋商们如此表态,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众位也知晓,如今蝗灾不仅在潞安府泛滥,更开始向着山西全境蔓延,一旦无法控制,必然带来大规模的混乱,山西是各位的根本之地,一旦乱了,各位又哪里能分出心思开发四川盐井?必然是会耽误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把四川盐务之事,交给其他商人办理……”

    见一众晋商面色紧张,就欲说话,赵俊臣却接着说道:“可惜,本官有心带领山西百姓灭蝗,却遭到官府民间诸多质疑……”

    话说到这里,一众晋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郭麟祥当先起身说道:“大人您扑杀蝗虫,乃是为了我山西百姓安生之善举,可惜有人迂腐,迷信那蝗神之说,竟是反对大人,这些事情我们也是知道的,也曾为此而心忧不已,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我们这些人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必然尽心尽力的协助大人,大人您高瞻远瞩,再得我等相助,扑杀蝗虫之事,绝不会再有阻力。”

    何曾点头附和道:“即使有阻力,大人也不用担心,自有我等替大人处理,绝不劳大人您烦心!!”

    一众晋商也跟着纷纷应是。

    “如此自是最好。”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后,却又皱起眉头,说道:“然而,本官之顾虑,还不仅仅如此,如今因为蝗虫的缘故,潞安府的百姓们亦是颗粒无收,朝廷有心救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发放的赈灾粮草虽然不少,但灾民却是更多,一旦因此而生出乱子……哎,自古大乱,皆源于流民啊……”

    赵俊臣话声未落,陈兴公已是起身说道:“还请大人安心,我等手中尚囤积着些许余粮,如今潞安府蝗灾,正是我等回馈百姓的时候,绝不会让潞安府境内有任何一个百姓饿死的。”

    郭麟祥考虑的更周详,接着说道:“更何况,将来四川盐务之事一旦交由我等晋商负责,四川那边也会需要很多人手,正好可以从潞安府灾民中选拔,如此一来,潞安府就更不可能生出乱子来了。”

    赵俊臣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话,待本官一回京城,就把奏章呈给陛下,不过四川盐务牵扯到方方面面,到时候必然会有人反对,你们也要多加联络亲近的官员,省的本官势单力薄,无法成事。”

    “这是必然,还是大人放心。”

    听到赵俊臣的承诺后,一众晋商皆是大喜,齐声应和道。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又补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官之所以提议四川盐务改革,就是想要为朝廷增加些收入,所以你们今后在四川开采盐井,必须要先保证朝廷的税收,否则日后必然会招人口舌。”

    郭麟祥保证道:“这是当然,我等知晓大人您如今主持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所以必然不会让大人您为难的。”

    赵俊臣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了,这几日潞安府各地的耆老乡绅们齐聚到知府衙门,本官正准备与他们一见,商议一下蝗灾之事,你们可有兴趣与本官一同前去?”

    晋商们对视一眼,知道赵俊臣这是想要借他们来压服那些耆老乡绅,如今他们正有求于赵俊臣,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纷纷点头应是。

    ………

    在去知府衙门的路上,赵俊臣坐在轿子中闭目养神,许庆彦步行跟在轿子旁边,而一众晋商也纷纷坐着轿子,跟在后面。

    没走多久,赵俊臣就听到许庆彦在轿子外面抱怨道:“少爷,盐的买卖多大的利润,你怎么就平白无故的交给那些山西商人了?”

    显然,这般埋怨,许庆彦已是忍了很久,对许庆彦而言,哪有把赚钱的生意送给其他人的缘故?

    赵俊臣摇头笑道:“你啊,也算计的太仔细了,四川井盐想要真正的开发出来,即需要大量的银子,也需要充足的开采技术,甚至还需要丰厚的人脉,这些咱们都准备不足啊,更何况四川天高皇帝远,咱们也没时间照看,既然如此,还不如交给那些山西商人。”

    许庆彦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肉痛,说道:“但也太便宜他们了。”

    赵俊臣说道:“要把目光放长远,咱们这次的收获也不少了,甚至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不仅潞安府的救灾赈灾从此再无阻力,咱们也能因此而赚个好名声,更重要的是,我如今有心在朝廷中枢和地方上网罗一批朋党与盟友,那些商人手中有钱有粮,有他们帮着赈灾,潞安府上下官员,在赈灾之余,都能捞到不少好处,并会把这些好处归功于咱们的头上,等蝗灾结束后,请功折子一上,他们今后与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而与这些晋商交好后,朝廷中那些与晋商交好的官员,也会成为咱们的盟友,如此一来,咱们今后在朝廷中也不算是势单力薄了。”

    许庆彦说道:“但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要得罪了那些徽商和浙商了?”

    赵俊臣淡然道:“交好一批人,就必然会得罪另一批人,就看你如何选择了,更何况,将来我自有与他们修好的手段。”

    对赵俊臣的话,许庆彦自然深信不疑,只觉得赵俊臣被石头砸过之后,似乎手段更加老辣圆滑了。

    只是,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还是让许庆彦对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适应,轻声说道:“不过说到底,咱们这次赚的东西都是虚的,实际的好处啥都没捞到,白忙活一场。”

    赵俊臣失笑道:“别光盯着银子,有时候,一些虚的东西,比实的东西有用多了,更何况,这次潞安府之行,咱们未必捞不到实际好处。”

    许庆彦连忙问道:“怎么捞?”

    赵俊臣笑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

    其实,赵俊臣之所以打算把四川盐井交给晋商开发,除是为了救灾赈灾,并与晋商集团建立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考虑。

    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浙商,赵俊臣既有好感,也有很不喜欢的地方。

    好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商人思维活跃,眼光也很长远,并有意识的开始在朝廷中培养自己的代言人,甚至还能把自己的代言人捧成内阁首辅,比如张居正,比如张四维。在赵俊臣看来,这未尝不是资产阶级思想觉醒的一种表现,如果不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明朝未必不能由封建王朝进化成更先进的社会制度。

    但相比较好感,其实赵俊臣对他们不喜欢的地方更多。

    赵俊臣深知,明朝从某方面而言就是被这些商人们搞垮的。他们走私偷税,让明朝长时间内入不支出;他们对朝廷政策的干涉,甚至曾让崇祯皇帝发出“当官有如买卖”的感叹;而且在这些商人的影响下,明朝中后期内耗极为严重,朝堂之上,官与官斗、皇帝与官斗,其背后大都站着各大商人集团。

    最重要的是,这些商人集团眼中似乎从来没有国家意识,徽商浙商自不用说,明朝倭寇与海盗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有徽商浙商背后支持的原因,许多抗倭英雄,都在徽商浙商的操作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许多尚忠君爱国的朝廷官员,甚至不得不以自杀的形式以示抗议,比如说著名的抗倭英雄——浙江提督朱纨。

    相比较浙商徽商,晋商虽然与明朝朝廷关系更密切,但却做得更绝,当明朝断绝了与建州女真的互市后,建州女真缺铁少粮,本会被明朝活活拖垮,之所以最后能挺过来,就是因为晋商在暗中通过走私支持他们的缘故。

    而赵俊臣之所以把四川盐井交给晋商,也有想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原因在内。

    如果把晋商的注意力引向四川盐务,或许他们就看不上与建州女真走私的那点利润了,毕竟如今明朝的状况并不算好,而建州女真如今的可汗还是爱新觉罗.玄烨,这种未雨绸缪的事情,赵俊臣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做一下的。

    “这个时代的商人啊,晋商因为特权而起家,徽商浙商因为走私而牟利,都算不上正经商人,获利之后,他们也从未想过资本积累,反而是盖宅买田,用来挥霍……亏得在后世,竟还有人把他们当成明清时期的商人代表……”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的摇了摇头。

    不自觉间,赵俊臣心中已是有了要改造这个时代的商人的想法。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间,许庆彦汇报道:“少爷,那郭麟祥求见。”

    赵俊臣已是猜到郭麟祥的目的,随口说道:“恩,让他来吧。”

    没过多久,郭麟祥已经快步来到赵俊臣的轿旁,随着轿子的前行而亦步亦趋。

    赵俊臣掀开轿子的窗帘,笑着问道:“郭老板找本官有何事?”

    郭麟祥一脸恭敬的答道:“回大人,刚才我与其他人商议了一下,为了避免日后无谓的争执,也为了加大川盐的开采力度,我等决定以融资的方式建立一家盐行,名字叫做九州盐行。”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九州盐行,好名字,气魄不小啊。”

    郭麟祥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大人您的照顾,为了回报大人,我等商议之后,决定将九州盐行的半成干股送给大人,还请大人万万不要推辞。”

    赵俊臣犹豫道:“半成?太多了吧?”

    并非赵俊臣推辞,半成干股确实很多,毕竟那不是一家普通的盐行,而是一众晋商合力所办的,并且会在日后控制着整个四川的产盐。

    郭麟祥却摇头道:“区区半成,哪里算多,是大人您应得的。”

    说着,郭麟祥又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在赵俊臣的注视下,递给了一旁的许庆彦,说道:“这亦是我等山西商人的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不待赵俊臣说话,郭麟祥就躬身离开了。

    许庆彦看了手中银票一眼,又轻轻用手一拨,然后就已是用兴奋且肯定的语气说道:“少爷,又是十万两银子!!”

    赵俊臣合上了帘子,靠坐在轿子中,并不显得多兴奋,只是轻声说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这次咱们怎么会没有好处……”

    “少爷英明!!”

    ………

    当赵俊臣带着一众晋商来到知府衙门后,一众耆老乡绅们已经等待多时了。

    不仅仅是他们,潞安府境内较为出名的神棍巫婆和尚道士们,在张道全的带领下,几乎同时间来到了衙门,等待着与赵俊臣的见面。

    对于赵俊臣有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传言,这些耆老乡绅们是有所听闻的,从本心上说,他们是不赞成的,既是因为害怕蝗神的报复,也是因为这样做会有损他们的利益,毕竟蝗灾过后,灾民流离失所,他们的土地也会因此而扩大一些。

    然而,本以为张道全等人是他们的支持者,却没想到探过口风后,发现潞安府内各教派人士竟然全都支持赵俊臣扑杀蝗虫的举措,其中就包括蝗神庙的主持!!

    耆老乡绅们有意找相熟官员疏通,却被告知,早在前几日,所有敢反对灭蝗的潞安府官员,全被罢官免职了!!

    在这个时候,耆老乡绅们已是觉得大势难违了。

    当赵俊臣召见他们后,见到对赵俊臣一脸恭敬的一众晋商,耆老乡绅们绝望的发现,他们最后的靠山也靠不住了。

    另一边,在知府衙门的大厅里见到这些耆老乡绅后,赵俊臣并没有客套,而是直接问道:“本官欲灭蝗,你们有谁反对?”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早就候在一旁的刘长安当先说道:“大人之举,一心为国为民,百利而无一害,下官绝对赞同!!”

    话声落下,一众官员皆是应和。

    张道全不落人后,亦代表一众宗教人士说道:“大人扑杀蝗虫是善举,可救活百姓无数,我等五教人士,自是坚决拥护大人!!”

    张道全说完,一众和尚道士巫婆神棍们亦是齐声称是。

    郭麟祥也跟着说道:“大人之举措,实乃我山西之福,我等山西百姓受惠,又哪里有不赞成的道理?”

    一众晋商亦是应和。

    然后,赵俊臣把目光转向了那些乡绅耆老们。

    乡绅耆老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四面楚歌,大势难违,最终,还是没有一人敢说出反对的话,亦是林林落落的应是了。

    如若说赵俊臣为取得晋商支持,用的是利诱之策,那么对于这些乡绅耆老们,用的就是威逼之法了。

    见无人反对,赵俊臣长笑一声,站身起来,扬声说道:“既然如此,从明日起,由官府带头,潞安府上下齐心合力,一同扑灭蝗灾!明日祭天,本官将亲自主持!本官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担心蝗神报复,本官明日将向天地神灵祈愿,若上天要降惩罚,本官愿一肩担之,绝不推诿他人!!”

第十九章 .造势与作秀(上).

    祭天祈福,既是百姓眼中的大事,只是为了获取心中必要的自我安慰;亦是官员眼中的必要程序,借此为自己披上一件“代天行事”的外衣,以更好的驾驭百姓。

    而在赵俊臣眼中,所谓祭天祈福,却是他造势和作秀的最好机会。

    是的,在赵俊臣眼中,所谓的祭天祈福,说根到底,就是一场造势、一场作秀,以此让百姓们可以安心的跟随他扑杀蝗虫,并顺便改善一下他在朝野间那狼藉不堪的名声。

    这一天,潞安府城外,百姓云集,人山人海,不仅府城周围的百姓都到了,山西境内的那些官员商人,潞安府内的那些乡绅耆老,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亦全都到齐了,此刻皆是聚在连夜搭建起的祭台周围,观看着祭天祈福仪式的进行。

    此时,祭台左近,锣鼓喧天,鞭炮阵阵,和尚们在诵经,道士们在作法,神棍们在祷告,巫婆们在跳大神,虽然不伦不类,说不上正规,甚至会让人不由发笑,但也面面兼顾了各方信徒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么做很有用,灭蝗在百姓眼中是大事,谁也不知道那传说中的蝗神是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见到漫天神佛的代言人齐聚于此,百姓们揣测不安的情绪,多少都平复了一些。

    当时至晌午,日挂当空,祭天仪式终于进入正题。

    万众瞩目之下,在一众官员和商人们的欢呼声中,赵俊臣穿着祭祀盛装,在雅乐声的伴奏下,缓步走上祭台。

    然后,鞭炮止,锣鼓停,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停止了各自的仪式,祭台左近的安静氛围,开始向着周围蔓延,很快的,已是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俊臣身上。

    看到这一幕,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出刘长安为他准备的祭文,用最大的声音咏诵着。

    “天道至上,协同共赏,俯首顿拜,誓约担当,恭献三牲,惟愿守护……”

    读到一半,赵俊臣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他在怀疑,这篇晦涩难懂的祭文,百姓们究竟能不能听得明白。

    不过,赵俊臣也知道,百姓们其实并不看重这篇祭文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只是看重祭文的庄重神秘,如若赵俊臣此时用白话祭天,说不定百姓反而会小看了这场祭祀。

    抬头一看,果然,每个百姓皆是一片肃穆敬畏的神色。

    好不容易把祭文读完,赵俊臣将文章收入袖中,开始用白话向百姓们解释这场祭祀的用意。

    “百姓们,天道不仁,降蝗灾于潞安,大家一年辛苦,竟是颗粒无收。幸而刘知府为人干练,及时汇报于朝廷,天子爱护子民,及时拨粮救护,然而,蝗灾不止,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已是向着太原、河东等地蔓延,一旦潞安府之不幸扩散于山西全境,必生大乱,到那时候,潞安府即使有朝廷救助,又哪里可以独安于一隅?所以,既是为了天下之安定,亦是为了防止蝗灾来年复发,本官已是下定决心,灭蝗!!”

    虽然早已得到消息,但听到赵俊臣的话后,百姓之中出现了细微的混乱,百姓间的耳语轻声,混杂于一处,嗡嗡一片。

    “肃静!!”

    见到这般情况,坐在一旁的刘长安当先起身喝道。

    刘长安这些年来在潞安府担任父母官,在百姓心中早已是形成了威势,所以,很快的,百姓们就安静了下来。

    对着刘长安微微点头表示赞赏后,赵俊臣继续扬声说道:“本官知道,大家担心这次蝗灾乃是天罚,乃是蝗神有意为之,贸然灭蝗,恐怕会遭受蝗神报复。但本官在此明言,此次蝗灾,绝非天罚,因为本官相信潞安府的百姓淳朴善良,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如此,老天又为何会降天罚于潞安府?即使这场蝗灾乃是蝗神所为,本官亦愿在此向天地神佛祷告,扑杀蝗虫之事,乃是我赵俊臣一力主张,只是为了救百姓于困苦,若上天不满,降下惩罚,我赵俊臣愿一肩担之,绝不推诿他人!!”

    最后一句话,这些日子里赵俊臣已是反复说了无数遍,极为熟练,声音竟也比之前更大些,浩浩荡荡传向周围百姓的耳中,在众官员商人乡绅耆老们的带领下,引起了一片欢呼声。

    即使距离较远的百姓,没有听清楚赵俊臣的话语,也早有准备多时的“好心人”,将赵俊臣的话语向着周围百姓反复复述,最后再加一句“这位赵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的感叹。

    这些“好心人”,自然是赵俊臣事先安排的。

    这个时代的百姓,淳朴且愚昧,最容易被“人云亦云”所蛊惑,见到赵俊臣的作态,听着周围人的赞叹,莫不是心中暗想:“这位钦差赵大人看样子确实是一位好官啊,为了救助我们老百姓,竟愿意以一己之力承担天罚,之前竟是有人说他是大贪官,恩,肯定是有人在诋毁这位赵大人了。”

    这般想着,百姓们对赵俊臣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

    好不容易,等百姓们的欢呼声落下,赵俊臣正准备继续说话,突起异变。

    只听到祭台之下,有一青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钦差大人如若当真一心为百姓着想,又为何会因为一场误会而滥捕滥捉,羁押数十名无辜百姓,时至今日,即不审也不放,让数十户良善人家夜传哭声,让无数百姓整日因此而惶惶不安?”

    赵俊臣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在靠近祭祀高台的地方,正有十数名书生聚在那里,为首之人年纪和赵俊臣差不多,面容古拙,一席青衫,如今正略带挑衅的看着赵俊臣。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所以这些人很轻易的就来到了祭台前,周围百姓甚至还有意识的让出一些空间,以防挤着他们。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赵俊臣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长安已是再次起身,面容间的愤怒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大声喝道:“张琦成,当日那些乱民掷石袭击钦差大人后,你竟敢当街放鞭庆贺,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如今竟敢再来挑衅,莫不以为你父亲曾担任过吏部侍郎,本官就抓不得你了吗?莫以为本官不知道,上次那些乱民之所以敢袭击钦差大人,就是你挑唆的!!”

    张琦成却丝毫不惧刘长安的官威,冷声说道:“古贤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刘长安,别人怕你这个贪官,我却不怕,百姓淳朴,最容易受人蛊惑,某些贪官自以为惺惺作态一番,就能欺瞒天下,我之所以现身说法,就是为了唤醒百姓,莫要被贪官欺瞒!!”

    说到这里,张琦成再次向着赵俊臣看去,眼中的挑衅愈加的明显。

    “这个张琦成是怎么回事?”

    在张琦成与刘长安斗嘴的时候,赵俊臣向着身边不远处的一位潞安府官员问道。

    那潞安府官员满脸的愤怒,向着赵俊臣解释道:“这个张琦成的父亲是原吏部侍郎张轩,前些年被罢官为民后,就整天嚷嚷着‘大明天下贪官横行’之类的疯话,前些年终于病死了,原以为能清净些,没想到这个张琦成和他爹一个性子,甚至比他爹还固执,这些年没少为知府大人添麻烦,只是他爹当年在朝中颇有几位知交,所以知府大人也不好随意责罚他,结果这张琦成竟以为没人能制得住他,如今已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一脸嫉恶如仇的张琦成,心中竟是暗喜,想道:“这个张琦成,来的正好!!”

    另一边,刘长安已是被张琦成一口一个“贪官”气的五窍出烟,对着周围衙役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人给绑起来押到牢里!!”

    “且慢!!”

    就在这时,赵俊臣突然开口阻止道。

第二十章 .造势与作秀(中).

    “且慢!!”

    听到赵俊臣的声音,刘长安不由一愣,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阻止自己,连忙劝道:“大人,这张琦成破坏祭祀,随意诋毁朝廷官员,罪大恶极,必须惩戒,否则无法明正纲纪啊!!”

    赵俊臣隐蔽的瞪了刘长安一眼后,缓缓说道:“本官为人做事,一向正大光明,事无不可为人知,这张琦成固然有罪,但他既然当面质疑本官,那么本官亦要与他辩上一辩,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注意到赵俊臣眼神中的警告,刘长安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遵循赵俊臣的吩咐,让衙役们放开了张琦成。

    而那张琦成,不仅在衙役们抓捕他的时候一脸的无畏,待衙役们放开他后,更是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不多说话,只是继续用挑衅的眼神与赵俊臣对峙着。

    反倒是张琦成周围的那些书生,渐渐的都是有了些不安的神色,但依旧聚在张琦成的周围,以示支持。

    很显然,赵俊臣虽有心转变自己的贪官形象,但即使能骗得过普通百姓,却也瞒不了这些“不出屋即知天下事”的读书人。

    待衙役们放开了张琦成后,赵俊臣问道:“你刚才说这里有贪官惺惺作态,蒙蔽百姓,说的可是本官?”

    “正是你赵俊臣!!”张琦成面带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赵俊臣的贪污受贿,陷害忠良,所作所为,天下皆知!!这些年来你担任户部侍郎之职,欺上瞒下,前后贪了国库多少银两,以为没人知道吗?其他不说,光是你在京中的那处府邸,占地多达百亩,如今依然还在大肆扩建,前后投了多少银子?就光凭你的那点俸禄,养的起吗?前文渊阁大学士李文宣前辈,因为此事参了你一本,你就在陛下面前屡进谗言,百般诋毁。可怜那李老先生,本是士林魁首,清誉满天下,最后竟是因为莫须有的大不敬之罪而活活冤死在狱中!!这件事情,士林之中有谁人不知?又有谁人不恨?你莫以为在这里惺惺作态,就能黑白颠倒,蒙蔽百姓,我张琦成可不上你的当!!”

    听到张琦成的这些话后,祭台周围,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这张琦成在潞安府境内颇有名气,听张琦成这么评价赵俊臣,百姓们心中刚刚形成的“赵俊臣是个好官”的观念,不由的皆是动摇了。

    ………

    张琦成说的这些事情,如今已是李代桃僵的赵俊臣并不清楚,不过听张琦成这么说了之后,赵俊臣反而更安心了。

    无他,张琦成没有证据,却鲁莽出头,既然如此,那也就怨不得赵俊臣要颠倒黑白了。

    另一边,张琦成说话之间情绪已是更加的慷慨激昂,竟是从袖中拿出一篇文章,大声说道:“这是我为你赵俊臣总结的八大罪,每一条皆是罪无可赦的死罪!!今日我就要当着百姓的面,将它们一一读出,让百姓们看清你的真面目!!”

    然而,张琦成刚刚打开手中文章,还没来得及读出,赵俊臣已是扬声阻止道:“打住打住,本官给了你说话的机会,如今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本官说几句了?”

    张琦成仰头看着依然站在祭台上的赵俊臣,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赵俊臣肃声说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么可怕的?本官只是想问你,你刚才说本官是贪官,是奸臣,贪污受贿,诬陷忠良,又为本官总结了八大罪,而这些所有,可有任何一件是你亲眼所见?或者手中有证据的?”

    听到赵俊臣的话后,张琦成不由一愣。

    他一介书生,不过是秀才功名,又哪里能掌握赵俊臣的罪证?

    只不过,张琦成的父亲张轩曾是吏部侍郎,在官场中有不少故交。在张轩病死后,这些故交对张琦成颇为照顾,也让张琦成知晓了不少关于赵俊臣的事情,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对于“赵俊臣是个大贪官”的观点,张琦成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事实上,被赵俊臣诬陷入狱的那位文渊阁大学士李文宣,就是张琦成的父辈故交之一,这些年来张琦成受其恩惠颇多。也正因为这般缘故,张琦成才会对赵俊臣如此怨恨。

    但这些理由,终究无法明说,所以对于赵俊臣的问题,张琦成只能答道:“我身为一介布衣,又哪里去找证据?而你赵俊臣的所作所为,世人谁不知晓?又哪里需要我亲眼所见?这天下百姓,难道还能都误会了你不成?”

    赵俊臣冷笑道:“即使是当今圣上富有天下,要定人罪名,也需要先找证据,怎么到了你张琦成这里,证据竟变得可有可无了?”

    见张琦成语塞,赵俊臣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如此说,也就是说你给本官扣的这些罪名,全都是人云亦云,听人传言的了?”

    张琦成再次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击,只觉得这一切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原在张琦成的设想中,只要他站出来质问赵俊臣,再把那“八大罪”一读,赵俊臣或是会被他的“正气”所慑,最终草草了事;或是会恼羞成怒,将他问罪押入牢中。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赵俊臣在百姓面前暴露出真实面目。

    但张琦成却没想到,赵俊臣身为朝廷大员,竟会在这里与他兴致勃勃的辩论起来,而且口才颇为了得,连连语中要害。

    说到底,张琦成之前的种种设想,不过都是书生之见,想当然罢了。

    另一边,见张琦成继续语塞,赵俊臣则乘胜追击,说道:“既然你只是听人传言才认定本官是贪官,那么本官问你,你是听何人所说?哦?不想说?那本官再问你,那传言之人,他又可曾亲眼见过本官贪污受贿、诬陷忠良?还是说,那传言之人也是在人云亦云?”

    见张琦成依旧不知该如何回答,神色羞怒且尴尬,已是被赵俊臣的接连质问给逼到了死角,赵俊臣哼了一声,再次问道:“本官见你是个读书人,可知三人成虎的故事?《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篇,又讲的是什么?”

    听赵俊臣这么说,张琦成已是知道了赵俊臣想说些什么了,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沉默,只是咬牙恨恨的瞪着赵俊臣。

    赵俊臣却冷笑道:“本官见你敢于当面质问本官,本以为你是个人才,虽然有些莽撞冒失,但也不失胆色,却没想到你不仅毫无主见,只懂得人云亦云,如今更是连圣人之言都没有读通!刘知府何在!?”

    刘长安连忙回复道“下官在!”

    赵俊臣说道:“向这位张琦成,还有周围百姓,讲解一下《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篇。用白话讲,省的大家听不明白。”

    “谨遵大人之命。”刘长安领命之后,转身向着张琦成看去,见那张琦成神色变幻不定,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从前这张琦成依仗着父辈余荫,屡屡与他为难,没想到竟也有今天!!

    清了清嗓子,刘长安扬声说道:“当年孔圣人与众弟子被围困于陈、蔡之地,缺衣少粮,饥饿难耐,子贡从外面换了少许米回来,交给颜回,让他为大家煮粥。而颜回煮粥期间,正好孔圣人路过,见那颜回竟在偷吃,不由生气,就前去质问颜回,而经过颜回解释,孔圣人才知道,原来颜回并非偷吃,而是有灰尘落入粥中,颜回怕孔子会吃坏肚子,又不想浪费粮食,所以才先吃掉的,得知实情后,孔圣人不由感叹,连亲眼所见到的事情,都有可能是错的,更何况是道听途说呢?”

    讲解完之后,刘长安笑吟吟的看着张琦成,问道:“张秀才,这《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中所讲的道理,你可明白了?”

    另一边,张道全突然长身而起,对着祭台下的百姓和张琦成说道:“百姓们,大家切莫被这张琦成蒙蔽了,这些日子以来,钦差大人为潞安府上下做的事情,我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款,总价高达十数万两银子,钦差大人一文未动,尽数交给了潞安府衙,不仅如此,钦差大人见潞安府人多,担心赈灾粮款不够,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到处奔走,为我们潞安府百姓筹措赈灾钱粮。钦差大人代天子巡视地方,多尊贵的身份?为了咱们潞安府百姓,竟是不惜到处低头求人!!而今日,为了带领大家灭蝗,更是在天地见证下,愿以一己之力承担天罚!!大家说,这样的官,会是贪官吗?!”

    张道全虽然不过是个神棍,但在潞安府的声望却要比张琦成高多了,随着他表明态度,百姓们终于信了,并在张道全的带领下,向着赵俊臣欢呼起来。

    “赵大人好官啊!!”

    另一边,郭麟祥、何曾等晋商,以及刘长安等地方官员,竟也凑趣的跟着喊了一声。

    赵俊臣看了张道全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赏。而注意到赵俊臣的动作,张道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押注押对了。

    ……

    而此时的张琦成,却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与普通百姓不同,他虽然没有证据,但通过各方渠道,却是十分清楚赵俊臣根底的,如今见赵俊臣如此愚弄欺骗百姓,只觉得气愤难当,而周围百姓看向他的怪异眼神,更是让他很不舒服。

    甚至于,连身边那些一贯与他交好的同窗学子,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怀疑。

    经此一事,至少在潞安府内,他张琦成“莽撞冒失,没有主见,只知道人云亦云,连圣人之言都没有读通”的评语,已经算是落定了。

    看着周围百姓们正对着赵俊臣欢呼,百官、商人、乡绅们亦是对赵俊臣惟命是从,而赵俊臣却冷静的站在祭台之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张琦成的心中,竟是突然觉得有些恐怖了。

    “这个赵俊臣,不仅为人卑劣,又有如此手段,大明江山,迟早会祸害在他的手中!!”

    这般想着,赵俊臣没有恼羞成怒,张琦成反而先是恼羞成怒了,指着赵俊臣大声叱喝道:“赵俊臣,你这个贪官奸臣!!你以为瞒得了一地之百姓,就能瞒的了天下百姓吗?你以为能瞒得了一时,就能瞒得住一世吗?赵俊臣!你的真实嘴脸,迟早会暴露的!!”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竟是压过了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传入了赵俊臣的耳中。

    赵俊臣看了张琦成一眼后,对着祭台下的百姓喊道:“大家静一静!!”

    当祭台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后,赵俊臣扬声说道:“百姓们,本官知道,这些年来,因为有人恶意诽谤本官的缘故,本官在民间的声望并不好,但俗语有云,百闻不如一见,本官如今就站在这里,大家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看看本官究竟是清官还是贪官,此次潞安府蝗灾泛滥,大家颗粒无收,但本官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一位百姓吃不上饭,否则,不用他人来诋毁,本官就承认自己是个贪官!!”

    对百姓而言,灾荒年代,没有什么是比“吃得上饭”还要更大的实惠了,所以在听到赵俊臣的保证后,百姓们欢呼声更大了,隐隐间,甚至有“青天”的呼声此起彼伏。

    这个时代,清官的门槛极低,只要你能让百姓活得下去,那你就是青天大老爷!!而在百姓们的眼中,赵俊臣已是符合了这个标准。

    看着百姓们的反应,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那满天下的狼藉名声,至少在潞安府境内,就要彻底扭转了。而以潞安府为基点,天下百姓们对他的看法,也会慢慢改善,赵俊臣的目的,总算是初步达到了。

    不过,满意归满意,但赵俊臣并不开心,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愚弄百姓这种作为,毕竟前世他也是芸芸百姓中的一员。但为了扭转自己如今的不利形势,赵俊臣却又不得不这么做——他如今的名声太差了,如果再不扭转,就当真会“不杀不足以慰天下”了。

    满意、愧疚、无奈,或者还带着那么一丝得意,赵俊臣如今的心绪,颇为复杂。

    另一边,刘长安见大势已定,心中佩服之余,快步走到赵俊臣身边,问道:“大人,这张琦成破坏祭祀,污蔑朝廷官员,罪大恶极,您说该如何处置?”

    对于张琦成,赵俊臣其实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欣赏,毕竟,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像张琦成这样有正气、有勇气的人都不多。至少,赵俊臣扪心自问,如果把他与张琦成的位置互换,此时的赵俊臣恐怕就要“穷则独善其身”了。

    再考虑到士林间的影响,赵俊臣并不准备严惩张琦成。

    所以,沉吟片刻后,待百姓们再次安静下来,赵俊臣对着张琦成说道:“张琦成,你今日诋毁朝廷官员,又破坏祭祀仪式,按理说,本官再怎么责罚你也不为过!但本官念你只是受人蛊惑,本身并无恶意,尚情有可原,也不严惩,只夺去你的秀才功名,你可服气?”

    赵俊臣之所以要夺张琦成的功名,绝了他日后的为官之路,其实还有为张琦成考虑的缘故。

    这个张琦成虽然心怀正气,也不缺勇气,但他的正气和勇气,却往往以莽撞冒失的形式来表现,这样的人,进入了官场,定然会被玩弄于鼓掌而犹不自知,落不得好下场——就好像赵俊臣今日如此利用他一般。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的绝了他为官之路,让他安心在潞安府当个教书先生为好。

    官场之凶险,犹胜战场,像张琦成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去参与了。

    本以为张琦成会激烈反对,但出乎赵俊臣意料的是,这张琦成先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的百姓,又愣愣的看了赵俊臣良久后,竟是恢复了平静。

    “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再反对又有何用?”张琦成先是面无表情的缓缓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大声冲着赵俊臣问道:“既然大人你如此宽宏大量,不知前些日子那些袭击大人的无辜百姓,大人又准备如何处置?如此不审不罚不放,就这么无故羁押着,又哪里能让百姓安心?”

    刘长安见张琦成不仅得寸进尺,更是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暗中讥讽赵俊臣——“袭击大人的无辜百姓”!!既然百姓无辜,那不就是说赵俊臣活该被石头砸吗?——愤怒之下,就准备大声斥责。

    然而,还未开口,就被赵俊臣摆手拦下了。

    只听赵俊臣冲着祭台下的百姓大声说道:“前些日子,有百姓掷石袭击本官,按大明律,轻则杖三十,重则当斩,但本官知晓,他们只是受人误导,所以也无意于严惩,虽说把他们关入了牢中,却从没有虐待他们,对于这一点,待他们日后出狱,大家可以亲自去询问他们。本准备把他们再关上一段时间,让他们明白朝廷法纪不可违的道理,但如今灭蝗,正是用人之际,本官决定将他们提前放出来,让他们将功折罪,如果他们在灭蝗期间表现良好,本官就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随着赵俊臣话声落下,百姓之间,欢呼声再起。

    “钦差大人果然是个好官啊!”

    “对袭击自己的老百姓都能既往不咎,就算是宋朝的包青天也做不到吧?”

    “这位钦差大人看来是真的爱护百姓啊!从前竟然有人污蔑这位大人是个贪官,真是心肠坏透了!”

    当百姓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张琦成明白,这次民意之战,是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叹息一声,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祭台上接受百姓欢呼的赵俊臣后,将怨恨与不甘藏到心底深处,张琦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转身离开了。

    背影萧索落寞。

    “祭天结束,为了天下安生,为了来年收成,百姓们,我们灭蝗!!”

    赵俊臣并没有注意张琦成的离去,只是对着百姓们大声宣布道。

    ………

    当赵俊臣走下祭台后,许庆彦连忙端着一碗水来到了赵俊臣面前,口中说道:“少爷,辛苦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祭台之上,为了让更多百姓听清自己的声音,赵俊臣一直在扯着嗓子喊话,如今正是口干舌燥,喉痛难忍。

    而许庆彦则是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幸灾乐祸道:“那个张琦成,竟然敢挑衅少爷,当真是自不量力!”

    赵俊臣却摇了摇头,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张琦成出现的正是时候,我在百姓心中,贪官形象流传已久,猛的要扭转这般印象,百姓们必然会不适应,并心中生疑,而有了这番辩论,百姓们才会认定我之前是受人污蔑诋毁,效果更好,这么说起来,我们还要谢谢那张琦成了。”

    许庆彦笑道:“还是少爷看的明白!”

    赵俊臣轻叹一声,说道:“不过,我们也必须要在士林中找一些自己人了,否则不管再怎么做,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事倍功半。这天下民意,到底还是掌握在那些读书人和清流的手中。他们声望高,百姓们也信他们的话,有他们帮着说话,我们也能省却不少麻烦。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不仅要扭转民间百姓对我的看法,更要扭转读书人对我的看法。就像今日,如若不是有我在场,被张琦成这么一闹,我们所有的准备,就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许庆彦连连点头,说道:“我听人说,那张琦成仗着父辈余荫,做事一向是肆无忌惮,也就是少爷,才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赵俊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别拍马屁了,我们走吧。”

    许庆彦一愣,问道:“去哪?”

    “做戏做全套,这个时候,自然是亲力亲为,和百姓们一同去扑杀蝗虫了,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