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你信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这是一部寻常的家庭伦理剧,仅供茶余饭后的消遣,不足挂齿。

    蔚兮想阻止他,可她全身僵硬着,如同对他那藏得极细微的悲伤无助,有着最感同身受的领会。

    “外公担心她还会继续害我,将我带到茶山保护起来,然后,我遇见了你。”

    “蔚兮,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

    风里有花香,草里有飞虫。

    她屏息去听,他的声音终于紧贴而来。

    “蔚兮,你信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在你对我笑的那一瞬,我看到了晦暗时光,最暖人的一缕春风。

    蔚兮静默着,她的那份害怕在慢慢平息,她的心静得像现在的风一样。

    许久,她从安静的风里听见自己在轻声应着:“谢谢你。”

    谢谢你肯爱一个这样的我,一个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操持得不堪入目的我。

    ……

    舒小梅到访时,蔚兮正无奈地坐在椅子被黑老检查。

    “拜托,都说我是内科的了,还不信,这小姑娘看着健健康康的,到底有没有神经病我哪里看得出来?”黑老嘴里含着颗话梅糖,这是蔚兮从之前的喜糖袋子里拿出来给他的,却好像也堵不住他的嘴,从刚才开始一直叨叨个没停。

    裴念宸合书,淡声道:“廖叶……”

    “哎,行行行,我再给她检查检查……”黑老连连告饶,又把蔚兮的眼皮翻来翻去。

    蔚兮疑惑地想着,廖叶不是老大的名字吗?黑老和老大认识?

    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想,眼睛骤然一疼。

    “哎呀——”原来是睫毛被黑老不小心扯掉了几根,眼泪瞬时飚出来了。

    “怎么了?”裴念宸站起身,要往这边走来,黑老吓坏了,憋着气冲着蔚兮又是跪又是拜,嘴无声叫着“姑奶奶”。

    蔚兮被逗乐了,忍着疼说:“没事,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裴念宸却是何等聪明,他只是侧耳听了会儿,忽而唇瓣抿紧:“陈一。”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陈一立刻走了进来:“少爷。”

    “把姓黑的蚊子赶走。”

    陈一健臂一伸,揪过黑老的衣领,他被这么无情地拖走了,说不定等会儿还有别的刑罚,他一急之下赶紧大喊:“啊!我老师已经回来了!”

    黑老的老师十年前是一个名医,姓铁,人称铁先生。听说他从小学医,西两学融会贯通,后来因为助手的疏忽,出了一点医疗事故,本质其实对他的威望构不成威胁,他却突然消失在医学界了。

    只知道他每隔十年会回国一趟,其他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漂游不定。

    而这世界,唯一能治好裴念宸的,也许只有他了。

    所以黑老这一喊,连厨房里的陈伯都探出身来,眼里充满惊喜,拿着锅铲冲了出来:“真的吗?少爷有救了!”

    蔚兮听得糊涂,一抬眼见舒小梅立在门外,有些意外地挑眉。

    ……

    “我和你爸爸的事,你还想听吗?”舒小梅握着茶杯,轻声开口,“小兮,对你,妈妈是有愧疚的。”

    她不知道原来女儿承受了这么多的压力,也许在她改嫁之后,女儿总是那么激烈地和自己针锋相对,只是出于潜意识里对爸爸的亏欠。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能仔细去想想,也许很早会明白,自己和蔚正国的婚姻很早已经结束了。[一句话涉及到两个人,但是主语全用“她”,有些混乱,所以稍作修改]

    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曾经因为一时情投而意合,但时间在缓缓走着,它堆积下来的沙越厚,将曾经的一点爱情苗子也浇得越透。

    离婚,是他先提出来的。

    “他想等你成年了再告诉你,他忘了你那时已经十二岁了,可以懂很多的人情世故了。是他将你保护得太好,所以你在他眼里总是长不大的。”舒小梅叹口气,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有什么资格去批驳丈夫对女儿的宠溺呢,蔚兮当时的脾气分明是他们两人一手惯出来的。

    “耳朵是怎么回事?”蔚兮静静地听完,忽然开口问道。

    舒小梅愕然,她从没想过在蔚兮看来,她的耳朵会这件事更重要。

    “是一次公演落下的伤,后来越来越严重,你爸爸也是知道的,我那时候不肯服输,还是接了演出,你爸爸不让我参演,我们大吵了一架后……”

    “其实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舒小梅望着她,“小兮,在这点,妈妈其实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你憎恨我,我无话可说。其实严格算起来,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连茂茂都能照顾你的情绪,而我这个做妈妈的……”

    蔚兮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轻轻笑道:“我的室友有一次问我,你是不是陆司南更重要,因为两者都是背叛,我却只选择原谅前者,事实,她说的是对的。妈妈,你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她把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下去:“我那么讨厌你在别的男人身边奔波劳碌,是因为我记忆里的母亲是金光闪耀的,她在舞台时,像是一个仙女。”

    “爸爸是英雄,妈妈是仙女,我是最幸福的孩子。”

    “妈妈,我小时候真的很快乐。”

    舒小梅突然哭了起来,她想说点什么,诸如“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或者是“妈妈一直都很爱你,妈妈希望你一直快乐”。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儿,原来早长大,她可以放心地让她走自己想走的路了。

    她喜欢的人,即使有所残疾,她也认了,她的女儿从来都是这么倔的,却倔得从不后悔。

    像记忆那个永远警服笔挺的人一样,他做的事,从未有过后悔。

    所以他一定也从来没有后悔带领那次营救,他唯一后悔的,也许只是让自己的女儿在自己死后遭受了心灵的责问。

    她到底还是最懂他的。

    临离开前,舒小梅低声说:“陆司南那孩子……是我们错怪他了。”

    蔚兮垂下眼,玻璃桌面映着她的脸,她伸出手指去擦拭,却因为隔着一面玻璃怎么也擦拭不到。

    好像她和陆司南之间也是这样,即使知晓了当初他的苦衷,她和他之间却已经有什么东西错过了。

    那个东西,她再也找不到了。

    见她怔怔的样子,舒小梅叹气道:“听说你没事后,他准备回去了。去看看吧,他这周五要走了。”