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我求你哭出来

    几个行凶的人飞快逃离现场,在拥挤的仓库里绕来绕去,也不知绕进什么隐蔽的地方里,只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几声怒骂:“该死!闹出人命了!”

    “让你逞强!老子被你害死了!人家只是给了钱,我们可不能赔命啊!”

    “老七、老八死了,我把枪塞他们手里了,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们身!那两个孩子放在这里算了,这里离城里这么远,他们回不去的!我们立刻走,过了今晚,谁也找不到我们!”

    这话说完,都没人应答,四周又静了下来。

    因为太安静,裴念宸好像可以听见这里的心跳声,一声,两声……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他的和蔚兮的。

    空气里依然有难闻的恶臭,还夹杂着叫人作呕的血腥气。

    裴念宸缓缓走过去,在蔚正国的周围,一眼看到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有穿着制服的警察,也有这群绑匪的人。

    而蔚兮却满脸呆愣地跪在她的爸爸身边,目光凝固在彻底失去呼吸的人身。

    她像只流浪的小花猫一样狼狈,唇瓣苍白,眸子死寂。

    他在那一刻,竟也觉得无难过,那是被她身逸散出来的巨大的伤心所带动的,不言而喻,又难以言说。

    他正要朝她走去,却听房里响起一个声音:“现在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拿了钱走人,那两个小的也一起做了吧!”

    很快,有人朝这边走来。

    他神色一凛,抓起跪坐在地的蔚兮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女孩静得不像话,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偶尔踩到什么不明物,飞溅起来沾她的脸颊,她也浑然不觉。

    一个拐弯的时候,她忽然像是醒过来一样,倏地转头看去,她死命瞪大眼,看到追过来的人里有一个光头,头长着一块醒目丑陋的灰疤。

    “别回头,继续跑!”裴念宸将她用力扯回来,他知道这时候如果逃不出去,他们很快会和地躺着的那些人一样!

    直到跑出了仓库,才发现走投无路,眼前横亘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水势很大,是几天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暴雨造成的。

    而这个季节,跳下水无疑会被冻死,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会游泳吗?”他低声问她,蔚兮不说话,眼神呆滞。他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伸手用力拍她的脸颊,声线都有些不稳,“蔚兮?回答我!蔚兮!你看着我!”

    “在那里!快!他们在那里!”那些人已经要追来了!

    裴念宸一咬牙,抱着蔚兮跳入河里!

    河水很急,他原本打算游到对岸去,可被绑着的这几天,体力严重流失,加现在还带了个人,他力不从心,最后只能任由河水将他们一起冲往下游!

    意识迷糊间,他把她用力抱在怀里,自己则被河里突起的坚硬石头撞得气血翻涌!

    这一路的撞击太严重,直到在下游的某段河流拐弯处,他们的衣服钩了一根粗枝,勉强停留在岸边,并被外公顺利找到,他的身体也已经落下了病根,几欲死去。

    眼睛也因为颅内积血,失明了。

    ……

    蔚兮喊了一通,嗓子哑了,她哭不出来,也发泄不出来,她被他那么用力地束缚着,好像动一下都会被他碾碎。

    她觉得疼,哪里都疼,她的眼睛疼,心口疼,浑身下每一寸肌肤和骨头都在发疼。

    这是封闭了八年的记忆,猝然蹿出来时,对主人强制将它封锁的行为进行的致命反击!

    “睡一觉吧。”裴念宸让她继续靠着自己,他在她耳边轻轻哼吟一个调子。

    这调子很熟悉,蔚兮努力想听清楚,却真的觉得困得不行。她重新闭眼,在这条行人来往的街,在一家卖婚纱的店面前,偎在这个有着醇暖嗓音的男子怀里,静静地睡着了。

    “少爷!”陈一一行人终于找了过来,裴念宸轻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噤了声。

    “先回去吧。”裴念宸抱着蔚兮站起来,因为坐太久,一时有些晕眩,陈一扶住他:“少爷,还是我们来吧……”

    男子抿着唇,他清贵的眉眼间蹙着无形的冷然,这是从未见过的凛冽怒气和重重的无力感。

    这样矛盾的情绪在他身展露无遗,而他身后的商店里,这时却一直循环播放着一首舒缓的曲子,正是他刚才轻哼着的。

    五个保镖俱是一怔,不敢再说话。

    许多年后,蔚兮和陈二掰手腕赢了,要求陈二告诉她到底有哪些事是她不知道的,陈二提到了这天。

    他说他从三岁起和少爷同吃同住,却从未见到过那样的一个他。

    一个因为深爱而情绪彻底外露的普通男子。

    蔚兮后来去查那首曲子,是一首钢琴曲,叫《美丽女子》。

    某天,她在客厅里弹给裴念宸听,弹了两遍后,问他:“好听吗?”

    藤椅的男子懒懒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书,薄唇轻启:“真难听。”

    ……

    蔚兮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裴念宸来到房门口时,她正好在折叠内衣,见到他,下意识地将行李箱往下一盖。

    “嗷——”手指被夹到了!

    “怎么了?”裴念宸走过来,她连忙把地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移开,免得绊倒他。

    “哎,小心小心!我扶你,我扶你!”

    男子停住了脚步,他立在原地,朝她的方向“看”来,他深深吐了口气,好像将心底的恐慌和忧虑也一并吐出来。

    他说:“蔚兮,我求你哭出来。”

    三天了,从那天之后,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她的行为举止太过正常,照常吃饭、睡觉、课,还会给他念报纸,偶尔还会讲冷笑话给他听。

    物极必反,太正常,有时候才是最不正常。

    这三天里,陆司南来过一次,但无从下手,当初的催眠是陆天闻做的。陆天闻得知蔚兮的记忆有恢复的倾向时,沉默了许久,才说自己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的催眠从未用于封锁人的记忆,蔚兮是首例,也正是这个首例,让陆司南得到导师的重视,并开始做这个课题。

    他一直在寻找能让记忆永久封锁的办法。可他还未成功,她便即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