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不知何时外面又飘起了雨丝。

    素颜踮起脚趴在窗框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

    燊国。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胸口被一波接一波的情绪涌得无法平静,此刻才真正明白何为百感交集。七年。在洛嘉待了六年加上往返路程所耗去的两个半年。整整七年。竟然七年了已经。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她枕着胳膊,有风夹着细雨拂在脸上凉意浓浓。

    “夫人。”李将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进来吧。”她放下窗盖,回身坐到椅子上。李九阳行了一礼向她禀报:“再过两日咱们便可抵达京城。”素颜颔首,似是不经意地问到:“世子呢?”

    “世子说有要事办,不准奴才们跟着。”

    “知道了,将军也早些休息吧,赶了一天的路。”

    李九阳退下后素颜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听着风雨的缠绵,听着街边小贩的吆喝,那样熟悉,却又带些陌生。七年来第一次这样惬意这样舒畅,那欢欣因无处表露竟在体内慢慢发酵膨胀,整个人顿时丰盈起来。母妃,女儿回来了。她站起来,抵着桌角,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故乡的气息。

    蓦地有人从背后将她拥住,紧紧圈进怀里。“素颜。”温热的气息萦绕脖颈。他的吻突突地落下来,印在脸颊,印在耳垂,继而铺天盖地。素颜招架不住,身子向桌子斜去,他竟然顺势随着她朝那方桌扑去压在了桌面上令她挣扎不得。他深情地吻着她的唇,分外怜惜,毫不似半年前在马车内的疯狂霸道。

    “欢迎回来。”他温柔地看着素颜,抽出手来抚摸她的脸。素颜脸色绯红,尴尬地推开宋煜站到一旁:“听将军说世子方才有要事忙竟然独自出去不肯让人随从,可是真的?”

    “不用担心,这是燊国的领域,没有危险。”他笑着拿起方才进屋时放在门边的油纸盒子放到桌上信手拆开,“菊花酥,要不要吃?”

    素颜毫不推辞地捏起一块无限满足地吃了起来:“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表情甚是欢喜,像个孩子。宋煜笑着替她斟了杯茶:“小心噎到,慢慢吃,全是你的。”

    “你不吃?”她有些许诧异。难道说他的要事,便是出去给她买菊花酥?

    他坐在桌旁看着她吃,并不答话。待她吃完后他才拿出一把桃木梳子给她:“方才在集市上看见的,兴许你会喜欢。”那木梳精巧短小,一个手掌便可全全包裹,梳柄上一行小楷让人心生悸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素颜慌地垂下脑袋,发丝凌乱地贴在颈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宋煜拿过那把木梳站到素颜身后为她散开长发小心翼翼地梳理起来。她的头发浓密而柔韧,握在手里分外充实。那密密的梳齿轻轻地划着头皮,酥痒中竟然别有一番惬意。

    “素颜。”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与上官昊照过两面,算是旧识。他的为人我很钦佩。”说着便蹲下身子,握住素颜的双手,情真意切地说,“让我接代上官来照顾你,好吗?”

    上官昊。那个毫无私心真诚待她的上官昊,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上官昊,那个命丧洛嘉注定今生亏欠的上官昊,那个素颜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遇到有人比他待自己更好的上官昊,宋煜真的可以吗?他真的会像上官那样真诚对待自己吗?他真的能够珍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吗?还有陛下。素颜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自己真的可以忘掉洛嘉重新来过吗?那些欢喜的悲伤的种种都能随那窗外的细雨缓缓流去吗?

    她恍惚地站起身:“我……让我想想。”

    不是不渴望的。尤其一路走来见到他对自己的好。可是,自己心底奢望的那份感情陛下给不了,权贵如宋煜,怕也是无法给的吧。帝王将相的爱她不敢再要,也无力去要。怕沦为权贵的玩物,也怕输的一塌糊涂。从来女人如衣物呵。她看着他靴上的泥渍,看着他所走过的地面上湿下的脚印,看着衣摆上斑驳的雨水痕迹,突然之间就没了主意。

    那种执手相伴看庭前花谢花开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感情这世间真的存在吗?那样执着专情矢志不渝的男子她今生可还有幸遇见?宋煜于她到底是个错。尤其是这样的身份和经历。

    可是,这样的错,此生怕是再没机会犯了吧。心中的渴望仿佛就要跳出,素颜硬硬地压住那颗狂躁的心,眼睛里像噙着水,波光潋滟。那种苦苦挣扎的表情让宋煜看在眼里,心生不舍,无比疼爱地伸出手来:“傻丫头,你哭什么。”

    “想回皇宫看看吗?”他摩挲着素颜的脊背轻声问。她摇摇头,但很快便迟疑起来最终狠了狠心说不想。那里到底是没有自己留恋的人了,不去也好,免得徒生悲伤。

    “那明日到京城看看,咱们就去江南好吗?”

    “不回晟都的王府吗?”素颜不解。虽然听李将军无意间提过他和王爷的关系不大融洽,但到底是父子,没有理由这样僵化下去。

    他拢着她的发丝在耳鬓温柔地说,“几年前我派人把娘娘的尸骨移到江南去了,咱们,去陪陪她吧。”

    江南,母妃的故乡。年幼时总缠着母妃一遍遍地给自己描绘着江南如画的风景,百听不厌。依稀记得父皇把自己封为公主后母妃凄然的表情:“如果没有离开江南,我们母女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奈。”

    素颜抬起头:“谢谢你。”

    “傻瓜。”他宠溺地揉乱她的发,眼眸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让素颜有片刻的失神。

    “素颜,”他低声唤到,“我没有洛嘉王的权势和财富,但是我会倾其所有给予一切你想要的。请你,留在我身边,好吗?”那双因常年习武练剑而磨出老茧的手掌此刻竟然一片润湿。素颜握住那双手,手指小心地滑过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那疤一直从手腕蔓延到手背,不堪入目。

    “你救了我,我的命便是你的。”她格外镇定地说出这句话。

    几个月前途经凉国时遭遇“燊国七公子”的追杀。那时宋煜与素颜恰就在溪边饮水,距离队伍尚有一段距离,那七人便趁那空档冲了出来,目标竟然直指素颜。宋煜武功虽好,但毕竟寡不敌众,多处负伤,后背及手臂尤其严重。事后随行的大夫总是止不住叨叨说那右手如果不是治愈及时只怕是要残的。素颜守在床边一个劲地哭,宋煜抬起左手抚上她的脸仍单单只说出一句“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